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吾輩是貓

48.吾輩是貓

布偶貓被捏著後頸從陽台上帶回了屋子裡。

布偶貓絕望地看著兄長在書架上瀏覽了一遍,最後目光定在日文原版的夏目漱石的《我是貓》上頭——日文里,這隻貓自稱是「吾輩」。

濃黑的眸子湊向自己,一貫低沉而顯得過於冷硬的聲音叫布偶貓,「吾輩。」

——我可不是貓啊?

但被修長的手指撓著下巴,他忍不住仰起頭伸長脖頸,眯上眼睛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又舔了一舔兄長的手指。

看來需要修改一下攻略手冊?

楚松落,實際上還是很喜歡小動物。

跟他的外表可不太相符。

真可愛。

……當然,手指也很甜。多年來的夙願竟然意外達成,江懷信滿足地補充。

嗯,還有……起名能力意外地差勁?

***

江懷信的父親在他七歲的時候就死了。

畢竟世道變了,涉-黑也不再是什麼值得驕傲的身份背景。來不及漂白的江家上上下下被連枝帶根掏了個乾乾淨淨——樹倒猢猻散,於是眾叛親離家破人亡,伶仃一人的獨子江懷信,被託付給了江父道上的多年舊識楚寒。

可是——畢竟世道變了,所謂的多年深情厚誼,在楚寒眼裡,也比不過巨大的利益當頭。

楚家投誠得早,幾乎毫髮無損就成了轉型商業巨賈的模範典型。楚寒用來和當局交涉得順暢,最大的原因就在於他們瓜分了的……江家。

或許是心虛,他這些年來幾乎從未關心過江懷信,只是把他扔給小兒子,要下人一視同仁。

這怎麼可能?

縱使是優秀的下人,也免不了一樣壞習氣——他們都是慣於看人下菜碟兒的。對金枝玉葉的小少爺楚松落,自然是有求必應、斂聲屏氣的,捎帶著江懷信也能得到頗多優遇;但倘若小少爺不在場,江懷信的待遇雖不是一落千丈,言語間的陰陽怪氣,拐角處的竊竊私語,都讓人覺得不適——

雖然江懷信並沒有他表現出來的那麼不適。

他其實並沒有覺得不適,但能夠通過文字描述、影音製品的演繹來推測出這種場合下「江懷信」應當怎麼做,並且將它完美地裝備到自己的身體上——眉梢眼角的些微的刺痛與自卑,嘴角苦澀的微笑,微微握拳的手,還有略略頓了一下的腳步。

為了符合自己的設定,他甚至安靜地倚著牆,聽到說他壞話的人散了,才帶著「不適」與「失落」繼續前進。

這是寄人籬下、總是掛著微笑的「江懷信」。

不過——工具間的門沒關好呢。

江懷信的餘光在那個縫隙上一掃而過,很快地做出了判斷。

女性,生面孔,帶著不適合上廳堂的藍色頭巾。

——不是他的話。不是他的話,那就只不是NPC一樣的下仆罷了,在乎這個並沒有什麼意義。

江懷信表情沒有絲毫的動搖,仍舊是那個溫柔卻笑容苦澀的「小少爺」,垂眸漸漸走遠。

***

腳步聲聽不到了,工具間的門被緩慢地拉開。宋真真探出腦袋小心翼翼地左右看了一看,才跳出來長舒一口氣,自言自語。

「嚇死我啦!差點就被發現了……」

今天她是替媽媽的班來打掃衛生的,沒想到立馬就見到了傳說中的「江少爺」!

天哪,他那麼好看,還那麼憂鬱……媽媽說老爺對他很好,看來全是謊言。寄人籬下的日子,一定很艱辛吧?

宋真真對著工具間里落灰的鏡子,整理著包住一頭黑色長發的頭巾,滿懷同情地想到。

「——你……」

誒?

雖然只有一個字,但這聲音顯然非常好聽。低沉而有一種堅硬的質感,令宋真真想到前天在珠寶店做兼職銷售時特別痴迷的那款黑曜石。她呆愣愣地一手揪著還沒打好結的頭巾轉過頭來——

眼前的人大約二十上下,卻沒有系裡的那些男生的拙劣的「未完成品」氣息。他的五官在亞洲人身上十分罕見——眼角的線條鋒銳,眼尾下垂,眼窩很深,鼻樑高挺。這是容易看起來輕佻卻漂亮的天造之物,但他嘴唇單薄,唇色淺淡,偏偏就看起來嚴肅冰冷。說起來班裡的男生穿了西裝總有一種劣質憋足的感覺,但他穿著一身黑色西裝,卻匹配無雙。再兼之似乎因為歸家,他剛剛解開領帶與上面兩顆扣子,有一種不亞於剛剛睡醒時的魅力——

媽媽,我還上大學幹嘛?

我做傭人會更滿足一點啊!!!

他抓住了她的手腕,於是頭巾掉下來,剛剛盤好的頭髮傾瀉而下。宋真真有點不好意思,但見他神情嚴肅,很仔細地打量著自己的手腕外側——等等,那兒有一塊兒胎記來著?

宋真真急忙收回手,他也並不阻攔,問道:「叫什麼名字?我之前沒見到你。」

「我、我叫宋真真!我是來替班的——」宋真真立刻就回答了,反應過來又懊惱不已,她咬著嘴唇補充道:「——我……我媽媽今天生病了,真的很嚴重,所以我才來替班她的……」

她悄悄地窺測這個人的表情,卻見他毫無怒色……倒不如說,冷冰冰地根本看不出來什麼神色。

不對,一般來說這就是生氣了吧?

他濃黑的眸子掃了宋真真一眼,她立刻覺得渾身一涼——

「明天來見我。」

誒?!

可是我明天還有一份帶小朋友唱英文歌的兼職啊?

宋真真慫包地把反抗吞進肚子里,哀怨地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

——等等,這個不會就是那位真·小少爺·楚松落吧?

***

啊。

啊啊——

啊啊啊啊啊。

愉悅的嘆息要從喉嚨里溢出——來了來了!這世界上唯一……有「顏色」的人。

楚松落。

幾日未見,他的靠近都幾乎讓江懷信的顫慄起來,但他很好地壓抑住了一切表象,帶著溫和的笑容,「哥哥回來啦,累不累?」

「與你無關。」他冷淡地瞥了自己一眼。

這聲音——儘管江懷信偷偷錄下來了許多他的聲音,卻仍然為聽到他開口說話而感到興奮。他的笑容更深了,添上兩三分受傷的神色,他使興奮的顫抖聽起來像是故作堅強——「哥哥在說什麼?我又……做錯什麼了嗎?」

女僕假裝聽不見,探手幫楚松落脫下外套。白色的襯衫顯得他的眼神更加濃黑如墨,嫌惡明顯地擺在上面,看了他一眼——卻沒有再理他,只是回頭,翻看起了文件。

江懷信站在角落低著頭,瘦弱的身體微微顫抖,碎發垂下來遮住眼睛。

非常完美的「受傷」。

啊,還有「委屈」?

於是眼淚砸到木質的地板上,發出細小的聲音。

【語言的唯一功能是遮掩矇騙。】

——來了。

那人果然來到他的面前,掐著江懷信的下巴,讓他抬頭。和自小經過嚴密訓練、身形修長肌肉勻稱的楚松落不同,江懷信要瘦弱得多,身高不過一米七,微紅著眼睛,帶著討好的笑容,低聲叫:「哥哥……」

煩躁。愧疚。煩躁。甄選話語。

沉默寡言的楚松落終於選好了台詞面對哭泣的「弟弟」:「出去。」

這可不算是合適的安慰。

但江懷信無比熟悉楚松落——

方才還在哭泣的人一把抱住僵硬的兄長,「我知道了!」他很善解人意一般將主動說話定義為驕傲的兄長的道歉行為,「晚飯時我能和哥哥坐一起嗎?」

江懷信趁機深深呼吸著楚松落的皮膚和襯衣的味道——但立刻就被推開了。

「出、去。」

他一字一頓,煩躁的情緒一時竟然壓過了冰冷的神情,隨即又迅速收斂。

真遺憾——

江懷信無聲地嘆氣,「……好吧。」這才戀戀不捨地離開了房間。

回味著剛剛楚松落的神色與言語……真是太可愛了。

江懷信嗅了嗅手上殘留的他的襯衫的味道。

——關於楚松落,江懷信是能夠寫一本匹敵大部頭的相處指南的。

嚴謹、剋制、律己、少言、強大。

除去過於冰冷,他是完美的社會生物,彷彿能夠處理一切問題。

江懷信彷彿生來就不在意許多事情。他不被自殺也要保護他的父親感動,從未感覺到家破人亡的凄涼與孤獨,也不在意江寒對自己父親的背叛,卻偏偏……能夠清晰地嗅到楚松落的味道,捕捉到他的每一點聲音,謀求他的每一絲情緒變化。

彷彿黑白默片里出現了彩色的、有言語的人,怎麼能不投給他關注?

他社會生物的身體里是一個鋒銳的仍然似少年的靈魂,熱愛極高的地方,有點音痴,不擅長表達自己的情緒(雖然看他的臉就能明白),輕度潔癖——還有,喜歡男人?

想到這裡,江懷信忍不住低低笑出了聲。

啊——畢竟,那種反應是不可能作假的呢。

關於如何取得楚松落的好感,江懷信的確是了如指掌的——首先要表現出絕對的信任和依賴,懂得進退有度,適當地撒嬌才能獲得足夠的關愛;其次不能太過主動,肉食動物可不愛跟人共享地盤,保持表面上的被動也是必要的。

江懷信能夠寫一本攻略指南,但他誰也不會給看的。

江懷信喜歡看楚松落沒有朋友的樣子,因為他的孤僻意味著「江懷信」的依戀是可貴的。

成為我一個人的所有物……!

——不,沒那麼急。他說服自己。

要一點一點打破他的冷靜自持。

要讓他慢慢地、慢慢地意識到……「江懷信」是不可或缺的。

世界上唯一有色彩有聲音的人。

如果他能喜歡我,那一定很有趣吧?

***

這是晚飯時無意間被那首著名的《EverybodyWantsToBeACat》洗腦了之後的事。

江懷信在心底暗暗把兄長比作高傲的黑貓——但想到他的音痴特性,江懷信又忍不住含笑低聲哼唱了第一句詞。

——再睜開眼,他就在楚松落房間的陽台上了。而兄長卻異常地高大,低頭與他對視。

喵喵喵?

從楚松落眼裡的倒影來看,這是一隻很可愛的布偶貓。淺淡溫柔的灰色色塊分佈在耳朵上,粉嫩嫩的鼻子,柔和的藍色眼眸,剛剛張嘴發出細微的、甜甜的「咪——」的一聲。

糟糕……似乎攻略指南里應該包括【楚松落不喜歡小動物】這一條?

那是因為他小時候曾被楚寒命令著開槍殺死過自己養的拉布拉多吧?

「弱者的存在是一種浪費。」當時楚寒對小兒子諄諄教誨道,「弱者不應當存在。」

江懷信原本對這種觀點沒有任何評價,但——此刻他就是這隻布偶貓。

更糟糕的是,變成了布偶貓之後,楚松落的味道變得更加誘人了。

於是對著楚松落伸出來的手,江懷信沒忍住舔了他的指尖一下。

果然好甜……啊等等!?

江懷信揣摩了一下楚松落的表情——嗯,面無表情。

月黑風高的夜晚,站在陽台圍欄上的布偶貓弓起了脊背,隨時準備逃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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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穿]反正主角挺高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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