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第191章

要說王家老太太的離世,既有些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這也是沒法子的,一來年歲大了,二來久病卧床,能拖多久只能看天意了,左右王家的人是早已有心理準備了。

這有點兒像是林海之母病逝那會兒,初聞消息的確很是詫異,可沒多久就徹底平息了。老人家嘛,尤其王家老太太比賈母還年長了十餘歲,古稀之齡過世乃是人之常情,唏噓兩句之後,便是該如何就如何了。

自然,因著既是世交,又是姻親,很多禮節方面的事情都是不能敷衍的。好在榮國府原也沒打算敷衍,哪怕賈母略有些不樂意提到這些話題,可她仍是命人開了庫房,拿自己的私房備了厚禮。

其實,榮國府跟王家只能說是有交情,除卻該派人上門弔唁外,旁的並不用太在意。又因著賈母自個兒出了私房充作整個榮國府的弔唁禮,那拉淑嫻這邊只需要幫賈赦備一份即可,其他的人根本連去都不用去。

可二房卻不能如此行事。

已故的王家老太太是王夫人的親生母親,甭管王夫人出嫁多少年了,血緣上的關係是絕對抹不去的。且因著這是重孝,哪怕王夫人已然出嫁,她仍是要為母守孝三年。倒是她所出的哥兒姐兒,只需守孝九個月罷了。還有便是賈政那頭,作為王家的姑爺,他也照樣要守孝九個月,不過並非重孝,一應出門應酬都是允許的,只是不能尋歡作樂而已。

同樣的,因著關係不同,二房那頭要準備的物件遠比大房麻煩數十倍。賈政和王夫人自是無需多說,就連房裡的哥兒姐兒也都得備禮且還要親自登門弔唁。這裡的哥兒姐兒,理應是包括庶出的。

好在王夫人不欲多事,只吩咐庶子庶女老實聽從奶娘丫鬟的話,又因著是冬日裡,只吩咐除非賈母召請,要不然哪個都不用出遠門。

再往後,二房一家子,包括去年十一月初剛進門的李紈以及即將滿三周歲的寶玉在內,浩浩蕩蕩的往王家弔唁去了。

彼時,尚在正月里。

……

……

賈母極為不悅。

王家老太太是頭一年臘月二十九走的。按說這是去年的事兒了,就算是白事,既然過去了也就過去了,並不會妨礙到新的一年。問題在於,就算王家老太太趕在過年前走了,可王家的喪事顯然是得到新的一年來辦。不說立刻出殯罷,可靈堂總歸要布置起來,作為世交又是姻親的榮國府,是必須前往弔唁的,這不就是新年了嗎?

其實,也未必要在年關裡頭,像賈赦,他就打算等過了正月十五再往王家去。可賈赦能這麼做,賈政和王夫人並珠哥兒小倆口和寶玉,卻是萬萬使不得的。

「這不是觸霉頭是甚麼?趕在年節前走了,她就不能多撐一段時日嗎?哼,我看她呢,生前不幹好事兒,走了還要給人添麻煩。好端端的一個年節,就因著她的事兒,弄得半點兒過節的氣氛都沒有。簡直……哼!」

榮慶堂里,賈母一疊聲的抱怨著。

說起來,賈母跟王家老太太是早有矛盾的,且還是很久以前的舊事了。按理說,甭管是怎樣的矛盾,這人死如燈滅,怎麼著也該抹了去了。可賈母卻並不這麼認為,她從王家老太太,聯想到了賈敏的婆母林家老太太,只覺得這一個二個的親家母,都在跟她對著干。這麼一算,還有個張家老太太呢,聽說身子骨也是不好,天知曉啥時候就去了,但願能挑個好日子罷。

不過,這種話賈母也就只能跟身邊伺候的丫鬟們說說了,別說當著那拉淑嫻和王夫人的面了,就連兩個兒子,她都不敢當面抱怨。

想也知曉,這種話說出去有多難聽了,賈母多少還是要顧惜面子的。

「老太太您也別生氣了,想來是王家老太太沒這個福氣。哪兒像您呢,雖說一年打一年過著,可仔細瞧著,竟是愈發的顯年輕了,氣色也是極好的。」見賈母一臉的不忿,素來嘴甜的鸚鵡只笑眯眯的勸著哄著。不然,還能怎麼著?

只是這話卻並不曾像往昔那般,立刻哄得賈母露了笑顏,然而惹得她連聲嘆息。

憑良心說,賈母也不是很討厭王家老太太。也許,多年前是有些矛盾,可頂多也只能算是相看兩厭,完全稱不上有仇怨。如今,人都走了,於情於理賈母都不該總掐著往日的矛盾說事兒。說白了,她之所以如今失態,還不是因為……

她怕了。

誠然,王家老太太是比她年歲大,可這種事情真心同年齡沒啥關係。像榮國公賈代善過世時,還不到五十。再如她的弟弟老保齡侯爺,也是四十剛出頭就沒了的。又比如,前兩年剛沒了的林母,不是照樣比她年歲輕了好些嗎?

走了,都走了。

誰知曉下一個輪到哪個?!

說真的,賈母怕了。這種發自於內心的驚惶不安,跟以往實質上的恐懼是截然不同的。像賈赦打小就最怕他老子賈代善了,可那種怕是完全不影響他上躥下跳的鬧騰。又比如十二也怕那拉淑嫻生氣,可事實上,素日里還不是照舊該怎麼闖禍就怎麼闖禍。

而賈母卻是打從心底里開始不安起來了。

若是白日里,問題還不大,畢竟周遭一直有人陪著。哪怕王夫人忙得腳不沾地,十來日都不往榮慶堂去,可賈母身邊照樣熱鬧得很。那拉淑嫻等人自不必說了,還有依附著寧榮二府過活的賈氏一族族人們,這正月里,定是要挨個兒過來給賈母磕個頭請個安的。

可一到了晚間……

夜深人靜之時,可不正好是胡思亂想的好時候嗎?明明是大過年的好日子,屋子裡暖龍燒得旺旺的,熏爐里也添了有助於睡眠的香餅,就連暖炕上的褥子被子也都是每日里仔細烘過熏過的。

賈母依舊睡不好。

只要一闔眼,她跟前就有人影晃動。她那已過世多年的爹娘、弟弟,她的公婆、夫君,甚至於年輕時候被她逼死的小妾通房……

偏生,在這檔口,又出事了。

正月十五元宵那日,李紈在幫著王夫人管家理事之時,冷不丁的暈厥過去,不省人事。

雖說是剛進門的新媳婦兒,不過李紈是很受榮國府上下歡喜的。至少從表面上來看是如此的,畢竟這才剛進門兩個多月,談感情是沒必要的,只能說闔府上下對她都很不錯。當然,這也夠了,新媳婦兒想要在婆家真正的立足,沒個一兩年的,有可能嗎?

甭管怎麼說,李紈也算是得到榮國府上下認可的珠大奶奶,冷不丁的出了事兒,自是讓人憂心不已。

好在,最終證實是個好消息。

李紈懷孕了,大夫診斷後告知,已經有了一個半月的身孕,算算日子,該是十一月底或是臘月初懷上的。

聽到這個好消息,所有人都長出了一口氣。尤其是賈母,歡喜得直念佛不說,還再度命人開了私庫,賞了李紈一堆的好東西。

按著道理來說,王家老太太是珠哥兒的外祖母,她沒了,珠哥兒也要守孝。當然,孝期不算長,也就九個月罷了,其實一轉眼就過去了。可到底因著這事兒,會耽擱榮國府下一代的出生,因而賈母之前也是頗有微詞。好在李紈已經懷上了,那就甚麼問題都沒有了。算算日子,今年九月下旬,孩子就該出生了,到那時,也該出孝了。

然而,賈母的好心情只維持了短短的半個月。

至二月初,又出事了。

這一次卻是寧國府那頭了。

話說去年間,賈敬之妻敬大太太老蚌生珠,又因著她之前身子骨極差,寧國府都打算辦後事了,也因此愈發的襯得這是個大喜訊了。旁的不說,就連素來穩重的賈敬,都忍不住親自向各處宣揚好消息了,連已經被他逐出家門的珍哥兒那頭,都特地過去說了一聲。

二月初二,這是龍抬頭的好日子。也就是在這一天,寧國府的敬大太太發動了,於臨近傍晚時分誕下一女,卻緊接著因著血崩驟然離世。

說真的,到了賈敬這個年歲,且他既有兒子又有孫子,對於生兒生女已經很無所謂了。尤其寧國府好幾代都是單傳的,哪怕添個閨女也是天大的喜事。只是誰也不曾料到,寧國府幾代唯一一個姑娘是誕生了,伴隨而來的卻是這麼一個噩耗。

敬大太太走了,走得是那般的突然,臨走前甚至都來不及看一眼自己拚死生下的閨女。

消息很快就傳到了榮國府。

更確切的說,是打從敬大太太早間一發動,就有人過來傳消息了。只是萬萬沒有想到,等來的卻不是甚麼好消息,又或者說,是好消息伴隨著噩耗一起到來了。

姐兒倒是平安出生了,可惜一落地就沒了娘。

沒娘的孩子原就很值得旁人同情,可寧國府這個姐兒的情況卻同正常的截然不同。遠的不說,就說剛跟璉哥兒定親的王熙鳳好了,她也是打小沒了娘,可到底那會兒她已經好幾歲了,不說完全懂事了,起碼早已記事了。再加上王熙鳳之母是因病而死,甭管這個說法是否靠譜,至少是被眾人所認同的。

可寧國府這個姐兒呢?

說好聽點兒,是一落地就沒了娘。若是往難聽了說呢?直接說她剋死了親娘,也是完全可以的。當然,礙於寧國府的權勢,就算真有人想這麼說,也絕對不敢當面說出來的。可事實依然存在,對罷?

等那拉淑嫻后一步得到消息匆匆趕往榮慶堂時,看到的就是賈母一臉的扭曲。

「老太太,東府那頭如何了?」那拉淑嫻真正想問的是,要不要她派人過去幫襯一把。只是在看到賈母這副神情時,到了嘴邊的話這才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那拉淑嫻跟寧國府並無太深的交情,原也不過是礙於親戚間的情分,可若是賈母不樂意的話,她才不會吃飽了撐著沒事兒干,跑去隔壁討嫌。

果然,賈母聽了這話后,直截了當的道:「東府那頭有敬大老爺在,甭管有甚麼事兒,都定能料理妥當的。這事兒你就不用插手了!」頓了頓,也許察覺到自己的語氣不太好,賈母又額外添了兩句,「左右有賴大在,讓他去幫著料理!」

寧國府可不是王家。

面對王家,榮國府只要大面子上不出錯,那便無妨了。可面對同樣遭受不幸的寧國府,榮國府卻是必須要做出一番姿態來的,起碼不能讓其他人家比下去,一應禮節且不說,還必須得自家人過去照料一番。

又因著敬大太太也算是寧榮二府的長者,除卻輩分最高的賈母外,榮國府餘下的人皆要守孝。

這下倒是好了,事情全部堆在一起了。唯一勉強算是幸運的是,賈赦這一輩兒的人中,只需要守孝百日即可,畢竟是同輩中的長者,而非真正意義上的長輩。而珠哥兒、璉哥兒這一輩的,則是守孝九個月,時間倒是不長,只是覺得心累。

彷彿是真的應了那句話,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那頭王家老太太剛走,這邊寧國府敬大太太也沒了。等敬大太太的靈堂剛歸整好,王家又再一次出了事兒。

王家老爺子也沒了。

若說王家老太太走的還算是在眾人的意料之中,畢竟她之前已經病了有兩年了。可誰能想到,之前還中氣十足的王家老爺子,竟然會說走就走呢?尤其今年又是三年一度的回京述職的年份,王家老爺子先前還打算能不能將王子騰調回來頂替他的位置。就算不能,他也仍舊琢磨著,看哪箇舊部略妥當一些,也好讓人頂上,哪怕往後記他一份情,多拉拔王家一把也是好的。

結果呢?!

且不說王家那頭是一通忙亂,單說榮國府這頭,多半人都要不好了。

賈母自是無需多言,這簡直就是怕甚麼就來甚麼。一晃眼,那些個世交故友家裡的老人家都沒了,你說她一個人怕不怕?偏生,礙於禮節,她還不能不作出表示來,甚至為表重視,還應該親自登門弔唁才是。畢竟,王家老爺子是跟她同輩之人,是年長者,還是高品階的官員。

可賈母不樂意呢!撇開交情不論,想讓她去靈堂,就已經要了她半條命了。

於是乎,王家老爺子過世的消息才傳來一日,賈母就轟轟烈烈的病倒了。

等晚間賈赦歸來后聽得這個消息,登時牙疼得慌:「她這算是啥意思?知道真相的,說她是不想親自登門弔唁,故意裝病了事。可要是不知曉真相呢?那頭王老爺子剛走,這頭她就玩命似的病倒了?外頭還不得編排出甚麼亂七八糟的話本子來。她都一把年紀了,就不能動動腦子嗎?」

就算這兩三月里,因著賈母的主動退讓,賈赦的態度也有所軟化,最起碼不再三天兩頭找麻煩了。然而,想要在短時間內徹底改變賈赦對於賈母的印象,卻是萬萬不可能的。

這不,一旦又有了事兒,賈赦還是會毫不猶豫的怒噴賈母。

那拉淑嫻也毫無法子,只能無奈的攤手道:「我都來不及見老太太呢,鴛鴦就堵在門口說,『老太太病了,病得很重,病得甚至連見人的力氣都沒了』。她都這麼說了,我能如何?硬生生的衝進去瞧老太太嗎?真要是這麼做了,只怕老太太沒病也得氣出病來。」

橫衝直撞這種事情,真心不適合那拉淑嫻。當然,若是她有心想要跟賈母作對,那倒是無妨了。可問題在於,如今的她半點兒都不想跟賈母抬杠。不是不敢,而是沒這份閒情逸緻。

雖說賈母早就有言在先,讓那拉淑嫻別管寧國府的事情。可身為榮國府的當家太太,她真能完全袖手旁觀?那可不是普通的親戚,而是一本同源的寧國府啊!若是寧國府那頭確是沒啥好幫襯的,那倒是無妨了,可事實上那頭真的已經亂成了一鍋粥。

不幫襯?

等著被人戳脊梁骨罷!

也正是因著這個緣由,那拉淑嫻才會略遲了一步得知王家老爺子沒了的消息。再加上當時她手頭上有事兒要忙,等抽空往榮慶堂來時,賈母已經將一切都布置妥當了,連病倒的消息都已經傳揚出去了。

「得了得了!索性咱們都別去理會那糊塗到底的老太太了!」賈赦氣得在屋裡頭死命的打轉兒,「之前我已經去過一趟王家了,本想著左右只是王家老太太沒了,我一人去也足夠了,畢竟二弟他們一直都在那頭幫襯著。可如今……明個兒趕緊收拾收拾,等後日,咱倆帶著孩子們,一家子都去。」

既然賈母不打算出面,那就只能從數量上來拼了。

莫說大房一家子都要出面,連之前二房並不曾露面的庶子庶女們,這回哪個都跑不了。包括元宵節那日才剛診出喜訊的李紈,也一樣得硬著頭皮去弔唁。

死者為大,已經跑了個賈母,旁的人哪個都別想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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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閏五十七年,過得那叫一個轟轟烈烈。至少對於榮國府來說,確是如此。只因在好不容易辦完了喪事以後,王家又再度生出事端來。這一回,卻是家產之爭。

理論上來說,王家的下任家主必然是王家大老爺王子勝的,包括祖宅和絕大部分的家產,以及二老的私房等等,理應都由他來繼承。別扯甚麼公平不公平,律法就是這麼寫的!

——嫡長子在前任家主過世后,自動成為家主,並繼承祖宅及至少七成以上的家產。

明明是律法上有著明文規定的事情,卻在王家這頭產生了不少的風波。而追根究底,根本的原因只在於王子勝不堪大用。這還算是好聽的,更準確的說,王子勝壓根就是個窩囊廢!

因此,在王家二老皆出殯入殮之後,王家兄弟二人開始家產之爭。

單憑雙方的實力,那絕對是王子騰獲得壓倒性的勝利。可事實卻並非如此,只能說世事難料罷,就在所有人都認為王家下任家主該由王子騰勝任時,卻半路殺出個程咬金。

在所有人都措不及防的情況下,在某日早朝,賈赦當場發難,狀告已是九省都檢點王子騰對父母不孝,對兄長不悌,枉為人子,枉為人弟。

別說那些個跟王子騰交好的武將們了,就連自以為了解賈赦的長青帝和廉親王都懵了。

#永遠在突破極限的賈赦牌攪屎棍#

其實王家的事情,在場之人皆有所耳聞,即便並不打算偏幫王子騰的,也皆默認了王家的鬧劇。畢竟,若是王家兩兄弟差別太大了。王子勝就是個標準的紈絝子弟,不堪一用的窩囊廢;偏王子騰卻是能力出眾,頗得長青帝賞識。

律法也好,情理也罷,很多時候都難敵權勢二字。

要不怎麼會有形勢比人強這種說法呢?

更直白的說,當你實力不如人的時候,要麼憋著要麼去死。可若是你的實力遠超對方的話,卻可以完全按著自己的劇本走。

不服?

來戰!!

王子勝原不是王子騰的對手,可誰讓他有個好親家呢?偏賈赦還是那種天性護短的人,若是這事兒發生在璉哥兒和王熙鳳定親之前,他絕對會坐看發小吃癟。然而,就在去年臘月里,兩家結親了。哪怕尚未三媒六聘正式結為親家,可既已然定親,就算是親家了。

賈赦徒然發難,偏王子騰因守孝的緣故已暫離朝堂,等於就是賈赦單方面壓倒性的狀告王子騰。

更悲哀的是,朝堂之上的所有人都知曉賈赦是只逮誰咬誰的瘋狗。於是乎,面對賈赦的發難,所有人有志一同的選擇了沉默。

最終,還是長青帝有些不忍的道:「賈恩侯說的在理,可王家這種情況卻也算是特例。據朕所知,王子勝極為無用,若由他來勝任家主一職,王家還有未來嗎?」

「聖上此言差矣!」賈赦毫不愧對於他攪屎棍之名,在明知曉長青帝有意和稀泥的情況下,仍硬杠了上去,「若依聖上此言,索性直接在律法上標明,有能者得家主之位。也甭管所謂的長幼有序、嫡庶之別了,就讓所有人斗在一起好了,都苗疆養蠱似的,直接往死里斗,最終活下來的那個,得到全部家產!」

所謂苗疆養蠱,並非指所有的養蠱方式,而是特指一種死鬥法。

簡而言之,就是將成千上萬隻蠱蟲放在一起撕斗,最終存活的那一隻,便是蠱王了。這種法子是必出好蠱的,當然也存在同歸於盡的情況。不過就算同歸於盡也無妨,再從頭養起即可。只要十次裡頭能成功那麼一次,那就不算虧了。

可那是養蠱,如今說的是人!

饒是自認為已有了足夠心理準備的長青帝,也被賈赦這話給噎了個半死。

真要是照著賈赦這話去做,都用不了七八年,整個徒家江山估計就要瓦解了。想也知曉,若是不在意長幼有序、嫡庶有別了,還有甚麼能約束百姓的?長青帝自打即位之後,就一味的鼓吹孝道,其實真正的目的卻是為了推崇忠君愛國。只是推崇忠心,好說不好聽,這才退而求其次,鼓吹起了孝道。同時,長幼有序、嫡庶有別也是愚民的好法子。

試想想,甭管父母說的對還是錯,都要一味的孝順;甭管長兄如何愚笨,都要敬重;甭管嫡出的哥兒再怎麼不堪重用,都絕對不能看重庶出……

這不是愚民是甚麼?

更直白一些就是那句所謂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敢不亡。

一切都是為了愚民。

所以要在愚民政策執行了幾十年的當下,再推崇自相殘殺?呵呵,若是不分長幼、不管嫡庶,但凡有能者就可稱為家主繼承家業的話,那麼下一步是不是就該是……

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長青帝面上一陣青一陣白的,最終不得已咬牙道:「賈恩侯所言極是!傳朕旨意,王家下任家主為王子勝,祖宅並七成家產皆由家主繼承!另外,王子騰不孝不梯,革去九省都檢點一職,留中待察!」

雖說王子騰因著守孝的緣故,已暫離朝堂好幾個月了。可所謂的暫離,並不是革職查辦。他只是在最近幾年離開朝堂,等孝期一過,他仍是可以官復原職的。哪怕到時候他的職位上另有他人了,也可以平調到旁的位置上。又因著王子騰素來極得長青帝信重,可以說是年輕一輩中,極為出挑的一個了。也因此,指不定等守孝結束后,王子騰還能再升個一官半職的。

如今,全泡湯了。

待長青帝聖旨一下,滿朝文武看向賈赦的目光都不一樣了。哪怕早在多年前就知曉賈赦是個脫韁的瘋狗,可誰也沒有料到,長青帝在愛將和寵臣之間,會毫不猶豫的偏向於寵臣,甚至狠狠的插了愛將一記冷刀子。

沒錯,所謂的愛將就是王子騰,他本就是武將。而寵臣……

賈赦絕對不會料到,明明是憑藉自身本事當上通過科舉走入仕途的,可他身上卻有個寵臣的戳。沒法子,誰讓賈赦這些年來,一件正事兒都沒幹,偏就飛速的晉陞,這羨慕嫉妒恨之下,還能指望旁人對他有好印象?

別以為說賈赦一件正事兒沒幹就是污衊了,仔細一盤算,他幹了啥?

靠往自家身上抽冷刀子攀上了廉親王,跟在廉親王屁股後頭到處討債,三不五時的捅一刀自家親戚和故交,再不然就是抽起風來連嫡親弟弟也不放過直到弟弟被削官罷職。

哦,對了,除卻這些外,賈赦還特別會拍馬屁,上至長青帝下至廉親王……咳咳,其實就這倆人,其他的阿貓阿狗,人家賈赦還不樂意伺候呢。

於是乎,對於賈赦的評價呈現兩個極端。

在長青帝和廉親王眼中,賈赦千好萬好,就算真的有時候腦子犯抽了,也一定都是旁人的錯!

——你不惹他,他怎麼會抽?

而在旁人眼裡,賈赦卻是個寵臣、佞臣,正事兒不幹光會拍馬屁,面目可憎讓人厭惡。

——簡直恨不得湊份子請殺手恁死他!

可這對於賈赦來說,是沒有任何意義的。他原本就不在意旁人的目光,事實上,他一直都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夢想著有一日能平安無事的被削官罷職,重新回到他那無憂無慮的貴族老爺生活中。

在這之前,先得看著王家分家。

說是說分家,可其實就是變相的將王子騰逐出家門。長青帝都下了明旨,王家下任家主是王子勝,祖宅和至少七成的家產也都是由王子勝繼承的,可不就是明裡暗裡的轟王子騰出門呢?

待聖旨傳到王家,王子勝是驚喜交加,而王子騰自然是滿臉的不敢置信,又透著陣陣絕望。

丟了家主的位置倒是無所謂,甚至連家產都沒啥大不了的。王子騰自身極為有能耐,堪稱神勇。加上自古都是窮文富武的,武將,尤其是上戰場的武將,那就從來不愁撈不到油水。所以,失了家主之位和大部分家產並不算甚麼,可若是因此得了長青帝的厭棄,那卻是得不償失了。

「這不公平!你怎能……」王家二太太李氏首先沖了出來。

只是,沒等王子勝反應過來,王子騰已經開口制止了她:「爺們的事情,有你插手的餘地嗎?且不說聖上已經下了明旨,就算並不曾,這事兒也該由我和大哥商榷決定。」

王家二太太不敢置信的望著王子騰,他們倆口子其實也算是青梅竹馬了,因為李氏的娘家也是將門。加上王子騰成親后,一年到頭都不著家,很是覺得對嫡妻有愧,故而這些年來,倆口子從未紅過臉,就連多年以來李氏只得一女,王子騰都不曾納妾。

要知道,以王子騰的品階,他是可以名正言順的納良家妾的。再說,他成親十來年膝下卻只有一女,就算今個兒要將妾生子記在李氏名下,李氏的娘家人也無話可說。可事實上,王子騰房裡別說妾了,連個通房丫鬟都沒有。

可就在今時今日,王子騰頭一次不留絲毫情面的吼了李氏。

「回后宅去!」王子騰一聲怒喝,饒是李氏心裡頭再怎麼不願不忿,也不可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跟王子騰對著干。當下,李氏便紅著眼退了出去。

連李氏都被趕走了,其他的人敢留下?頃刻間,眾人皆作鳥獸散,只余王家兄弟二人。

半響之後,王子騰向王子勝拱手作揖,賠禮道:「大哥,這事兒是我的錯,請大哥您看在我蠢笨無知的份上,就原諒弟弟這一回罷。」

說真的,王子勝被嚇得不輕。

別看王子勝才是長兄,可他活得甚至不如以往的賈赦。

也許賈赦打小就被偏心眼兒的賈母所嫌棄,可他至少承襲了一等將軍的爵位。既然爵位已定,家主的位置當然不可能旁落,除非賈母豁出去連命都不要了,敢於正面硬杠長青帝。不過,那顯然是不可能的。

可王家沒有爵位,又因著王家老爺子身子骨素來不錯,王家這頭壓根就沒有心理準備。或者應該這麼說,所有人都覺得家主該由王子騰來當。至於王子勝這個窩囊廢,以前是在他老子跟前混日子,往後就接著在他弟弟跟前繼續混唄。

因而如今這個結果,是所有人都不曾料想到的,就連王子勝也一樣。

雖然聖旨已然到了王家,可事實上,早朝上發生的事情還尚不曾傳開。畢竟聖旨是正式的旨意,又不是市井話本子,還給人從頭到尾擼一遍頭緒的?

所以這會兒,王子勝只覺得自己是有大氣運的人,殊不知曉賈赦愛他愛得深沉。

當然,他很快就會知曉的。而在知曉真相之前,他還得先被自家親弟弟嚇唬一回練練膽子。譬如,眼前的作揖賠禮。

「罷了,左右我也沒吃甚麼虧,只要你老實按著聖旨來,我就原諒你了。」王子勝是不堪大用,可他又不是心腸歹毒的惡人,連絲毫的猶豫都不曾,他就痛快的原諒了王子騰。

其實應該這麼算,王子勝跟以往的賈赦是很像,可還是有著本質上的區別。賈赦是因著賈母的偏心,所以打小他就黑化了,以至於格外的厭煩賈政。可王子勝卻從來也不曾仇視過自家弟弟,相反,他打小就以有這麼個弟弟為榮。

——賈赦認為,家裡頭有賈政這麼蠢弟弟簡直就是倒了八輩子的霉。

——王子勝卻覺得,真的是八輩子積德,他才會有這麼個值得他引以為傲的能幹弟弟。

如今,弟弟都給自己作揖賠禮道歉了,還有甚麼不能原諒的?這可是他打小疼愛的弟弟,是整個王家最大的榮耀。

這般想著,王子勝同時也將心裡想的一切都直接擺在臉上了。

見狀,王子騰怔怔的瞪了他足足半刻鐘,之後才羞愧至極的捂臉嘆息道:「大哥,你的胸襟氣魄,弟弟自愧不如。」

王子勝:「…………你說啥玩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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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猛如虎[紅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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