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八十)

89.(八十)

雨千言萬語如鯁在喉,只定定地看著父親,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父親推著車繼續往裡走去,雨默默看著他的背影,努力忍住將要奔出眼眶的淚水。

衛晟對那軍官說道:「我們守衛這裡的職責是讓你用來對百姓耀武揚威的嗎?」

那軍官忙跪了下來,連連請罪,衛晟說:「念在你曾立過軍功的份上,二十軍棍,以儆效尤,自己去領罰吧。」

軍官自知有罪,也不敢說什麼,行禮退下,衛晟對雨笑了笑:「我治下無方,讓聞人小姐見笑了。」

直到父親的背影消失在視線之中,雨才回過神來,淡淡地道:「酷吏欺民本就不是什麼新鮮事了,我只是一時看不慣,與衛副參領無關。」

衛晟尷尬地說:「是我失職了,才會讓這樣的事情發生,今後一定嚴加整治。」

雨淡笑:「我隨便說說而已,衛副參領不必介懷,只不過我見那老人年事已高,卻還要出來做活,實在可憐,今日那軍官受罰也是因他而起,恐日後遭到報復,衛副參領若能多關照一二,也算了了我一樁心事。」

「聞人小姐放心,絕不會有這樣的事發生,我自當嚴格約束手下。」

雨略一欠身以示感謝,衛晟笑了笑說:「聞人小姐心地真是善良。」

「惻隱之心,人皆有之,也是我僭越了,衛副參領不怪我就好了。」

衛晟忙說:「怎麼會呢!」

雨讓馬車停在災民營外的官道上等了一會兒,就見到父親推著空車步履闌珊地走了過來,雨下車向他恭敬地行禮:「老伯,打擾了。」

父親顯然吃了一驚,放下車子回禮:「見過小姐。」

「老伯這是要回家去了嗎?」

「還有一些貨物未運完,時候還早,我再送一趟。」

「老伯今日受了驚,何不早點回去休息呢?天這麼熱,來回跑這一趟實在受罪。」

父親憨厚地一笑:「這算什麼受驚,還是多虧小姐出面為我解圍,鄉下粗人做活慣了,來回跑幾趟而已,不算受罪。」

雨的語氣中已掩藏不住哽咽:「老伯……身子可還,還康健?」

「多謝小姐關心,身子好著呢,這些活都不算什麼。」

雨嘴唇微微發抖,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只是深深看著父親滿是老繭的雙手和臉上的皺紋,她知道父母的性子,從來不願意欠別人的恩情,即便安王出於愧疚私下裡接濟他們和霆,他們也非要靠自己的雙手來掙生活所需才能心安理得。

平復了片刻,雨勉強笑了笑問:「老伯送往災民營的這些貨物,可是來自童記嗎?」

「這個小人不知道呢,活是張麻子分派的,我們的工錢也從他們那兒領。」

「張麻子?」

父親點點頭:「是,他是這附近的工頭,小人也不知道他真名叫什麼,只因為他臉上長著許多麻子,大傢伙都這麼叫他,一般想找活乾的人,只要找他就可以了。」

雨點了點頭,父親重新推起了車,笑著對她說:「小姐,小人還得再送一趟貨,就先不陪您說話了。」

雨深深看了他一眼,依依不捨地說:「好,您要小心,保重身體。」

雨目送著父親走遠,眼淚終於忍不住奪眶而出,至親就在眼前卻無法相認的痛苦,就好像有一把尖刀狠狠戳在心上一樣,她當年遠離父母跟師父上山學武,后又執意來到京城,滿心所願只是希望父母可以生活得好一點,可直到今天他們依然無法安享天年,不孝之罪重於天,不知此生是否還能有機會彌補。

默立了片刻,雨擦乾了眼淚剛要回馬車上,忽地見身旁的樹叢中一道黑影閃過,雨立刻緊覺起來,厲聲問道:「誰在哪裡?!」

馬車夫嚇了一跳,忙從車上下來:「二小姐,怎麼了?」

雨指著草叢道:「那裡好像有什麼東西。」

車夫卷了捲袖子,小心翼翼地走到那草從前,那黑色的身影快速躍出,一把將他撞倒,車夫跌倒在地疼得直叫,雨忙上前兩下將其制服,這才發現是一個穿著黑色衣服的小男孩,他渾身髒兮兮的,臉上也沾了泥,雙手被雨反扣在身後動彈不得,他回過頭來,狠狠地瞪著她,一雙眼睛明亮無比。

車夫從地上爬起來,從雨的手上揪過那小男孩怒道:「你這個小鬼,差點沒把我撞死!」

雨忙說:「別傷害他!」

車夫一愣,手鬆了松,那小男孩趁機在他手上狠狠咬了一口,車夫大叫一聲鬆開了手,小男孩趁機要跑,雨伸出腳絆了他一下,他重重摔倒在地,雨壓住他的身子,笑了一下道:「你是跑不了的,勸你還是別白費力氣了。」

車夫甩著手,拿起馬鞭就向他抽來,鞭子抽在小男孩的身上,他悶哼了一聲,卻死咬著牙一言不發。雨看了一眼車夫鮮血淋淋的手,搖頭道:「車上有些金創葯,你先去敷一敷。」

車夫應了一聲,恨恨地朝那小男孩啐了一口,去車上找葯,雨看著那小男孩不過八、九歲的模樣,趴在地上一動也動不了,半張臉都嵌在了泥土裡,輕聲嘆了口氣,軟聲道:「你若不再跑了,我就把你放開,否則你會吃到更大的苦頭。」

男孩沒有說話,雨道:「你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了。」說罷,便鬆開了手,那男孩捂著被鞭子抽過的腰部,艱難地爬了起來,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泥,卻只是讓臉上變得更髒了,雨忍不住笑了起來,把手絹遞給他道:「用這個擦吧。」

男孩遲疑地接過手絹,拿在手裡仔細看了看,卻捨不得往臉上擦,認真疊好收在了懷裡,雨的心中一緊,問道:「你家在哪裡?你的父母呢?」

那男孩咬著下唇,片刻后才生硬地說:「我沒有家了!」

聽到他一口的冀州方言,雨微微蹙眉:「你是冀州的災民嗎?」

男孩沒有說話,眼眶卻紅了起來,雨問道:「你為何不在災民營里待著,要跑到這裡來,還躲躲藏藏的見人就跑?」

男孩抽著鼻子道:「你們,你們要把我抓回去嗎?」

「抓?」雨奇怪地看著他,「為什麼要說抓?災民營里有吃有穿,你為何要逃走?」

男孩低下頭,像是十分猶豫不安,雨低頭看著他說:「你可以相信我,如果你真的有難處,我會儘力幫你。」

男孩抬眼與她對視了片刻,終於下定了決心道:「有人要殺我!」

雨驚訝地問:「為何?」

「我……我聽到了不該聽到的事情。」

「什麼事情?」

男孩四下看了看,緊緊盯著她說:「你帶我走,我就告訴你。」

雨沉默地看著他,車夫處理了手上的傷口,走過來問:「二小姐,怎麼處理這個小鬼?要交給官府嗎?」

那男孩聽見官府兩個字,身子一縮,下意識地又要跑,雨一把拽住他,指了指馬車道:」上車,我帶你走。」

那男孩顯然不信,依舊在掙扎,雨只得道:「我先帶你去一個安全的地方,等聽完你說的事情,我再決定是不是放你走,眼下如果沒有這輛馬車藏身,不出一會兒驍騎營的侍衛就會找到你。」

男孩猶豫了一會兒,便跳上了馬車,車夫驚訝地看著他,對雨說道:「二小姐,這……這……」

雨將身上的錢袋解下塞道車夫的手裡:「這個你收下,這件事情就當沒發生過,不要對任何人提起,能做到嗎?」

車夫握著錢袋,喜不自勝:「是是,小的一定聽從二小姐吩咐。」

雨點點頭:「好,現在帶我們去天香雅敘的後門。」

雨和那男孩面對面坐在馬車上,男孩的視線一直在雨身旁的水壺上打轉,雨看了看水壺,問道:「想喝水?」

男孩忙點了點頭,雨將水壺遞給他,男孩一把搶過,咕咚咕咚喝得一乾二淨,雨笑道:「慢點喝,小心嗆著,你叫什麼名字?」

男孩放下水壺,擦了擦嘴:「我叫虎子。」

雨失笑:「這算什麼名字?你姓什麼?你的父母呢?」

虎子眼神黯了黯:「我父母……都死了。」

雨低下頭:「抱歉。」

虎子搖了搖頭:「你救了我,我要謝謝你,不用抱歉。」

「你在那裡躲了多久了?」

「我是今天早上趁著侍衛換防的時候跑出來的,本打算躲在送貨的車裡逃出去,可一直沒有找到機會。」

雨點了點頭:「你還算機敏,」她想了想,又拿了一包糕點出來,「你餓了一天吧,先吃點這個。」

虎子接過糕點,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雨默默地等著他吃完,又遞給他一壺水,虎子一氣喝了,長舒了一口氣,面色緩和了許多。雨問道:「你是跟著誰到京城來的?」

「水患的時候我的爹娘都死了,我躲在盆子里逃過一劫,跟著鄰居一起到這裡來了,一路上誰家有口餘糧我就吃一點,沒有就餓著,到這裡之後,每天按人頭放飯,倒比在路上好過一些。」

雨嘆氣:「小小年紀,實在受了不少苦。」

虎子低下頭:「受苦不算什麼,我的命是爹娘用命換回來的,我得活下去,不能輕易就死了。」

雨看著他道:「究竟是誰要殺你?」

虎子沉默了半晌,恨恨地說道:「張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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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風化雨(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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