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雲渺人遙思君康

第36章 雲渺人遙思君康

36、

宮裏的日子過得漫長,眼下是熙嘉二十四年十月末。

自睿帝出巡行宮洛城,再到帝駕從鳳陽回京,前後三月有餘。皇后長時間離宮未歸,瑤華宮作為代掌鳳印的淑佳夫人的寢宮,人來人往絡繹不絕。

這些日子,隨着睿帝迴鑾,嬪妃們轉移了關注對象,日漸消停下來,瑤華宮才得以安寧。

瑤華宮的安寧,對比著其他宮室的焦急,顯得突兀。自永壽宮蕭氏自盡后,皇帝心情不好,一直未踏足後宮。渴望得到皇帝寵愛的嬪妃們在焦急,也無可奈何。

皇上忙着前朝政務,夜裏就宿在養心殿。無詔不得入養心殿的規矩她們還是得守的。

唯一一個能自由出入養心殿的人,眼下正忙着養胎,卻是不願意出入養心殿為杜家和自己招惹怨氣甚至結仇的。

這一日,十娘閑來無事,由若敏陪着在宮裏散步,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內宮一角的南華池。

秋天的南華池,蓮花都謝了,不復夏日的生機。放眼望去,滿池荒蕪。岸邊氣溫比別處略低些,一陣風吹來,吹皺了一池秋水。

若敏摸摸十娘冰涼的手,向司槿望去,司槿會意,自回去取披風來。

若敏看十娘望着湖水發獃,遂勸道,「主子,秋天涼,這南華池又寒氣入骨,您還懷着小主子,呆久了身子不好,咱們回吧。」

「無妨,這夏日裏滿宮嬪妃都擠著來的地兒,現如今倒是清凈。」十娘笑笑,「本宮不靠近水,咱們就在這附近走走。總待在屋子裏,怪悶的。」

「那奴婢扶您去亭中坐坐?」若敏打量了四周后,對着十娘道。

離南華池不遠,就是陶然亭。聽到若敏的話,畫屏悄悄的帶着小丫頭去那邊收拾。夫人現在身子重要,容不得有一點閃失,她們這些做下人的需得時時關注,照顧周全。

「走了會子,確實有些乏了。那就去歇歇腳,把辛巳叫來,本宮有事吩咐他。」

「辛公公出宮去了,您有什麼吩咐的,吩咐奴婢也是一樣的。」若敏想了想答道,「今兒是三十,咱們宮裏該去採購的日子。」

「三十兒了,這都?」十娘想到宮外辛部每月三十彙報消息的日子,敲敲頭,「那等他回來了,讓他來見本宮。」

「奴婢記下來。」

若敏扶著十娘,不一會走到了陶然亭。服侍著十娘坐在鋪着軟墊的石凳上,從石桌上取來羊乳端給十娘,「您趁熱喝,暖暖身子。」

「行了,你也忙了一路了。有她們伺候,坐下來陪本宮歇會兒。」十娘接過盛着羊乳的玻璃盞,對若敏吩咐道。

她這一胎,來得出乎所有人意料。自從有了六皇子后,皇帝召她侍寢倒是沒有前些年頻繁,每月也有固定的日子去她宮裏。平時二人倒是在養心殿見着的機會居多。

西北杜家的勢力,被皇帝收回了四成,餘下的都在三哥手裏。許是因為杜子誠的死和西北大捷中杜家的英勇表現,皇帝對她倒是又重新信任起來。

有子有女傍身的她,倒是不在意皇帝是否留宿瑤華宮。平日裏皇帝留宿,也總會賜下湯藥。倒也省了她在私下配藥避孕。

二子二女的她,在內宮子嗣上算是獨一份的。她沒打算在給皇帝生孩子。一來,是年級大了,不適宜在冒着危險生育;二來,如果再是皇子的話,遭人記恨。

這個孩子來的不是時候,西北和親的人選定下來后,皇帝為了安她的心,為了安撫杜家,曾長時期的逗留她的宮裏,過後又未曾賜下湯藥。她被皇帝跟着,又忙着打理公主出嫁的事宜,也就忘記了服藥。誰承想,就那麼巧,有了這孩子。

這孩子也是個乖巧的,在母妃的肚子裏從不鬧騰。懷孕初期,也沒有懷他哥哥姐姐時那些嘔吐吃不下東西的癥狀。

皇后失蹤、皇帝行宮出行安排、玉京世家政斗、內宮勢力洗牌、逼死太后,這樁樁件件的大事,都讓她勞心勞力。可孩子愣是沒有讓她吃一次苦頭,依然安安穩穩的在她肚子長大。

快五個月的身孕,這段日子安定下來了,他才開始偶爾在他肚子裏翻身,她也能感受到他的胎動。那種血脈相連的感覺,每一次都能深深的感動她。

司槿拿着披風進來的時候,就看到夫人溫柔的扶著肚子,在發獃。輕手輕腳的把披風遞給若敏姑姑后,退到一邊去。

若敏把一件孔雀翎的披風給十娘裹上,打斷了十娘的手下的動作。

「你倒是仔細,哪裏就冷到我了?」十娘指著司槿笑罵,「偏還讓她巴巴的跑回去。也難為她,倒把這件孔雀翎找出來了。」

「這件孔雀翎的往日沒見娘娘穿過,這件披風可是娘娘的心頭好,平日不捨得穿?」畫屏看若敏和司槿都不言語,忙笑着接話。

「說起來,本宮進宮的時候,這孔雀翎是帶進來的為數不多的衣裳之一。是本宮祖母賞的,家裏的衣物總是愛惜些。後來有一回,穿着去御花園逛,不小心被樹枝刮破了大洞,本宮別提多心疼了。」

「所以娘娘就收起來不捨得穿了?」畫屏問道,「可奴婢並未看見披風上有縫補的痕迹。」

「當然沒有,傻丫頭。這件孔雀翎根本就不是本宮帶進宮的那件。」十娘緊了緊身上的披風,「這是皇上賞給本宮的。」

「皇上賞賜給您件一模一樣的?」畫屏笑吟吟的問,「皇上對您真好。」

「是啊,真好。皇上看到我在御花園那顆梨花樹下急的想哭,就賞賜了本宮一件一模一樣的孔雀翎。那件舊的孔雀翎……」

「那件舊的怎麼樣了?」

「那件舊的也著宮裏的綉娘幫着本宮縫補的看不出痕迹。」十娘放下玻璃盞,用帕子擦拭嘴上的痕迹。

「那娘娘不是有了兩件孔雀翎,為何不見娘娘穿?娘娘又為何能分辨出哪一件是新,哪一件是舊?」畫屏好奇的問道。

「畫屏!」若敏打斷畫屏的話,「主子的決定是你能置喙的?」

「若敏,沒事的。」十娘對着畫屏道,「你這性子得改改,太好好奇不是什麼好事。改明兒出了宮嫁了人,再這樣會吃虧的。」

「奴婢,奴婢不嫁,奴婢一直伺候您。」畫屏聽聞十娘的話,呆愣片刻后,跪在地上,「您不讓奴婢多問,奴婢就不多話了。求您別敢奴婢走,奴婢就想留在您身邊。」

「你這丫頭,到底是想留在本宮身邊,還是想留在宮裏啊?」十娘笑着打量聽到她的話后發抖的畫屏。

「起來吧,本宮不過是句玩笑話。到你出宮還有段日子,本宮就算體恤你,也不能提前放你出宮去與家人團聚。」

「謝娘娘,奴婢再也不敢了。」

「兩件孔雀翎原也沒有什麼分不清楚的。舊的那件,前些日子就被你入畫姑姑帶去了昆桑,說是不在本宮身邊了,留個念想。至於本宮為何不穿它,你瞧瞧本宮披風的數量,能穿得過來么?」

「三皇子孝順,您的披風,他每年都送新的。」司槿贊道,「奴婢先前才打發人晾曬了那些披風。擱起來的時候,是底下的小丫頭收的,放亂了順序。奴婢方才急着過來,是以拿了這件。倒叫您傷感了。」

「不礙的,你入畫姑姑跟着小七,兩個人相互照顧,本宮才放心不少。」十娘對着司槿擺擺手,「倒是你,出去可有一會子了,找披風花了那麼大的功夫?」

「奴婢出門的時候,碰到了路公公。」司槿看了看十娘的臉色,不敢再說話。

「可是皇上要宣召嬪妃侍寢,需要本宮用印?」十娘倒是一瞬間想到了小路子的來意,既然不是汪朝聲那邊過來,那就是皇上要宣召高位嬪妃。她拿着鳳印,於情於理都要知會一聲她。

「路公公說,皇上在養心殿接到鳳陽的摺子,二皇子收復了南鑼失守的一座的郡縣,皇上宣召了德庄夫人養心殿伴駕,晚上該是會留宿麟趾宮。」

「知道了,本宮回宮就宣召彤史,如實記錄。」十娘看着小心翼翼的宮裏眾人,笑道,「你們一個個的,不知道的還以為主子懲罰你們了呢。皇上愛上哪宮就上哪宮,是本宮能置喙的。別給本宮丟臉了,都打起精神來,剛乾嘛幹嘛去。」

「主子還要在做會么?」若敏看十娘一副無事人的樣子,開口問道。

心裏不由得有些埋怨皇上。夫人還懷着他的孩子,為着他在孕中奔波,幫着他拔除了世家的勢力。他倒好,就因為夫人執意查明三皇子墜馬的真兇,讓他逼死了太后,就對夫人不聞不問的。

若敏這些埋怨十娘不知,十娘自是再一次撫上了小腹,心裏說道,寶寶,阿娘疼你。

「回吧,出來也有一會子了。小六找不到本宮,該鬧了。」十娘伸出手,讓若敏扶著站了起來,走出涼亭。

再望一眼南華池的池水,一首詩不經意間吟出,「暮日秋水飄然過,翠亭碧影悠對雲,過盡千帆無蹤影,雲繞池霧祝君康。」

說到底,誰離開誰又過不下去呢?

回去的時候因為記掛着六皇子,自然速度就要快上很多。

十娘回宮后,沒有看到六皇子的身影,遂派人去尋他。自己進入內殿更衣。

等換了一身輕便的裝束,卸去滿頭的髮飾,就由司槿扶著去了正殿。這時候三皇子也該下朝過來請安了,八皇女也會趕在這時候過來看母妃。

十娘還未踏入正殿,就聽到了一大一小的聲音,嘴邊不由得盪起笑意。

六皇子慕靖又在纏着哥哥說話,三皇子無奈的哄弟弟的聲音也傳入耳中。

「哥哥,什麼是『玉不琢,不成器』?什麼又是『人不學,不知義』?」六皇子用稚嫩的聲音請教哥哥《三字經》。

「這句話是說,玉不打磨雕刻,是不會成為精美的器物;人若是不學習,是不懂得禮儀,不能成才的。就好比靖兒,如果不學習規矩,我和你八姐給母妃請安的時候,你就只能看着,別人就會說你不懂禮儀,說母妃不懂得教導兒子。」

慕遙解釋完三字經中句子的意思后,又舉了個例子,想讓弟弟更加明白。可是,他高估了他弟弟的智慧。下一刻,聽到弟弟的提問,他就恨不得方才什麼都沒說過。

「我知道,我知道,就是說我如果不好好學習,那就是『養不教,父之過』,可是書上明明說是『父之過』啊,那不是應該是父皇的過錯么,為什麼別人會說是母妃的過錯呢?」

「厄,這個么,父皇忙,就……就是母妃的過錯了。」慕遙的聲音不自然的卡殼,弟弟的問題太難回答了。

父皇是皇帝,皇帝怎麼會錯了。皇帝錯了,也是因為別人沒有提醒他,他才犯錯的。更何況,皇子啟蒙前,都是母妃在教導。只是這些話,告訴弟弟,弟弟也不懂。

「混小子,接着編排,你弟弟這麼小的人,當真了,朕看你怎麼收場?」一道帶着調侃意味的聲音傳來,讓十娘吃了一驚。

他不是應該在養心殿,由德妃陪着批摺子么?

來不及思考,就聽到他的聲音繼續往耳邊鑽。

「靖兒,到父皇身邊來。你哥哥唬你呢。『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義』是說一個人的成才之路如同雕刻玉器一樣,玉在沒有打磨雕琢以前和石頭沒有區別,人也是一樣,只有經過刻苦磨練才能成為一個有用的人。靖兒也只有讀書知禮,才能幫父皇和哥哥分憂。」

「靖兒好好讀書,靖兒幫父皇和哥哥。」慕靖小大人一樣重複皇帝的話。

「『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過』是說:嚴師出高徒,嚴格的教育是成才的必經之路。對你的嚴格要求雖然是阿爹阿娘和老師的本份,但做子女的也應該理解我們的苦心,這樣才能自覺嚴格要求自己。」

「那這裏的父,不僅僅是指父皇,也指母妃。父皇不在,母妃在,別人當然會說母妃沒有教好我。兒子懂了。謝謝父皇。」

「靖兒真棒。去,把你母妃拉進來,她在殿外不忍心打擾你請教學問,站了好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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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嘉貴妃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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