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茶外之茶

「喂，接着。」

魏鴻扔過來一個布囊，粗製的白色布料有點泛黃，看得出已經用了很久了。裏面的錢幣響起叮噹碰撞的聲音，十分清脆。

他彎着眼睛有點好奇的看着這個年幼的孩子，這是魏鴻一開始許諾的報酬，十五個加侖。

換成平時他當然不會這麼大方的掏口袋，不過今後，他也是「人上人」了，這點小錢，還不至於賴賬留個隱患。

楚封瓷沒有一點反應，看上去有些遲鈍。直到錢袋落在了地上，才從那塊曬太陽的大石頭上下去，慢吞吞撿起錢袋。

是個可憐的瞎子呢——魏鴻腦袋裏一瞬間轉過這個想法，隨即打住，有點驚訝自己也有了愚蠢的所謂同情心。

「今後你打算怎麼辦？」或許是因為心情好，魏鴻難得多說了幾句。

十五個加侖，說多不多，卻是孤兒院孩子少有的「私產」。只是這樣瘦弱的孩子，說不定也守不住。

日頭已經有些滾燙，楚封瓷撿了錢袋打算換個地方，聽到這樣的問話，突然停了停，安靜了一剎，平靜的回答道「你小心點。」

魏鴻一瞬間以為自己聽岔了，等反應過來，又有點不滿「瞎說些什麼，神神叨叨的。」

楚封瓷卻已經繞過他走到別處去了，這場不愉快的對話，就此畫上句號。多年後魏鴻回想起來，只覺得自己當時走出孤兒院，聽了那麼多聲恭喜，只有一個人對他說了句小心。

孤兒院的大門用的還是最基礎的鐵閘門，只要有鑰匙就能開。楚封瓷摸出了一把黃銅鑰匙，上面有些生鏽了，弄進門鎖里許久，那大門才不甘不願「咯吱——」一聲，露出一條門縫。

瘦弱的孩子一矮身，直接從門縫裏鑽出去了。

眼前依舊一片黑暗，現在的世界與楚封瓷所熟悉的大不相同，他只能依靠時而想起來的「記憶」，和孤兒院中那些孩子對外界的討論。

黑暗讓聽覺變得分外敏感，嘈雜的聲音似乎遠去，只剩下清風拂過發梢衣角，帶來了片刻的寧靜。

清風吹來了一股芳香，濃烈的、淡雅的、幽遠的……似乎還能聽見沸水燒開，氣泡一個個翻滾，那種灼燙的溫度與炙熱，與心神有了微妙的聯繫。

那種玄而又玄的感覺一閃而過，再去聞，便一點香味也聞不到了。

旁邊有人經過，一個中年男子大嗓門的討論著「……剛剛那兩個小夥子，長得是俊俏，可做的事呢，糊弄得像模像樣，東西都準備齊全了，要弄什麼茶藝比賽！」

旁邊有人湊合「聽着可有些譜，你一張嘴就說成不像樣了。」

「你不知道，」那男子似乎有些急性子「他們可是設了獎金的，說出來嚇死你……5w星際幣！你這輩子，誰見過這麼多錢？」

「……嚯！口氣不小。」旁邊那人也抽了口冷氣，不唱反調了，開始調侃現在的年輕人，大話說得沒邊。

「請問？」楚封瓷追着聲音走了兩步，大約站定了位置，問道「那個比賽在哪裏舉行。」

因為楚封瓷語氣太過正式。那兩聊天扯呼的大叔還有點奇怪，低頭一看，是個十分瘦弱的孩子，身子骨很單薄，穿的衣服也有些舊，最奇怪的是眼睛上還縛著白紗布，乖乖巧巧的看上去挺招人疼。

大叔想可能剛才的話引起誤會了，就勸「什麼5w星際幣都是騙人的，世上哪有這樣的好事呢……」

「我只想試試茶具。」楚封瓷抬頭認真的說道。這話倒是沒錯，那5w星際幣倒不在他的計劃中，只不過許久未曾碰過茶藝，有些技癢了。

又是一個喜歡茶道的好孩子啊！大叔精神一振，覺得這娃雖然瘦小但有志氣，比起他家只知道吃喝玩睡的熊娃好多了，於是多了幾分耐心「不遠，這條道直走，前面有個岔拐，走左邊那條。旁邊有個賣花生的老漢，老遠就能聽到吆喝，你聽到他聲就知道哪裏拐彎了，再走幾腳，就能見到那個攤子了。哎呀！要不然我直接帶你去吧，我這也閑。」

楚封瓷曾經被茶道世家收養時，人前總是一副矜貴冷淡的模樣，免不了被評為年紀輕輕就目中無人了，同齡人也十分厭惡他的「傲氣」。

楚封瓷早已得知自己性情不討喜，卻難得沒有得到尖銳的對待，這大叔一陣熱心，讓他一晌不得聲，直到說完，才很有禮貌的道謝，並且婉拒了大叔熱情的陪同。

是什麼樣的比賽呢？

焦糊的花生香傳來，那老漢的吆喝果然傳的很遠，慢吞吞的又穩又沉，帶着長長的尾音「花生咯——又香又甜的花生咯——」

楚封瓷順着巷子轉了彎，炒熱的花生香味很濃，卻掩蓋不了，那彷彿脫自山林的幽遠寂靜。

「請問，茶藝比賽，是這裏嗎。」

見到了第一條上鈎的魚，樂正禹感到自己的權威得到了保障，他開始仔細打量面前的小孩，身形太瘦個子太矮皮膚太白——嘖，這是營養不良嗎？這樣的身體素質怎麼能成為一名合格的虛擬……

不對！他們是來尋找茶師的啊。

「你眼睛看得見嗎？」相對樂正禹的含蓄，第五涉遠非常簡單粗暴的提出了他的疑問。

楚封瓷搖頭。

第五涉遠一皺眉，語氣已經有些不耐煩「那你怎麼查看虛操器怎麼組織操控按鈕怎麼凝結指令……」

「笨蛋。」樂正禹直接一手鎮壓第五涉遠，將那張英俊的臉殘忍的壓到桌面上，陰測測的說「你忘了我們的目的嗎？」

「……知道了前輩。」第五涉遠悶聲悶氣的應了一聲。

並不能看見這一切的楚封瓷「……能否告知一下比賽規則？」

「總之。」樂正禹露出讓人如沐春風的笑容，「茶桌上的東西可以任意取用，泡出好茶就算贏，很簡單吧？」

原本打算讓這個孩子回家找爸爸的樂正禹，因為後輩的打岔，心情一松居然同意了這次簡單的試煉。

楚封瓷安詳的點點頭，依次摸索過茶桌上的東西。樂正禹推了推眼鏡，好心的打算幫忙，卻見到那個孩子已經熟練的從生火器具中挑選出了風爐。

風爐是一種十分古老的生火用具，相對於現在通用的酒精爐和微電子顯化爐，手法也更為繁瑣，不過據說以此制出的茶更有奇效，許多名茶都用風爐烹制，所以一直被人推崇備至延續至今。

因為造價昂貴，不曾在平民間流通，樂正禹沒想到這小孩會挑選這個，頓時興緻勃勃的看着。

楚封瓷又選了個茶鐺擺着，將旁邊用玻璃瓶裝着的各類「茶外之茶」打開蓋子，輕輕聞了下味道，選出金銀花、紅棗、蓮子三類，問道「要哪個？」

「紅棗。」

樂正禹還沒開口，聞言側過頭有點新奇的問道「第五你喜歡紅棗么？」

「前輩這段時間有點煩躁，隊長說這時候應該多給前輩補血。」

樂正禹想了片刻，還是沒能想出其中的因果關係。這時楚封瓷卻已經把風爐點上了，擺了茶鐺，裝了半壺水，等著煮沸。

一邊取了把小刀，洗凈四粒紅棗，用小刀在紅棗側面劃開兩道口子，分置。

楚封瓷動作很慢，步驟卻進行的很順利，一點看不出眼睛有所不便。樂正禹眯起眼睛觀察着他，總覺得這個人一碰到茶具，便有什麼不一樣了。

水沸，楚封瓷取下茶鐺。將四顆紅棗各放進兩杯茶蠱里，熱水澆灌，蓋上蓋，燜泡兩三分鐘。

片刻，取出微微晃蕩，使其香氣悠揚。楚封瓷將兩杯紅棗茶呈上，一杯給樂正禹，一杯給第五涉遠。

其中動作行雲流水，拿捏的極穩，茶水沒有一點潑出。

第五涉遠接了茶蠱，輕輕一瞥，茶湯澄澈，透著溫暖的淡黃。那紅棗的顏色被熱氣熏得極好看，在茶蠱中沉浮，吃透了熱湯。

紅棗的香氣傳來，合著熱氣，一嗅便覺得暖和了心底某處地方，第五涉遠收斂思緒，也不怕燙，品了一口紅棗茶。

……唔，好喝。

相對而視，第五涉遠看到對面前輩驚訝的目光。

想起曾經品嘗過的名茶，卻沒有這杯普通的紅棗茶甘美。其中味道微甜，香味久溢不息，要不是看着楚封瓷親手泡出，兩人絕不會相信是出自這個小孩的手筆。

紅棗茶誰都能泡，步驟也極其簡便，就連樂正禹都能隨時泡上一壺。然而能將這樣的茶處理到接近完美的地步，不僅功底深厚，天賦定也絕佳！

這人絕不是平民小孩！

樂正禹放下了茶杯，神色有點冷淡。見到自家後輩投過來的目光，他回了一個眼色，示意配合。同時手也摸上了眼鏡，摩挲著虛操器的開關，只要稍有異動，他就能——

「我還要。」

第五涉遠放下茶杯，收到前輩同意(？)的目光，不客氣的再要了一杯。

「……」

喂那不是「準備開戰」的信號嗎？第五涉遠你戰鬥時的默契和意識呢都被你當成紅棗茶喝進肚子裏了嗎？

「既然這樣我也再要一杯好了。」放下手，樂正禹有點無力的說到。

此時楚封瓷估算著時間，熱水一點溫度已經散去，便將燜泡時間延長些許，正好是最適宜的時機，放了八顆紅棗，泡了一壺，重新為他們添上。

這次比上次味道更淡，韻味卻更遠了，呼吸間儘是茶香。

紅棗茶有養心血的妙用，樂正禹喝下兩杯后，氣血便比平時更活絡些。再看第五涉遠，平時蘊含在骨子裏的暴虐殺戮，竟然被沖淡了些，此時在陽光下，安靜的像個普通的少年。

樂正禹心裏猛的一跳，以他的修為，若不是名茶對他的效用幾乎沒有任何益處，而第五涉遠……

只要是能治住他的暴戾，他的前途，便無可限量。

茶氣蒸騰，在氤氳霧氣下，那個一向有些無奈又溫和的樂正禹，眼神竟如刀鋒一樣鋒利。

這個人無論怎樣的來頭，他們傭兵團也不是吃不下，從此以後，就是自家茶師了。樂正禹笑眯眯得計劃着「奪寶」，把肉放進狼嘴裏，還指望搶回去么。

楚封瓷神色微斂，剛才一剎呼吸漏了一拍，雖及時調整了過來，臉色卻有些蒼白……好強的惡意。

第五涉遠偏頭看着前輩有些不解，剛剛前輩好認真……果然是隊長說的一月一次煩躁期嗎。

「前輩，給。」第五涉遠真誠的說。

你需要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