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第六十一章

61.第六十一章

滕若衣就如同脫了線的風箏,長孫子鈞根本拉不住她,反倒是被她拖著上山去了。

靈霄派數年招生一次,這一屆招生足足來了數百名少年。少年們熙熙攘攘地圍在靈霄派的大門外,幾名弟子出來,將少年們引進一塊空曠的坪地之中。

滕若衣好奇地四處打量,忍不住新奇地對人們品頭論足。

「那個姑娘的衣服真好看。」

「那個男孩年紀好小呀,四五歲就可以來求道了嗎?」

「呀,那個少年好秀氣呀。」

突然間,她把臉一板,秀眉擰了起來:「子鈞弟弟,你快看,是那天那幾個壞傢伙!」

長孫子鈞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過去,果然看見了那日在集市中撞了他還出言不遜的傢伙,沒想到他們也來參加靈霄派的弟子選拔。

那幾人正好也望過來,看見了長孫子鈞與滕若衣,立刻對他們怒目而視。

滕若衣小聲道:「這個地方讓不讓打架啊?真想去教訓教訓他們!」

長孫子鈞忙道:「不要。」

滕若衣撇撇嘴,復又一本正經道:「我就說說。你放心啦,我才不喜歡打架呢,阿爹說過的,教我學劍是為了保護自己,保護朋友,而不是欺負別人。只要他們不先動手,我才不跟他們打架呢。」

長孫子鈞深以為然,嗯了一聲。

滕若衣笑道:「你的話總是好少,我問阿娘,阿娘說是因為你不好意思跟女孩子說話。真的嗎?你好像對男孩子話也不多。而且我可不是一般的女孩子,我是你姐姐呀。」

長孫子鈞失笑。他話少,可是滕若衣話可真多。他只好多說了幾個字:「你爹說得對。」

滕若衣被他無奈的樣子逗得咯咯直笑。她初來一個全新的世界,見到了那麼多不一樣的人和不一樣的事物,心情簡直愉悅極了,話多得停不下來。

不片刻,一個穿著靈霄派弟子服留著山羊鬍的男人抱著一打名冊走了過來。

打頭的惡少立刻沖了過去,喜氣洋洋地叫道:「爹!」

易希辰一愣,旋即覺得好笑。先前聽那個小王八蛋炫耀自己的爹,還以為是哪位真人大能呢,敢情就是個靈霄派的弟子,就算有資格管事那也就是個弟子而已,看那尊容,修為也高不到哪裡去。真不曉得那小王八蛋得意個什麼勁兒!沒見過世面!

然而身在此境的長孫子鈞心裡卻是不大舒服的。

那惡少踮起腳跟他爹說了幾句,還指了指長孫子鈞所在的方向。那招生弟子便朝著長孫子鈞和滕若衣看了過來,眼神實在稱不上友善。

滕若衣也慌了:「哎呀,這個人怎麼會是那個壞傢伙的爹啊?是不是他負責招收我們?看來我們要落選了。」

長孫子鈞卻是無所謂,他本來也不是非要進靈霄派不可:「那就落選。」

不片刻,靈霄派的弟子們叫道:「都站好,排成隊,一個個登記姓名、測試靈根。」

長孫子鈞聽到測試靈根,心裡的不安加重。他握住滕若衣的手:「我們走吧。」

滕若衣卻反握住他,拉著他排進隊伍里:「走什麼呀!來都來了,試試嘛,說不定那壞蛋的爹不是壞人呢!」

維持秩序的弟子已經走到他們身邊,把他們一個個排好,並道:「從現在開始不準說話,排到了再問答問題!」

長孫子鈞只得隨著隊伍向前。

排隊的時候,他心思沉沉,目光虛浮地望著前方,餘光瞥見一名青袍長者走到坪地的上方,只見他面色紅潤,方頤劍眉,氣質出眾,當是個得道高人。

長孫子鈞以為是靈霄派的長老,瞥了一眼就把視線收回了。

易希辰訝然:是洪易真人!洪易真人怎麼會出現在靈霄派?原來他們的淵源便是發生在這個時候嗎?

長孫子鈞排在滕若衣的前面,過了沒多久就輪到了他。那惡少的爹抬頭看了他一眼,神色不屑,擺明了不打算錄他,語氣不善地隨口問道:「名字。靈根測過沒有?」

長孫子鈞語氣硬邦邦地答道:「長孫子鈞,天靈根。」

惡少的爹擺弄著筆,連寫都沒打算寫下來,正準備胡扯個理由趕他走,卻在聽到天靈根三個字的時候愣住了。

「你說什麼?」惡少的爹不可思議地叫了起來,「天靈根?!」

整個坪地的人都看了過來!

「你你你、你把手摁在這上面!」惡少的爹指著一塊白色的石頭道,「催動靈氣試試!」

長孫子鈞便依他說的做。不片刻,那塊白石整個變得通透了,通透的石塊中間,有一枚金丹似的光點。

四周一片倒抽冷氣之聲。

沉寂維持了很久,惡少的爹才找回自己的情緒,方才的輕慢不再,尷尬地在名冊上記上長孫子鈞的名字:「你先去邊上候著吧。」他便想徇私,可再借十萬個膽也不敢棄用天靈根的弟子。

長孫子鈞之後,便是滕若衣了。

惡少的爹照例問道:「姓名!靈根測過沒有?」

「滕若衣……」她報完自己的名字,卻在說靈根的時候猶豫了。

「沒測過?」

滕若衣想了想,用不大確定的語氣道:「可能是……天靈根吧……」

全場再度寂靜。

「你……可能?」惡少的爹用一種極其懷疑的目光打量著她,把重新變回白色的石頭往她面前推了推,「把手放上去,催動靈力。」

滕若衣將手放在石頭上,等了好一會兒,那塊石頭依舊是白的,沒有任何變化。

「你不會催動靈力?」

滕若衣神色茫然。她是偽靈根,靈力積累得很緩慢,體內那些稀薄的靈氣並不足以讓這塊測靈石有所感應。

惡少的爹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去試她的修為深厚。可他很顯然試不到什麼。片刻后,他有了底氣,表情變得很滑稽:「天靈根?哈!你這分明就是偽靈根吧!」

滕若衣獃獃地看著他:「偽、偽靈根?」

「可笑至極!」他終於找到機會發作,驀地站起來,指著滕若衣的鼻子罵道,「你一個偽靈根還敢來我靈霄派搗亂?!就你這種天資,妄想求道也就罷了,居然還敢撒謊!我靈霄派最憎惡的就是撒謊之人!你真是可笑!可恥!可惡!」

全場再度嘩然。少年們議論紛紛,對著滕若衣指指點點。

長孫子鈞一步上前,正待制止,卻被維持秩序的靈霄派弟子按住了肩膀。那弟子不知是好意還是冷漠,低聲道:「別生事!」

滕若衣從來沒有經歷過這種場面,面對無數奚落的目光,她小臉漲得通紅:「我不是……」

「不是什麼?」惡少的爹一把抽出她腰間佩劍,稍稍加註靈氣,那劍便飛出去,在天上轉了幾個來回。

他嘲諷道:「這可是你的劍,你看見過劍修的劍居然能被別人這麼操控的嗎?」

長孫子鈞忍無可忍,一把推開鉗制他的靈霄派弟子,一躍而上,奪下了滕若衣的佩劍!

然而惡少的爹已將氣灌注其上,雖然劍被長孫子鈞搶回,那人稍一彈指,只聽砰一聲巨響,她的劍竟生生被折斷了!

惡少的爹繼續落井下石:「你這種滿口謊話不自量力的人不配進我靈霄派!也別妄想當劍修了,趕緊滾蛋吧!」

滕若衣望著斷劍,瞳孔收縮,臉色難看至極!人群中不時有嗤笑聲傳出,每一聲都讓她的臉色更白一點,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她猛地掉頭,朝山外沖了出去!

「姐!」長孫子鈞正待追去,卻被靈霄派弟子攔住。

易希辰看得真真切切。那惡人如此欺辱滕若衣時,那些求道的少年弟子中尚有幾個神色不忿的,然而在場的靈霄派弟子卻一個個面色如常,萬分冷漠。他們在門派中待得久了,對這種因天資差而被辱的例子看得屢見不鮮,甚至視為尋常。

攔住長孫子鈞的靈霄派弟子道:「別生事了,你若出了這裡,就不能再入我靈霄派了。別為她浪費機會。」

這句話卻像點醒了長孫子鈞!

他怒喝一聲,手握滕若衣斷劍,返身朝著惡少的爹劈了過去!

那人大驚,從椅子上跳起,慌慌張張退後。長孫子鈞身手迅捷,轉瞬逼到他面前,他年紀雖長,但因毫無防備,錯失先機,此刻急急忙忙想要拔劍,長孫子鈞一腳踹在他胸口,他便倒飛出去,重重摔倒在地!

再欲爬起時,那把斷劍的劍刃已經架在他的脖子上了!

那人神色驚慌,不料一個少年竟能有如此身手,脖頸劇痛,頓時不敢再動了。

四周頓時一片拔劍之聲。

長孫子鈞頭也不回,只盯著這人。

惡少的爹顫聲道:「你、你瘋了!你還想進我靈霄……」

「這種噁心的門派,」長孫子鈞截住他的話頭,恨聲道,「我這輩子都不會再踏入!」

他並沒有痛下殺手,只是猛地抽出那人佩劍,在膝上用力一折!

膝蓋疼痛傳來,與此同時,脆聲響起,這把劍亦被他一折為二!

他嫌惡地丟了此劍,起身朝著滕若衣離開的方向追了過去!

那些靈霄派弟子又如何能縱容他鬧事,身後腳步聲雜亂,似乎有人在追他,但他又聽見一聲中氣十足的「別追了」,不知是誰在管事。他無心關注,一路跑下靈霄山去。

滕若衣受的刺激不小,才一會兒就已跑得沒影了。長孫子鈞出了山門,不見人影,料她當回家去,便朝著她家的方向跑去。

然而剛跑沒多遠,只見天際一道飛劍御來,一名青衣長者在他眼前落下,擋住了他的去路。正是那時站在坪地上方的,洪易真人。

長孫子鈞只作他也是靈霄派之人,厭惡不已,冷聲道:「滾開。」

洪易真人卻不以為忤,笑道:「真是個赤子之心的好孩子。我道號洪易,乃是鴻蒙派的長老。」

長孫子鈞一愣。鴻蒙派?此人竟不是靈霄派之人?

洪易真人道:「靈霄派一位長老乃是我的好友,我來探望友人,正巧遇上今日新弟子試煉,我便多看幾眼,沒想到竟會出這樣的事。那幾名弟子說話行事極為不妥,若在我鴻蒙派,我絕容不得他們,只是這裡是靈霄派,我不便插話,才一直忍著。」

他又道:「可方才看見那女孩哭著離開,看見小友你為她折劍,我方知我錯了。我既被人妄稱一聲真人,便不該容得這樣的事情在我眼皮子底下發生。天下修真者能以門派為界,善惡卻不能。」

長孫子鈞聽他莫名其妙陳情一番,心中只挂念著滕若衣不知跑去了哪裡,待要離開,又聽洪易真人道:「我向小友與令姐賠不是,令姐眼下不知去了何處,煩請小友替我轉達。靈霄派如此……我不便說什麼,只是小友和令姐若能不計前嫌,到我鴻蒙派來,我必倒履相迎,傾囊相授。」

長孫子鈞此刻心裡厭惡極了靈霄派,連帶著對鴻蒙派也無甚好感。他敷衍地應了一聲,繞過洪易真人繼續跑。

洪易真人在他身後喊道:「小友若有事,只管到鴻蒙派來找我!」

長孫子鈞心急如焚地四處尋找滕若衣的蹤影。

沒有。

沒有。

沒有!

他不知跑了幾里遠,始終找不到滕若衣的蹤跡。

「姐!你在哪裡!」他啞著嗓子喊道,「滕若衣!」

過了很久,他終於在一條小溪邊看到了一道眼熟的鵝黃色的身影。他鬆了口氣立刻上前:「姐。」

滕若衣背對著他,聽見他的叫聲,緩緩轉過頭來。

長孫子鈞愣住。

滕若衣滿臉都是淚痕,眼睛哭腫如核桃一般,狼狽、可憐、醜陋。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失魂落魄的滕若衣。

他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拿著他撿回來的那柄斷劍上前,遞到滕若衣的手中,牽起她的手,低聲道:「我們回去吧。」

但是下一刻,滕若衣甩開了他的手,那柄斷劍的劍刃指向了他。

「長孫子鈞,你比我厲害嗎?」她問道。但她很快自己給了答案,「我不信!!」

長孫子鈞只是片刻驚訝,很快就平靜了。他道:「回去吧。」

「回去?回哪裡去?!」滕若衣喊道,「拔劍啊!來跟我比一場啊!!你不可能比我強!不可能!!!」

長孫子鈞定定地看著那柄斷劍。他道:「為什麼?」

她明明說過,用劍是為了保護自己,保護朋友,那現在,為什麼要把劍指向他?

滕若衣一咬牙,沒有回答他的為什麼,竟是直接攻了上來!

「拔劍啊!」她發瘋一樣揮舞著手中斷刃,「長孫子鈞,拔劍啊!跟我打啊!!」

長孫子鈞避著她的劍鋒,步步後退。

斷刃的光影在他眼前舞動著,就像他眼下的心情一樣,凌亂,並且糟糕透了!他做錯了什麼嗎?他應該怎麼做?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他曾想過,假若有一天滕若衣發現她並不如她自己想象的那麼強大,她會怎麼樣。可他並沒有擔心過這個,滕若衣好強,但她並不脆弱,所以她可以把他背到山上,弄得自己傷痕纍纍,卻沒有給他身上多添一道傷。這樣的姑娘,伶俐透徹,怎麼會庸人自擾!真正令他不安的,是滕若衣對他的保護欲,讓他擔心滕若衣有一天會為此而受傷。

可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滕若衣一劍割下一片長孫子鈞的衣角。長孫子鈞不肯拔劍,她便逼著他的劍不得不出竅!

「你不敢!你是個膽小鬼!所以你永遠都不如我!」

氣血在長孫子鈞胸口翻湧,他猛地拔出劍來,打開了滕若衣手中的斷劍。他終於不在自我剋制,使出全力,迎向滕若衣!

滕若衣臉色蒼白,一陣驚慌,連忙去攻長孫子鈞的劍。然而攻守形勢已然逆轉,長孫子鈞的劍一出鞘,她就立刻被逼得連連後退!

乒!

兩劍相撞,滕若衣差點被巨力震得劍脫手,她卻死死握住了,虎口開裂,鮮血順著雪白的肌膚留下來。她不放手!

長孫子鈞毫不留情,再撞她的劍!

又一聲巨響,劍刃擦出火光!

滕若衣的手背上已滿是鮮血,可她兩手握劍,死也不松!

長孫子鈞一劍盪出,直刺她心口,卻在距離她心口還有兩寸距離時猛地停下了。滕若衣手中的斷劍遠不夠到長孫子鈞。她已經輸了。

長孫子鈞有些疲憊,輕聲道:「天下很大……」話還沒說完,他眼睛猛地睜大,迅速把劍抽了回來!

滕若衣竟是不要命一般,迎著他的劍撞上來,也還要與他一拼勝負!

明明勝負已分,可她還要再決勝負!她不肯輸!

滕若衣滿臉是淚,她發瘋一樣揮劍,吼道:「你打不過我!你打不過我!!你永遠都勝不了我!!」

長孫子鈞一退再退,不退了。

滕若衣的斷劍刺中了他的肩膀!

他不避,那一劍也就沒有刺得更深。鮮血從肩膀處湧出來,順著斷劍往下滴。

滕若衣抖得很厲害,顫聲道:「我贏了。」

長孫子鈞沒有說話。

滕若衣收劍,吼道:「滾啊!滾得越遠越好!!不要再讓我看見你!!」

長孫子鈞沒有滾。

她轉身離開,走出沒兩步,身體一軟,昏倒在草叢之中。

長孫子鈞上前背起她,朝她住的小山坡走去。

滕若衣這一昏厥,就昏迷了三天。三天之後袁瑩正在喂她吃療傷丹藥的時候,她終於醒了。

長孫子鈞和滕鐵趕到房門口的時候,正看見滕若衣撲在袁瑩懷裡嚎啕大哭。然而當她抬頭看見長孫子鈞,立刻停止了哭泣,竟去摸劍:「你為什麼還在這裡?!我不是叫你滾嗎!」

袁瑩蹙眉:「若衣……」

「若衣!」滕鐵衝上去撩起滕若衣的袖子,露出她手上一截黑色六芒星的印記,「這是什麼東西?!你在山外碰見什麼人了?」

滕若衣猛地把手抽回去,神色警惕。她自己的斷劍被滕鐵拿走了,她竟一伸手抽出滕鐵腰間的佩劍,指向長孫子鈞!

她厲聲道:「你聽不懂人話嗎?!」

「若衣!」她的父母同時出聲斥責。

滕鐵想要奪回佩劍,滕若衣從床上跳下來,晃過了他,手中的劍依舊不依不撓地指著長孫子鈞。

滕鐵索性不奪劍了,跨一步擋在長孫子鈞的面前,任滕若衣手中的劍指著他。他寒聲道:「若衣,你怎會變成這樣子?」

袁瑩亦哭得泣不成聲:「你到底出了什麼事,你說出來啊,你告訴我們啊。」

滕若衣臉上的血色驟然褪去,她彷彿經歷了什麼很痛苦的事情,抓著自己的心口慢慢蹲下去,全身顫抖。

她的父母忙上去將她扶起。

滕若衣恢復了力氣,猛地推開了滕鐵和袁瑩,瞪了眼長孫子鈞,顫聲道:「好,好。你們都這樣!他不走,我走!」

長孫子鈞什麼都沒有說,只是擋住了她的去路。就算她再拔劍相向,他也不會退。

「你為什麼要這樣?」袁瑩道,「如果我們做錯了什麼,你說出來。求你了,若衣。」

滕若衣的身體僵了片刻,爆發道:「好啊!我說啊!你們難道沒有做錯嗎?!你們欺我,瞞我,騙我!把我當傻子一樣耍!什麼天靈根!你們知道我被多少人嘲笑嗎?!」她道,「我寧願沒有你們這樣的父母啊!!」

「啪!」滕鐵一個耳光扇在她臉上。

她捂著臉愣了片刻,轉身往山下沖。

長孫子鈞追過去,拉著她的胳膊。

「我可以走。我可以讓你贏。」他說,「可是滕若衣,不是全天下的人都會讓你。」

滕若衣沒有回答他的話。她身體向後倒去,又一次失去了意識。

他們把滕若衣扛回房間,捲起她的袖子,只見那黑色六芒星的印記竟在閃爍。滕鐵想要用手擦掉那個印記,卻臉色大變:「魔氣……若衣身上有魔氣!她走火入魔了!」

袁瑩連忙把清神補氣的丹藥全都塞進滕若衣的口中,可是一點作用也沒有。

長孫子鈞心下茫然。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這個印記,他尚且不知道這個印記代表了什麼,也不知道這究竟是誰的傑作。他只知道,滕若衣變得不正常了。

滕鐵和袁瑩一個唉聲嘆氣,一個哭腫了眼睛。滕若衣臉色蒼白地躺在那裡,全無生氣。

「我認識一個高人,他叫洪易真人!」長孫子鈞道,「他是……鴻蒙派的!我帶若衣去找他!」

滕鐵和袁瑩詫異地看著他。他們都聽說過洪易真人的名號,此時緊繃的神色終於放鬆了一些。

「好,好!」滕鐵道,「洪易真人!他是大能,他一定有辦法救若衣!我們現在就走!」

他們簡單收拾了行囊,扛起昏迷的滕若衣,立刻就上路朝鴻蒙派去了。

然而他們之中只有滕鐵能夠御劍,滕鐵卻無法御劍帶人。從他們的住處到鴻蒙派,少說也要走上一個月。

他們日夜兼程地趕路。

這一路上滕若衣一直都在昏迷,她偶爾醒過來,卻會滿臉驚恐地尖叫,揮舞著手足,像是要驅趕什麼。可問她話,她卻一直不答,很快又會再度陷入昏迷。

當他們途徑一處小鎮的時候,滕鐵和袁瑩守在昏厥的滕若衣身邊,長孫子鈞進城去買藥材。這一路走來袁瑩一直在為滕若衣煉製丹藥,希望能夠為她壓制魔氣,走到半途隨身帶的藥材已經告罄了。

長孫子鈞匆匆買完藥材,匆匆回到滕家人暫住的木屋,卻見屋門開著。

血腥氣撲鼻而來。

長孫子鈞心裡一緊,猛地衝進屋裡!

滕若衣手執父親的長劍,一劍又一劍地捅著父親。滕鐵早已經斷氣了,但滕若衣仍執著地在他的屍體上刺出一個又一個窟窿。袁瑩的屍體亦慘烈地倒在一旁。

此時此刻的滕若衣滿身是血,身上的衣服早已被血染得看不出本色了。

「滕若衣!」長孫子鈞暴喝,衝上前欲奪劍!

滕若衣猛地轉身,拿劍指向長孫子鈞:「滾!」

她臉上全都是血,看不出她的表情。

長孫子鈞抽劍出竅,亦指向面前人。他的手顫抖著:「你不是滕若衣!你到底是誰!」

女孩卻突然聲如銀鈴般地笑起來:「我是若衣,是你姐姐呀,你不認識我了嗎?」話是這麼說,她手中的劍卻半分不讓,直刺長孫子鈞心口!

兩人退出木屋,在空曠的平地上戰了起來!

滕若衣身體僵硬,彷彿被線操控一般。長孫子鈞一次又一次想要抽飛她手中的劍,但那劍彷彿長在她手心裡了一般,巍然不動。

長孫子鈞的劍再一次在滕若衣的心口前停下。這一次的距離只有半寸。殺了這個瘋子?可他手抖得非常厲害,手中劍竟無法再進。

「為什麼……」他澀聲道,「為什麼啊?」

然而血人一般的滕若衣卻忽然伸手抓住了他的劍。長孫子鈞以為她要奪劍,正要把劍抽回,卻見滕若衣掙扎著扭動身體,彷彿在與看不見的東西搏鬥一般,片刻,她重掌了身體的控制權,重重朝著劍鋒撞了過來!

噗!

劍刺進她的心臟之中!

長孫子鈞僵在原地,動彈不得。

「走吧……」滕若衣輕聲道,兩行血淚從她眼裡滾落,「求你了,快走。」

幾個月前,她說,求你了,別走。現在,她說,求你了,快走。

長孫子鈞的心境劇烈波動,幾乎也要生生嘔出一口血來!

一縷黑氣緩緩從滕若衣眉間溢出,竟是朝著長孫子鈞眉間襲來,然後,暢通無阻地鑽了進去!

眼前的世界驟然一片漆黑!

易希辰的心境隨著長孫子鈞的心境波瀾起伏,當他的神識陷入一片古怪的寧靜與漆黑中時,他亦驚訝茫然。他從長孫子鈞的識海中出來了嗎?如果是的話,他為什麼什麼也聽不到,什麼也看不到?

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

也不知過了多久,眼前的世界復又明亮起來。

身邊的景色迅速倒退,他穿過小樹叢,跳過細細的山澗,他正在奔跑。

這還是長孫子鈞的回憶嗎?又是哪一段?

奔跑的人低頭看路,餘光掃到了衣服的下擺,是一片鵝黃色的衣衫,腳下踩的是一雙繡花鞋。

「哎呀!」她因為被一片樹根絆了一下,忍不住驚呼出聲。

易希辰大驚:這是滕若衣的聲音!是滕若衣的記憶!他進入了滕若衣的識海?!這怎麼可能呢,滕若衣不是在長孫子鈞小的時候就已經死了嗎?

記憶的主角跑著跑著回頭看了一眼,身後赫然就是靈霄山。

易希辰訝然。可是漸漸的,他明白了:他依舊還在長孫子鈞的識海之中,滕若衣死去時,她的魔氣進入了長孫子鈞的體內,所以是長孫子鈞看到了滕若衣過去的回憶,他才一併看到了。

此時此刻,顯然就是滕若衣在靈霄派被侮辱后跑走的這一段時間。

「討厭討厭討厭!」滕若衣踢了腳身邊的石子,「我哪有那麼差勁啊!」

她奔跑的腳步漸漸放緩了。

易希辰聽見她的心聲,少女此刻的心情亂糟糟的。

「爹爹說的沒錯,大門派果然很多壞人。」

「我是偽靈根嗎?子鈞弟弟才是天靈根?他好像很厲害的樣子,剛才大家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

「唉,那個傢伙真的好壞啊,居然把我的劍給折了,那可是爹爹親手給我打的!回家讓爹再給我打一把新的吧……」

易希辰很驚訝。他在長孫子鈞的回憶中所看到的,是滕若衣一出靈霄山就發瘋了。可是現在聽見滕若衣的心聲,她剛出山的時候確實很委屈很生氣,可跑了沒多遠,她的心情已經不是太壞了,實在不像會就此一蹶不振的樣子。

又過一會兒,滕若衣停下腳步不跑了。她回頭望向靈霄山,像是在等待什麼。

「我就這麼跑了,子鈞弟弟會追著我出來嗎?」

「他怎麼還沒有追上來呀?」

「他不會真的打算留在那個靈霄派吧?那裡的人真的好討厭啊!」

「唉……算了,我先回去吧,子鈞弟弟如果出來,會回家找我的。」

易希辰很想大叫道:不!別走!他只是為你搶回斷劍才耽誤了點時間,他馬上就來了!一定是你這一走出事了!

可惜滕若衣聽不見他的呼喊,轉身又朝著回家的路跑了。她一開始腳步還有些沉重,不過她天性開朗,沒多久就蹦蹦跳跳哼起小調來。她並不是真的以為自己天下無敵,她只是喜歡逞強罷了。所以那惡人的話,不片刻就被她拋到腦後了。

不知跑了多遠,她來到一條小溪面前,卻見小溪邊有一個人背對她站著。她好奇地看看那人,正準備繞開,那人突然轉過身來。

易希辰已經猜到會發生什麼,可他此刻心裡還是一沉。是那個魔頭!

滕若衣看見那個黑眼仁的怪人,立刻擺出戒備的姿態:「又是你!你到底是誰啊?」

零碎的記憶閃過,原來滕若衣已經幾次看見這個魔頭,只不過那魔頭一直站在陰暗處對著她笑,這是第一次站到她面前跟她說話。

魔頭笑嘻嘻地拉開沙啞的嗓子問她:「你恨嗎?」

滕若衣莫名其妙地看著他:「恨誰啊?」

「恨這個世界上所有的人。」

滕若衣翻了他一個白眼,低頭撩起褲子,準備穿過面前的這條小溪。突然間,她的心臟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拽住,她頓時全身乏力,跪倒在地上,捂著心口直喘氣。

「他們騙了你。」魔頭道,「你的父母,還有長孫子鈞。他明明那麼厲害,可他一直騙你護著他,他把你當成傻子一樣戲耍。」

滕若衣大口喘著氣,反駁道:「他,哪裡騙我了!是我說,我要保護他!又不是他,求我護著他的!阿爹阿娘,在他們心裡,我就是最厲害的!」

魔頭愣了一會兒,哈哈大笑起來。

「你明明是個廢物,」魔頭道,「他們哄你,騙你,讓你今日丟盡了臉面……」

「你才是廢物!」滕若衣大喝一聲,朝那魔頭撲了過去!她身邊沒有劍,便摘下劍鞘朝著那魔頭一通亂砸,魔頭自如後退,避開了她所有的攻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魔頭一直在笑,笑得滕若衣心煩意亂,怒氣暴增:「你到底是誰啊!?」

魔頭周身爆出黑氣,竄入滕若衣眉心。

瞬間,在她面前閃過滕鐵和袁瑩七竅流血的畫面。

「啊!!」滕若衣慘叫,「爹!娘!」

她閉上眼睛不想看,捂著耳朵不想聽,可是那畫面直接鑽進她腦子裡,她避都避不開。她試圖反抗,可是越反抗,心魔之力就束縛得她越緊,漸漸的,她已經分不清什麼是現實,什麼是虛幻了。她滿臉是淚,泣不成聲。

「不要……」

心魔之力停止了。

「你是魔!」滕若衣叫道,「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被人傷害,為了恢復力量,我需要祭品。」魔頭道,「我要一個天靈根的人,那會是我最好祭品。」

滕若衣心頭巨震:原來他是沖著長孫子鈞來的!

但她脫口而出:「我就是天靈根!」

「哦?是嗎?」魔頭繼續用他那沙啞的聲音發出難聽的笑聲,「據我所知,你的弟弟長孫子鈞才是天靈根。」

滕若衣覷准機會,抓著劍鞘朝那魔頭心口杵去!可她手中武器還沒碰到魔頭的身體,那些慘烈的畫面又一次在她面前浮現。她尖叫著丟掉劍鞘。

「我也是天靈根!剛才測試的時候,我是不想進靈霄派才故意那樣的!我比他厲害!」

「真的嗎?」魔頭道,「如果你也是天靈根,那你們兩個之間,我只需要一個祭品,更厲害的那個就可以。」

「是我!是我!」

「那就證明給我看。」

魔頭消失了,她回過頭,看見長孫子鈞拿著她的斷劍跑過來。

也就是從這一刻開始,她說的每一句話都不是真心話。

「長孫子鈞,拔劍啊!跟我打啊!!」不,不要拔劍,快點認輸啊!

「你不敢!你是個膽小鬼!所以你永遠都不如我!」不要還手!不要!

當長孫子鈞的劍指向她的心口,她慌亂極了。不要這樣,不可以的,你不是一直讓著我的嗎,為什麼?你不可以贏!

所以她迎著劍撲上去,她的視線已經被淚水模糊,她亂砍亂揮,直到把斷劍插|進長孫子鈞的肩膀。

「我贏了。」我好害怕。

「滾啊!滾得越遠越好!!不要再讓我看見你!!」快跑!

長孫子鈞把她背回山上,有一天晚上,她曾醒來。滕鐵趴在他的床頭睡著了,她感覺自己的手臂隱隱作痛,撩起袖子一看,借著微弱的月光,她發現上面多了一個黑色六芒星的印記。

她抬起頭的時候,看見那個魔頭就站在滕鐵的身後,黑色的手正在做一個扼滕鐵脖子的動作。

「不要!」她說,「你在我胳膊上弄了什麼東西?我已經是你的祭品了嗎?」

「可以這麼說。我把我的力量借給你了。如果你後悔了,你可以把這個弄到長孫子鈞的身上去。那樣你就解脫了。」

「我不會的!」她咬牙切齒,「我做你的祭品,你放過我的家人。」

「我不殺他們,這樣的凡人不配我親自動手。」魔頭又露出那個噁心的笑容,旋即消失了。

她再次醒過來的時候,映入眼帘的是袁瑩擔憂的臉。她撲進母親懷裡哭,她想說對不起,我被人當成了祭品,以後或許不能留在你們身邊了。她抬起頭,又看見長孫子鈞。

「你為什麼還在這裡?!我不是叫你滾嗎!」為什麼還不逃走?

「好,好。你們都這樣!他不走,我走!」我走,我不想拖累你們。

「我寧願沒有你們這樣的父母啊!!」所以,就請當沒有我這個女兒吧!

可是最後那一天,她卻□□控著,親手把劍刺進了滕鐵和袁瑩的身體里。她的意識是清醒的,可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身體。

為什麼她還沒有死去?為什麼她的意識沒有被吞沒?為什麼要讓她親眼目睹這份絕望?

救救我,誰來救救我啊!殺了我啊!

當長孫子鈞的劍停在她心口的時候,她僅存的一點慾念終於爆發,抓住那柄劍刃,捅進自己的心口。

「求你了,快走。」我已經舉不起劍了,不要讓我一個人也保護不了。求求你……

「啊!!!」易希辰聽見撕心裂肺的慘叫聲。

絕望。他不知道這份絕望是他自己的,還是長孫子鈞的,又或是滕若衣的。

黑暗再度襲來,光明重複的時候,他回到長孫子鈞的識海中,看見長孫子鈞手中的劍貫穿了那個魔頭的身體。

那個魔頭面帶著噁心的笑容,他說:「長孫子鈞,你知道自己是誰嗎?」

長孫子鈞不想聽他說話,更不想和他對話,他狠狠拔|出自己的劍。

魔頭倒下去,黑色的眼睛沒有閉上。

長孫子鈞走上前,檢查這具屍體。確實已經是一具屍體了,沒有半點氣息。他伸手合上那雙黑色的眼睛。不是為了讓他瞑目,只是不想再看見這雙令人噁心的眼睛。

不,這個魔頭還沒死!易希辰心道,這只是一具**!他還沒有死!

斗轉星移,時光翩遷,無數畫面在他眼前閃過。

易希辰終於從長孫子鈞的識海里彈了出來!

他睜開眼睛,第一句話:「我知道了,你的心魔是那個女孩的絕望!」

第二句話:「殺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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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同人主角穿回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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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六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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