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第三十六章

冥王夫婦那旁若無人的親密坐姿,足以點燃不少以阿芙洛狄特為首的神祗們胸中的熊熊妒火,可畢竟這是以縱情歡樂、隨心所欲聞名的奧林匹斯,席間比他們要放浪形骸得多的也歷歷可數。

被植物神美貌所迷的諸神忍不住暗地裏多次將目光投往那個方向,卻很快被冥王周身釋放出騰騰煞氣所攝,不得不漸漸收斂了。

「最平靜的眼底是死寂的湖泊,精緻的畫作再美也沒有靈魂,晶瑩飽滿的葡萄離不開溪水慷慨的滋潤,結實的胸膛守護的只是柔弱的心臟,當長久的等待換來了能在鏡面映出身影的伴侶,親愛的兄長哈迪斯啊,」宙斯笑容滿面道:「我真替你感到真心實意的喜悅。想必你也已經再深刻不過地明白,愛情是無形無質的韁繩,讓最神氣自傲的馬兒也甘願被套上,俯身成為漂亮迷人的騎士身下的愛寵。」

冥王優雅地端著酒杯,偶爾小抿一口由酒神狄俄尼索斯親手釀製的佳釀,又不時將同一隻杯子的杯緣湊到懷中的植物神唇邊,讓不擅飲酒的他沾上一點,沉浸在與其分享的愉悅中。

感受到神王的視線,他漫不經心地應了句:「是嗎?」

完全沒有在聽。

宙斯心裏對這份輕慢升起了極大的不滿,若不是有萬分想達到的目的,他是絕不願意放着那心儀的美人不顧,低聲下氣地和不屑理睬自己、又一向關係不睦的長兄搭話的。

可事到如今,他唯有繼續說下去,拖延時間直到另一位不守時的受邀者,地母蓋亞到來。

宙斯儘可能保持平和的心態,轉身看向自始至終都綳著臉、絲毫沒有配合意思的赫拉:「還有什麼比擁有一段幸福美滿的婚姻更合心意的呢?雖然我的兄長你看起來已經十分滿意,我還是自信能在這上頭再添上一點。給它賜福的殊榮永遠只有優雅美麗的婚姻捍衛者才配擁有,那是我最珍貴的妻子。」

對着宙斯難得一見的討好,赫拉卻是冷笑幾聲,不僅沒有同意這個提議,還極罕見地當着眾神的面對他出口譏諷:「全能全知的神王呀,難道你也犯了認知上的大錯,認為慘遭不幸姻緣屠戮的受害者還有餘力庇護他人嗎?硬說愛情和婚姻之間還存有的共同特質的話,那便是因人而異和哄騙。愛情可以化身為最放蕩的娼妓,蘆葦做成的簡陋墊子和最昂貴的白紗製成的柔軟床褥對它而言都沒有區別,信譽也可以在隨手拈來的蜜語里被隨手拋棄,然而對婚姻而言,隨時可以發生和獲得的輕浮愛情遠不如它代表的利益要來得重要,或許有着看似牢不可破、實則不堪一擊的構築,實則經不起鳥兒無心的琢弄,連最小的浪潮也能輕而易舉地把它摧毀。」

平時的話,非常看重顏面的尊嚴的赫拉是絕不會和他起這樣的衝突的,然而她才剛將宙斯不顧身份地追求連進入她宮殿的資格都沒有的,身份卑微的林間仙女的畫面看在眼裏,又有冥王夫婦情深眷戀的場面在後,正是最怒火中燒的時候,她已經篤定尊嚴被踐踏的自己即將成為諸神眼裏的笑話了,又怎麼會再去在意不值一提的小小奉承。

在宙斯要向她發難的時候,哈迪斯忽地擲了已經空了的純金酒杯,毫不客氣道:「我以為你大費周章地請我們過來,不是為了這些廢話的。」

宙斯虛偽地笑道:「這樣的說辭真叫我為難,不過是一番出於喜悅和祝福的恭賀,你對新后的滿腔愛意又是如何突兀地轉為針對我的怒火的呢?你若是對所受到的款待不甚滿意,大可以說出來。能有貴客前來本該是充滿榮光的事,寫下邀請函的我要是出自結仇或者釣名沽譽的目的,是完全沒有必要這麼浪費功夫的。」

哈迪斯高深莫測地說:「原因的話,你肯定比我還要清楚。」

隨歌起舞的寧芙們不禁戰戰兢兢地停下了動作,被周圍彷彿隨着這冰冷語氣驟降的溫度凍得不知所措了起來,樂師們在不安下也不再奏樂,悠揚歡欣的曲調被詭譎的寂靜取締了。

在劍拔弩張的此刻,坐在始作俑者懷裏的阿多尼斯忽然伸手,輕輕地拍了拍哈迪斯的肩。

原本神色漠然哈迪斯的神色瞬間變得溫柔許多,垂眸問道:「怎麼了?」

阿多尼斯微微一笑,語氣輕快道:「酒杯都被你扔了,現在該喝什麼呢?」

他其實對狄俄尼索斯的新作並不感興趣,純粹是為了幫哈迪斯解圍罷了。

雖對冥王的實力有十足信心,可這裏卻是奧林匹斯,他不願意看着對方冒着吃虧的風險和宙斯發生正面衝突。

哈迪斯癱著臉單手把他抱緊了一點,又淡定地指了指自己嘴的位置:「裏面還有,要嗎?」

「……」

阿多尼斯默默地移開了視線,暗罵自己真是多管閑事,板着臉道:「不用了。」

哈迪斯靜靜地瞅着他,忽然不由分說地在他頰上輕輕印下一吻,又微微昂起下頜,小心地親了葉瓣都羨慕得顫抖不已的小花一下。

得了父神的吻,花兒霎時演繹了什麼叫心花怒放,滴溜溜地在莖上轉了好幾個圈兒。

阿多尼斯無奈地嘆了口氣,心卻是瞬間軟了,在哈迪斯隱含期待的目光中,頗不自在地當眾回吻了一下——於是冥王得寸進尺地把他抱得更緊了。

哈迪斯先前特意照顧那朵位置奇怪的小植株的舉動,讓更多原本就對它很是在意的神祗更加好奇了。

赫爾墨斯的眼珠子轉了轉,笑着說:「唯有難解的謎題才會叫人生出好奇心,要是你不發發慈悲,大方地替我解開這個結,怕是再盛大的筵席也無法叫我歡喜了。那束精巧漂亮的花,究竟有個多麼高貴的出身,又要有多大的幸運與之匹配,才能有幸在最不可能受到創傷磨礪的美地生長?」

阿多尼斯對這莫名有些眼熟,笑眯眯的俊俏神祗難以生起惡感,在與哈迪斯交換了個眼神后,他坦誠道:「只憑他是我的孩子。」

赫爾墨斯頓時一口酒嗆進了嗓子眼裏,驚天動地地咳嗽起來,而他也不是聽到這驚天動地的消息后唯一一個這麼失態的。

見宙斯表情變得陰沉難看至極,自清楚那朵花的出身就臉色不虞的阿芙洛狄特及時站了出來,她竭力忍着內心的憂愁與悲傷,優美地將一縷垂至胸前的捲髮撩到雪白的背脊上,柔軟的身軀不似赫拉般總一絲不苟地挺得筆直,而是自然地擺成最婀娜動人的姿勢,嗓音輕柔道:「尊敬的神王,既然神后的眼睛暫時被烏雲蒙蔽,倒不如讓司掌愛情的我大膽代勞,給這份人人稱羨的以祝福和讚頌吧。」

宙斯深深地看了眼面露嫌惡的赫拉,強壓着怒氣允諾了:「讓熾熱而往往轉瞬即逝的愛情長久留下是你獨有的權力,誰能否認你的本事大呢?」

阿芙洛狄特掩唇輕笑,款款走向坐着的阿多尼斯,接着就像求而不得的可憐情人一樣跪在了他面前,含着盈盈水光的眼眸里流露着愛慕和痛苦,猶如暴風雨來臨前惶惶不安的鳥兒,低喃道:「請允許我碰觸到你的肌膚后,再給予祝福。」

纖長細白的手順勢向那朝思暮想的俊美容顏撫去。

掌握愛情的她本該是最受追捧的寵兒,情場上無往不利的常勝者,多少俊美而手握重權的神祗都懇求一親芳澤,卻在最魂思夢縈的心愛少年面前一敗塗地。他甚至都不用開口說出無情拒絕的話來,眼神中的不屑和冷漠就是最銳利的刀槍,鐵石的心腸是最寒冷的冬日,沉默的抵觸是她誕生地那冰涼的海水,輕而易舉地將因痴戀而燃燒的心完全浸淫。

記憶就停留在被她死纏爛打的一幕,阿多尼斯不悅地皺着眉,想要避開,正在他奇怪哈迪斯怎麼還沒有反應的時候,似是一直無動於衷的冥王動起來了——

他毫不猶豫地發力,強悍有力的腿猛地向前一擊,正正踹中深情款款的阿芙洛狄特脆弱的胸口,她慘叫一聲,當場就被儀態全無地仰面踢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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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臘神話]阿多尼斯的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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