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申州

第75章 申州

次日,眾人一早便收拾起行,夏康得了消息,帶領一班衙役前來送行。朱時泱不願與他多話,扶著朱時濟便往馬車上去了,只有陸文遠依著禮節與他作別。

這一夜的工夫,夏知府似是也沒睡好,眼下洇著深重的烏青。陸文遠與他話別了幾句,發覺他與昨日似乎不大一樣,像是在畏懼着什麼似的,具體的卻又說不太清。陸文遠不敢貿然相問,只得道:「大人多保重,皇上那裏我會去解釋的。」

夏康似乎對皇上如何並不關心,只突然上前一步,攥住了陸文遠的手道:「陸大人,昨日我在馬廄前與你說的話,你都聽清了嗎?」

陸文遠只覺雙手被他攥的生疼,抬眼見他瞪大了一雙眼睛,襯着眼底的烏青,竟比索命的厲鬼還要可怖幾分,心中便自咯噔了一聲,只道此景反常,疑惑道:「沒有,夏大人是不是還有什麼想告訴我?」

夏康瞠目半晌,卻漸漸放了陸文遠的手,道:「沒有了,我還什麼都沒有查出來呢。」

陸文遠驚奇道:「怎麼會,你昨晚不是說……」一語至此,目光卻搭上了夏康身後的一名衙役,此人腰間佩刀,與另一名衙役一左一右護衛於夏康身後,本來沒什麼值得注意的,但陸文遠卻覺得他的面目十分熟悉,仔細一想,心裏便是一驚,脫口道:「你不是……昨晚那位錦衣衛嗎?」

陸文遠雖稱不上是過目不忘,但對打過交道的人總會有印象,哪怕僅有一面之緣。那名衙役卻面不改色,只略有些驚奇地向陸文遠看了一眼,笑道:「首輔大人怕是認錯了吧,我是知府衙門裏的衙役,已經在這彰德府幹了好些年了,不信您問我們知府大人。」

陸文遠很有些疑惑,將目光移到夏康面上,卻見他低着頭並不看自己的目光,只順着那名衙役的話沉沉答道:「是啊,他在府衙中幹了好些年了。」

陸文遠仍是覺得不對,還想細細詢問,卻聽朱時泱已在遠處招喚自己了,語氣里滿是不耐煩。陸文遠饒是疑惑,也不敢教皇上久等,便一步一回頭地走遠了,後來想想,大約是昨晚月色太暗,自己看岔了也是有的。

怎麼會,你昨晚不是說……」一語至此,目光卻搭上了夏康身後的一名衙役,此人腰間佩刀,與另一名衙役一左一右護衛於夏康身後,本來沒什麼值得注意的,但陸文遠卻覺得他的面目十分熟悉,仔細一想,心裏便是一驚,脫口道:「你不是……昨晚那個錦衣衛嗎?」

陸文遠雖稱不上是過目不忘,但對打過交道的人總會有印象,哪怕僅有一面之緣。那名衙役卻面不改色,只略有些驚奇地向陸文遠看了一眼,笑道:「陸大人怕是認錯了吧,我是知府衙門裏的衙役,已經在這彰德府幹了好些年了,不信您問我們知府夏大人。」

陸文遠很有些疑惑,將目光移到夏儒康臉上,卻見他低着頭並不看自己的目光,只順着那名衙役的話沉沉答道:「是啊,他在彰德府幹了好些年了。」

陸文遠仍是覺得不對,還想細細詢問,卻聽朱時泱已在遠處招喚自己了,語氣里滿是不耐煩。陸文遠饒是疑惑,也不敢教皇上久待,便一步一回頭地走遠了,後來想想,大約是昨晚月色太暗,自己看岔了也是有的。

由於康平王卧病,朱時泱在接下來的幾日裏放棄了騎馬,只在馬車裏悉心照拂皇弟,朱時泱雖則不慣服侍於人,但亦求事事親力親為,以盡自己出生以來便未曾好生盡過的兄長之責。此情此景便是放到尋常人家裏也足以引得四鄰稱道,更別說是向來親情淡薄的皇族天家。眾人只恨此行出宮沒有將朝中的史官帶上,否則親眼見過此情形,將來也不致下筆無情,將當今聖上批駁得一無是處。

朱時濟的病情在遠離彰德府幾日後便漸漸有了好轉,體熱消褪,身上的紅疹也不再發癢發熱了,但朱時泱仍是對他擔心得緊,不但不再輕易允准他騎馬吹風,更吩咐眾人放慢了腳程,若說先前還有幾分趕路的意思,此番便全然是在遊山玩水了,等一行人優哉游哉地到達河南南部的申州府一帶時,已時值六月了。

六月的申州府風光宜人,山明水秀,雖說難免有驕陽似火的時候,但比起酷熱乾燥,風沙揚塵的北地來已是強上許多了。河南地處中原,地勢平坦,歷來為中國北方的農商重地,因此申州府也成為了朱時泱等人微服南巡途中的重要一站。

眾人到得申州府知府衙門時已是日暮時分,天染紅霞,落日微凝,申州知府帶領一眾府衙官員前來迎駕。

朱時泱等人下得馬來,申州府知府便上前兩步,帶領身後眾人行三跪九叩大禮,跪拜道:「微臣申州知府湯宗成叩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朱時泱在外人面前倒頗具帝王威儀,隔了好半天才從鼻子裏「嗯」了一聲,道:「湯宗成?朕對你有些印象。不過朕此行是微服出宮,行蹤密不外宣,你是怎麼知道朕今日會來此的?」

這個問題問得尖銳,湯知府登時嚇了滿頭大汗,伏在地下顫巍巍地道:「這……」可惜「這」了半天也沒「這」出個所以然來。朱時濟見狀在身後輕笑了一聲,替他解圍道:「這就是地方官員的能耐了,皇兄就不要深究了吧?湯知府前來迎接,也是一片忠心啊。」

湯知府連忙伏地答道:「是是是,王爺說得極是。」直到這時才想起叩見康平王,道:「微臣見過王爺,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又大著膽子抬頭看了陸文遠一眼:「微臣見過首輔大人。」

陸文遠微微點頭作為回禮,朱時泱才差了一群人起來。湯知府向身後招了招手,便有一輛四馬並駕的馬車轆轆駛了過來,拉車的四匹馬通體全白,金鞍銀轡,馬車則以明黃絹紗為簾,四角還掛了四隻金光閃閃的鈴鐺,隨着車馬的晃動發出悅耳的泠泠聲,格外引人注目。

朱時泱在紫禁城中的馬車也不過如此了,見狀不禁嘖嘖稱奇道:「湯知府是從哪裏弄來這四匹白馬的?朕在宮中時用來拉車的御馬都還是雜色的呢。相傳當年唐太宗李世民登基時,搜羅遍全國也找不齊六匹白馬,湯知府卻能一下子為朕找來四匹。」

知府湯宗成答道:「回皇上,唐太宗李世民登基時由於連年戰亂,民生凋敝,全國人口還不及千萬,是以找六匹白馬都要大費一番周章。而我大明國泰民安,繁榮昌盛,君臣一心,夷狄不興,因此百姓安居樂業,微臣在這小小的申州府內找齊四匹白馬也就不是什麼困難之事了。這都是皇上聖明,治國有方的緣故啊。」

這一通馬屁拍得又機智又響亮,正拍到了朱時泱的癢處。朱時泱很是受用,當下便接受了知府的美意,踩着衙役的背登上馬車,向市井內轆轆進發了。

陸文遠和朱時濟騎馬跟在後頭,一行人經過城門時,陸文遠感到馬蹄落在地上的聲音不對,低頭一看,才發現路上都鋪了一層細細的黃沙,黃沙將坎坷和坑窪填平,因此走上去平坦舒適,馬車也絕不會有顛簸之感。這已是地方官員迎接聖駕的最高儀制了,雖然恭敬有餘,但為此耗費的民力財力卻不容小覷,陸文遠暗暗打量著這位知府,覺得他行事間未免太過奢靡了些。

思忖間申州府的城門已隱隱可見了,這日是個少見的晴好天氣,初夏的日頭已經有了那麼點毒辣的意思,將城樓上的青磚都曬得有些發白。陸文遠覺得那馬車四角上掛的金鈴甚是刺眼,不禁開口問道:「湯大人,那馬車上的鈴鐺可是用黃金打造而成的?」

湯宗成正在他身側騎馬而行,聞言連忙催馬上前兩步,躬身小心道:「回大人的話,當然不是。鈴鐺要用紅銅打造才能響聲清脆,至於那層金飾,是後來才鎏上去的,只有薄薄一層。臣雖然有幸迎接聖駕,卻也不敢為此太過奢費,畢竟錢財取之於民,民心對於皇上來說才是最重要的。」

陸文遠這才展顏微微笑道:「湯大人還算是明白人,那皇上在貴境內的一切,就全拜託給湯大人了。」

湯宗成自是連連答應不提。

三人此行寄住在知府湯宗成的宅邸里,湯府地方不大,只有裏外兩進院落,卻佈置得清幽別緻,倒也不算太過辱沒朱時泱。朱時泱也知道出門在外不比在紫禁城裏的道理,因此並沒有許多意見。

三人在湯府里整頓一番,由於白日裏太過燥熱,朱時泱也沒心思上街巡視,便一味呆在屋裏躲懶,朱時濟和陸文遠直到晚飯時才見到他。用過晚飯,康平王朱時濟推說身上有些累,便先回房中歇著去了。朱時泱見傍晚天氣還算涼爽,便與陸文遠在後院裏散了散步,隨後也跟着陸文遠回房去了,說是要聽他算算出宮以來的花銷,但其實就是找借口想與他呆在一處罷了。

與此同時,湯宗成卻被康平王朱時濟叫了去。湯宗成進得廂房,見朱時濟正自榻邊坐着,像是打算睡下了,可衣衫卻還穿得齊整。湯宗成不敢仰視,連忙在廂房中央伏地跪道:「微臣湯宗成叩見王爺千歲。」

朱時濟並不急着差他起來,站起身在榻前踱了兩步,才道:「本王吩咐過你好生準備着接駕,你就準備成這個樣子?」

湯宗成聽得他語氣陰冷,全然沒有白天時的溫和,不禁嚇得渾身一抖,叩頭道:「微臣有負王爺重託,請王爺恕罪。但……但微臣確實已盡心準備了。微臣一收到王爺的來信,就派手下在城中以黃沙鋪墊道路,那接駕的馬車,也是完全按著宮中的規制打造的,微臣……微臣……」

湯宗成越說越覺語塞,他平日裏為人雖庸常,卻也不失為一方清官,如今所做這些,已是他能想到最為奢華的排場了,卻還是沒能使得王爺滿意。湯宗成唯恐王爺遷怒,伏在地下瑟瑟發抖。

朱時濟果然道:「知府大人真是大言不慚,你做的這些,也能算是盡心嗎旁的不說,就看看你這宅邸,粗屋陋瓦的,也配迎接皇上聖駕?怎麼就不知好生修繕一番呢?」

湯宗成頭也不敢抬,道:「回王爺,下官確實曾有心修繕,但下官位卑職低,俸祿微薄,只打造馬車和黃沙鋪道兩項就將下官積攢多年的俸祿揮耗一空,再拿不出許多錢來修繕宅邸了。下官實在是力不從心啊。」

朱時濟冷笑一聲道:「知府大人這是在向本王哭窮嗎?你自己的官俸沒有了,衙門的府庫里難道沒有銀子嗎?再不濟,申州府百姓的手裏總有吧?皇上御駕親臨是多大的榮寵,百姓們想必會樂意貢獻一些的。」

湯宗成聞言大驚道:「這可使不得。官衙里的銀子是要上繳國庫的,私自向百姓徵稅,也是朝廷明令禁止,下官實在不敢。」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朱時濟打斷道:「知府大人好大的官體,竟與本王論起朝廷的事務來了,本王每日陪在皇上身邊,難道不會比你更明白這些?那些禁令俗規就比讓皇上住得舒服更重要嗎?」

朱時濟說到此處,已有些聲色俱厲,湯宗成驚上加驚,哪敢再辯,只伏在地下連連發抖,顫聲道:「下官知錯了,下官知錯了。」

朱時濟懣氣難消,面朝軒窗足足站了半刻有餘,才逐漸平復了心緒,回過身來見湯宗成還癱在地下,便上前伸手拉了他一把,道:「起來吧。本王今日並不是刻意遷怒於你,只是見皇兄這一路過來舟車勞頓,吃盡苦頭,卻並未得到適當的休整,有些心急罷了。湯大人不要怪罪本王。」

湯宗成連稱「不敢」,站起身來,見朱時濟眉目間頗含憂愁之意,也道他與當今聖上兄弟情深,遂試探著問道:「那下官還有什麼能為皇上和王爺做的?此番慢待了皇上,是下官的錯,若能彌補一二,下官定然儘力,萬死不辭。」

朱時濟淡淡笑道:「那倒不必,皇上既然已經住了進來,再做臨時抱佛腳的事也是來不及了。只是皇上夙夜操勞,為的就是讓國家興盛,百姓安居,想必他最想看到的,也是申州府繁榮熱鬧的景象。皇上明日就要在城中查訪了,能讓皇上高興,才是我等為人臣子最大的本分。本王這麼說,湯大人能明白嗎?」

湯宗成想了一瞬,隨即鄭重點頭道:「下官明白了,下官這就去辦。」

次日一早,朱時泱在湯宗成的陪伴下騎馬巡遊申州府,朱時濟和陸文遠隨行在側。申州府是直隸省中數一數二的大鎮,又有水運亨通,其繁榮自然非同一般。城中的街道平整寬闊,四周建築雖不及京城豪華,但卻不失蒼莽大氣。街上人頭攢動,街道兩側則擠滿了練攤的小販,酒樓茶肆里賓客滿座,商賈雲集,好一派擁擠繁忙的盛世之景。

朱時泱沿街騎馬漫步,一雙眼睛幾乎看不過來,又兼知府湯宗成在一旁殷勤介紹,一會兒說這是城中最大的酒樓,一會兒說那是申州府最有名的特產,直唬得朱時泱一路上左顧右盼,連吁帶嘆,連朱時濟和陸文遠都被冷落到了一邊去。

可陸文遠一向冷靜睿智有餘,他曾在地方為官,對那些地方官欺上瞞下的手段見得多了,此番便替皇上多留了一個心眼。這城裏的興盛繁榮看在他的眼裏便是另一番景象了。

只見這街上的百姓雖多,敢於高聲談笑的卻幾乎沒有,就連路邊擺攤的小販也只是偶爾扯開嗓子呼喝兩聲,與其說是在招攬生意,還不如說是在裝腔作勢。

更奇怪的是,百姓們的手中雖然都提着筐子籃子,真正買東西的卻沒有幾個,往往只在一個攤位前停留一會兒,便轉身到下一個攤位去了。而小商小販們似乎也沒有賣東西的意思,滿街的人都在偷眼覷著馬上的皇帝。

朱時泱一邊打量著四周的光景一邊與湯宗成搭話,忙得不可開交,因此絲毫沒有發覺,陸文遠卻越發覺得蹊蹺。此時一行人已走到了街道的盡頭,朱時泱漫不經心地扯過馬頭,想拐上左手邊的一條街,湯宗成卻在他身後道:「皇上,那條街上只有些零散的住戶,沒什麼好瞧的,皇上不如隨微臣往這條街上走,這條街上手藝人聚集,有許多別處見不到的稀奇東西,還有玩雜耍的和唱詞話的……」

朱時泱一向對這些民間玩意兒最為好奇,當下便眼睛一亮,順從了湯宗成的美意。陸文遠卻旁觀者清,看出這是湯宗成在變相規定皇上巡視的路線。陸文遠想皇上微服出巡本就是為了探訪民間疾苦,若是被地方官員牽着鼻子走,看到的都是地方官員想讓皇上看到的「盛世之景」,那此次出巡也就沒有什麼意義了,便在馬上伸長脖子去看左手邊的那條街,想知道湯知府究竟想隱藏些什麼。但什麼也沒有看清就聽朱時濟在身旁喚了一聲,道:「陸大人在這兒發什麼呆呢?皇上可都走遠了。」

陸文遠便只好跟着皇上轉上了右手邊的街道,只見這條街確實熱鬧,街道兩側擠滿了練攤子的手藝人,有捏糖人的,編竹簍的,寫對聯的,時不時還有幾個雜耍班子沿街賣藝,將街道都佔去了一半,唱詞人的聲音則從茶樓里飄出來。

這條街充滿民間意趣,因此吸引的小孩子也就格外多些。朱時泱生怕自己的坐騎會傷到小孩,行動間便添了幾分小心。但他很快就發現這其實是多此一舉,只因人群在他的馬到來之前就會讓出道路,小孩子也都被他們的家人緊緊牽着,並不到處亂跑。朱時泱似乎覺得哪裏有些不對,但也沒有細想,繼續沿着街道緩緩前行。

就在朱時泱逐漸放鬆警惕的時候,前方的街道上突然出現了一個小孩。由於周圍的人群讓開了道路,那小孩便孤零零站在街道中央,顯得煞是扎眼。朱時泱連忙煞住了馬。

街上的百姓果然都是看着皇上行事的,朱時泱的馬一停,周圍裝腔作勢的喧鬧聲也立刻停了,街道上靜得只能聽見眾人的呼吸聲和衣袂摩擦聲,人們都轉過頭來看着皇上和街道中央的小孩。

那小孩大約是和家人走散了,站在原地左看看,右看看,最後一眼看到了對面的朱時泱,歪了歪頭,奶聲奶氣地問道:「你是誰啊?」

朱時泱見那小孩不過三四歲年紀,卻生得粉雕玉琢,玉雪可愛,兩頰邊還有兩個大大的酒窩,也不禁心生愛意,從馬上翻身下來,走到跟前去逗他道:「朕是皇帝呀。」

眾人見狀都暗捏了一把汗,那小孩卻並不知畏懼,反而更加疑惑道:「你是皇帝?可皇帝不都是穿黃色衣裳的嗎?」

朱時泱一愣,隨即低頭去看自己身上的衣服。他今日穿了一件月白色輕綢錦袍,將頎長身形襯得格外高挑出塵,比在宮中時更顯風流韻致,只怕普天下也再找不出幾個如他這般標緻的人物了,然而卻漸漸皺緊了眉頭。

這時,人群中突然撲出了一位青年女子,一把拉過了那小孩,道:「小寶,你怎麼這麼不聽話,娘找你找得好苦。」說着,將那小孩調過身來,在他屁股上啪啪打了兩巴掌。

那小孩立時放聲大哭,青年女子將他擋到身後,轉而向朱時泱撲地跪道:「小孩子不懂事,無意冒犯皇上,請皇上恕罪。一切都因民婦管教不力,皇上要罰,就罰民婦吧。」說罷,俯地連連叩頭。

朱時泱越發皺緊了眉頭一言不發,竟像是要發怒的光景。周圍百姓許是被龍顏震怒的威嚴所懾,許是不忍對同鄉婦孺的遭遇袖手旁觀,也都跟着紛紛跪下了,寬闊的街道上一時沒剩下幾個敢站着的人。

朱時泱暗自遷怒了一時,也漸漸冷靜下來,目光移到那哭鬧的孩子和民婦身上,便嘆了一口氣道:「起來吧,朕怎麼會怪罪你們。」又對周圍跪了一地的百姓道:「大家都起來吧。」

百姓們窸窸窣窣地起身,那位女子壓着孩子的腦袋謝過隆恩,便隱進人叢中不見了。朱時泱在原地站了一會兒,隨即翻身上馬道:「回府。」

眾人回到湯宗成府上,大氣都不敢出一口。巡遊第一日就半途而歸,任誰都能看出皇上的心緒不好。然而皇上這心緒壞得卻極其蹊蹺,只因他剛從府中出來時明明還興奮不已,怎地跟個三尺童子敘話兩句就徹底變了臉色?難道真的是遷怒那孩子對他出言不恭不成?可看皇上對那孩子喜愛有加的情景卻又不太像。

眾人各自在心中猜測不定。朱時泱卻是一進堂屋就在桌邊坐下,沉着臉倒茶喝茶,朱時濟見狀也過去坐了,陸文遠和湯宗成等人卻只敢站在地下,尤其湯宗成,兩腿抖得像篩糠一樣,幾乎連站都站不穩。

朱時泱不說話,其他人也不敢輕發一言,如此耽了半晌,除了朱時泱的茶杯偶爾發出磕碰聲以外,堂內堂外都是一片肅殺的死寂。眾人正自在心中叫苦不迭之時,卻有一名衙役從堂外撞了進來,見此情景難免愣了一愣,但還是跪在地下恭請了皇上,王爺和陸文遠的安,隨即對湯宗成稟報道:「大人,知府衙門外有人擊鼓。」

湯宗成氣得在暗中猛使眼色,只道這名衙役分不清輕重緩急。有人在衙門外擊鼓並不是什麼大事,卻非要挑這種時候來稟報,若是因此觸怒了皇上,真不知會有什麼後果。湯宗成看看那名衙役又看看皇上,一時舉棋不定。

哪知朱時泱卻緩緩開了口,語氣陰沉,明顯壓着怒意,但態度還算平和:「既是公事,湯大人就先去吧。」

湯宗成連連答應着,如獲大釋,忙跟着那名衙役出去了。

次日一早,朱時泱攜了朱時濟和陸文遠在湯府正堂中用飯。朱時泱昨日從街上回來后就心緒不好,一整天都躲在房裏不見人,湯宗成無法摸清他發怒的原因,便只好趁著此時過來探探口風。

湯宗成邁進正堂時,正看到皇上從陸文遠手中接過一碗稀粥,兩人談笑風生的,似乎心緒不錯。湯宗成心下稍松,再不敢仰視,連忙在堂中跪下,恭請聖安。

朱時泱差了他起來,問道:「湯知府可早,吃過早飯了嗎?」

湯宗成低頭答道:「回皇上,還沒有。微臣是來請教皇上今日是否出街巡遊的,如果是,微臣即刻前去準備。」

陸文遠和朱時濟一聽這知府好不曉事,一大早就哪壺不開提哪壺,生怕皇上生氣,連忙抬起頭來探看,果然就見朱時泱咀嚼的動作停了一停,一雙鳳目也危險地眯了起來,明顯是要動怒的光景。陸文遠和朱時濟互相看了看,忙都低下頭去,陸文遠手中的雞子也不敢剝了,生怕鬧出聲響來招惹了皇上的不痛快。

哪知過了半晌,朱時泱卻沒有什麼特別的表示,拿起筷子來挾了一點小菜放在口中嚼了嚼,才道:「出街巡遊是當然要去的,不過就不必準備了。湯知府既沒吃早飯,便回房用早飯去吧,朕與康平王和陸大人隨意走走就好。」

他說這話時語氣平常,並沒有絲毫遷怒的意思,反而是看到陸文遠拿着雞子發獃時才有些着急了起來,嘖了一聲道:「怎地這半天才剝了個尖兒?朕還等著吃哩!」

陸文遠嚇了一跳,連忙回過神來手忙腳亂地剝雞子,堂堂一位當朝「宰相」淪落到為皇上剝雞子,這情景看在旁人眼裏真有些好笑,康平王朱時濟早在一旁樂開了,湯宗成卻只覺內心沉重,忙道:「可是皇上,今日外頭天氣頗為炎熱,皇上若是不乘車出遊的話,恐怕……」

朱時泱咽下口中的飯食,打斷他的話道:「朕在你們看來就那麼弱不禁風嗎?」

他微皺着眉頭,終是有些不悅。湯宗成嚇得連忙俯在了地下,再不敢多言。朱時泱又吃了兩口,道:「這《論語》裏頭說『食不言,寢不語』,湯知府就不要在這裏聒噪了,朕還要用飯呢。」

這逐客令已下得如此之明顯,湯宗成哪敢多說什麼,連忙起身告退,退下前還求救似的看了康平王朱時濟一眼,可惜朱時濟低頭吃飯,並沒有看到。

沒有湯宗成在一旁添亂,朱時泱的早飯用得十分盡興,除了一碗稀粥和一隻白水煮蛋,還用了三個窩窩和一方豆糕,直撐得撫著肚子連連嘆氣。陸文遠從沒見過他一頓吃這麼多,生怕他在原處窩久了不舒服,便早早點了幾名錦衣衛,和皇上一同出府巡遊消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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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明君養成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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