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九章 當鋪

第二百一十九章 當鋪

糧食比錦華預想中消耗的要更快。

在距過年不足兩周期的時間裡,那一小半袋堆起的白面已經被兩人的嘴給推平,僅余了薄薄的一層粉面,覆在白布口袋上。

錦華抬手抖了抖面袋,在將最後一點麵粉倒進碗里后,瞟了一眼跟在身後的高文軒,她沒心情理他,只默默的做事。

這些日子,她動了不少心思,甚至想過重操舊業,夜半挖墳,但礙於冬天土層不好挖洞,便又另尋了生財之道。

她在眾人滋事的第二天,便帶著自己親手做的烙餅,尋去了藍衣婦人,那藍衣婦人名何劉氏,是何家的三媳,平日里在村子里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

何家住在村西頭,有三間大屋,都是黃豆泥砌的牆,泥用的是上好的黃豆漿和制,漿起地來,鐵片子劃過去,光溜一片,像是黃玉石雕一般,屋旁有竹林,紛紛落雪趁著瀟瀟竹葉,看起來很是雅緻。

錦華與何劉氏聊了快一個下午,大抵摸清了村子里的一些情況,村子里能主事的有三個家族,分別為何、劉、宋三家。

何家是村裡的排頭老大,據說在清時這何家是有名的秀才老爺家,家裡考取有不少的童試生。

用何劉氏的話說——何家在村子里是頭頂頭的大家族,在縣裡也可稱得名門望族。另外的兩個家族便是劉家和宋家,劉家就是何劉氏的娘家,是村子里的老住民了。誰都不知道這個家族存在了多久,有的說在秦朝就盤踞在此地的,也有的說劉家同劉高祖有幾分關係,總而言之,怎麼往自己臉上貼金,何劉氏就怎麼誇。

錦華默默地聽著何劉氏的話,並沒有作出回答,沉默給予了思考大量的可乘之機,在何劉氏說完話的時候,她已然制定了好計劃。何劉氏透露出了兩個非常有用的消息。一是何家在村子里有很大的威望,那個三角眼正是何家的小子,這一點使得錦華心裡非常忌憚,看三角眼的陣仗以後還會是一個大麻煩。二是今年的收成差。他們還要去鎮上的王家大院。向一位年輕的王姓鄉紳借種子。

錦華很是留意這個王家大院。她心裡有所預感——這個王家大院很有可能是改變她與高文軒現下生活的一個契機,她因為急切的想要擺脫掉這種困境,所以對何劉氏的話語里多了些許的熱誠:「大姐不如講一講這王家大院究竟是什麼來頭?」

何劉氏只是一個婦人。她那兩隻小腳的行動範圍最遠也只是到達村頭,她半載青春從來沒有走出過村子,故而卻對黃家大院知之甚少,她看著錦華搖了搖頭:「這些我也不清楚。」

錦華沒有再追問何劉氏,她趕在那個銅臉盆大小的太陽落山前便趕回了家。

之後的日子,因為連續的雨雪天氣,錦華幾乎沒有再出去過,她和高文軒兩個人靠著那點餘糧,過活了大半個月。

「錦華。」

將不足半碗的麵粉和成麵糊糊后,錦華這才扭頭看向高文軒:「等一會兒飯就好了。」

「我...我沒有說吃飯的事情。」高文軒輕輕皺起的眉頭表示他此刻心裡的煩躁。

「那你想說什麼?」錦華將麵糊糊攪和進了煮沸的大鍋里。

高文軒沒有說話,他瞧著錦華半刻,將手上的一物遞了過來。

錦華看著高文軒手上的東西,頓時的啞了聲,她從高文軒手上接過錢,低聲的問道:「這錢從什麼地方拿過來的?」

高文軒沒有說話,只是將錢往錦華的手心裡推,銀元沉甸甸的躺在手心裡,就他們當前的情況而言,這是一筆不小的費用。

看了高文軒有半刻,錦華還是想不出一個所以然,高文軒用一副安靜的表情站在櫥窗的陰影下,他的側臉很容易使人聯想到老舊而又呆板的古董畫。

見高文軒不答話,錦華從他身邊站了起來,她很認真的瞧著他,一字一句很認真的說道:「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高文軒沒有等到預想中錦華的滿臉興奮,看著她的說教心裡有些許不快,他的目光在她身上凝留了半刻,最後還是開了口:「我這些錢是乾淨的。」

錦華瞧見他的溫和,見他日漸清明的眼色,心裡像是突然的被塞進了一團棉花,心又柔和了起來,壓著聲問他:「那你告訴我怎麼來的,我才能放心。」

高文軒看著她,突然的撅起了嘴巴,他湊過去,在她沒有任何防備的情況下親住了她,錦華聽見了他低啞的,類似於說悄悄話的聲音:「我把扳指當了。」

「你...你說什麼?」錦華像是一隻迅猛的豹子,在一個瞬間的時間流動中,急迅地背過來了身,她的手和腰都靠在灶台上,滿臉驚愕的看向高文軒:「扳指對...扳指很重要的,我先前不是同你說過嗎?不到最後,我們是不能將扳指當掉的。」

高文軒的眼中有晦明變化,他搖了搖頭,固執的將手上的錢幣塞給錦華,他看著錦華,意味分明的說道:「這些錢拿去花了吧,以後總歸有辦法的。」

這幾個月同高文軒接觸了不少時日,錦華知道他的精神時好時壞,但不清楚他現在的身體究竟怎麼了,也不了解他現如今的頭腦是否堪比從前,是否能讓她給予百分之百的信任。

手頭握著錢,心裡思量了許久,如果按現實考慮的話,他們兩個的確是需要錢的,典當扳指的錢的確可以解救燃眉之急。

但按心裏面的想法考慮,錦華並不樂意高文軒典當扳指。

且不說他曾告訴她那枚扳指的不凡,更不要提。他曾告訴她的——見戒如見人。

她心裏面非常的清楚,知道——回到湘西,那枚扳指才是它大顯身手的地方。

「文軒,你將那家鋪子的名字告訴我,然後在家裡乖乖的等我回來。」

將當票和銀元揣好,錦華親了親高文軒的額頭,最終還是決定將扳指贖回來。現在的高文軒並不清醒,她要為他做好每一份的規劃。

依然如同先前去鎮上的,錦華再一次搭乘著牛車上了路,她擔心自己走後再有什麼人來打擾高文軒。臨走前特意囑咐了他。任何人喊門都不要開。

高文軒沒有同先前一樣乖乖的答應,態度有些不耐煩,錦華將他這幾日的神態看在眼裡,見他有了幾分沒傻之前的樣子。很是驚喜。

現在坐在牛車上。她還是滿腹心思的考慮他的事情。

在錦華看來。現在她和高文軒缺少的就是回去湘西的路費,她此去除了想要贖回高文軒的扳指外,還有一個目的。就是去王家大院一探虛實。

她自從在何劉氏的口中得知那位鄉紳后,心裡猶存這一點念頭,可以說她無時無刻無不在思索這件事,她不打算在村子里逗留太長的時間,農事回本的時間太久,效率太低,實在麻煩,她決定同這位王姓鄉紳打一打交道,借上一筆路費錢。

想了想,錦華不留意的捏住了手上的刀片,光滑的刀面令她覺得興奮,那些隱隱之中的興奮像是在全身各個細微的毛孔中埋伏許久,她感覺到全身的細胞都在叫囂著——沒有錢,可以搶啊,那個鄉紳簡直是送來的好機會。

牛車在窄窄的小道上前行,天色突然的變得灰黃起來,風也吹了起來,此刻正是風雨前夕。

四個小時的路程,牛車終於到達縣城,縣城不同於鄉村,四處洋溢著聲浪與繁華,男人的高談論闊,女人的嬌笑軟語,孩童的耍痴撒嬌,構成了縣城樂章的主旋律。

錦華此刻站在縣城外,捏了捏身上的銀元,決定先往高文軒當扳指的鋪子里去,她在路上也思慮好了措辭,曉得該怎樣開口與那個掌柜白話,同時在車上的時候她也與車夫打聽好了王家大院的位置。

眯了眯眼,錦華大步朝著縣城裡的青磚路走去,她心裡有說不上來的快活,她告訴自己只是向那位王姓鄉紳借些銀子,並沒有察覺到曾經作為好種子的自己,已經漸漸地變為了壞胚。

當鋪在縣城最繁華的街上,位置十分的顯眼,將才過去,錦華一眼便瞧見了高文軒當扳指的地方,直截了當的朝著黃漆牌子的方向去了。

掌柜是個中年人,八字眉,羊角胡,圓眼,圓臉,生得一團和氣的模樣。

見錦華進來,掌柜的瞅了兩眼便招呼道:「小姐,當東西啊。」

錦華接過了門房的茶水,擺了擺手,將身上的銀元取了出來:「不,我是來贖東西。」

掌柜又低下了頭打算盤,聲音透著一絲懶樣:「當票呢?」

錦華在兜里摸了摸,將遞給了那個掌柜,掌柜接過當票瞧了瞧,要將錦華掏出的銀元退了回去,抱歉道:「小姐,您這是死當。」

錦華有些狐疑的從掌柜手上接過了當票瞧,果真看見當票上寫的死當,心想高文軒怕是被當鋪的人矇騙了,她瞟了一眼掌柜,開口道:「叫你們東家來。」

聽見錦華的話,掌柜捏住了鬍鬚,聲音里有一些不可察覺的輕蔑,他問道:「小姐,您方才是要叫我們東家來?」

錦華點了點頭,掌柜笑了一聲:「就算叫東家來也沒用,存的是死當,扳指就歸當鋪所有,這是鋪子里的規矩,規矩不能壞!」

「規矩是人立的,有什麼事情,等我見了東家再說吧。」

掌柜的瞧了錦華半刻,突然大聲撥弄起算盤來:「姑娘,我說,你也甭死皮賴臉杵在這裡了,我們東家是什麼人,那能隨便見人。」

「你們東家莫不是綉樓里的姑娘?我只聽說綉樓里的姑娘不能隨便見人。」

掌柜隔著木柵欄朝著錦華斜來一眼:「我們東家自然是王家最年輕的...」

「王家?王家大院?」錦華心裡一盤算,感覺真是應了運氣來了怎麼都擋不住那句話。

掌柜的一仰頭,顯得很驕傲:「那是自然,我們東家就只有這一位,獨一家。」

錦華看著掌柜的誇張的表情,輕輕拍了拍櫃檯:「那你們東家可真得跟我好好談談了,說實話,我這次來是有要事尋他的。」

掌柜半信半疑,繼續做好審查工作:「具體是什麼事?」

「要事。」

掌柜嘴巴一咧,臉上揚起了輕蔑的笑容,像是一隻趾高氣揚的鴕鳥,他又道:「你這樣扒著我們東家的女人我可是見多了,甭費工夫,今天我們東家跟宋家小姐有約會。」

錦華沒想到這位王家鄉紳居然有這麼忠心耿耿的掌柜,突然的想起了曾經的秦掌柜,她也是在這一刻,突然的想知道——秦掌柜現在是不是還掌管著鞋店,上海灘是否還是一如曾經。

「松叔,我這不是在這呢,這位小姐說的話我方才可都聽見了。」錦華正走著神,突然的在耳邊響起了一道熟悉的聲音,同時一隻手也在聲音響起之時摟住了她的腰。

仰臉看去,錦華有些驚訝的挑了挑眉,這人倒是個熟人。

「你不是在北平?」

「看來榮小姐還記得我。」那人答非所問。

「當然記得你,王先生。」錦華將他的手從腰上放開。

「榮錦華,你怎麼過來這裡了?」

錦華看見他靠過來,從椅子上跳了下去:「王鯤,你又怎麼會在這裡?」

王鯤笑了笑,錦華髮現他比在北平時白了一些,也氣派了一些,身上穿著銀灰色的時樣長袍褂子,掛著金邊懷錶,也帶著書生氣的金邊眼鏡,看起來派頭十足。

「我是湖北人,自然是待在湖北,不知道榮小姐為什麼過來了?」

「我想來就來,這是我的自由。」

王鯤皺了皺鼻子,有些不懷好意的笑了一聲:「我是問你怎麼來當鋪了。」

錦華將手上的當票遞給了他:「我是來贖東西的。」

王鯤低頭瞧了瞧當票,對著忠心耿耿的松叔擺了擺手,只見松叔一臉苦相的走離了櫃檯,隨後又手捧著一個綢緞盒子回來了。

「吶,賣你個人情。作為回報,晚上跟我去芙蓉樓里吃飯。」

說著,王鯤將盒子遞了過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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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繡榮華亂世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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