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姐妹

2.姐妹

叫珊姐兒的女子,全名叫秦珊,按血緣來講,與長樂是同父異母的親妹妹,叫她一聲『姐姐』倒也不錯,可惜,天家無父子。

長樂的父親雖不是天家,但長樂的母親是實打實的天家公主,且只生她一個。

不說蕭華長公主有多受兩代帝王恩寵,就說不受寵的公主,那也是實打實地出不來『姐妹』的——本朝□□皇帝立的旨:附馬尚公主,不得納妾,若無子女,可過繼。無子有女,女承。

也就是說在大印國整體男權統治、男尊女卑的天下里,皇家的公主是惟一可以不男尊女卑,可以有家族繼承權的。

富昌候的爵位從□□建國至今,也傳了五代了,如今傳到她父親這裏,怕是要……傳給她這個外姓人了。

她可是出生就被賜了國姓『江』,而她父親富昌候姓得可是楊啊。

這也許就是她祖母不甘心的地方吧。說什麼也要折騰死她,在讓她的父親可以過繼個富昌候府的後代,她的那些堂兄堂弟們。

前一世,上半生她傻白甜到死,下半生她活得慘不忍睹。這一世,她醒來那幾天,也細細地盤算過。

她這個姓,哎,說來是榮耀,實際里又何嘗不是一根刺。

在她出生懵懂時,就已經刺到了每個人的心裏,註定着她的悲劇。

她祖母、她父親,還有許許多像富昌候一樣的權爵,哪個不暗暗忌憚的同時,恨得咬牙切齒。

她那個皇權龍椅上的好舅舅,無論算計起什麼來,都是對得起『孤家寡人』這個稱號的。

長樂心底冰涼,重生有一段日子了,她也沒有暖過來。還好像死了般的冰冷冷的,她也是見過地獄忘川、差一點趟了三途河的。所以,就算她想斂目做出從前那副柔和嬌婉的樣子,眸子裏的冷意,總是退不掉的。

秦珊被長樂那眸子裏的冷意盯得心下發虛。長樂應該是不認識她的,但她卻是認識長樂的。

她這不是第一次見到長樂了,以前也曾偷偷見過幾次,都是隔着些人,遠遠地望上幾眼。

只聽人說她這個姐姐是個草包,空有一副絕世的相貌,其實胸無點墨亦無城賦。她更是聽過她那祖母拉着她的手,狠狠地罵她那個姐姐『野種、不得好死』。

秦珊從記事起就知道長樂與她是同一個父親的,她母親秦氏沒少與她說過,她的父親是富昌候,她應該是候府小姐,卻因為江長樂的母親蕭華長公主,她和她母親只能縮居一角,對外不敢說起,連着她被偷偷帶回富昌候府時,也是頂着富昌候弟弟楊寧澤外室名頭才行的。

明明她母親秦氏與父親才是青梅竹馬一處長大,自幼兩小無猜的真感情,卻被蕭華長公主生生拆散了,她心裏是萬般恨的。那本該也是她的,都該是她的,憑什麼,憑什麼都是長樂,卻沒有她的。

「這位姑娘喚我一聲姐姐,我真是好生奇怪,家母蕭華長公主似乎只有我一個女兒,未曾聽說還有其他兄弟姐妹,」

長樂淡淡地說着,眼皮都不撩秦珊一眼,前世就是自己太好說話了,太給這女人面子了,才讓她覺得自己好欺負,蹬著鼻子上臉,害了自己一生。

長樂話里只提其母蕭華長公主,而半字未提其父富昌候,秦珊若是明白就不該再討她嫌,她母是公主她父是駙馬,若她母只有她一個,那她父也必須只有她一個,這是國法。

可惜秦珊不是個明白的,她含着半滴眼淚,楚楚可憐地說:「姐姐,這不是柳郎的錯,要怪就怪我吧,是我對柳郎一片傾慕之情,不能自抑,如今我的清白已給了柳郎,惶論您一聲姐姐,還請姐姐垂憐,入了府做牛做馬,您當我貓兒狗兒都行,別讓我離了柳郎。」

那邊用手勾著柳承熙,卻避開了長樂之前所問的姐姐妹妹。

想來也不敢直接回答長樂這個問題,只從更噁心人的角度入手,把血緣降到同侍一夫上來了,心裏是什麼心思,昭然若揭。

這麼一算,這『姐姐妹妹』的,到有幾分意思了。

長樂長睫上挑,終於給秦珊一個正眼,這個女人前世坑她不淺,果然是有些道行的。

被她捉女干在床,明明可以躲到柳承熙的身後做垂淚小白花,竟擋身而出,這是拿自己太當回事了,還是拿她太不當回事了呢?

許是不知有多少人在這女人面前說她是個窩囊廢物,這才有個膽子出頭,想在柳承熙面前買個好。

果然,在秦珊開口后,柳承熙暗暗地吐出一口氣來,似是放鬆了些,看秦珊的眼神也盈滿了感動,秦珊更是嬌羞垂頭,未語凝噎,媚眼還回。

要不是戲得演下去,她自己還是主角,長樂都想拍巴掌鼓掌預備瓜子茶水了,這互動天雷狗血,感天動地啊。

狗男女為什麼要叫狗男女,總是在一起『吡了狗的』,早晚『狗帶』的。

長樂不慌不忙拿眼掃了室內一圈,身邊跟着的小丫頭立刻領會主子意思,搬來一把椅子,擺在與床正對的地方。

長樂輕擺衣衫,穩穩坐下,她那祖母可是『立志』要把她培養成淑女典範的,她也覺得淑女挺好。

雖然憑着她的身份,拋去一切,活得像她母親那樣恣意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好名聲這個東西,就像學識,平時不用不顯,一旦用到了,那就是真金白銀一樣珍貴了。

她前一世被毀,就是先被人家毀了名聲的,而她母親那時想救她,也是因為名聲太壞了,想救也沒有人信,可那時再搬弄權勢來用,已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又對哪個哭去。

這一世重活,她前一世注重的東西必也不會丟了,她本就是報仇而來,心帶執念,不會因為重活一世而改變的。

——其實她說什麼、做什麼都沒有太多實際意義,她伸伸手、勾勾手指,就能要秦珊小命,讓柳承熙一輩子不好過,但……她不願意這麼做。可這麼粗暴的復仇,真是太沒有意思了。

死是最好的解脫,讓渣人們有盼頭地活着又被一次次打壓,才有意思呢。

長樂就是想玩一個人人都說她是好人,其實她就是個大壞人的人生遊戲。

「這位姑娘要來府里做牛做馬、做貓做狗,柳郎,你怎麼看?」

長樂再次無視了秦珊,秦珊一句『姐姐妹妹』就把長樂的身份拉下十幾層,長樂也只好順着秦珊的話,把『牛啊馬啊貓啊狗』地抬上來。看看誰聰明,誰被聰明誤。

「我?」柳承熙被長樂點名來問,剛緩些的臉色,又青白起來,「表妹,」長樂更正,他也要這麼叫,他把聲音放軟,「表妹,你聽我說,我和珊妹絕非你想的那般不堪,不是偷情的……」

這話說得好無賴,長樂打斷他,「不是偷情,那難道還是我和柳郎是偷的,她才是正經的,若是柳郎心裏沒我,我即時可以去舅舅面前取消你我的婚約,我願意成全你和她的,只要柳郎你開心就好。」

長樂眼見着她說取消婚約時,秦珊微微抬起的眼眸里綻出極亮的光來,隨後很快就被柳承熙打破了。

柳承熙急急地說:「表妹休要傷我的心,你我婚事,天定良緣,怎麼可取消,我與珊妹……我與珊妹……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他一狠心,將這樣的話說出來。

柳承熙被長樂說的話嚇壞了,長樂的舅舅是當今聖上,若是他的婚約是經當今聖上的手取消的,以後可想而知——他一輩子都不用娶媳婦了,更別提仕途之事。

哪個世家權爵的好人家的姑娘會願意嫁給一個被當今聖上否定的男人呢?而秦珊……這小情小愛、床上樂趣,怎麼也比不得人生得意,他是有大志向的。

雖然他不覺得長樂在當今聖上那裏有多麼受寵,但長樂畢竟是皇家的郡主、聖上胞姐惟一的女兒,這個風險,他冒不起。他雖自認風流倜儻,但功名利祿同樣是他的最愛啊。柳國公府的爵位,他嘴上不說,心裏和他娘是一樣地惦記的。

一個說是逢場作戲,一個說是不能自抑,長樂心底笑得一片沁然,極舒服了,不能再萌萌噠了。

她不緩不慢地瞟了秦珊一眼,這個前世據說是柳承熙真愛的女人,在柳承熙心裏的份量也不過如此,自己不過是隨隨便便的一句話,就可以試出真假。

男人啊,什麼愛不愛的,問世間情為何物,在他眼裏,不過是廢物。

這一刻,秦珊的臉色比長樂帶人闖進房門那一刻時柳承熙的臉色還難看,看向柳承熙的眼神也恍若不認識般,嗔恨含愁,看得柳承熙一陣牙疼心疼,可他有什麼辦法,長樂還在眼前呢。

他只能對秦珊使了使眼色,那意思是等他把長樂娶過門后,生米成熟飯,就是他說得算了。

到那時他執意要接秦珊進門,長樂還能擋得住。他至少有一百種百法讓秦珊進柳國公府,讓長樂活不下去。

秦珊自知這個道理,只能暫時把這些委屈壓一壓,她也不想費勁心思謀來的姻緣,最後只要個空皮囊——換句話說,柳承熙若不是柳國公府的嫡子,有可能繼續柳國公府,她才沒心情和柳承熙演男歡女愛的纏綿戲呢。

秦珊不知道,前一世,在長樂活過的前一世里,最後,秦珊如願以償做得了柳國公府的國公夫人,這一世,長樂笑笑,不好說。

「既然柳郎說是逢場作戲,姑娘怕是進不來了,府里不缺貓啊狗的,府里一掐一把,就是我身邊也有那麼幾個想要的呢,」長樂抬抬手撫了撫鬂邊的步搖,「你說是吧,裁春?」

被長樂點到名的丫頭,正站在長樂的左邊,穿着一身淡綠色的羅衫,趁著瑩白的肌膚,嫩晶晶水靈靈的,忽被問起,整個人都驚呆了,迎著長樂望向她的眼神,心神一顫,抑制不住地哆嗦了一下。

郡主是什麼時候知道的呢?自己明明遮掩得很好,每次和柳少爺見面也是找得極隱蔽的地方,這……這是怎麼漏的呢?

在長樂點出她后,裁春立刻感受到了來自床上如刀如錐般的目光,秦珊看她時如毒蠍,如果眼睛能殺人,裁春覺得她已經凌遲而死了。

「郡主,」

裁春嚇得跪在地上,她才不管秦珊怎麼看她,不過是外面的野女人。她也沒天真到以為柳公子只對她一個說情啊愛的話的。

只恨柳公子也是太不自重也太不小心了,她想起剛剛在門外聽到的那些,真是又氣又惱又羞。

她早早就盼著,等郡主嫁過去之後,她若有個一男半女,依著郡主的情份,怎麼也會抬她個姨娘之類的。

只是她和柳公子這事,絕不好現在就露出來,這不是……這不是打郡主的臉嗎?

她自小侍候長樂,這點子道理還是懂的。哪怕長樂是個好糊弄的主子,她做為仆婢多少也是怕的。

最主要……她更怕長樂的娘!

說起來她們這些奴婢都是富昌候老太太給放在長樂身邊侍候的,蕭華長公主平時是不怎麼看管長樂的,她對女兒的寵愛都是要什麼給什麼,長樂不張口,她就以為長樂是不要的。

她有她的樂事消遣,沒那個時間細緻入微盡得到母親的職責。但是,這位長公主卻喜歡不定期抽查。

你不知道她哪個時間段被哪個男寵侍候得不好,抽個羊角瘋,就帶着一群太監宮女殺上來,把郡主身邊侍候的挨個盤問一遍,看着不順眼、覺得可能欺瞞主子、侍候不到位的,不問青紅皂白,就收拾一頓。

蕭華長公主收拾人的手段,給裁春留下太多陰影了。

蕭華長公主從不把人整死,都是整得半死。經蕭華長公主收拾完的人,就沒有還能留下侍候的——侍候自己都費勁了,哪還能侍候得人。

何況自郡主上次醒來后,有許多地方都不太一樣,卻又說不出有什麼不一樣的,明明性子還是那性子,處起事來,卻整個畫風都不對了。

長樂像是沒看見般,她也沒有指責什麼,她慢聲細語地說:「柳郎不必瞞我,我雖是郡主,但也是三從四德學過來的,祖母教我女子不能善妒,等着你我成婚後,你看上眼的,我怎麼能不抬,何況裁春還是自小侍候我的,這點臉面,我更得給。」

她只不過是把以後將要發生的事,提早端上枱面來,讓秦珊心裏知道她有多少『姐姐妹妹』,看看她們還能否像前世那麼好、那麼和諧罷了。

至於柳承熙的臉色難看成什麼樣子,她才不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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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你咋不上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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