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三章 男女關係
翌日,天將放亮。
林瘴迷迷的神農架下,村子里,又開始了繁忙而充實的一天。
家家戶戶起了炊煙,白的霧氣順著煙囪爬到了天際,幾乎親吻到了如蒼狗般游浮幻滅的白雲,在這片蒙白中隱約可見鴨蛋青一樣的天色,一點金光隱藏在鴨蛋青色后,漸漸的冒出來,像是給遠處的青山鍍了一層金邊。
空氣里濕漉漉,隱約混合著一種燃燒秸稈和米粥的味道,有一點嗆鼻,但更多的是白米被煮爛的清香,路過一些人家的門前除了粥香,還能聞到一股野菜麵餅的香味,實在香極,香得肚裡的饞蟲都出來了。
看著面前的噴香的米粥,和熱乎乎的野菜餅,錦華舔了舔嘴唇,飯食暫時的驅散了她心裡的不快——阿吉家裡今日有女客來,故而不能帶她上山了,同時,高文軒坐在身邊更使得她有些拘謹。
呼嚕嚕吸了一口粥,將從昨夜積鬱的怒氣和著米粥吞下肚,又大口的吞吃了一個烙的焦黃的野菜餅,肚子圓鼓鼓的——飽了。
此刻舒舒服服的打一個飽嗝是最爽快不過的,但見餐桌上的眾人瞧著,錦華又將這個懷胎的飽嗝扼殺了,硬生生咽下了肚。
高文軒慢條斯理的掰著麵餅,眼睛微微斜著她面前的空碗,一同昨晚的樣子,潛藏著圖謀不軌的笑意。
錦華挪開眼,將目光放到了阿吉身上,不免有些驚艷——大概是因為有女客來。阿吉今日刻意的裝扮了一番,身上穿的是一件蒼青色棉布制的長袍,頭髮也修剪的整整齊齊,少有的帶上了他平日里最寶貝的金絲邊近視眼鏡,看起來斯斯文文,頗有小先生的氣質。
至於阿吉的面相,還算可以。
他有一張極像南方人的面孔,窄方臉,深眼窩,大眼睛。闊鼻樑。除了皮膚有一點農家人的黑外,不失為一個相貌英俊的男子。
「咳咳。」
剛著想問阿吉話,高文軒突然重重的咳嗽了兩聲,因為深知他那人的把戲。所以錦華沒有理會。卻見阿吉和他爹對視了一眼。同時起了身,一個去探高文軒額頭的溫度,另一個則去查看他後背的傷口。
在回來籌錢的時候。阿吉將高文軒的癥狀同他爹講了,這一點他爹也是覺得不可思議——後背上長滿了蟲子?!出於醫者父母心的行醫宗旨,高文軒現下在阿吉父子的眼中完完全全是特級保護對象。
「高先生,你感覺怎麼樣?」阿吉見高文軒的後背無大礙,立即舒了一口氣,臉上還是有一點緊張的問高文軒。
高文軒搖搖頭,他看了錦華一眼,隨後又吐出了兩個字:「不好。」
阿吉將目光投向給高文軒把脈的爹,見他爹沒有反應,又將目光轉至高文軒,問道:「高先生有什麼感覺。」
還沒等高文軒回答,這時候阿吉爹突然說話了:「只是發熱,不要緊。」
錦華扭過臉瞧著高文軒吃食的模樣,他看起來那麼的氣定神閑,哪裡有生病的模樣,分明就是裝的。
「榮小姐,你今天能不能照顧一下高先生。」心裡正嘀咕著,阿吉突然同她做了這麼一番的請求。
心裡想了想,錦華到底點頭了。阿吉家裡今天有女客迎門,實際上那女客就是同阿吉說親的女子,阿吉的親事是早就定下的,聽說是鄰村一家富戶的女兒。至於這女孩子長的什麼樣,這一點錦華也不知道,因為阿吉也從未跟她提過,她知道的這些消息還是早上給阿吉娘幫手時,阿吉娘說的。
但錦華按著邏輯猜測,也曉得阿吉一家都對這女客看重極了——為了迎接女客的到來,阿吉娘將屋子裡打掃的煥然一新,平時昏暗的屋子今日也亮堂極了;屋內的白牆上周周正正的貼著阿吉的字畫和獎狀;桌椅刷補了新漆,泛著油光水潤的光澤;地面大概是砌了摻和了豆漿的泥沙,平平整整的;就連門前的墊腳都變成了一塊大青石板。
這些足以見阿吉一家人對女客的看重,而她,又怎麼能因為和高文軒的尷尬,而破壞阿吉家裡的一樁美事。她是做不來的。
看了高文軒一眼,錦華只求他今日不要來招惹她,安安生生的在床上躺著養病就好。
吃食罷,幫著將碗筷洗涮后,錦華還要再幫忙,便被不好意思的阿吉娘推去了高文軒那裡。
扶著高文軒進了他現在正住著的那間屋,進屋后,錦華怕女客過來,高文軒出去惹麻煩,便直接將屋門反鎖了。
進了屋子,只剩下兩人在。
在錦華的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高文軒立即撕去了偽裝,在她反鎖門的時候壓了過來,將她整個人堵在了門板上。
「高文軒,你真是幼稚,你到底想幹什麼,直說好了,你不嫌累,我還嫌累呢!」這些日子東奔西走,還要受著高文軒時不時的折磨,錦華簡直受夠了,他一撩撥便發起了火。
高文軒愣了片刻,指著自己的臉不可思議的問:「你...說什麼?!說我幼稚?!」
錦華推開了他,一眼也不瞧他,徑直走到了書桌前的椅子旁,懶洋洋的一屁股坐了上去,背對著他,說道:「你自己清楚,自己生病用得著這麼興師動眾嗎?先前是我眼瞎,害怕你生了什麼事,才不顧一切的把你送去醫院。你倒好,在醫院住了兩天,以為自己好了,就神氣了是不是?今天阿吉家裡有客人來,你安生些,我不想與你吵。」
「榮錦華,我怎麼樣,你有什麼資格評判?我怎麼生病的,為誰生病的。你不知道嗎?我有讓你送我去醫院嗎?你只怕我拖累你,你這人永遠都只會為自己考慮。」
錦華怒極反笑:「好哇,我就是只為我自己考慮,我憑什麼考慮你?你跟我有半毛錢的關係?你自己造孽還要怪到旁人身上嗎?呵,算了,我們道不同不相為謀,你走你的獨木橋,我走我的陽關道,我們大路朝天各走兩邊好了!有本事你走。」
高文軒按了按暴跳的太陽穴,這個女人讓他又愛又恨。可偏偏他控制不住自己想要接近她的心。壓著火氣,問道:「榮錦華,你這是什麼意思?」
扭過臉看著他,錦華冷靜了一會兒。方才開口。她是真的不想同他爭吵。故而還是以講道理為上:「高文軒,我很累,我不想跟你爭執這些。沒意思,你去休息吧,今天不要壞了阿吉一家人的興緻就好,今天我會照顧你,這些問題,我們都不要再提了。」
高文軒靜靜的立在門邊,屋子裡是暗的,錦華的臉龐看不分明,但他卻是在腦海中記得她的,他心裡的話,千百般都想說與她,他喜歡她像是飛蛾撲火,不顧一切的喜歡啊。
話到嘴邊無話可說,男人的沉默大抵如此。
錦華架著兩條腿百無聊賴的坐著,房間里很暗也很悶,就像是一個小箱匣子,把人裝在裡面的小箱匣子。
她翻了翻桌上的書本,因為高文軒住的這間屋子是阿吉的,裡面堆了許多的書,不過大多是學校發的課本。
看了看內容是講化學知識的,沒有興緻瞧,便又將書本給合上了,看著面前的那一簾窗發獃。
高文軒看著她的背影,走了過去,他雖然不屑於自己的行為,可還是走了過去,他在椅子後面擁住了她,低低的喚了一聲:「錦華。」
他的聲音沙啞的讓人心疼,但錦華是個硬心腸的,面對他軟不下來,堅持著原本的硬,又或許她本就不解風情的,她從椅子上站了起來,連人帶椅將高文軒推了去。
強硬有千萬種手段,在黑暗世界里,高文軒披瀝暗夜,沒有人比他更為狠戾了,他可以把看上的女人強勢的佔有,也可以在不喜歡她們的時候隨手拋棄,他是從死人堆里,從勾心鬥角中爬到今天的,他可以殺人不眨眼,也可以滿腹算計的推翻別人的幸福世界。
但現在,他只是儘力的想要她看見自己乾淨的一面。
大概是他這半輩子作孽太多了吧。她是不喜歡他的,怎麼樣都不喜歡。
錦華沒有想到高文軒不會躲,椅子壓著他,他帶著椅子滾到了地上。阿吉的家裡不比在湘西的住地,沒有鋪地毯,地面是冷而硬的。
錦華連忙伸手去抓他,但已經晚了,他的後背和腦殼完完全全的砸在了地上。
感受到後背火辣辣的疼痛,高文軒抓著椅子突然就笑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笑,可就是想笑。
他的笑聲越來越大,像是號子一般的響亮。
錦華一方面過意不去,她很想控制自己不去對他發火,可他偏偏總是要招惹她。另一方面——她方才聽到了聲,像是那位女客到阿吉家裡來了。
萬般無奈下,走了過去,她對著高文軒伸出了手:「你不要鬧了。」
高文軒看著她,笑聲查德停了,他抓住了她微涼的手,他疑心自己是要跟著她站起來的。
然而,並沒有。
他輕輕巧巧的將她也拉在了地上,使得大姑娘撞在了自己的懷間。
翻身欺壓,動作如雲流水。
尊重,他給她的尊重實在是夠多了,貓兒尖利的爪也是時候修剪了。
親吻如同雨點一般落下,夾帶著男人炙熱的氣息。
錦華莫名其妙的想起昨夜的吻,他將她按在石牆上,他是一個完完全全的男人,像是烈火,燃燒的她迷醉。她莫名的羨慕他的力量。
看著錦華如同白緞子一般的臉龐,看著她濃秀的眉眼,高文軒停下了動作——他是這世界上同她極其相似的人,也是這世界上最愛她的人,他想要的是她的愛,是完完全全的囫圇的她。
翻身而下,手臂攬住她的腰肢,將她緊緊的禁錮,貼在耳邊威脅:「乖乖的不要動,否則我就真的要了你。」
錦華心裡是迷茫的,腦子也是亂的,她看不清楚自己要走的方向,手確更快,在身上摸出了一把護身的小刀。
感受著腰上的一點涼意,高文軒無奈極了,嘴角勾起,笑了。心裡只道:連抱抱她都這麼的困難。
「你把刀子收起來罷,我不會動你的,只是想抱一抱你。」
錦華在他懷裡沉默,他的溫暖恰好,他心臟的跳動聲使得她心安。
一個孤身的女人面對無窮盡的危險世界,一個裙下之臣就像是一把保護傘。
很久之前,在沒有走過這些路,沒有見過這些人的時候,她是想要借著男人的疼惜和權勢爬到金錢或者權利的高塔上。
但是現在,她寧願變成自己的保護傘。高文軒的好、壞、一切種種,都曾看在眼裡,但他們已經漸漸的逾越了,他們之間的關係似乎在漸漸變為男女之間的關係。
可男女之間,究竟是怎樣的關係?情與愛,靈與肉,控制與被控制?
一切都不是純粹的。
「錦華,我知道你要回上海灘。」高文軒還是忍不住使了這一招,他心裡平靜的不起波瀾,有那麼一點悲哀。
錦華決定了從他身上起來,聽見他的話,又停住了,知道他還有下文,沒有接話,等他繼續說。
「朱太太給不了你任何幫助,你在湘西的產業也給不了你任何助力,不過我可以從你手上買下它們。」
錦華眼皮跳了跳,她實在想不到高文軒竟然對她的事情了如指掌,不但知道小寬的存在,就連她與朱太太交往也知道了,甚至她要回到上海的目的都知道。
「你到底為什麼從北平來找我?到底為什麼跟來神農架?」心裡越來越不安,錦華從他懷裡掙脫,揪住了他敞開的衣領問話。
高文軒從地上坐了起來抓住了她的手,慢慢的靠過去。
錦華在他的逼近下,身子向後倒去,最後居然又被他壓住了,有些惱羞成怒,剛想掏出刀子,手腕被他牢牢抓緊。
他的眸子在昏暗中像是天上的星辰,他的身後是一片虛無。
他說。
為了你。(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