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第 43 章

我不想沉浸在對往事的無限追想中,楊不愁目光爍爍正逼視著我。

他認下了墨墨,並不等於忍下了我和洛玉簫的過去。每次在我自認為認清他的時候,他又會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比如現在,我剛剛以為他那幾點可憐的水珠是心疼我的遭遇,但是轉臉的威脅讓我毫不懷疑——他掐死我就像碾死一隻螞蟻。

躺在床上輾轉反側,我到底為自己選了一條什麼路?最好能碰見那個喇嘛,這裡真不是人呆的。

天從人願,喇嘛真的來了。還是在夢裡,我毫不猶豫的把佛珠遞給他:「拿走吧,快點帶我回家。」

喇嘛反倒沒有接,笑著問我:「你在那邊沒有家啊!怎麼回家呢?」

「什麼?我不是有個姑姑嗎?他們還給我介紹對象呢。」

喇嘛開口嘆道:「你可以以任何理由回去,唯獨回家,是我做不到的。」

原來我在那裡沒有家嗎?猶豫著走到窗口前,我看見一個大約十六七的女孩子站在追悼會的家屬位置獃獃的掉著眼淚。旁邊的女人好像是那個姑姑,只是年輕一些。女孩子的另一側是一個高瘦的男孩。我認出來就是那天闖進房間的男孩子。他握著女孩子的手,眼神有些憐憫又有些不耐煩。

終於刺耳電話鈴響了,他低聲說了幾句,便匆匆離開。

那個男孩子有一雙漂亮的丹鳳眼,但是膚色白皙,身材高瘦,帶著這個年齡特有的痞氣。隔著靈堂的大門,可以看見幾個同年齡的男女圍住他,一個女孩子輕輕的挽住他的胳膊,幾個人嘻嘻哈哈的離開。我回頭看看那個年輕的自己,好像看見了另外一個紀青月,痛苦的狠戾的,滿滿的全是不肯放手的決心。

難道接下來的日子,都是這樣糾纏嗎?

我突然不想看了,轉頭問喇嘛:「那個男生不是我的親人嗎?」

喇嘛猶豫了一下才說:「您來的時候的確是跟著一位男子,但是您似乎很厭倦了。」

「我什麼也沒說嗎?」

「說了。請您選擇的時候,您說沒什麼好選的,如果有機會離開這一切,哪怕再艱難您都不回回頭。這裡已經沒有您的家了。」

「師傅,還有別的選擇嗎?」

「有。有一種解脫可以永遠的離開這些煩惱。」

「您這是鼓勵自殺。」我氣結。

喇嘛其實還很年輕,我一直看不清他的面相,但是幾次下來,對他覺得分外熟悉。他道:「您是高原上的雪蓮,聖湖裡的清水,只要放棄執著,一切都會變好的。」

「我就缺執著,你說我是不是矯枉過正了?」

喇嘛笑而不語,我再三追問,他終於說:「也許您心裡從沒放棄,只是不敢嘗試罷了。」

似是而非!我嘟囔了一句。

最後看了一眼那個窗口,好像看電影一樣,看著自己在那個摩登世界里不停地追逐著一個虛幻的影子,當這一切都變成陳薄雲的鮮血時,那個我終於好像明白了什麼,不過也晚了。

「大師,您知道嗎?我很慶幸那個人與我無關。」我指指窗口外的摩登女郎,她也叫上官紅錦,她和我長的一樣,但是我們是不同的!從本質上看,她應該是紀青月。如果有輪迴,我現在看到的紀青月才是她的前世。

「是也是,不是也是。前世後世也許就是一扇窗口,關係不大。」喇嘛合十吟誦。

我無語,心中似有所感。

「時候到了,您該回去了。我還在這等您。」喇嘛道。

我趕緊問:「那要是我死了呢?」

喇嘛頓了頓,慢慢的搖搖頭。

我突然問道:「您——是不是也有執念?」

有那麼一瞬,我以為他面前的薄霧會散開,可是很快便又瀰漫了。我只聽見他的聲音,「感覺」他的情緒:「是。」

誰?我來不及再問,便被輕聲的呼喚喚回來。

黎明了,大軍準備開拔。我在床上呆坐了一會兒,才讓夢中帶來的悲哀慢慢散去。

前生後世,就是一扇窗口,看到的和感覺到的,已經成了不同人的故事。我們能擁有的,大概只有今下了。

一時間,我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慌慌張張的在做什麼。或者,其實什麼都沒有做?

「起來了?」門口有人撩開帘子,楊不愁一身戎裝站在那裡。背著光看不清臉,但是身形很高大。晨光勾勒出他的輪廓,我突然想到《大話西遊》裡面朱茵對她那個金甲神的期待。孫猴子不可信,楊不愁也未必可信。

迴路茫茫,眼下的世界同樣艱難。

「起了,你要走了嗎?」我站起來。

他點點頭,說道:「你用馬車吧。我已經吩咐好了。」

我本想騎馬,可是想起墨墨還需要照顧,也許下次要帶著一起走了,便沒有多說。他站了一會兒,什麼也沒說就走了。外面只有走來走去和車馬移動的聲音,偶爾有軍官低聲快速的呼喝。帶著鳳嫂宛芳,抱著墨墨上了車。楊不愁大張旗鼓的讓我恢復了女裝,軍士有疑問的也不敢問。林風點了點頭,擦肩而過。紀青月的目光掃過來,我趕緊放下帘子。

我們隨著大軍移動,楊不愁似乎一點也不擔心和敵軍遭遇。我不知道他要往哪裡去,也不知道他要做什麼。這樣漫無目的的追擊一個游牧民族,不啻以卵擊石。偶爾遭遇到小股的敵人,一打就跑,楊不愁在軍中放言,要三天內拿下諸汗國主。整個軍隊瀰漫著一種節日的氣氛。

連續奔跑了兩天,晚上的時候大家似乎都有些乏了,圍坐在火堆邊說唱笑鬧的聲音明顯不如以前。

我抱著墨墨坐在一邊,紀青月悄悄挨了過來。她不可能看不見我,只是一直沒有機會。

她看著火光悠悠的說:「真沒想到竟讓你跑了出來。」

「讓你失望了?」我累的腰酸背疼,心裡的問題一個接一個。

「楊大哥說你是自己走丟的。你這樣和他講的?」紀青月偏頭看我,美麗的杏眼周圍有些小小的細紋,舔了許多的凄苦和憔悴。

事實上楊不愁根本就沒問我,這兩天他只在一早一晚的時候過來打個招呼,逗逗墨墨就走了。我就算想告狀也不可能。但是,既然楊不愁這樣說,那就隨他便吧。

更何況,我以為紀青月這種問問題的方式笨極了,要不是她太笨,就是她根本不關心我和楊不愁講了什麼。

不置可否的動了動頭,看著火光發獃。鳳嫂把墨墨抱回去睡覺,我繼續陪著紀青月聊天。看她總在大帳外徘徊卻沒人待見,也挺可憐的。不知道究竟是什麼邪勁,讓她連自尊都放下了?愛情,你真是個魔鬼。

「我不會謝你的。」還是那種口氣,似乎這兩天的奔跑也把她累壞了,「就算楊大哥要殺我,我都認了。我這輩子死活都是他的人。」

這口氣難道兩人真的有過什麼關係,我斜眼瞥了一下。她似乎感覺到了,惱怒的說:「別拿你那種下賤的眼光看我,我和楊大哥是清白的。」

我抬頭看天,她就高貴嗎?沒看出來。我以為貼上瘋子的標籤更合適。

「這兩天,我們追擊的路線分明是沿著小股敵人的撤退路線走的。九原區域有不少山丘和沼澤,若是真的中了敵人誘敵之計,楊大哥就危險了。」

這個我也看出來了,在草原上時間長了,眼睛會有些長進,多少能看出方向和不同。這裡地勢起伏和以前的確不一樣。不過,我已經準備號糧食,如果有什麼意外,我會盡量保住自己和墨墨的。

「不過,楊大哥英明神武,我不擔心這些!」說到這裡,紀青月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滿了喜悅和甜蜜。我嗤之以鼻,我最擔心的就是這個。不過且聽聽她擔心的事吧。

「白天收到京城的傳書,說楊大哥攜妻兒上陣實屬違例,要把你們送回去。朝里別有用心的人很多,他們說……說楊大哥怕朝廷留你們做人質,才帶出來。打諸汗其實是想割據獨立,和朝廷分庭抗禮。」

造反?這可是大罪,我趕緊道:「這事兒你最清楚!我來這裡純粹是因為你把我扔進來的,能碰見大軍是我福大命大,我不信楊不愁有遠見卓識到連你的計劃都算計進去。」

紀青月神色一僵,慢慢說道:「就算我想替你解釋,已經有既成事實了,別人怎麼肯信。」

我知道她有目的,便順著她的話問道:「哦,那你說怎麼辦呢?」

紀青月下巴放在膝頭,輕輕的說:「楊大哥不喜歡我跟著他,我便聽他的。只是無論如何我都要為他做些什麼。明天一早我就回京城,你們母子跟我走。到了京城,那些謠言自然不攻而破。」

我「耶」了一聲,往旁邊躲了躲:「你?算了,誰知道你又打得什麼算盤。就算我現在跟著楊不愁是找死,也總算明明白白的。跟你走了,就算做成人肉包子,我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呢!」

「你怎麼這麼粗俗?!」她似乎有些惱火,扭頭瞪著我。娟秀的臉龐在火光中隱約不清。我突然想起摩登世界的自己,糾纏在愛恨中無法自拔的那個女人,不知不覺,竟然和她混在一起,聲音也放柔了下來:「這究竟是怎麼了?回頭看看你做的那些事,真的就放不下嗎?」

紀青月被我沒頭沒尾的一句話說愣了。我看著她,試圖把自己的幻象剝離開。兩人都沒有說話。過了一會兒,紀青月才扭過頭去,賭氣似的說:「與你無關!」

我竭力按下心頭的波動,把注意力集中到眼前:「多少次你都差點把我搞死,我也是活生生的一條人命,現在你說無關,是不是睜著眼說瞎話啊?紀青月,你是不是真的屎糊了眼睛。除了楊不愁,別人在你眼裡都不算命嗎?就算我是個賤人,那洛玉簫呢?你敢說你沒對他動過心嗎?你怎麼就那麼狠心逼他!」

越說越氣,我揚高了嗓門。

紀青月道:「還不都是因為你,沒有你玉郎根本不會死!」

不可理喻!我真拿小刀剖開她的腦袋看看,究竟是不是人類的結構!

「都是因為你,才害死了玉郎,害得楊大哥和我父親反目,害得他一世英雄卻向萬鐵子那個小人低頭,都是因為你。若是沒有你,這一切都不會發生!」她激動的說。

我看看四周,人不多,都遠遠的坐著。風聲比人聲還要清楚。

「那是誰把我拉入這個遊戲的?是我自己自願的嗎?是誰在我後背畫上那些拙劣的畫,又是誰偽裝恩人,給我下藥,害得我自己不認識自己?這些都是我自願的嗎?」我也提高的聲音,一聲比一聲大的質問著。

問完了,我們都已經坐直了身體,怒視著彼此,粗重的喘氣清晰可聞。

我又加了一把火:「紀青月,你自詡俠義中人,你看看自己做的那些事,夠不夠俠義二字。看看你爹設下的局,算不算磊落!你有什麼資格怨我,我才是最無辜的!你算什麼俠女,你的江湖道義,正直善良都喂狗了。你當初憑什麼嫌棄人家洛玉簫,你還不如他!」

「夠了!」紀青月突然站起來。眼前一亮,她紅著眼把寶劍架到我脖子上。

再大的火氣也立刻消失的乾乾淨淨,我甚至沒勇氣的縮了一下身子,那寶劍如影隨形,緊貼著我的皮膚,冰凍的感覺彷彿凍上去一般。

「信不信我現在就殺了你?反正楊大哥總要賣我父親的面子!」紀青月聲音打顫,顯然很激動。她是不是還有理智?我嚴重懷疑。

「信,你只要手指用力就可以做到。」我看著寶劍,沒骨氣的承認。關於死亡,我多次和它擦肩而過,這次在這個瘋女人的劍下,不知道還能不能躲開?

「都是你!你是賊,你偷走了我的一切。」紀青月帶著哭腔哭訴,我只能靜靜的聽著,但願她說完了能恢復一些理智,「要不是你,我應該嫁給楊大哥,要不是你玉郎不會死,要不是你,楊大哥不會被和我父親反目成仇,為皇上猜忌。要不是你,楊大哥不會嫌棄我,不會趕我走!這不是我第一次隨他出來,可是就因為有了你,楊大哥處處給我臉子,讓我難堪,還要趕我走!我不走!」她瘋了似的又哭又喊,我不敢看她,生怕哪個眼神不對勁惹怒了她。

她的手腕一抖,我心裡一顫:慢,慢點!

透過寶劍的反光,我看到一抹紅色慢慢延伸,可是脖子上竟然沒有任何痛感?上麻藥了?

「你還給我!你把楊大哥還給我,我愛他,我才是最愛他的啊!」紀青月扔掉寶劍,抓住我的肩膀瘋狂的搖晃著,我被搖的連午飯都要吐出來了,嘴巴趕緊答應:「慢、慢點。我、我答……」

「砰」,紀青月倒在我身上安靜了。我咳嗽兩聲,才看見楊不愁站在我面前,還吩咐兩外兩個小校:「帶公主回帳休息。明天讓信使把公主帶走。」

小校答應一聲,架起紀青月往回走。

我趕緊站起來,問道:「我也要走嗎?」

楊不愁看著我半天沒說話,然後才說:「你剛才要答應她嗎?」

「答應什麼?」我摸摸脖子,真疼,「有沒有傷葯?流血了。」

他沒說話,抓著我回帳上藥去了。

那種情況就算要我命都會先答應再說啊,楊不愁是不是傻了?問這種白痴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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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東風一夢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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