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君山銀針

第9章 君山銀針

「頂級能源石?」

女人忍不住驚訝,聲音稍微拔高,顯得有點尖利。

她情不自禁的失聲讓四周安靜的人們看過來,臉上充滿了諷刺與鄙夷,有人發出一聲嗤笑,毫不遮掩的說道「哪裏來的鄉巴佬,眼皮子太淺。」

他的同伴嘻嘻哈哈跟在旁邊,聞言也眺了一眼女人,輕蔑的吹起了口哨。

女人是身家幾億的富豪,見識頗廣,頂級能源石收藏豐厚。可是再豐厚,這東西也是來之不易,從來都是取匣子好好珍藏起來,像這樣堆在地攤上堆了滿地的情景,是從未看過的。

她此時只覺得面前這些暴遣天物的人可恨極了,難道把頂級能源石當成了隨處可撿的小石塊不成?思慮至此,面上表情冷淡而優雅,一副貴婦情態,眉間的愁容也減少了許多。

「這些能……礦石,能否交予我,多少錢你開價。」

女人擺低了姿態,溫聲軟語的問道。

那攤主大大咧咧的坐在地上,兩腳岔開,玩著兩塊能源石,聽到問話,眼睛溜溜的在女人胸前摩挲了一會,姿態猥瑣,眼神迷離。

然後又看見了女人的無名指,那上面一條晃眼的暗紅色紅線,頓時不屑的往旁邊唾了一口,呼呵道:「叫你家主人來!」

男人不聲不響的已經站到女人背後了。

攤主看了看男人的手,眼睛一亮:「這位小哥,要點能源石不要,我這價錢可低,保管您滿意。」

攤主熱情似火,女人見他對男人畢恭畢敬,對自己卻輕佻放蕩,一時生了怒火,抬手就給了男人一巴掌,神色冷淡習以為常般道:「跟在我後面做什麼,我讓你跟了么?」

旁邊人抽一口氣,竊竊私語:「這個奴隸太放肆了,是嫌死得不夠快么……」

「新人就是這德行,吃點苦頭就好了。」

「哈哈,好久沒看見敢打主人的奴隸了!」

周邊討論的更加歡暢,亞瑟卻走向了男人,他金色的翅膀隨着步伐收起,光芒微弱而渺茫,卻吸引來了更多目光。

是引路人來了。

楚封瓷聽到最多的就是這句話。

這些閑言碎語灌一耳朵,其中提取的信息卻彌足珍貴,每一個細節都不容錯過,句段中支離破碎的形容,也被分離出來形成一個新的印象,這就是楚封瓷所構造出的「星海之市」。

亞瑟這時已經走到男人身邊了,他輕輕低下頭,唇附在男人耳邊,言語間的熱氣熏染了男人的耳垂:「寧先生,需要點什麼嗎?」

這語氣極盡輕柔,帶着說不清道不明的誘惑,彷彿要將人心中最深沉陰暗的欲/望挖出來一樣。

男人唇輕輕顫動,最終也沒說什麼。只是抬起了頭,一雙失神的眼睛直勾勾望着地上的能源石,其中含義不言而喻。

亞瑟深不可測的笑了笑,去問那攤主價錢。

攤主只打量了一下女人,划拉了三分之一的能源石在一邊,伸出一隻手指頭指著女人:「這麼多……就換她的右眼好了。」

女人被指到的時候渾身汗毛豎立,後背冷的發涼,一直不想提及的事實被深度剖析在她面前,像血淋淋的巴掌印,扇的她暈頭轉向。

——別去想,別去問,那不是真相。

女人在心底不斷催眠自己。

然後她擺出更傲慢的姿態:「瘋言瘋語。」

這是僅有的一點傲慢了。

很快也會被摧折的不堪,就像從前那許許多多的「天之驕子」一樣——

楚封瓷的猜測已然成型,這裏所使用的「貨幣」正是這些「奴隸」。

唯一沒有料到的就是用來交換的物品彌足珍貴,任憑哪一件都是可傳家的珍品。

楚封瓷輕輕扯了會手上系著的紅繩。

完全掌控別人的生命、自尊與自由,去換取自己貪婪的*,還真是不得了的誘惑。

可惜他對於這些沒有一點興趣。

去承擔一個人生命的重量,遠遠不是他背負的起的。

這是他和第五涉遠之間,不用訴之於口,卻心知肚明的默契。

那個寧先生沉默了許久,終於開口,聲音低啞,帶着怯懦和妥協,混合著深至心靈的痛苦「薇雅……」

是的,女人已經韶華而逝面容蒼老,她卻有一個如此美麗的名字,像初升的陽光,和在草場上被風捲走帽子的少女。

她卻已經老了。心也分外冷硬:「你想做什麼,殺了我?」薇雅眯起眼睛,那一縷哀愁的神態又躥上眼角眉梢,說不出的陰鬱:「你恨我逼死了愛麗絲,你和前妻的女兒?別忘了,是你親手殺了她的。」

說到後面,她音調出現了詭異的上揚,彷彿壓抑在尖叫的臨界點。

「是你!」

「走吧。」

楚封瓷拉住了第五涉遠的衣角,他的聲音完全被女人尖銳的控訴蓋住了,但第五涉遠偏偏聽到了,還低下頭問他:「不看了?」

「沒什麼好看了。」

「也是。」

諾佩爾在一旁看好戲看的津津有味,完全沒注意到自己引導的新人組要偷溜了。忘恩負義的新人組果斷拋下了自己的引路人,圍着感興趣的攤子逗留。

這些攤子大多簡陋,一看就是臨時搭建的,但他們所販商品都有一個共通點,那就是珍貴的非比尋常。

一家一家看過去,楚封瓷尚不知價值幾何,第五涉遠卻是心中有數,連他都忍不住皺眉。

這裏所展現的一些財寶,甚至遠遠超過了帝國的儲蓄總量。換算成金銀是多麼驚人的一筆數字,而它的換取要求就千奇百怪了,一隻手、一隻腳、一顆眼珠、一把頭髮,甚至於男性的生/殖/器。

喧囂與欲/望交織,形成了一副人間百態圖。而在這嘈雜浮躁之中,卻陡然飄來一縷茶香。

人聲鼎沸,連第五涉遠如此優秀的嗅覺都不曾注意,楚封瓷卻敏銳的捕捉到了。

「向那邊轉。」

第五涉遠嘴角一抽,下意識回道:「那邊是哪邊?」

楚封瓷卻已經拽着他走了,第五涉遠在後面幫他隔開擁擠的人群,讓他小心被人絆著了,橫行霸道的模樣一看就是作惡多年的小魔王。

兩個魔王出征鎮場子,很快就擠到了一張竹桌邊。

那竹桌明顯比眾多攤子都要收拾的齊整些,看攤子的是個凶神惡煞的老頭,臉上肉向下垂著,眉間皺紋足夠一群蒼蠅跳下去尋死,眼神煞氣騰騰,一副見誰誰不爽的模樣,簡直長了張竄逃多年的殺人犯臉。

楚封瓷看不見,所以他不怕。

第五涉遠更是未來犯罪典型預備役(喂!),所以他不怕。

兩小孩就安然坐在竹桌前了。

老頭看了他們一眼,哼哼兩聲,也不招呼,自顧自挑自己的茶葉。

楚封瓷手觸及一個木盒,微微抽開了點,裏面清新帶着些涼意的香味傳來,極其誘人。

老頭沒料到他這麼大膽,愣怔了片刻,反手拍在木桌上,凶喝一聲:「給我放下!」

木桌「吱啞」一聲,不堪重負的抖了抖,險險撐住一口氣,頑強的立在那裏。

楚封瓷兀自不動聲色:「君山銀針。」

老頭斥駁:「什麼君山銀針?這是金玉齊堂,你個黃口小兒滾遠些,這茶是你能碰的?」

「內芽金黃,白豪均勻,形如劍,氣勢昂然不可當。芽葉肥厚,芽頭挺直,香氣高遠,我想這色澤也是極鮮亮的。」

楚封瓷捏著一縷茶葉緩緩道來,心想君山銀針此茶起自君山,形似銀針,這名字再妥當不過。可惜時過境遷,君山都已不在了,唯這茶葉留存下來,卻也換了名字。

他再續道:「此茶形似銀針,上品如劍,劍乃君子配飾,又由大地黃土所養,生於高山,君山銀針一名難道不合理?比起金玉齊堂,已經算妥帖不少了。」

老頭簡直被他一通胡扯氣笑了,又想起他的形容竟切的分外準確。茶道是世家的不傳之秘,縱使是外貌描述也傳不到外界,平民最多耳熟個名字,再多卻是不知曉的。

這小孩能信手拈來一段,家中長輩實力必然不可小覷,就收了調笑的心思,看着楚封瓷眼睛上縛著的紗布,謹慎問道:「你又看不見,從何知道這是金玉齊堂的?」

楚封瓷捏著一片茶葉的手微頓,放到唇邊咬着葉片,含含糊糊的回答:「味道。」

這句話不曾作偽,只是太匪夷所思了。老頭狐疑的看他一會,才看到他把茶葉給嚼了,立馬心疼的讓他吐出來。

第五涉遠也心疼,這是他要帶回去養著的茶師,能不能把茶葉洗洗再往嘴裏塞,已經有個不講究的陸慈唐前輩要照顧了,再來一個怕他們交叉感染。

被心疼·不講衛生·楚封瓷已經把葉片全給嚼了,一股既清香又苦澀的味道蔓開來,卻讓他更清醒了幾分。

這招也是他以前的怪癖,吃不準茶葉什麼品質,該用什麼沖泡方法,就嚼一片茶葉,心思就全出來了。

如今雖缺了眼睛,還不至於用這招,只是剛剛名稱之事讓他意識到——若是茶葉品質也發生了改變,他先前一套茶術也要跟着調整。

好在茶葉品相併沒有太大異處,他這才有閑暇回道:「我嚼都嚼了,你還要我吐回去擦擦乾淨接着泡?」

老頭一臉莫名其妙:「有何不可?」

楚封瓷:「……」

沉默一會,他忍不住說:「甘拜下風。」

「別急着討好。」老頭冷冷一拍桌子,那可憐桌子又跟着顫了顫,「你吞我的茶葉,必然要負責。你若不願意拿你的奴隸來換……」

老頭賊兮兮的掃了第五涉遠一眼,被他一個冷淡的眼刀嚇得連忙收回眼睛,正色:「那就告訴我,你剛剛這番形容精準,是你家那個長輩讓你背下來的?」他說完,才心想現在的小孩真厲害,一個小小年紀便通茶道,一個眼神冷厲嚇死人了。

「……倒沒長輩讓我們背下來,不過是人人都懂的常識罷了。」楚封瓷猶疑片刻,覺得這實在沒什麼好瞞的,就是自己看,也能看出其中環肥燕瘦。

老頭卻驚得抽了一口氣,哪怕是大家族中,也總有親疏遠近,多半只有受寵的少爺能學習茶道之始,不受寵的旁系也只能從旁輔助,偷偷摸摸的記下一些茶術,等有了些成效,能泡出第一壺味甘清冽的茶水,才敢聲張出去。

聽楚封瓷這口氣,卻像是整個家族都可習得茶術,讓他不禁想起在每個茶道師心中都根深蒂固,無比嚮往的那幾個古老世家。茶道傳統無比濃厚,每一代都出了茶道大家,就是僕從也能對茶葉如數家珍……

可面前的小鬼要真是那些世家後人,怎麼這般、這般的……和氣?

老頭心裏已經有些疑心該不是少年人年輕好勝,為了逞強才說出這番話。

想到這裏,他面色有些不好了,暴躁道:「要買茶葉便買,不買便走開!省得擋了我的財路。」

楚封瓷倒是有點意外老頭翻臉這麼快,他卻是沒猜到這個時代對茶道之術壟斷的如此厲害,以至於連茶葉形貌都要推三阻四的不讓人知曉。

他再望了一眼木桌,好茶鮮有,只是那君山銀針品質飽滿芽色新鮮,惹得楚封瓷技癢,他可是許久沒碰過茶葉了。

於是他大大方方坐下了,唇間擒笑,一派悠然。

「那你說,這茶葉怎麼賣。」

「金玉齊堂,這一整盒我都給你,便只換……」老頭頓了一頓,有點僵硬著挪了挪位置,不敢去看第五涉遠的表情「這小子的左手五指,和右腳五指好了。」

楚封瓷嘆了一口氣,那口氣極長極緩,也帶出一點無奈,分外愧疚的看着第五涉遠,眼中似有哀求之意。

老頭得意,求吧求吧。只要心軟了這回,最後就會一直心軟下去,直到送了命。

這樣的「主僕」,他可是見得多了。

這就是欺凌(?)我的代價,老頭陰慘慘的想。

只見楚封瓷低聲哀求道:「第五,你就幫我殺人越貨吧,記得要利索一些,別被人尋着了。」

……咦?這好像和劇本不一樣啊。

「就幫你最後一次,以後我可不會再做了。」

……的確是心軟了,不過這心軟的方向也不太對吧!!

老頭見勢不妙,心想趕快跑,卻被第五涉遠拎着領子,紋絲不動。

第五涉遠懶洋洋的把老頭壓在桌面上,一腳踩着他肚子,從喉間發出一聲低沉的:「嗯?」

老頭沒想到一個少年竟然把他擒住了,心裏一狠,覺得我吃得鹽比你吃得飯還多,我怕你?

猛的一個掀身,老頭出手狠戾,直盯着第五涉遠的頭部,想要按住那狠狠往桌角一磕。

他猛的一個掀身!

一個掀身!

掀!掀……他掀不起來!

第五涉遠的手實在太穩了,僅僅一隻,就能把人困得猶如籠中之獸,不能翻身。

老頭的嘴唇駭的蒼白,好在他還記得這是星海之市的地盤,雖然和鄰邊的關係不睦,但看到有人鬧事,他們也不敢不管!

他費力扭過頭去,不知是第五涉遠累了還是怎麼的,力氣放鬆了些,老頭乾癟的脖子竟然很順利的扭了過去。

於是他清晰的看到,旁邊的人,竟然是視若無睹,毫不動容的!

怎麼會這樣?

旁邊的攤主依舊和別人討價還價,帶着嘲諷的目光看着穿梭在路上的行人,時不時對着人體指手畫腳,彷彿在切割一塊豬肉。

沒有人注意到他。

第五涉遠輕輕伏下/身來,他還是個年輕的少年,面容英俊,怎麼看都算討人喜歡的。老頭眼裏的第五涉遠卻是青面獠牙,口滴涎水,下一秒就要把他生吞活剝。

「他們看不見你。」

少年低垂着眼睛,細密的眼睫垂下,遮住一層陰影,帶點漫不經心:「是我讓他們都看不見了。」

老頭卻一下子不怕了,他的思緒完全側重到其他方面去了。人老成精,這直覺一向準的不行——

而這次的直覺沒什麼卵用,甚至說很奇怪。這少年長得雖然非常英俊,但他就是覺得,他不該是這張臉,應該更加、更加……更加什麼呢?

「你這臉是假的吧?」

老頭突兀的問了這句話。

第五涉遠的動作一頓,眉微微挑起,似乎很驚訝的樣子。下一刻他就做出了正確的決斷。

他把一個裝茶葉的木盒塞進老頭嘴裏了。

然後面無表情的一頓抽:「你臉才是假的。」

「唔——!!唔唔唔唔……」老頭覺得天理不公啊,你抽就抽,有骨氣就把木盒給我拿開你不心虛你憑啥堵我嘴!

楚封瓷聽了一會聲,這才拉住第五涉遠,十分溫和的說:「嘖,這要尊老愛幼么。」

老頭暈乎乎的,感覺自己臉又圓了一圈,聽這話心覺楚封瓷實在太無恥了,這下尊老愛幼了方才我挨抽的時候你在哪?

「老先生。」

說實話,楚封瓷挺講禮貌的。

「我看你泡的茶實在難喝。」

……也挺招人恨的。

「不如我幫你沏壺新茶?」

老頭瞪大了眼睛,唔唔唔掙扎的更厲害了,生怕被人動了他的寶貝茶葉。

「不要擔心么,至多不過全撒了,也不算大事。」

……兩位魔王求放過!

這就是老頭此時想吶喊的心聲了。

楚封瓷摸了摸桌上的紫砂壺,掀開蓋子聞了味,是冷掉的君山銀針,隨手就把它扔了。

那紫砂壺碎裂的聲音,連着老頭的心都跟着碎了碎。

「那可是我最好的壺——珍藏!珍藏你懂嗎?!」老頭終於掙脫了木盒的束縛,對着楚封瓷怒吼。

第五涉遠一掌就把他腦袋壓下去了,省得他太激動口水飛濺。

楚封瓷此時卻是冷冷站在那裏,笑得挑釁,有種說不出的高傲與嘲諷:「再精美的壺,只要不和茶葉相配那麼它就是廢料,你明白么?」

他走至桌前,極其精準的取了一個玻璃壺,從老頭面前拿走,燦爛的陽光通過玻璃折射,輕吻著楚封瓷的下巴,此刻的他看上去,幾乎是不可一世的驕傲。

「那只是最便宜的玻璃壺。」老頭咬牙,不知為何有些說不下去:「是用來泡最便宜的茶葉的!」

楚封瓷卻自顧自擺了幾個玻璃杯,溫良十分,燁然若神人。

「是與非,你自己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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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道師的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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