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託孤

第十八章 託孤

聽得薛公這麼說,林如海不免有些怔忪。

然則看著這位昔日同窗那蠟黃的臉色、觸摸著他那冰涼的手指,林如海卻又不忍心當場拒絕他——事實上,從薛家下帖子想來上門拜謝開始,他已經猜到了事情可能會朝著這個方向發展。

正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哀」,林如海何等睿智,早從那封言辭懇切、筆力已經有些不濟了的帖子上預感到了什麼。再說,那日在皇家接風宴上,他也已經看到了薛公的身體狀況。今日既然答應了同薛公見面,其實也本就沒想著拒絕這個眼看著就不久於人世的同窗的要求。

只不過,眼看著薛家的夫人和女公子眼圈兒俱都紅了,他便知道接下來的話,是不方便在女眷們面前說了。

萬一等會兒那兩位哭倒在這裡,不說她們身子受不受的住,便是沒出什麼事兒,弄得動靜稍微大點兒了,都有可能引得人來。

畢竟他們現在還都是在人家甄府的地盤兒上,最要緊的是聖駕也在不遠的地方,著實是敏感的很,一切都還是要小心謹慎的好。

這個念頭才在林如海心中轉了一轉,他便就立刻拿定了主意,一面繼續同薛公寒暄,一面已經暗暗朝著賈敏使了個眼色,要她帶著女兒陪著薛家母女到後面院子里的小廂房坐坐。

賈敏會意,當即起身笑著朝薛王氏道:「王家姐姐,他們男人們自去說他們的話,咱們女人家也到後頭走走,說說體己話兒可好。」

薛王氏本來看著自家老爺心中難過,自己也差點兒滴下淚來的。這個時候聽得賈敏這麼說,又見到自家老爺也點頭示意她先離開,便也就帶著寶釵站起身來,勉強露出了一個微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們母女便就攪擾妹妹一番了。」

賈敏笑道:「姐姐這話說得便見外了。昔日里在家時,可不是這樣說的,如今也還是該和舊日里一般相處才是。」

薛王氏聽得賈敏這麼說,倒也想起舊日在閨閣中的時光來,又被寶釵穩穩扶住,想起還有兒女可依靠來,面色總算稍緩,便也用空出的手扶著賈敏的手臂,一路往內院而去。

代鈺也恭謹地起身站在一旁,準備跟著賈敏陪同薛姨媽和寶釵到後院去。

不過趁著大家各懷心事,沒有人注意的時候,她還是偷偷地給那薛家老爺的茶里加了份壹號藥劑。

雖然說不能一次就見奇效,但好歹,給他添點氣力也是好的。

看他那臉色蒼白、搖搖欲墜的樣子,能撐住別暈在她家廳堂上,好好地回到他們自己家裡去,就很是不錯了。

說實話,尋常人若是身體差到了他這個樣子,早就該躺在屋裡不出門了。

但即便是這樣,他卻不但里裡外外操持著接駕的事兒,居然還趁著好容易能喘口氣的時候,硬撐著來林家替薛蟠賠罪了。

雖然說那日在甄家園子里的事兒,說起來可大可小,而且小兒女的事情,原本不必如此正式地上門謝罪的。

就是一般講究的人家,隨便上個名帖說兩句場面話兒,或是派遣女眷上門也就是了。

但這薛公卻竟然如此慎重,不但自己親自來,還用的是「犬子無狀,驚擾了林家小女公子」這樣挑不出來毛病、也不會落下把柄的說法,足見這位薛家老爺是很會說話辦事的。

雖然也有看了林如海面子的成分在,但焉何不是更長久地為薛蟠的將來打算?

這樣一個老父親肯為了兒子做到這個程度,是很讓人動容的。

即便是那是對薛蟠這種不成器的兒子的愛護,也是如此。

更何況,跟那薛蟠不同的是,這薛公雖然一臉病容,但風度儀態、談吐舉止都是一流。所謂「女兒肖父」,難怪寶釵現在年紀還小,便已是如此風姿,將來長出更是艷壓群芳,原來根兒是在薛公這裡。

再加上這薛家老爺感情的真實流露、言語的懇切悲傷,無一不是極其打動人心的,實在讓人討厭不起來。

看著這薛家老爺的模樣,和林如海的表情,代鈺就猜到,這一回,這位薛公拖著病體攜妻帶女地上門來,謝罪還在其次,弄不好倒是過來託孤的才是真的。

當然首先的還是謝罪。

代鈺很有把握相信,要不是那薛蟠因著她的原因,被郎中們都查不出原因的急性腹瀉撂倒在了家裡,這會兒恐怕也被這薛家老爺綁著來了——人家薛家老爺說的很好,原本想著讓他那個逆子「負荊請罪」來著、可惜那逆子不爭氣,這會兒病了癱在家裡,等著他好了一定再讓他來好生賠罪。

薛家老爺那麼一副恨鐵不成鋼、因為兒子的過錯無限羞愧的樣子弄得林如海和賈敏都有些不好意思。

連代鈺都有些不安。

若是說別人病了來不了了這話,代鈺還能猜測是不是找的借口,但是說的是薛蟠,她便實在是沒法不信了。

只有她知道薛蟠變成這樣都是因為她的關係。

看起來這一次的藥劑量沒有控制太好啊,或者這藥劑的效果竟是因人而異的么?上一次教訓那個不知道哪裡派來的暗樁,明明沒有這麼嚴重來著。

看著薛家幾位提到薛蟠病情的那凝重的神色,看起來這一次薛蟠還挺厲害的啊。

要這麼一直拉下去,會不會有問題?

想著第一回用這個藥劑的,似乎是那個因為給弟弟的乳母下藥而撞在她手裡的小丫頭,原本好好個人,等賈敏終於有時間去「審訊」她的時候,居然已經「病」得脫了形的事兒,代鈺不免有些心虛起來。

她真的只是想教訓教訓薛蟠這獃子,可沒想弄死他啊。

因著她心中有這麼些過意不去,便也就促成了她給薛家老爺的壹號藥劑多投放了些。

這藥劑既然多少能幫著薛家老爺緩解下不適,就當薛蟠這逆子變相替他爹盡孝了罷。

代鈺看著薛老爺在不明真相、純粹為了客氣勸茶的林如海的禮讓下端起那杯茶喝了一口,雖然面色瞬間有些僵硬,但還是掩飾性地又多喝了幾口之後,不由得暗暗鬆了口氣。

林如海作為她的老爹果然還是很給力的,雖然他什麼都不知道,但這默契也是沒得說了。

那薛家老爺也是個難得的,剛剛她的劑量給的大了點兒,照平時的經驗看,那杯茶的味道,定然是不敢恭維的,難為他還能為了不失禮於人前,就那樣輕鬆地喝了下去,令她覺得愈發敬佩了。

同時,她也再一次發現,自己看來有必要研究研究調味這門藝術了。

這藥劑雖然好用,但是味道實在特別,才三歲的小弟默玉就已經知道吵嚷著不愛喝了,還是要借著調味把它們掩蓋過去才是。

代鈺一面琢磨著這些,一面跟同林如海和薛家老爺施禮作別,準備跟在賈敏後頭退出正廳。

林如海只含笑點了點頭。

薛家老爺雖然還沒有從那味道詭異的茶中緩過神來,但也還是笑著點了點頭,順口稱讚了代鈺幾句。

想必是因為寶釵的關係,薛家老爺對代鈺這個幫自家圓場的小姑娘十分有好感,連帶看她的目光都十分柔和,說話的語氣也放柔了幾分,讓代鈺頗有些如沐春風的感覺。

好在這不過只是個場面禮節,很快就結束了。

代鈺退出去陪著賈敏和薛姨媽母女,朝著後頭廂房而去。聽著她們一路聊著些有的沒的、陳年舊事和家長里短合在一起,十分具有生活氣息。

不過,同是當了母親的人,說的多的自然還是兒女。薛蟠在家拉肚子,林默玉年紀太小,且一到了金陵就有些水土不服,被代鈺一天三頓大劑量的壹號藥劑伺候著,每日里睡得比醒的時間多的多,這個時辰當然還在睡著。

故此,剩下的、能聊的起來的便就是近在眼前的代鈺和寶釵了。

因著那日在皇家的接風宴上,薛姨媽已經給過了代鈺見面禮,客套話也早就說了一籮筐。今日並沒有什麼外人在,她看著代鈺,卻忍不住還是誇讚了起來:

「玉兒生的真是好。妹妹真是好有福氣。我那娘家姐姐、妹妹的二嫂每常說她家那元丫頭是個好的,前年都已經送進宮伺候去了。我雖沒見過,但看著玉兒這模樣,才算知道,這世上真有畫上仙女兒一般的女兒家。」

賈敏聽得她這麼說,便知道她說的是自家二哥里那個正月初一生的她的大侄女兒了。

元春剛出生的時候,她還未出嫁,也是見過那小丫頭的,生的的確不凡,沒想到還真的被二哥、二嫂給送宮裡去了。

想起那個生的糰子似的、在襁褓中就會笑會追著人看的小丫頭,竟被送到宮裡那等規矩森嚴的地界兒,聽說還是從女官做起的,賈敏心中隱約掠過一絲可惜。

不過她也知道「人各有志」,她同林如海不願意女兒走這條路,卻總有人願意的。只要兄嫂們喜歡,那也是人家的家事,她到底是出嫁女,又遠離都中這麼多年,此刻木已成舟,再多說也無益。

然而薛王氏這會兒提出這個來,雖然似乎並無惡意,但顯然對元春入宮這件事也是深以為榮、並隱隱帶著羨慕的。

莫非,她家竟也想要寶釵走這條路子么?

那不也是可惜了?

即便心中對此並不苟同,但賈敏素來圓滑,可不會當場流露出這個意思來,場面上的客套話兒還是要說的。

故此,她便也拉過寶釵的手,誇讚道:「若是輪長相,我家玉兒哪裡及得上寶丫頭端莊大方?我看著寶丫頭這樣,雖同元丫頭有些掛相,但細細一看,卻比元丫頭小時強得不知道哪兒去了,若是再過兩年,還不定出落得個什麼好模樣呢。我看姐姐和寶丫頭才是有大福氣的。」

這一句誇讚隱隱拍在了薛姨媽的心坎兒上。雖然她口中還是謙虛不已,但面色卻愈發緩和了起來。

寶釵這個女兒,是被她和自家老爺捧在手心裡的寶貝,連她家老爺那樣能幹的人都對女兒的天資讚不絕口。這樣的女兒,恐怕只有嫁給貴人們,才不算低就了。

見薛王氏這樣,賈敏心中覺得好笑,卻也不說破。轉頭看寶釵時,卻見她不卑不亢,寵辱不驚,既不因為讚美而得意、也不因為母親心事被猜中而惱恨,端得是溫婉大方、十分得體。想到她不過才八歲多的年紀,賈敏暗自心驚,此女果真不是池中物,說不好,當真會有大造化。

因著此,賈敏不自覺地便對薛家母女高看了一眼,說話也更小心真誠了些。而代鈺卻只管在旁邊扮演著天真的花瓶,將一切盡收眼底,卻完全不露聲色。

都說三個女人一台戲,包括她娘賈敏在內這幾位可不正是演得十分帶勁。

不過,這同她並沒有什麼關係。

左右,她是不會進宮的。

想到這個,她忽然想起了之前林如海和賈敏拚命想要隱瞞她的事兒來。

圍觀賈敏和薛姨媽這兩個多年不見的好姐妹說話的時候太過無聊,她倒是隱約猜出來,讓林如海和賈敏這兩個人那麼為難的事兒,會不會是自己被什麼人給看中了,弄不好也要進宮的事兒了。

結合著剛才賈敏談論賈元春的表情,她看出賈敏是對女子進宮這事兒並沒有什麼好感的。

若不然,她自己當年的條件,完全可以進宮做娘娘的,為何卻選了林如海這個世家子弟,想必,也是根本不想進宮去的。

而林如海和賈敏素來夫唱婦隨、琴瑟和鳴,在這個事兒上的觀點必定也是一致的。

他們此前之所以那麼為難,想必就是不準備讓她進宮的。

若是一切推測得當,那麼就實在是太好了。

說不定,今兒連伴駕都可以不用去了。

需不需要裝個病什麼的呢?

她一念未了,外頭卻忽然已經通傳說,中午聖人又要設宴,讓各家大人及女眷們好生準備,屆時前去伴駕。

聽說甄家此前隨同長房回祖籍祭祖的幾位長房姑娘們也跟著回來了,想必這一次會十分熱鬧。

林家和薛家都在伴駕之列,於是薛家的這一回兼具謝罪和託孤的拜訪就只有暫時先告一段落了。

出來送客的時候,代鈺留心看了眼薛家老爺的面色,竟然瞧著他比此前緩和了不少,倒是暗暗鬆了口氣。

如此,也算是「日行一善」了。

那薛公同林如海頗有些依依不捨的樣子,想必之前的「託孤」事宜談得正在興頭上。然而皇命難違,他們也還是只有暫時揮別,各自回房準備去了。

代鈺早起特意用心裝扮,接待了薛家之後,倒也並沒有怎麼顯得凌亂。正想著喚來春纖、秋宜幾個丫頭幫她再整理一番,差不多就能繼續出門兒,卻不料賈敏卻忽然微笑著招手叫她過去道:「玉兒你來,我有句話要同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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