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chapter 49

49|chapter 49

私隱權。

這個法律辭彙,涵括的一部分意義是,自然人對其個人的與公共利益無關的個人信息、私人活動,和私有領域進行支配的人格權。

這個詞彈性極大。

因為文化上的分歧,「與公共利益無關」這一點,難以界定清楚。

比如,在中國,父母逼子女相親是很正常的事,而在一部分芬蘭人的觀念里,這已經到了可以向法院起訴的地步。畢竟在這個人際淡漠的北歐國家,等公交排隊排太近,都像在侵犯私隱權。

但是,無論在哪一種文化體系裏,他此刻的行為,都夠不上「侵犯私隱」這個說法。

因為,他打開的雖然是別人的頁面。

可他使用的,是他自己的筆記本電腦。

……

喬伊端著水杯。

透明水晶杯子裏,淡藍色弱鹼水微微晃動。

眼前的電腦屏幕上,一個灰色極簡的頁面,正緩緩鋪展開來,最上面的title,是用18磅COPPERPLATE字體寫就的一個白色的——

JANEDOE?

喬伊輕輕晃動着水杯,眼神莫測。

JANEDOE,簡-多伊,香港翻譯成珍道,是地地道道的美國用語,專門用來指那些在司法案件中,那些身份無法確定的人或屍體,女性叫簡-多伊,男性叫約翰-多伊。

就像中國的張三李四一樣。

這個網絡頁面極其不穩定,大概也是這個叫簡-多伊的女人幫她做的。

他剛才用這個網頁給自己的郵箱發了一封無痕郵件,隨意追蹤了一下信息傳遞路徑,郵件先從中國傳到了西班牙,再從西班牙轉到摩洛哥,最後從摩洛哥回到英國一個兩層加密過濾的匿名伺服器里。

大概格式上有特定要求,郵件又被退了回來。

匿名?這是個笑話。

這種AnonymousFTP伺服器,說匿名,頂多只是找不到註冊用戶信息而已,但是其他的位置信息,線路信息,仍然可以追蹤。

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可以匿名的東西。

……

過於複雜和漫長的信息運輸網絡,他不得不耐心地等待着網頁上的信息內容一行一行地載入出來。

先出來的是一個叫「文森和JANE」的文件夾。

他點開,從上拉到下,大概三四頁的樣子,不多,幾個月才有幾句交談,全是李文森和這具叫簡-多伊的女性屍體互相發送的日常信息,語氣相當熟稔,應該是現實里很早就相識。

最早的對話是2006年4月1日,由簡-多伊先發出,內容簡單粗暴。

——「死了煩請告知,我好騰時間準備棺木,謝謝合作。Jane」

李文森未回復。

2006年5月6日。

——「劉正文失聯。Jane」

無回復。

2006年7月8日。

——「文森失聯。Jane」

無回復。

2006年8月9日。

——「確定文森失蹤,Ann你在哪裏。Jane」

無回復。

2006年9月1日。

——「確定劉正文已死,你在哪裏。Jane」

無回復。

2006年11月7日。

——「倫敦墓地價格上漲,坑太多買不起,收到請儘快回復。Jane」

李文森仍未回復。

……

劉正文,就算像喬伊這樣壓根沒有翻過CCRN介紹冊的人都知道他。

因為他的頭像,就掛在CCRN的走廊上。

他在CCRN當了二十年的所長,結果在十年前的一次昆崙山實地考察中,失足陷進腐朽落葉形成的「煙泡」,再也沒有回來,四個月以後才找到他的屍體。

把屍體撈出來的現場照片,現在還存在沈城辦公室的所長檔案袋裏,李文森那裏有備份。這個曾經佔據了各大科學雜誌版面的老人,別說皮膚,連骨架都是零零散散的,根本認不出是本人,直到組織樣本被送到北京后,才確認了DNA。

喬伊平靜地把信息記錄往下拉。

除了看見「Ann」這個名字時,他的眼神微不可見地閃爍了一下。

其他的,即便是那一句「確定文森失蹤」,也沒有使他他臉上的神情,出現絲毫變化。

就彷彿,他早已知悉這一切。

李文森曾在心裏,用「令人生畏」這個詞,來形容喬伊此人。

喬伊,他讓人害怕。

他每天懶懶地躺在沙發上看書,彷彿沒有什麼事重要到能讓他從沙發上爬起來,彷彿他對整個世界都漠不關心。

但實際情況是,所有信息,你知道的和不知道的,都掌握在他手裏。

你永遠搞不清他手裏有哪些牌。

也永遠搞不清,他會在什麼時候,把他手裏的牌扔出來。

……

這種無人應答的情況持續了整整一年,一直到2007年,頁面上才出現了「Ann」的痕迹。

2007年2月20日。

——「新證件已妥。Jane」

2007年7月6日。

——「新證件有誤,已寄回,重做。Ann」

2007年8月31日。

——「證件返回已收到,未發現失誤,不重做。Jane」

一個月後,李文森語氣終於有了一點變化。

——「我們認識了快一輩子,卻把我性別填錯,你重做不重做?Ann」

喬伊:「……」

原來李文森被人漠視性別的現象,並不是工作后才有的。

她是漂亮聰明有學歷,但奈何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只要她相處超過一個星期,就會忘記她是女人。

……

喬伊慢慢地,一條一條地把李文森的信息翻過去。

他閱讀一千多頁的早期蘇美爾古文字文獻,只需要一個小時不到。

而此刻,不過短短四面日常對話,他卻花了整整二十多分鐘。

就彷彿,一個他從沒見過的李文森,正從這字裏行間,一點點浮現出來。

……

對這個叫簡-多伊的女人,李文森毫無保留,每年都會有一兩句犀利的評價,比如,「世界上喜歡吃魚的人都是腦偏癱」。

或者,「一個叫曹雲山的男人送給我的生日禮物是一塊肥皂,我覺得他是突觸受體變異導致的腦神經接觸不良」。

又或者,「我今天遇到一個長得很像如來佛的男人,可惜智障。」

食物是她提及次數最多的東西,曹雲山,沈城,西布莉,甚至CCRN里幾位元老,她也偶爾提及。

唯獨,沒有一條提及他。

就連七年前,她開始和他合租的第一天,也只是簡短地說了一句:「新地址不安全,資料勿用郵寄方式。」

不安全。

這就是七年前,她對他的第一印象。

而到七年之後,無論他們關係如何變遷,無論他們如何熟悉,這一點,都從未改變。

……

喬伊盯着這句話,好一會兒才重新移動滑鼠。

等他關閉對話框時,已經把這四頁對話,絲毫不漏地記在了腦子裏。

接下來的三個文件夾,一個是「郵件」,一個是「手機備份」,還有……

「萬神殿」。

喬伊對「萬神殿」只是淡淡的一瞥,對這個突兀出現的名詞,沒有表現出一點驚訝。

他的游標在前兩個文件夾上停留了好一會兒。

打開之前的對話框是為了查明真相,她想做的事太危險,他只能用一點非常規手段。

而這幾個文件夾,單從名字就知道,明確涉及她的日常生活,說不定還有工資條之類讓人尷尬的東西,性質與他之前打開的對話框完全不一樣。

淡藍色透明杯子裏,水波晃動,電腦光將那一圈一圈的光折射在他精緻的側臉上。

最終,他鬆開手,直接關閉了電腦頁面。

只有貧窮到極點的人,才被輿論默許偷竊,也只有一無所有的人,才有權利不擇手段。

而他對李文森,還不算是,一無所有。

……

「先生,您終於要去把夫人抓回來了嗎?」

伽利雷原本在地板上彈來彈去,看到喬伊站起來,興奮得一下子浮到了天花板上:

「您的決策真是太英明了,夫人那麼虛弱還到處亂跑,伽利雷一想到她受損的心臟和肺,就擔心得無法呼吸。」

「……」

你本來就無法呼吸。

喬伊扣好襯衫的扣子,一手還拿着電腦在看:

「誰說我去找她?」

「那先生您十點出去做什麼?」

喬伊單手把電腦合上,扔進垃圾桶:

「吃宵夜。」

「……哦。」

伽利雷特別上道地從冰箱裏拿出兩份三明治:

「吃宵夜當然要吃得有情調,家裏確實不是一個好地方,尤其在這樣月光明亮,星空璀璨的夜晚……」

「砰」得一聲巨響。

就像在回應伽利雷的話一樣,忽又一陣大風起。李文森在陽台種的一株野百合,被剛才的暴風雨刮到了窗戶邊緣,現在終於沒有支持住,連花帶盆一起陽台上栽了下去。

「……當然要把食物帶到戶外,找一個能看到星河的地方,進行一次優雅的野餐才行。」

伽利雷面不改色:

「伽利雷馬上給您準備餐盒,您是要芝士口味的,還是孜然口味的三明治?」

「……芝士。」

「好的,請給伽利雷三分鐘。」

伽利雷歡快地說:

「您也開始喜歡吃芝士了嗎?以前伽利雷覺得您不喜歡呢。說起來,夫人也很喜歡芝士,儘管她想掩飾這一點,但恕伽利雷直言,她每次看到芝士蛋糕就放光的眼神根本遮都遮不住。」

「……」

喬伊站在門口穿上鞋:

「再加一份水果沙拉,用溫性水果。」

「好的。」

夫人被凍傷不宜吃寒性水果,先生真是一位貼心的好丈夫,雖然他總是不承認這一點。

伽利雷開心地在櫥櫃里翻找便當盒的包巾

「您要把夫人的女性用品一起帶上嗎?」

喬伊:「……我只是去吃宵夜。」

「抱歉,伽利雷又忘記了。」

伽利雷效率極高,不過兩分鐘,一個包着淡粉色亞麻的便當盒已經打包完畢,放在喬伊手邊。

一起遞過來的還有喬伊的大衣:

「那麼,請一路走好。」

伽利雷禮貌地站在門口朝他揮舞着力臂:

「如果吃宵夜的時候,恰好在路邊撿到趴在地上睡覺的夫人,請務必順便把夫人一起帶回來呀。」

「……」

作者有話要說:本來昨天想發的,八點我剛回來洗漱完,和自己說小憩半個小時就回來給這章收尾,結果一睡睡到今天下午兩點……

於是進度君又死了,因為昏沉得根本沒有腦細胞寫案子。

我是豬,我有罪。

等我喝杯啤酒再雄起。

PS為文章感覺需要,偶爾會有一兩個重複的詞或句子,但畢竟VIP章節,總覺得不太好,就之後在長微博補上吧。^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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