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口鍋

第六十四口鍋

樓空擅琴,又是書生打扮,正合了「腹有詩書氣自華」的說法,溫文儒雅。背後梧桐木七弦琴靈光不顯,正是玉一樣的清淡內斂。

琴棋書畫,四傑之中琴為首,樓空也確實當得起。縹緲宮的女修也多有習練音攻之術的,瑤鈴叮噹,足音似有還無,加上低低的如雲煙環繞的笑聲,便足以營造出幻境,但樓空的琴不同,他能把一切都比成靡靡之音。

古琴為君子之器,象徵正德,琴弦之間,也只有清凈之音。

「請。」樓空橫抱鳳詔琴,臉上是謙和的微笑,示意炎祈先出招。

他已經結丹多年,而炎祈只算半步金丹,樓空不願佔便宜,便讓著炎祈先出招了。因為與楚南澤有交情,他心裏到底還有些把炎祈當晚輩。

炎祈沒有佯作推辭,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放平心態,凌厲的劍光直攻樓空面門而去,算作試探。

瑤琴豎起,修長的手指從弦上劃過,發出「錚」的一聲,無影無形的音波撞上劍光,沒有碰撞后轟地炸開,反而就這樣消弭無蹤了。在台下觀看的秦邵弦不由為炎祈倒吸了一口涼氣,他跟着秦長老,不說別的,見識是練出來了,樓空是盛名之下無虛士啊。

樓空連着撥弄了幾下琴弦,密集的音波一圈圈盪開,帶給炎祈深重的壓迫感。鳳詔懸於空中,樓空也是浮空而坐,垂首弄弦,待炎祈或是閃躲,或是以劍相破,解決了一波攻擊之後,才抬起頭,「當心了。」

潺潺清泉一樣的琴音傾瀉而出,宛若萬壑松風穿澗而過,高山流水波光浮雲,最是閑適平和,幾乎銷盡胸中一口戾氣。這是旁人的感受,樓空的琴音不是無差別的群攻,不被針對的時候聽一聽簡直是種享受,但是真的遇上被琴音攻擊了,那可很難應對。

炎祈就有這種感覺,琴音渾然天成,並不是需要理解的佛偈,樓空有提醒他當心,他自己明明已有戒備,卻依舊深陷意境之中,動作遲滯,戰意削減,連不棄劍都黯淡許多。自然之音使炎祈所受的影響比其他人大得多,他所承認的故鄉,就是那樣美麗的高山深谷,而那是他永遠無法忘懷也無法回溯的時光。生於斯,葬於斯,是每一個獸人的宿命與……等等!入贅他族的獸人怎麼辦?他們還搞了大遷徙,故地不再是高山深谷了啊。

剛才那麼軟弱文藝的想法怎麼混進來的?炎祈晃了晃腦袋,原初之火在,信仰在,故鄉就在,何況他都是快要娶媳婦兒的人了,最後拔得頭籌肯定有福利,不能慫!

戰意重新燃起,炎祈努力忽略掉愈加沉重的手足,慢慢地舉起了楚南澤為他鑄造的,堅硬無比寧折不彎的不棄劍。

嗯,主要在於堅硬無比,炎祈伸出左手,指甲驟然變得鋒利尖銳,在劍身上摩擦時發出滋啦滋啦的噪音。渾然天成,清凈無為,唔,直接破壞掉好啦。

樓空:「……」

作為一個琴師,他內心是崩潰的,天底下居然有這麼難聽的聲音,還透耳而入,怎麼都擋不住。

無論走的哪一條修真之路,在靈力運用上總是殊途同歸,炎祈不會音攻法門,並不妨礙他用靈力給自己弄出來的噪音進行加持,另外,他這個是無差別攻擊,催得一些修為尚淺的人頭疼欲裂,不得不打坐調息。

好吧,的確可以以音破音,算是靈巧機變。樓空心思急轉,雙手往琴面上一拂,手指或挑或抹,琴音就變了。

無根浮萍,因風起絮,飄忽不定的音刃依著一種特殊的韻律疾射而出。

炎祈全身一松,一個後仰,腰身彎折出令人驚異的角度,一頭銀髮紛紛垂落,而他起身的動作也做得無比優雅輕鬆,更別提那帶着火焰的一劍了。

音壁憑空而起,樓空彈琴的動作頓了一下,忍不住睜大了雙眼,怎麼會……築基期能有這樣的劍芒?是他託大了,那麼,便由他這最後一曲,來定輸贏!

雙手平放,輕挑慢勾,在擂台上樓空彈起琴來,也好似焚了檀香一樣安靜祥和。他要以音動人,自己的心首先要靜,否則琴音絕不夠清。

「錚……」

「嗷嗚~」

「錚……」

「嗷嗚嗷嗚~」

樓空手一抖:「……」

也是服了。

端木木扯了扯嘴角,再一次想起當初的眾人皆醉我獨醒,「呵呵。」

說了炎師弟會學狼嚎,之前沒一個人信她,現在親眼看見了罷!

「然而這樣子……依舊好帥氣!不對,是更加令人移不開眼啦。」

「本來就是狼,嚎兩句怎麼了?」

「誒,快看,琴音好像被攪亂了,怎麼可能這麼容易就……」

「所以他是炎祈啊。」

長嘯著的炎祈,身上彷彿籠著一層玄異的光,定睛一看又什麼都沒有,只是眼睛要比平時更加深邃更加直擊人心了。而或長或短的狼嘯亦不是胡亂嚎出來的,形成了奇妙的節奏與旋律,空曠遼遠。

楚南澤側耳傾聽,他忍不住勾起了唇角。他的徒弟長著那樣漂亮高冷的臉,卻實在不是文雅之人,這個旋律,不就是他聽過的祭祀之歌?想來炎狼一族是都熟悉這歌的,又有歌頌信仰之意,用以破去樓空的琴曲,再好不過。狼嚎或是唱歌選一樣,徒弟這麼長嘯兩聲,有問題嗎?直接唱起來才奇怪吧。

樓空畢竟是走的音攻之路,對音律格外有天賦,不多時便意識到了炎祈的目的,也聽出了那一曲的粗放自然。相比之下,他之前第一曲高山流水,卻是小溪而非大河。若有機會,他是希望能問得炎祈的曲譜的,或者不為比斗,再聽一次也好。

但是僅憑這個,是無法打敗他的,樓空專心撫琴,他的琴,名喚鳳詔啊。

有鳳來儀,萬鳥朝拜。

喧啾百鳥群,忽見孤鳳皇。

鳳凰虛影在琴身上漸漸成形,後有百鳥相隨,隨着琴音越來越急切,虛影就越來越凝實。和景恆隨手放火龍,只有其形沒有其神比起來,樓空籌備許久放出的鳳凰,確實具有一絲神獸的氣勢。

鳳棲梧桐,鳳詔琴,據說是用鳳凰棲息過的梧桐木製成。而樓空所奏的曲子,名喚鳳鳴。

「鳳者為皇,神獸出山,豈非萬物拜服?」樓空輕聲地嘆了一口氣,他篤定,炎祈要輸了。

神獸威壓哪怕只有一點點兒,對妖修來說也是很難忍受的。

炎祈眨了眨眼,長翹的羽睫垂落,他握緊劍柄,手上青筋暴起,隱在袍袖下的手臂上浮現了赤紅的紋路,臉上也是妖痕乍起。別人都會認為他是被逼得失態,楚南澤卻想起徒弟給展示的蠻力,不由喃喃,「勝負在此一舉。」

「你還認為你徒弟會贏?」萬劍谷的胡長老呵呵一笑,樓家祖傳的鳳詔琴,和樓空認識的楚南澤會不知道?就是嘴硬罷了。

此虛宗許長老冷笑,「神獸和妖獸,差的多了。之前就不知禮數沒有風度,現在還能怎麼掙扎?」

胡不違針對楚南澤,更針對北域的人,「不過這衝勁,看着就是條漢子,不是那窩囊廢。」

楚南澤不領情,他專註地看着擂台,對還要在他耳邊絮叨貶低他徒弟的許長老只有一句話,「閉嘴。」

許長老:「……」且讓你得意一會兒。

炎祈的劍也已經揮出,是他曾悟出的第一劍,嗯,聽名字就知道了。

禮尚往來,樓空在放大招之前出言提醒了,無論是因為看輕了炎祈還是顧及楚南澤的交情,炎祈都領了這個情。所以等到他要出招的時候,也冷冷淡淡地開口,「此為劍一。」

疾風驟雨一樣的劍勢,漫天火光映紅了半邊蒼穹,而白衣銀髮的人借力而起,彷彿凌空而立,劍鋒所指,便是樓空的方向。而鳳凰虛影撲來之時,火焰匯聚出的巨狼也顯出真身,迎上去撕咬起來。

能和鳳凰廝打成一團,足以顯示其不凡了。樓空就有點吃驚,這個劇本不對啊,說好的一見鳳凰,納頭就拜,對付妖修的萬中無一的絕招利器呢?

炎祈仰起頭,盯住虛空中的鳳凰,揮劍就撲上去和火狼並肩作戰了。萬物拜服個鬼啊,他又不是翼狼族,翼狼那也是獸族不是羽族,只有羽族才把獸神想像成鳳凰那樣,名字還不叫鳳凰,直接喊神鳥或獸神……

#純樸的獸人們#

眼睜睜看着炎祈一劍一個把鳳凰身後的百鳥給砍了,樓空這才意識到危險,那琴身擋下了好幾次炎祈的攻擊。簡直嘩了汪了,他是個遠程啊!被近身了的遠程……也是心疼。

人家想要當個安靜的美男子啊。

樓空平復了一下心情,不忍心拿琴去格擋了。方才兩下是心裏一慌下意識地抬手,現在冷靜下來,他寧願被砍的是自己,都不想鳳詔上多道刮痕。往好處想吧,只要鳳凰贏了,他也就贏了,至於密集的沖他來的攻擊,築基的靈力能消耗多久呢?

事實證明,可以消耗很久。炎祈的靈力已經不科學到可以媲美金丹了,還特別懂得節約使用。

於是樓空被追成了狗,給自己彈了一曲清風入夢加速度,又時不時回頭抽冷子丟到音刃出去,然並卵,打不到。

樓空:「……」我恨劍修!尤其是可遠攻可近戰體力賽體修的劍修!

如果不是鳳凰要消耗樓空大半靈力支撐,他堂堂一個金丹期也不會被攆得那麼慘。但同樣的,炎祈的劍一燒起靈力來不遑多讓。幸好如此,不然這兩個能玩一天……

然而隨着一聲凄厲的鳴叫,勝負已分。

楚南澤勾起嘴角,露出了大大的笑容——他的徒弟,他的……道侶,是最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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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修總在背黑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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