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chapter45
「沈城?」
李文森原本盯着自己手裏的杯子。
此刻,她慢慢抬起頭:
「哪個沈城?」
「所長沈城啊,這裏還有哪個沈城。」
曹雲山伸出一隻手,越過桌子,貼在她額前:
「你今天是怎麼了,剛才還問我安德森是哪個安德森,跟腦子發燒了似的……哦,天哪,你的腦子真的在發燒。」
他又貼了一遍:
「還蠻燙的,我剛剛看見你的時候,就想問你是不是把麵粉抹臉上了,因為你的臉白得有點像貞子,沒想到你真生病了。」
「一點小病。」
李文森拍開他的手:
「沈城是什麼時候把票給你的?」
「不超過一個星期。」
曹雲山收回手:
「你為什麼對這件事這麼在意?」
「因為,昨天,就在你走了以後十五分鐘之內。」
李文森抬起頭
「那家電影院,爆.炸了。」
……
過氣的世界盃錄像,不知是哪個隊贏了一場,一群研究生站起來,往桌上拍著酒瓶,大聲歡呼了起來。
隔壁的一個在ccrn讀研究生的六十五歲老人,正拿着一把結他,為身邊的一圈年輕男孩們,緩慢地唱一首倦怠的童謠——
美國啊,你已經讓我如此地厭倦。
我找不到回家的路,我也找不到我的家。
……
「你逗我吧。」
蒼涼的歌聲被掩蓋在歡呼聲下。
曹雲山盯着她,慢慢拿出手機,搜了搜。
然後他笑了:
「看吧,你果然在逗我,網上一點信息都沒有,一棟大樓莫名其妙爆炸了,總有媒體報道的吧,你家喬伊就是太寵你了,讓你天天吃飽了撐著沒事幹……」
「……」
這到底是哪隻眼睛□□出了問題,才能看出喬伊寵她?
李文森一句話沒說,直接脫下左手手套。
醜陋的傷疤,沿着她的血管,生生把她的細瘦的手背分成了兩半。
傷疤邊上到處都是針孔,還有崩裂的痕迹。
大概,是她爬窗子的時候用了力,脫下就能清楚地看見,一點淡淡的血絲,正從縫線邊滲出來。
「證據。」
她把左手放在曹雲山眼前晃了晃,又把手套戴起來:
「除了這個,我全身上下都有凍傷的痕迹,但我覺得你沒必要看了。」
……
曹雲山坐回椅子上,盯着她的黑手背。
半晌,他才說:
「你的意思是,有人把消息壓了下去?」
「大概。」
「天哪,我居然差一點就死了。」
曹雲山抓了抓頭髮:
「怎麼爆.炸的?」
「有兩次爆破。」
李文森咬着吸管:
「第一次是火.葯型爆.炸,只涉及地表上的建築,因為我在地下聞到了硫的味道。第二次,嚴格又意義上不算是爆.炸,如果不出我預料的話,摧毀的是地下冰庫。」
「冰庫?我們看到的那圈房間?」
「差不多。」
「但你怎麼知道不是火.葯型爆.炸?」
「因為我當時已經被喬伊救出來了,震感傳來的時候,我在那家電影院九點鐘方位,不過一千米不到,卻沒有聽到空氣爆破的聲音。」
爆.炸,原理上就是有限的空間里,空氣極度膨脹,產生壓力,摧毀建築。
而第二次爆破,悄無聲息。
沒有爆炸,沒有煙火,也沒有震耳欲聾的爆破音。
這絕不是普通的爆.炸。
……
「我猜,是次聲波。」
「次聲波?別開玩笑了。」
曹雲山擺了擺手:
「一次摧毀一座大樓的地基,這種規模,要多大的旋轉體才能做到啊,這種裝置只有ccrn這種科研機構才有……」
他突然卡住了,半晌才慢慢地開口:
「不是我想的那樣吧,ccrn乾的?」
「未必。」
次聲波驅動器很常見,把它每一個零件拆開,一輛卡車就可以裝完。
而且,它沒有一個部分是違法的,全是渦輪之類,連水泥攪拌機都有的東西。
換而言之,誰都可以把一個次聲波驅動器運到那條荒涼的大馬路上。
只要你,買得起。
……
李文森盯着奶茶里一圈漂浮的果凍,看着它們一會兒浮,一會兒沉。
她忽然問:
「曹,你後來去給我買雪糕了吧,收據在哪兒?」
「……」
身邊有一陣歡呼聲傳來。
大概是那隻去年的球隊又進球了。
曹雲山拉開襯衫領口,等歡呼聲過去以後,才輕聲說:
「你懷疑我?」
「我懷疑你?」
她放下奶茶:
「抱歉,雖然你人品向來不怎麼樣,遇到危險一定會把我往裏踢一腳,但在撒謊方面,你還沒有騙我的腦子。」
曹雲山:「……」
「但我相信你蠢,這沒有用,因為喬伊懷疑上你了。」
李文森嘆了一口氣:
「如果你拿不出證據,他能把你祖宗十八代之前有沒有牙齦病都挖出來。」
「……」
曹雲山小聲說:
「我沒有來得及拿收據……」
「那就沒辦法了。」
李文森笑了一下:
「你祖宗十八代沒有牙齦病吧?」
「……」
曹雲山拿出手機:
「你等等,我這就打110。」
「……打110做什麼?」
「檢舉沈城殺人未遂,調查清楚了我的嫌疑就能洗脫了。」
「……」
李文森一下子握住他的手腕:
「這件事還沒有確定……」
「很明顯了好嗎?」
曹雲山一下沒忍住,聲音大了點。
他立刻四下張望了一下,見沒有人注意到這邊,這才小聲說:
「你想想看,荒山野嶺為什麼會突然來了一個電影院?沈城為什麼突然給我送電影票?宇宙殘片為什麼突然改軌道?文森,沈城想殺了你,他對你求而不得,就因愛生恨,想要把你埋葬在那個荒涼的地方,永世不得超生。」
李文森:「……」
求而不得,因愛生恨……沈城?
為什麼突然感覺有奇怪的東西混進來了?
曹雲山神情嚴肅:
「不行,我得去查一查那家電影院附近的地形圖。在風水學上,山脈線如果對應天上黃道十二宮煞星,這種地方能鎖魂。據說當年秦始皇就把嫪毐的碎屍埋在了鎖魂陰濕地,說不定沈城就是想把你鎖在那裏……」
「……」
李文森忍無可忍地搶走他的手機:
「越說越離譜了。」
「離譜的理論,往往才是世界的本質,你以為《相對論》為什麼在那麼長的時間裏無人問津?就是因為阿爾伯特-愛因斯坦的腦迴路太離譜。」
曹雲山搶回手機:
「沈城從來不贊成我們有工作以外的活動,何況他摳門摳到了頭髮絲,忽然給我兩張電影票,你就不覺得奇怪?何況我和沈城又不熟,他為什麼給我電影票?」
李文森:「我也想知道,但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當然和你有關係。」
曹雲山沉思了一下:
「不過,我一開始以為,他只是想做出一副好男人的表象來和喬伊競爭,萬萬沒想到,他是想殺了你。」
「……競爭?」
「我們用邏輯法來推理一下,喬伊和你住一起,這是客觀事實,對吧?沈城喜歡你,全所的人都知道,對吧?一夫一妻制的世界裏,兩公相爭必有一傷,這是普適理論,而普適理論就是真理,對吧?」
曹雲山掰著指頭給她算:
「綜上所述,沈城喜歡你,他在和喬伊競爭,這就是真理。」
他一拍大腿:
「完美。」
……完美個毛線啊。
李文森咬着吸管。
半晌沒有說話,也沒吸奶茶。
她的三觀剛才好像被什麼東西砸到了,需要冷靜一下。
……
「除了邏輯證據,我還有事實證據。」
曹雲山坐下來:
「你看,每一年,都有人因為餐廳菜譜種族化的問題,跑去找沈城理論,有些時候是海外黨抗議中國菜太多,有些時候是國內黨抗議國外菜太多。但是,從來沒有人成功過,除了你。」
李文森曾經和沈城大打出手。
就是為了在餐廳里加一道油炸小魚。
「那是因為我砸了沈城辦公室,他沒辦法才勉強答應。」
「我也砸過沈城辦公室,他怎麼沒有答應我?」
曹雲山咬了一口炸小魚,含混地說:
「大家一致覺得,沈城在追你,只是礙於ccrn規定,才表面上對你冷嘲熱諷。」
「等等。」
李文森忍不住說:
「大家?」
除了曹雲山,居然還有別人也這麼瞎?
「不是吧,李文森。」
曹雲山背靠着坐墊,抱着手臂,眯起眼睛看了她好一會兒:
「你真的不知道?」
「知道什麼?」
「坊間流傳的一封郵件。」
李文森一臉茫然:
「坊間在哪?」
「……」
曹雲山看着李文森完全無知的表情,抹了一把臉。
他一口把奶茶喝光:
「有一次組長會議,你去逛書店了,沒有來,洛夫把人類基因內嵌在豬的dna上,成功讓那隻豬長出人的心臟,他原本想要展示整體dna的編碼情況,卻不小心按錯了文件。」
他按了幾下按鍵,把手機扔在她面前:
「結果,所有人都看到了這個。」
……
李文森盯着手機屏幕,半晌沒有說話。
那是一張照片。
照片里,洛夫手忙腳亂的身影定格在一瞬。
和他一起定格的,還有一封,她再眼熟不過的郵件。
「親愛的文森:
要事約見,卡隆咖啡館。中午十一點,來見見我好嗎?帶上你的鮮花、蜜糖和匕首。我請求你的寬恕,並再次懇求你的愛,以往都是我的錯,請你原諒我。
永遠愛你的
沈」
……
「雖然洛夫很快就把這張圖按掉了,也威脅我們不許外傳,但是我敢保證,當時在場的所有人,都至少拍了一張照片。」
曹雲山收起手機:
「洛夫倒是收了我們所有人的手機,把圖片刪掉了,但是並沒有什麼卵用,因為他很多年沒有用過手機了,壓根不知道里還有一個文件夾,叫『最近刪除』。」
……
李文森單手撐著下巴。
思緒早已沒有放在曹雲山的話上。
她最後一次見沈城,是什麼時候?
好像是一個月前,她就是因為這封郵件,赴沈城的約,和他在卡隆咖啡廳喝咖啡。
當時,沈城給她的解釋,是他吸入了洛夫不小心打碎的致.幻劑,一時神經錯亂,才寫下這封郵件。
洛夫當時就在他身邊,截了個圖,也不是沒可能。
但一個年過半百的老教授,真的,會連圖片jpg格式,和ppt格式都分不清?
更何況……
現在回想起來,沈城的解釋,太拙劣了。
就算吸入致.幻.劑,也不會讓人做出違背潛意識認知的事。
比如,人喝醉了,可能會認不出自己的年過半百的老師,或者把她錯認成別人。
但絕不會把她虛構成自己的愛人,因為邏輯上,你的潛意識就不認可這件事。
那麼……
在沈城的郵件里,他們為什麼,會是情侶關係?
……
「當時所有的組長的表情都快裂了,結果,就在那之後沒過兩天,就傳來你課題被砍的消息。」
曹雲山又喝了一口奶茶,神情凝重:
「再之後,各種版本的傳言就出來了,其中腦洞開得最大的一個,就是沈城愛而不得,想用課題的事逼迫你,而你早就籌備着給沈城下毒,證據是上個月聚餐的時候,我們一進門,就聽到你讓沈城回家吃點砷醒醒腦子。」
……那是因為沈城先叫她從馬桶里舀一點水來洗洗腸子。
只是沈城在說這句話時,其他人還沒有進門。
……
不過,她並沒有打算辯解。
「如果你閑到除了八卦,沒有其他事可做的話。」
李文森看了看錶,站起來:
「我還有約,不奉陪了。」
時間已經過去了半個小時,旁邊的人已經陸陸續續地走了許多,餐廳里逐漸空了下來。
那個老人身邊圍着的年輕人已經走光了。
但他仍抱着結他,開始用一種她沒聽過的、奇藝的語調唱起一首哀傷的曲子。
「等等,等等。」
曹雲山站起來,拉住她的袖子:
「我今天找你,是有很重要的事。」
「哦。」
可我只看到你聊八卦。
李文森把袖子從他手裏扯出來,撫平了皺褶:
「比如?」
「比如,在編製里,除行政部,ccrn一向只有一個管理崗,就是所長職位,對不對?」
「對。」
「ccrn建立一個多世紀來,從來沒有聽說過比所長權利更大的人,對不對?」
「對。」
「ccrn的規定只有七條,對不對?」
「……對。」
李文森皺起眉:
「你怎麼了?」
「可是我昨天,不小心在ccrn最老的文件庫里,看到了一條我從沒見過的記錄,大概是十二三年前的,關於一個我從沒有見過的職位。」
曹雲山頓了頓。
在暖黃色的燈光下,他的瞳孔有些放大。
臉上忽然顯露出了一點,微不可見的困惑與……恐懼。
「你知不知道,ccrn里,一直有一個,副所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