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生死陣(終)

118.生死陣(終)

天已經亮了。姬遙莘抬頭看了看天空,已經從地平線上升起了,遠方的霧氣正逐漸散去,也讓她能夠看清楚自己現在是站在一條廢棄的小巷中,兩邊都是拆遷尚未完成的危房。與這個戰場僅一牆之隔的馬路上,已經傳來汽車駛過的聲音。

娜娜坐在地上,神色頹喪。她的衣領鬆鬆垮垮的,向肩膀一側落下,皮膚上有一道血口子,還在往外滲血,淺黃色的裙踞沾的全都是泥;吳德小心地將蘇箬放下來,讓她平躺到地上,他開始抓自己的頭髮,倒是不再念叨對不起了,空氣也因此沉悶得讓人崩潰,吳德的嘴唇還在翕動,彷彿唱着一首無聲的歌,卻半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來。

在姬遙莘的心裏,許多景象忽然如海嘯一般浮現出來。

紅色的花海,花瓣漫天飛舞,她身後跟着一個又一個亡靈,他們有的在哀哭,有的在祈禱,有的在怒罵,有的沉默不語。而她只是低着頭,腳下踩過破碎的紅色花瓣,一步步往前走,和幾十年前姬默言離開時是一樣的,永遠都回不來,這條路長得無窮無盡。

「蘇箬死了。」姬遙莘輕輕地說。

沒有人回答,她不需要回答。姬遙莘回過頭,席少清的屍體倚在一堵倒塌了一半的牆邊。他的神情平靜,安詳地躺在那裏,好像只是一個疲憊的過路人在那裏小睡一會兒。清晨的露水把他的衣服和頭髮全都弄濕了。蘇箬也已經死了,她和蘇笠、默言一起,永赴沒有邊際的黑暗。

沒有人回答她,大家都已經知道了答案。姬遙莘低頭看着自己的腳尖。她穿着一雙新鞋,蘇箬為她挑的。在這場大戰打響之前,她們曾經一起去商場,蘇箬給她買了一雙新皮鞋,黑色的漆光面,鞋頭是花朵形狀的裝飾物,蘇箬說這個式樣很好看,現在很流行,她還說這雙鞋打完折的價格非常實惠……

這些事情遙遠得彷彿上個世紀才發生,可是一眨眼,蘇箬就已經躺在濕漉漉的髒水中了。

姬遙莘也坐到了地上,她閉上眼睛。

她感受到了吳德的恐懼,這種恐懼是如此強烈,以至於把姬遙莘的悲傷都蓋過去了,甚至連娜娜都察覺到吳德的不安,她看了吳德一眼,挪到一邊去。蘇箬是吳德殺死的,他在蘇箬身後留下的手印是種類似於毒的詛咒,本來蘇箬還能在多捱一段時間的,但是她強行驅動生死陣,毒發得太快,連吳德都回天無力了。

吳德知道,姬遙莘一定會報復的。可是姬遙莘現在只想安靜地在這個鬼地方坐一會兒,她真的太累了,該做的不該做的都做了,該想的不該想的也都想了。還能怎麼樣?她真的愛上了這個孩子嗎?在幾十年、幾百年無盡的生命中,她愛上了一個短暫的過客?

「還有辦法的,能救她……」吳德的聲音有點發抖,但是他又勉強平靜了下來,從外衣口袋裏摸出眼鏡戴上,「箜篌,只要箜篌能彈響……」

「那不是為了你能見到無支祁……」娜娜說道。

吳德搖了搖頭,他脫下外衣,披到娜娜的肩膀上,只穿着一件單薄的短袖,轉過身一瘸一拐地向巷子深處走去。

「箜篌留在你那裏吧,你能彈響,她就能活。不過她死了不是也挺好的嗎,我們就都一樣了。」吳德的聲音從巷子的彼端傳過來。

娜娜坐在姬遙莘的身邊,她們都低頭看着蘇箬,也可是只是看着積水中一個個奇形怪狀的倒影。過了很久,娜娜說:「天亮了,我也該走了。」

姬遙莘側過臉,她望着娜娜美麗的異色雙瞳,輕輕說道:「再見,不管是在哪裏再見。」

娜娜沒有說話,她站起身,將幽冥令丟還到姬遙莘的身邊。裙擺和衣裳上的裝飾在身後的風中輕輕拂動,眨眼間,娜娜的身影就已經消失在了清晨的空氣之中。姬遙莘身體向後傾倒,她躺在地上,眼睛望着在晨曦當中澄凈的藍色天空。她從身邊拿起娜娜留下的幽冥令,輕輕一揮,幽冥令化作一個破舊的紙燈籠,霎時天空變得昏暗,紙燈籠中一點紅光幽幽閃爍,映亮了姬遙莘的雙瞳,黑色的眼瞳彷彿是溶入了無盡的黑暗;她又一揮手,紙燈籠變成了一把紙傘,天空開始飄灑小雨。

姬遙莘就這樣在雨中發獃了很久。她覺得自己應該想很多事的,想很多可以上升到哲學層面的事情,或者想很多理不清,也捉摸不透的感情。

可是她卻只在想,蘇箬就這樣死了。

怎麼會就這樣死了呢?

她也要向以前引渡所有亡靈那樣,帶着蘇箬走過冥河,在那條不能回頭的黃泉路上,她無法回頭看蘇箬一樣。

她也要繼續像所有的姬默言一樣,寂寞地在永生中等待,也許還會有一個人像蘇箬如今一樣,能讓她動心。

可是此時此刻,她不在意其他,不在意以前,也不在意以後,她只想蘇箬。

所有的人,都生活在地獄當中……

姬遙莘終究是嘆了口氣,站起身,將蘇箬橫抱起來。蘇箬的面容很安靜,好像是睡著了一樣,甚至表情比她真正睡着的時候還要祥和。姬遙莘向著窄巷深處走去,她的茶館就在那個盡頭,她知道那個茶館始終會靜靜地在那個地方等着她,茶杯里的熱茶永遠是半溫不涼的冒着裊裊熱氣。

姬遙莘小心翼翼地將蘇箬扶到椅子上,蘇箬的頭無力地向一邊偏去,姬遙莘攬住她的肩膀,在蘇箬身旁半跪下來,抬頭望着蘇箬的臉,伸手為蘇箬拂去耳旁的亂髮,就像她曾經做過無數次的一樣。

「我們回來了,蘇箬。」姬遙莘說,忽然低頭笑了笑,「這就是我的家。你以為雪山是我的家嗎?那是我死後的家,這裏是我生前的家啊……」

她想起自己長大時的那間破房子,還有在記憶中早已模糊的父母的面容,想起大學時林蔭道上從枝葉間隙中漏下來的陽光,還有孔樺曾經借給她的書……往事如煙霧一般,起初罩在眼前,忽然又全然飄散,蘇箬的笑容,卻永遠都看不到了,可是她曾經說過的話,她的一顰一笑,如此清晰地浮現到姬遙莘的眼前。

沒有一個人願意為她犧牲,除了蘇箬。

沒有一個人不憎恨她、害怕她、不信任她,除了蘇箬。

她只是想要保護蘇箬,可是連這個都做不到。

姬遙莘站起身,但是依然抱着蘇箬的肩膀,她的眼淚從眼眶中淌出來,滴在蘇箬的面頰上,眼淚的血一般的紅色。

姬遙莘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還會流淚,也不知道原來她還能流淚。

她放開蘇箬的肩膀,轉身從矮柜上拿起吳德那個像破爛一樣的箜篌。眼淚又落到了琴弦上,她聽到了一聲振聾發聵的巨響,彷彿是天地間有一根巨大的絲弦,正被一種無形的力量狠狠撥動,姬遙莘被震退數步,箜篌從懷中掉落到地上,再度發出聲響。

室內狂風大作,風將桌椅一併掀倒,姬遙莘慌忙搶上前一步,將蘇箬的屍體接住,眼睛依然死死地盯着摔到地上的箜篌,四根弦不再黯淡,此時正閃爍著詭異的綠色光芒。

箜篌響了,但那不是樂聲,亦不悅耳。姬遙莘後退連連,直到後背已經貼著牆壁,震驚萬分。

她聽見了遙遠的水聲,聽見無數亡靈慟哭哀歌,看到一股股黑煙從箜篌中冒出來,那是禁錮在這個樂器中多少年的亡靈,怨氣重得甚至連姬遙莘都感覺到驚恐。

無支祁。

她把四個幽冥路全部拿出來,化作四把長劍,長劍隨意念而動,飛到身前,劍尖向下嵌入土中,將箜篌團團圍住。但是旋即,四把劍就全部彈出,姬遙莘仰面向後倒下去,眼前變成了一片漆黑的世界。

蘇箬猛地睜開眼睛,坐了起身。

她揉了揉發酸的脖子和肩膀,長期伏案工作之後,趴在桌子上睡著了,弄得頸椎病都快要犯了。辦公室里靜悄悄的空無一人,其他同事都已經下班離開了。

已經是晚上九點多了,窗外天全黑了,玻璃上還留着一些沒有乾的水漬,夜卻是靜寂的。似乎在她睡着的時候下了一場小雨,現在雨已經停了。

自從到這家公司上班之後,加班就是家常便飯,但是像今天這樣趴在桌子上睡著了卻是罕見。蘇箬愣愣地看着眼前,電腦的屏幕保護是一張合成圖片,在一條河上有一座式樣古老的橋,橋兩頭各自站了兩個人,由於構圖角度的原因,看不清這兩個人的臉,只依稀從着裝和身材能看出是兩個女人。

「姬遙莘。」蘇箬毫無徵兆地說出了一個名字。

她想不起來姬遙莘是誰。是最近見過的某個客戶家屬?是看過的某個小說或電影中的人物?是無意中從哪個新聞報道中看到的路人甲的名字?她甚至不知道這姬遙莘是哪三個字,卻牢牢記着這個名字,好像這個名字已經刻到了她的骨頭裏面。

蘇箬嘆息了一聲,站起身,關機,收拾東西,下班回家。她乘坐電梯到一樓,果然不出所料,有個年輕男人正站在大廈的大門出口等待着她。

每當蘇箬加班晚歸時,這個小哥總會在這裏等她——他說自己也在這座大廈裏面上班。然後這人會開着一輛破得可以直接參加古董汽車博覽會的桑塔納送她回家。而且,這人的名字很有意思,叫吳德。

從見面的第一眼開始,蘇箬就覺得吳德有點面善,但她也很肯定,以前是沒有見過吳德的。再說,吳德的行為也很令人費解,他似乎想要追蘇箬,行動卻只停留在送她回家而已。

「又加班了嗎?」吳德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走吧,回家吧,剛才下雨了。」

蘇箬嗯了一聲,在跟隨吳德匆匆往夜色中的停車場走去的時候,她忽然回頭,在大廈門前的轉角處,有一個女孩正站在那裏,目光穿過黑夜,穿過許多似乎發生、又似乎是幻想的事情,直直地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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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穿]恐怖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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