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2.第三百四十二章 各安天命

342.第三百四十二章 各安天命

就在此時,程青皺著眉將小少年扔在堂兄妹兩個面前:「方才正要繼續繞道追擊,這孩子便突然冒了出來,緊緊地盯住我不放。若不是他後頭還有這兩個僧人護著,我險些就將他當成逆賊同黨砍成兩半了。呵,或許不必我多言,你們也該知道他究竟是何人了罷?」

「……」李徽打量著這位鳳眸微挑的小少年,確實覺得他眉眼間異常熟悉,不由得溫聲問,「你自幼就住在附近?可曾出過莊園?你阿娘可曾經常來探望你?」

許是覺得眼前之人太過陌生,又穿著鎧甲帶著武器,少年郎幾乎是本能地往程青身後躲去,卻被他毫不容情地揪了出來。於是,他不得不帶著委屈之色點點頭:「你,你怎麼知道?我從小就住在莊園里,阿娘並不經常過來。」頓了頓,他又失落地道:「她已經有兩三年沒來看望我了。」

李徽不禁沉默片刻,方道:「我是你的表兄,你阿娘犯下了大錯,臨走之前將你託付給我照顧。只是我一直尋不見你,所以未能履行承諾。倘若你願意,日後可隨我一同生活,算作是我的弟子,如何?」

小少年一臉警惕地瞪著他,本能地抱緊了旁邊的程青:「我有阿爺,為何要跟著你?」

「他不是你阿爺。」李徽道。縱然真相對於他這般年紀的孩童有些殘忍,但這孩子的身份太過特殊,理應知道一切:「方才那群人應當是你的屬下罷?他們之所以盡心儘力地幫江夏逆王脫身,正因為他才是你的父親。程姑父雖是你母親的駙馬,卻並非你的生父。」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小少年的反應異常激烈,滿臉通紅地大聲反駁道:「你胡說!!他才不是我的父親!我的父親就在這裡!!那些人也不是我的屬下,只是阿娘的屬下!他們從來不聽我的話,不帶我去找阿娘和父親,只聽那個騙子胡言亂語!!你也不是甚麼好人,才不是我的表兄!!」

說著說著,他竟哭了起來。與安興長公主有五六分相似的小臉上滿是惶然不安,不住地抬眼望向神態冷漠的程青,哽咽道:「阿爺……阿爺……」

跟在王子睦身邊的小沙彌露出不忍之色,對程青橫眉怒目:「無論檀越與他的母親有何過節,都罪不及其子罷?既然檀越與他的母親曾經是夫婦,怎麼就不能將他當成繼子撫養?也總比讓他跟著一位陌生的表兄長大好些!」

王子睦輕輕地敲了敲他的光腦袋:「貪嗔痴三戒,謹記。」他才撇了撇嘴,氣哼哼地不再多言了。

程青默然,冷淡的神情稍稍緩解了些,垂眼望著這個無辜的孩子:「你為何會覺得我才是你的父親?」

「你是阿娘的駙馬,就是我的父親。」孩子抽抽搭搭地答道,「有一回,我悄悄地跑出了莊園,看到好多人騎馬射兔子,差點被他們的馬踩中。是阿爺你救了我,還給了我甜甜的點心……你一定是我的父親。」

程青恍然想起了三四年前那件再微小不過的舊事。若不是這孩子記得,大約他早就忘得乾乾淨淨了:「也罷。或許這便是你我的父子緣分。」說著,他便牽著孩子緩步離開了:「既然有他在,我就不便再繼續追擊了。玄祺、悅娘,接下來之事,便交給你們了。鄂國公給我的十六衛兵士,也盡歸你們指揮。若他們能跟著你們多取些功勞,也不枉隨我走了這一遭。」

「放心罷。」李徽點點頭。

這時候,震驚不已的長寧公主才終於回過神來,頗有幾分艱難地問:「阿兄?……那孩子,是安興和江夏郡王之子?」

「十年前,當時的江夏郡王世子確實曾經入京,替父慶賀祖父壽誕。」李徽道,「他在京中前後住了一年左右,方因其父受傷而返回朔州。」前後算起來,這孩子今年應當有八足歲,程青當初的推測是準確無誤的。

「可……論年紀,他那時候才十四五歲……而安興……」長寧公主的眉頭緊緊地蹙了起來。安興長公主是聖人與清河長公主之姊,當時也是近三十的年紀了,怎麼可能與不過是個少年郎的族侄……

李徽挑起眉:「一位十四五歲病弱蒼白的翩翩少年郎,又姓李——你以為呢?」

長寧公主再度陷入了沉默之中,連帶著甫聽到這等驚人之事的信安縣主等人亦是頗為不自在地轉開了視線。楊慎好奇地圍著王子睦與小沙彌惠知轉了幾圈,忽然道:「先生,這位比丘生得和先生有些像。」

王子睦不由得看了他一眼,微微笑道:「小僧俗家姓王。小檀越的另一位先生,也許是家兄。」

聽見他的聲音,長寧公主這才將莫名複雜的情緒揮退了,再度深深地看了看他,方道:「阿兄,咱們還是趕緊繼續追擊叛軍罷。至於這兩位比丘,戰場危險,還是將他們送到程姑父旁邊,由程姑父順便帶他們回京為好。」

李徽自是頷首答應了,與王子睦道:「待子獻歸京,我們再去大慈恩寺與你長敘。」

王子睦轉佛珠的動作停了停:「小僧必將掃榻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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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三個時辰之後,朝廷的將士們終於再一次追上了江夏郡王。彼時他正要轉向秦嶺驛道,避開在山林中搜索的朝廷軍。然而,拚命催馬躍上驛道之後,江夏郡王卻絕望地發現,驛道上不知何時已經設起了行障。一群面目陌生黑矮悍勇的部曲手執長刀,守在行障之後,虎視眈眈。他們身前則掛滿了叛軍的腦袋,屍首遍地,血水橫流。

李徽與長寧公主等人勒韁而望,低聲推測著這群人的來頭。即使是友非敵,這些陌生部曲也未必值得他們信任。

不過,倘若嗣濮王李欣在場,或者遠在太原府的王舍人在此,便必定一眼即可看出來——當年他們迎接廢太子入京時,一路上斬殺的逆賊不就長成這般模樣么?他們的首領,不正是和杜重風同為捲入廢太子案件的世家之後的桓賀么?!

李徽從未見過桓賀,自是認不出來那位突然出現的魁梧高大的男子究竟是誰。不過,男子身側另一位身穿白衣的熟悉人影卻不可能錯認:「厥卿堂兄?他不是已經回荊州了么?怎麼會在此處?!」

嗣楚王李厥之後,越王李衡也緩步行來。李厥神情悲憤,似是並未發現他們的存在,或者暫時沒有甚麼心情與他們致意;李衡卻平靜許多,遠遠地向著晚輩們微微頷首,暗示他們稍安勿躁,待會兒可彼此配合,前後夾擊。

信安縣主咬緊紅唇,又驚又喜。安二娘則滿臉異色地打量著李厥,心中暗暗生出不祥的預感。

就見李厥拔出腰間的橫刀,白光一閃,直指江夏郡王,沉聲道:「李攸!我與你無冤無仇,你卻不由分說派人襲擊我,還讓人潛伏在封地中,欲捉拿我的父母妻兒作為人質!!因受驚擾,我父自盡,我妻早產而亡,愛女甫出生便虛弱而死!失怙之仇,亡妻之恨,失女之痛,今日一定要讓你血債血償!!」

「死了?」江夏郡王蒼白的臉上湧出了病態的嫣紅之色,仰頭大笑,「可惜啊可惜!!真替廢太子殿下覺得可惜啊!!先帝嫡長子、嫡長孫、嫡長曾孫,論宗法繼承,比任何人都有資格坐上皇位,卻淪落到出繼旁支的下場!!當初被流放還能好端端的回京呢,如今竟在荊州自盡了,卻又是何苦呢?」

「住口!」李厥道,「你欲捉拿我們,也不過是借我們之名來行謀逆之實!就因為你的野心勃勃,令我家破人亡——」

「原來這世上還有比我更凄慘的人!!」江夏郡王勾著嘴角,笑得格外暢快,「嗣楚王殿下,難道你不覺得自己可憐么?不覺得自己凄慘么?本該屬於你的一切,現在都被你的叔父、堂妹堂弟們占著呢!!而你卻只能灰溜溜地龜縮在荊州一地,此生此世不敢妄動,豈不會覺得委屈?!想想你當初出世的時候,可是太子之嫡子,在太極宮中、文德皇后膝下教養長大……」

電光石火間,一支箭呼嘯而至,透頸而出。

江夏郡王露出驚駭之色,張開口還欲再言,嘴角卻流下了血。他低頭盯著染滿血的箭頭,手緩緩地抬起來,似乎想確認這箭究竟是真實還是他自己的臆想。下一刻,他才彷彿終於感覺到了痛苦,神情越發扭曲起來。

直到此時,他身邊那些只顧著盯住前方敵人的親信才驚慌高喊:「大王受傷了!大王!!」

李徽徐徐放下弓,面對弟妹們齊刷刷看來的目光,只淡淡地道:「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而且,李厥的情緒正是不穩定的時候,絕不能讓他繼續聽江夏郡王的挑撥。由得江夏郡王再胡言亂語下去,才會給日後種下隱患。

安二娘早已按捺不住,赤紅著眼飛奔出去:「逆賊,還我阿姊來!!」

見狀,秦承忙立即隨了上去,李徽亦命十六衛府兵隨之出擊。

趁著江夏郡王倒下,他周圍的親信一片驚慌的時候,桓賀也帶著李厥與屬下沖了過去。數度砍殺,終於擊退了叛軍,來到江夏郡王跟前。李厥沉沉地注視著雙目瞠大,已經不知是生是死的江夏郡王,將橫刀插入了他的胸口,飛濺的血染紅了他的白衣。

「厥卿阿兄。」李徽來到他身側,堂兄弟二人默然俯視著江夏郡王的屍首。

「……光憑著我,定然難以復仇。玄祺,多謝你。」良久,李厥方道。

李徽沉默片刻,嘆道:「阿兄,節哀。」

總章六年三月二十六日,逆王江夏郡王李攸中箭而死。所留逆賊泰半受死或投降,余者流竄成為山匪,數年之後方徹底剿滅。京城叛亂結束,長安城內平民無死傷,十六衛的傷亡則五中有一,是為大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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