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攤牌

另一頭，蘇然帶着沈然找了家街邊的小飯館，要了個比較安靜的包間，點好了菜正對坐無言。

之所以選擇小飯館，為的就是圖個清靜，而且這種大眾型的館子一般不會安裝室內監控，完全可以放心大膽的說。

當然，聲音若是太大，或者外面來個趴門縫偷聽的，就要另當別論了。

「你……過的好嗎？」乾巴巴開口，沈然放在膝蓋上的手指曲曲伸伸來回的動，心情特別的緊張。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緊張，曾經也不是沒有和蘇然相處過，可以說，世界上除了自己，就屬蘇然最了解他，甚至從某個方面來講，蘇然比他自己，還要了解他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突然間很想聽一聽，在蘇然的心裏到底是如何評價他的，小人？還是無恥之徒？

換做半年多以前，他一點都不覺得自己有錯，甚至還會怨懟蘇然把親生父母往外推，簡直身在福中不知福。

可換到了經歷過起起伏伏的現在，他卻只感到羞愧，羞自己的無知，愧當初的自以為是。

「還不錯，我和老爸東奔西跑了一陣子之後，在H城安了家，後來意外碰見了蕭瑾晗和蕭晨晨，剩下的，你應該都聽說過，我也就不再浪費口舌了。」抿一口淡而無味的茶水，蘇然笑的一派輕鬆，他是那種，越到了關鍵時刻就越是能穩得住款兒的性子，着急有什麼用？還不是自己折磨自己？

又是一陣沉默蔓延，沈然抬頭看着把玩茶杯的蘇然，明明是自己用了十幾年的臉，卻看着格外的陌生。

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從什麼時候起，自己看到鏡子裏的臉時竟然不再覺得彆扭，反而成為了習慣？世事難料，人力果然不可為。

『咚咚咚』敲門聲響起，打破了包間里的沉悶，服務員推開房門把做好的菜擺到桌子上，微笑道：「這是你們點的水煮肉片、火爆大頭菜和酸辣湯，還有道酸菜魚馬上就好，請先生慢用。」

『嘶～』沒等嘗，沈然的牙就開始隱隱做痛了，他剛才腦子裏渾渾噩噩的也沒聽清蘇然都點了些什麼，好嘛，四個菜兩辣兩酸，哪一樣也不合他的胃口。

同樣看着桌子上的菜色，聽到酸菜魚還要等一會兒，蘇然怕酸味不夠濃，輕聲問道：「有檸檬汁嗎？來一杯。」

「停！如果檸檬汁是為我點的，且免了吧。」揮手趕走服務員，沈然手指著三盤菜沒好氣的瞪着蘇然，「你什麼意思？」來時蘇然早就說過他不餓，顯然四個菜都得自己一個人消化，口味這麼重，他存心整人玩是怎麼着？

「沒什麼意思，我以為你喜歡酸酸辣辣的東西，所以多點了幾份。」

誰喜歡酸酸辣辣的東西了？老子又不是孕婦，沈然心裏邊的小人瘋狂掀桌，「你聽好了，我討厭酸，更討厭辣，以後再跟我坐在同一個飯桌上吃飯，要麼，你客隨主便，要麼，你以客為先，絕對不誰再幫着我拿主意，OK？」

聳肩膀，蘇然輕輕點頭，他們兩個人的相處模式永遠都一個樣，沈然不出十句話肯定會暴走一回，好像各種撂狠話、擺臉色的場面不過一把場就不甘心似的，若不點頭配合，下一步沈然該摔門而去了吧？

嗯？蘇然幹嘛用那種眼神看他？古里古怪，讓人毛毛的。

輸人不輸陣，沈然強裝淡定的夾起一筷子菜放進嘴巴里，剛咬了兩口就嗷嗷叫起來。

「特么的什麼破玩意兒好辣好辣。」打小就吃不了太辣的東西，小小一口火爆大頭菜，差點沒把沈然辣成紅燜大蝦。

漲紅著臉手忙腳亂的端起茶杯，猛然發現杯子裏的水早就被自己喝光了，沈然正想再倒點水，坐在對面的蘇然卻搶先一步舀了半碗酸辣湯遞到了唇嘴邊。

嘴裏辣的實在太難受，沈然也顧不得願不願意喝了，仰起脖子咕咚咚喝了個底朝天，呼，總算活過來了。

蘇然的目光由始至終都盯在沈然的臉上，從他吃了大頭菜的亂叫，到喝了酸辣湯的舒爽，盡皆一一收進眼底，緩緩的，一抹喜悅靜靜爬上了眉稍。

「你笑話我？」放下碗正好視見蘇然眉宇間的喜色，沈然怒了，「說，你是不是故意的？」

「菜是你自己夾的，關我屁事？再說了，我若說是，你又能奈我何？」心頭的重擔去了一半，蘇然強壓在心底最深處的惡劣因子歡快的冒出了腦袋，也不知道是不是冤孽太深，一對上沈然他就手痒痒，彷彿不把他扯過來蹂／躪三兩個來回就渾身不舒服。

一句話噎的沈然胸悶氣短，眼珠子恨不能跳出去砸爛了蘇然的毒牙。

想當初在T市，大家都認為是他欺負了蘇然，可哪一次不是蘇然佔盡了上風？偏偏好處都讓蘇然得了，人家照樣還是眾人心中性格老實、為人厚道、命運多舛卻又苛己寬人的十佳好少年。

屁個苛己寬人，真苛己蘇然幹嘛不躺着讓他揍？真寬人為什麼算計過蘇然的傢伙一個都沒落好？

說白了蘇然就是個典型的偽君子，心黑嘴更黑，所有人都被他騙了。

正氣的心肝疼又完全拿蘇然沒有辦法，『咚咚咚』敲門聲再次響起來，「先生，您的酸菜魚好了。」

「退回去，我們不要了。」沈然扭頭對着服務員怒喝，該死的酸酸辣辣，他一口也不想動。

「對不起先生，本店不接受毫無理由的退菜。」笑話，菜都做好了怎麼退？敢情是來找茬的？

「什麼叫毫無理由？我唔唔……」蓋在嘴唇上的手掌堵住了後面的話，沈然歪在椅子裏手舞足蹈忙活了好一陣，也沒能掙開蘇然的控制。

「抱歉，我朋友偶爾會神經不太正常，你把菜放到桌子上就行，放心，今天我買單。」淺笑着一手繞過腦袋掩住沈然的嘴，另一條手臂牢牢固定住亂動的身體，蘇然語氣溫和，氣質淡雅，如果不是沈某人頻頻在怒涮存在感，服務員准以為他正身處於高檔的宴會，而不是在包間里『施暴』。

到底是誰神經不正常？或者，兩個都不正常？服務員乾乾咽下一口唾沫，「先生，本店先付賬，那個……」搓搓手指，服務員做了一個數錢的動作。

碰上不省心的客人就得多留個心眼，萬一客人跑了老闆卻朝自己要錢，還不得冤枉死？

『唔唔唔~』沈然窩在蘇然的懷裏對着服務員橫眉冷目的比劃，瞧不起人是吧？本少爺襯衫上的一顆鈕扣就能付一頓飯錢你信不信？

「老實待着別動。」硬把炸了毛的沈然按躺在椅子上，並排的兩張椅子剛剛好裝他整個上半身，蘇然手掌不離沈然的嘴，一邊單臂壓制着不停反抗的沈大少，一邊掏/出錢夾抽了三張老人頭遞給了服務員，「剩下的給你當小費，我只有一個要求，在我們沒有走出包間之前，不許任何人再來打擾我們，做得到嗎？」

服務員遲遲不敢拿錢，他怕拿了錢自己就成殺人犯幫凶了。

「破店就是破店，連坐在包間里都安靜不了，你們還建個屁的包間？」嘴巴好不容易恢復了自由，沈然第一個反應不是朝蘇然開炮，反而是對着服務員放槍，擠兌的服務員暗喊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先生放心，故客就是上帝是本店的宗旨，在先生們沒有走出包間之前，我保證連只貓也溜不進來。」假笑着接過錢，服務員氣哼哼的走了。

瞟一眼重新關合的房門，蘇然倒了杯茶水放到沈然面前，「喝嗎？」

「不喝。」以為打一巴掌再給個甜棗就完了？沒門。

「飯呢？還吃嗎？」不以為意的挑眉，蘇然接着又問。

「不吃，辣的扛不住，酸的不喜歡，你讓我怎麼吃？」從好幾天前起他就沒正經吃過一頓飽飯，本以為……滿心的怒火像遇了暴風的紙片，傾刻間退散的一乾二淨，沈然無聲的苦笑，自己怎麼會以為和蘇然坐在一起能夠安安心心吃好一頓飯？他們兩個甚至連朋友都算不上。

「蘇然，你知道我來找你的目的吧？你能不能……」話，越到後來越難以啟齒，沈然煩躁的爬了爬頭髮，「來B市的不止我一個，爸媽也來了，沈家現在千瘡百孔，父親希望能藉助你的幫助東山再起，我……」

「你也想求我伸手？」似笑非笑的反問，直到笑的沈然下意識垂下眼帘，才又不急不緩的道：「沈念，蕭家的蕭瑾晞向來無辣不歡，又一點酸東西也沾不得，你自問，哪一點像他？」

霍地抬頭，沈然默默盯了蘇然好半晌，「這就是你點了四道菜的目的？你想要證明什麼？我不是蕭瑾晞？那誰是？你嗎？簡直笑話，兩歲多的孩子哪有什麼喜惡？別忘了，時間可以改變一切。」

「確實，時間可以改變一切，但怎麼解釋我和蕭瑾晞的喜惡一模一樣？怎麼解釋我對蕭家人莫名其妙的親切感？怎麼解釋蕭瑾晞幼年設置的密碼被我輕而易舉的解開？」雙手支撐著桌面，半彎腰，蘇然每問一句沈然的臉色就蒼白一分，「沈念，我不知道你是什麼感覺，這半年多以來，我發覺自己的腦子比以前好使很多，許多曾經弄不懂的知識如今看一遍就明了個七七/八八，還有手腳，靈活度不止上升了一倍，你……」

「夠了！」沈然拍著桌子站起身，「蘇然，你繞來繞去不過就是想說你才是蕭瑾晞而已，你想心安理得的當蕭家三少爺，想告訴我一切都是各歸其位你沒欠我什麼，哈哈，做夢！」喘著粗氣在屋子裏來迴轉圈子，手臂揮動間碰倒了柜子上的花瓶，『碰』瓶子掉在地上摔成了無數塊，水灑了一地。

守在門外走廊的服務員呲牙往遠處挪了挪，包間里隱隱約約傳出來的摔打聲擾的他坐立難安，偷偷把房門拉開一道小縫，見裏面劍拔弩張的大有戰爭隨時升級的架式，服務員想也不想，轉身就往前台跑。

自己得找老闆來一下，打碎了杯子碗筷無所謂，打壞了人誰負責？

剛跑到一半，遠遠的看見一男一女正站在老闆面前打聽什麼人，服務員湊過去掃了眼女子手機上的像片，這不是包間里的客人嗎？

包間內，沈然的臉色始終不見好，握著拳頭往桌面上猛砸，「總之你就算說出大天來，我也不相信你才是蕭瑾晞！」

沈家的泥潭凍僵了他的心，想像著世界上還有一對真正疼愛他的親生父母是他僅剩的一點溫暖了，突然間蘇然告訴他，自己根本和蕭家夫婦無關，讓他如何能夠接受？拿什麼去接受？他受不了！

「蘇然。」雙手板著蘇然的肩膀，盡乎哀求的看着一直任由他咆哮的少年，「我承認，當初搶了你的殼子是我不對，我自私，混賬，以為成為了養父母真正的血脈他們就會永遠疼愛我，我渴望和他們成為一家人，渴望自己就是沈家的種，所以在醫院裏我才會卑鄙的鑽進你的身體里，以蘇然的身份重新走進沈家，當我醒過來，看見爸爸媽媽圍着我轉時，你不知道我有多高興，高興的夜裏都不敢睡，生怕睡著了所有的幸福就全體飛走了。」

憶起當時的輾轉反側，沈然自嘲的閉了閉眼睛。

「我沒想到，爸爸會趕你離開沈家，更沒有想到，你會一分錢不拿帶着蘇槐山遠走高飛，蘇然，無論處在什麼樣的境地，你都能活的精彩，這是我最為妒忌你的地方，卻也是最佩服你的一點，算我求你了，別再說什麼各歸其位的話了行嗎？就當給我一點念想，讓我……」

『碰』

房門踢開的聲音震耳欲聾，驚的沈然和蘇然齊齊側目，只見沈振生和劉敏芝並房站在門口，兩人的表情又驚又怒，還帶着些不敢置信的狂喜。

狂喜？蘇然心底冷冷嗤笑一聲，眼波流轉間，動作猛然一僵。

站在沈家夫婦身後的人是蕭瑾昱？他也聽到了房間里的對話？腦子裏剎那間一片空白，蘇然不知所措的盯着一步步走近的男人，嘴唇張了又合，硬是發不出一絲的聲音。

「乖，別怕。」

熟悉的氣息充斥着口鼻，環繞在肩頭的胳膊緊緊將他壓向了結實的胸膛，一如既往的溫暖伴着男人寵溺的聲音重重擊打着蘇然的心尖，他似乎聽到了心底有什麼在轟然倒塌，一股股暖流從分裂的外殼湧進來，迅速取代了原來的位置。

「小然，快過來讓媽媽好好看看你。」哭的梨花帶雨，劉敏芝急急往蘇然跟前走。

橫身擋住劉敏芝的靠近，蕭瑾昱嘲諷道：「沈夫人請自重，亂認兒子可不是個好習慣。」

「我沒亂認，剛才你也聽到了，他才是我兒子。」虧得她和老公順着手機定位找了來，不然到死都不知道親生兒子是誰。

「放屁，換魂的鬼話你也信？」彎腰橫抱起蘇然，親昵的用鼻尖蹭蹭少年的臉頰，「就算真能換，你安之不是換了兩回？就憑你也配當小晞的母親？下輩子都是妄想。」

他雖然只聽到了後半段，但卻堅信，懷裏的少年就是自己的小晞，只有小晞能讓他產生眷戀，別人？碰一下都噁心。

沈振生眼睜睜看着蕭瑾昱抱着蘇然瀟灑離開，愣是沒敢上前阻止，那男人望着他的眼神寫滿了『敢擋道兒就弄死你』，他傻了才會跑出去和蕭家二少對着干。

反正蘇然的心向著他們，日後有的是時間聯絡感情，不用急在一時。

顯然，只聽到后小段的沈振生錯以為蘇然想各歸其位是還對沈家有餘情，正美美的幻想着沈家光輝的未來。

前台，服務員和老闆默默望着蕭瑾昱離開的背影暗念了聲阿米陀佛，還好他們聽話沒跟着過去湊熱鬧，即得了小費，又不用為受傷的客人負責，簡直美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