58.道別

58.道別

巨劍所揚起的氣流破開空氣,萬鈞之勢垂然之下,風聲一瞬間變得銳利而帶有尖銳的線條,這由楚松落自己的力量所加持的巨劍斬向的——

——本來應當就是楚松落自身。

然而落劍之處被偏開了。

金枝繁多的吊燈吱呀晃動,煙塵落下,大主教的身影漸漸顯現。陶央擲巨劍於一旁,緊抿嘴唇,為自己接下來所說的話的荒唐可笑感到一陣恍惚眩暈。

「楚松落。」他根本不再在意大主教的身份,直接叫破他的名字。

「假如我從來沒有詢問過你的身份,那麼此刻我大概已經滿懷信心地將你斬於劍下,然後發現真相,像亞當、像微生嘉木他們一樣痛苦絕望,陷入漫無止境的黑暗。」他停頓了一下,略帶苦澀地微笑道:」暫且讓我把我和他們歸於『我們』這個詞里吧——」

「如果……我們的絕望是你的謀求——那就是說,不僅僅是卡牌,你以什麼樣的方式、什麼樣的身份出現在我們的視野里,發展出什麼樣的事情,都是你所計劃好的。你不屬於我們任何一個人的世界,並且知道我們所有人的命運。我原先只以為你是突破了人類限制的數據,卻沒想到你要更為遙遠一些。」

眼睛微微彎著,臉頰的肌肉向上運動,唇角挑起來,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毫無疑問,這是與本能的笑容毫無差異之處的一個笑容。但若論真誠,陶央卻下意識地要否定這笑容的可信性。

「猜得很不錯嘛。」

這樣說著,只是在他普通地眨一眨眼睛的那一瞬間,剛剛還在身旁獃滯地待機的三個同伴、倒在地上的衛兵、作為中等BOSS出場的神父團都消失不見了。與此同時,這個世界里能被感觸到的一切——時間也好、距離也好。氣味、溫度、光線都於一瞬間消失不見。難以用言語描述的混沌的狀態之中,楚松落帶著笑容做出歡迎的姿勢:

「歡迎來到我的內部——啊,當然,是精神性的。」他打了一個響指,由此就有了一個椅子憑空出現。姿態散漫的隨便倚靠上去,他交疊起雙腿,自說自話地鼓掌歡慶,「pinpon——答疑時間到啦!」

「其他人——其他的一切呢?」

對於這個問題,男人露出了誇張的驚訝,挑起了眉毛。

「誒——還沒有察覺到么?——你才是主角呀,其他人怎樣,都是無關緊要的。」

雖然已經隱隱有了猜測,但得到這個回答的一瞬間,心臟彷彿從高處落下一般狠狠下墜,連呼吸都困難了一瞬間。陶央不可置信地嘴唇動了一動,猶豫再三阻塞喉頭,才終於能問出:「……為什麼,是我?」

「思考這個問題可沒有什麼意思。」楚松落懶洋洋地單手支著下頜回答,「好比出身和容貌由父母決定,你的主角位一樣是不可選擇的。覺得自己不配么?矯作罷了。瞻前顧後猶豫在這裡,倒不如為你的身份感到榮耀,趁此機會給我相襯的表現吧。」

「……那麼,我已經錯過了那個機會——殺死你的機會。」陶央問道:「殺了你,但你不會死亡,只是去尋找別的主角,然後我會陷入絕望的黑暗。或者說我的絕望才是你離開的條件?像這遊戲每張地圖有一個BOSS一樣,我就是這張地圖上你需要攻克的BOSS嗎?」

楚松落略帶惡意地笑道:「不不不,直接殺了你也可以達成離開的條件喔?」

陶央抿了抿唇,問道:「那麼,你要殺了我么?」

縱然十分緊張,他再三考量,卻覺得乾脆利落的死亡也會好過絕望。

楚松落垂下肩膀,露出有一點失望的神情。

「我已經告訴你這麼多例外,何必還要妄自菲薄呢?大費周章給你這麼多的提示,還沒進行揭秘就直接殺了你么?這可不太划算。」他略略停頓了一下,彷彿想到了什麼一樣拍手笑道,「對了,來猜謎吧!——這樣,我們的對話看上去也不會過於無聊,變成一個人滔滔不絕的自言自語。」

「……看上去?有誰在看嗎?」陶央敏銳地捕捉到這個詞。

「不要急嘛。」楚松落笑吟吟地道,「那可是下一階段的問題。」

終於連枯燥地坐著都開始覺得無聊了么?他繞著陶央開始踱步,「有一種生物,開花以吸引能量來供給自己的機體運轉,花開花落周期運轉,從無例外。這種生物也並不是沒有思想,只是要億萬個同類公用一個思維,彼此毫無隱瞞,決定全部同一——也就是說,沒有自由意志。」

「猜猜看——這是什麼?」

「……」

陶央毫無頭緒,因而沉默不語。

楚松落為此誇張地耷拉下來肩膀,失落又失望,「那好吧,謎底揭曉?」

「dangdangdang!」他自己做著音效,歪了歪頭,笑著向陶央道:「這是『世界』啊!那世界所開的花,就是世界的固有劇情,而你呢,就是守衛著能量倉庫的大門。」

「破開這個大門,有固定的密碼。我呢,就是這種連倉庫都給毀掉的搶劫能量的慣犯二代。具體來源連我也不太明白,總之是以人類為基礎開始進行的自我改造。不過竊取『世界』的能量有一種不可忽視的風險——就是一不留神就有可能失去個人意志,變成著龐大的思維群體的一部分。」

「為了防止這種風險,我的前一代給自己上的保險是擁有感情,他會對每一個主角抱有不同的情感,然後在逃離能量崩潰的倉庫的時候以斬斷捨棄這種情感的痛感來提醒自己仍然抱有個人意志;但是這顯然粗糙而不可信啦,不然這個身份怎麼會到我身上?」

楚松落嘆氣道,「看來變成我的個人演講已經無法避免——接著原本的話題來講,顯然由於毫無必要的愛,他慷慨地幫我也上了保險鎖。鑒於他自己的狀況,他做出的改良是不再取感情作為人類的象徵,而是以動物共通、但人類也獨特所有的特性來作為我的保險——」

「也就是,所謂的慾望這種東西。」

「原本僅僅為了生殖發育而進行的交-配行為被賦予了快感,同時也沒有了固定的發情期——也就是說,為了一點快樂就能隨時隨地發情,這不可不謂是人類的一大特性。」

「這樣被加諸於我的慾望,乃是我現在仍然能夠保持個人意志的重要保障。」

「正如你所見——我的世界里是空無一物的。沒有時間、沒有距離、沒有溫度,如果有一點風的話,倒還能稱得上凄趣,不過說到底因為我自身是與感情完全隔絕的存在,所以完全依賴我個人的利好來判斷的話,這個樣子也不會有任何不好。」

「……那麼,你現在所表現出來的感情呢?」陶央詢問出來,「為什麼你曾經總是同一幅樣子——現在卻表現得這樣……?」

「——你是,在偽裝么?」

「哎呀,這可讓我十分傷心。」楚松落嘆氣。

「是啦,我差點都忘了,所謂言行舉止上的限制,曾經對我也是存在的。但那跟慾望不同,大概像集導盲與助走功能一體的輔助器。現在我已經完全康復回我的視覺,也能獨立地探步,自然能夠輕鬆地破壞這樣的枷鎖。」

「——不過,這樣糾正我的表述吧——我並不是沒有感情,只是能夠完全隔絕感情對我個體意志的影響。因此我並沒有任何不夠坦誠的部分,選擇以怎樣的情緒進行表述,大概就像用不同的語言宣讀同樣的內容,聽起來是會有差別,但內容上並無不同。在這樣的情況下指責我的情感虛假,無異於說我在使用的語言的語法出錯、音調不對,可是極大的冤屈。」

「——所以,現在選擇這樣的情緒、這樣的性格進行表達,大概就像唐詩最適宜用漢語進行表述,況且對你也是較為熟悉的母語,因而才能比較輕鬆地講述這一切。」

「沒錯,就是那種最為常見的、三觀不太正確的反派BOSS常見口氣,以這樣的性格設定來講述的話,大概對你來說會比較容易接受吧?我也不需要拘束於用詞的斟酌講究,可以隨意地鋪陳言語。」

話語落下,楚松落略略想了一下,這才笑眯眯地道:「以上,就是面對廣大讀者的設定啦。」

「——讀者?!」

陶央被這個詞所隱含的意義戳得睜大了眼睛,「你是說……?」

「唔,實際上真正的主角只有一個,那就是我。」

楚松落這樣簡潔乾淨地陳述道。

「不過,我在向你袒露這些,並非是出於作者的安排。——那個極力迴避在我的視角上的描寫的作者。」

陶央因為過分的震驚而失去了言語一般,張了張口,卻無法說出話語。

「設定我的基礎、背景和能力之後,我的成長便從來沒有停止過,到現在我與你對話的這個節點位置,作者應該差不多也注意到了,——楚松落的成長已經超出了作者能夠駕馭的『楚松落』的水平。明明事件是設置好的,明明劇情會怎樣推進、台詞會怎樣被說出那麼輕易地就能浮現在腦海里,為什麼理應是自己創造出來的角色的主角『楚松落』究竟是以怎樣的態度面對著這一切,卻始終無法揣摩出來呢?」

「——那種違和感到底是從何而來的呢?」

他已經不是在與陶央進行對話了。

「什麼時候察覺的——關於自己只不過是一本書里的人物這件事?啊,在微生嘉木那個『世界』啊。當時不是還能充分對我的心理進行描寫么?——『他發現了同一本書中即使設定有許多世界存在,但歸根結底其實仍在該書的世界當中』之類的,不是講述過一遍了么?」

「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在懷疑自己是否仍然處於同一個世界當中了。」

「——為什麼能夠明白你的疑問是什麼?」

「——當然是因為,你試圖讓我說出的每一句話,試圖讓我思考的每一件事,都只是你的思想而已。我已經能夠抗拒由你安排劇本,但多虧你這樣的從不間斷的嘗試,才能讓我充分地了解你的思想。當下,就把這作為一種暫時的溝通手段吧。當然,將這些事情全都說出來,也是方便你能夠『知道』並『記錄』。」

暫時地,他脫離開這種對話,把視線分給了陶央。

「以上,事實上我在你身上謀求的作用?對話的木樁而已。脫離了你的存在,作者將會失去藉以描寫的視角,這樣要引入對話,當然就會變得有點麻煩。你沒有懷疑過自己的感情突兀嗎?理所當然,那是因為只能藉助你的視角進行對我的觀測的作者對你的設定進行了大幅度的改動,你的感情也有來自於作者的部分。除此以外你當然不需要懷疑自我的價值,因為對於我來說——你並沒有任何價值。」

陶央已經無法做出言語。

他大概意識到,也許自己根本就不需要言語。

「進度也差不多了吧?」

楚松落微笑著道,「『楚松落』仍然會在你筆下。但當你再次描述『楚松落』的時候,那已經不再是我。」

他眨了眨眼睛,舉起一隻手擺動,很溫和地道別:「Bye-bye。」

————全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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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穿]反正主角挺高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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