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1.淡櫻

141.淡櫻

冬日宴過後,皇帝對阿殷的看守監視更為嚴格,甚至連玉成公主也不能過來。阿殷每日雕核睡覺,與宮外的所有事情徹底隔絕。終於半月一過,十八個核雕集齊,一幅明晰的藏寶圖出現在永盛帝的面前。

永盛帝尋寶心切,以南巡為由,親自南下。

他欽點了一隊人馬,輕裝上陣,定了南下的日期,而這隊人馬里包括阿殷。阿殷知道永盛帝仍在疑心,怕她給了假的藏寶圖。離開永平的那一日,阿殷方從隨行的侍從口中得知早在半月前,穆陽侯早被永盛帝支走了,去了北疆。

阿殷回首看着漸離漸遠的都城,心中愴然。

此番離開,能不能回來都是個未知數。

入了冬后,天氣格外寒冷,且越是南方便越是不適,寒風刮來,呼呼呼地往馬車裏鑽,大風又冷又濕的,厚重的狐裘都無法抵擋由內自外的寒氣。

終於,阿殷病倒了。

隨行的御醫說她感染了風寒,不能再舟車勞頓,否則一嚴重便會得肺癆。阿殷燒得迷迷糊糊,恍惚間見到皇帝過來了,厭煩的情緒著着實實地寫在臉上。

御醫又與皇帝說了一樣的話。

皇帝盯着她,一句話也沒有說。

第二天阿殷被人抬到馬車裏,隊伍繼續前行。馬車顛簸了兩日,阿殷在馬車裏咳出了血來。侍候阿殷的宮娥驚著了,連滾帶爬地下了馬車。御醫看不下去,斗膽去告訴皇帝。

「啟稟聖上,殷姑娘身體已有肺癆的跡象,再這般下去恐怕熬不過十日,且還會禍害周圍的人。聖上龍體為重,萬萬不能因為一個女子而有傷龍體啊。」

永盛帝去看阿殷。

她氣若遊絲,馬車裏的痰盂沾上了猩紅的血,彷彿用不了幾日便能與世長辭。

皇帝終於應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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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殷被扔在一個客棧里,留下來的還有一個宮娥三個侍衛。宮娥是之前在宮裏侍候阿殷的,話多,可自從阿殷得病後,便對阿殷避之不及,只覺晦氣得很。

當地的郎中把出阿殷的癥狀后,連連搖頭,不肯再來醫治,只留了一個方子。沒兩日,客棧的掌柜不知從何得知阿殷的病症,當夜便將阿殷等人趕了出去。

宮娥與其他侍衛自認倒霉,只好找了其他客棧。

宮娥煎了葯,捧進房間時,又聽到阿殷咳嗽的聲音。她呸了口:「真是倒霉。」她捂著嘴上的面紗,盡量地遠離阿殷,可阿殷無法自己喝葯,她又不想碰到阿殷,想了想,最後索性將葯倒進一旁的花盆裏。

就在此時,宮娥聽到榻上響起阿殷的聲音。

「言默。」

宮娥忽覺背脊一寒,還未來得及轉身,脖子已然與腦袋分了家。沒一會,外頭的門被打開,言深也走了進來,說道:「解決了。」

阿殷緩慢地從榻上坐起,面上病色依然可見,她望了眼地上宮娥的屍首,從袖袋裏摸出血包,丟擲一旁,又不可控制地咳了幾聲。

言深沉默了下,說:「姑娘身子要緊,要不再歇個一日吧?」

阿殷道:「你昨天夜裏過來時,我已經好很多了,只是尋常的風寒,並不礙事。」一頓,她輕咳一聲,道:「這事不用告訴你們侯爺。」

言默蹲在地上處理屍首。

阿殷扶著床欄下榻,道:「他讓你們來了,那得聽我的。」說着,她看向言深,說:「皇帝疑心重,每隔兩日會派人來問我的病情,我信你能解決這事,你留下來。」

言深說:「我比言默更熟悉南疆的地形。」

她已經系好披風,邊咳邊走到門口,聽到這句話,回首對言深一笑,說道:「你比較聒噪。」說罷,走出客棧。言默瞅了言深一眼,將手裏的麻袋塞到他手裏,難得出聲道:「我知道她是侯爺的命。」

言深嘆道:「主母其實挺有眼光的。」

待言默走到門口,身後忽然響起一聲「喂」,他沒有回頭。

「……萬事小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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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疆沒有冬天,進入南疆后,周遭溫暖如春,地上長滿青翠的顏色,風拂來時都帶着一股花香。

阿殷解開了身上的披風。

短短小半月的時間,她的風寒已經好了不少,如今到了南疆,已然痊癒。

她低聲道:「難怪這片土壤能孕育蠱蟲,四季如春,生機勃勃。」她說着,忽道:「言默,往東南方向走,遇到河流時再停下。」

言默應聲。

阿殷很喜歡言默的性子,雖沉默寡言,但該辦的事一點也不含糊。一路過來,兩人沒有說過幾句話,可言默事事辦得穩妥周到,有時候令阿殷不得不感慨沈長堂調教人的手段。

馬車約摸行了一個時辰,晌午時分才停下來。

言默說:「到了。」

阿殷下了馬車,查看四周地形,與她想像中沒有太大的差別。過了河,對面是一片叢林,再往前是佔了南疆土地一半的連綿山脈,高聳入雲端的山頭覆上皚皚白雪。

阿殷手裏沒有地圖,但那一副藏寶圖早已刻在心裏。

她給皇帝的地圖是真的,但真正藏寶的地方卻被她改動了,此刻她若沒有猜錯的話,永盛帝與他的人想必在與她徹底相反的方向爬著雪山。她捏緊拳頭,壓制住內心的激動,道:「把馬車棄了,我們過河。」

若是以前,阿殷定想不到有朝一日居然能藏寶圖扯上關係。小時候她一直覺得是騙小孩子的,可長大后卻發現自己竟踏在尋寶的路上。江骨很狡猾,深諳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寶藏在南疆,卻不在最危險的雪山之上,而在她面前的叢林中。

叢林里不乏高鼻深目的南疆人。

南疆早已併入大興版圖,這些年來相互貿易,過來南疆的中原人亦不少。因此阿殷與言默的出現,並不會顯得突兀,也鮮少人留意他們。

江陽送過她一些驅蟲的藥粉,此刻派上了用場。

叢林里大概走的人多了,也走出了一條平坦的路來。她十八歲生辰的那一日,祖父送了她最後一個核雕,正是叢林這一塊,當時她看不懂祖父深沉的眼神,如今懂了。

他藏匿半生,放棄至愛,一切都因為埋藏在這片叢林底下的寶藏。

阿殷雇了個當地的年輕人,由他帶路。藏寶圖上的位置很是清晰,在當地人的帶領下,阿殷用了三天找著了那個洞口。

阿殷向來謹慎,在洞口前辭謝了年輕人,隨後才與言默一道進去。洞裏彎彎曲曲,卻格外安靜,幾乎是落針可聞。也不知走了多久,阿殷藉著火光見到一扇石門。

石門足足有兩丈高,如銅牆鐵壁般矗立在兩人面前。

阿殷正想伸手試着推一推,言默眼疾手快地拉住阿殷,說道:「我來。」他活動了下筋骨,用盡全力往前一推,然而石門紋絲未動。

阿殷道:「寶藏應該就在這扇石門之後了。」她在石門踱了幾步,道:「應該有機關啟動這扇門,我們在周圍看看,如若有機關,應該離得不遠。」

她擎高火把,從石門右側開始一一細看。山壁是石灰色的,又堅又硬,約摸是不曾有陽光照耀過的原因,上面有着奇怪的紋路,阿殷正想湊前細看時,冷不防的,背脊爬上一層一層的顫慄。

脖頸邊傳來一陣冰涼。

她低頭一看,是一把鋒利的匕首,隨之而起的還有永盛帝的聲音。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來人,把這兩人拿下。」

阿殷僵硬地轉身,漸漸的,山洞裏亮若白晝,足足擠了有三四十人,其中為首之人正是永盛帝。他居高臨下地看着她,道:「你的手段朕從未放在眼裏。」

阿殷與言默被拿下,身前是七橫八豎的長劍,彷彿脖子再往前探一些便能血濺三尺。

永盛帝已經無暇處置兩人。

祖孫三代人的美夢如今就近在咫尺,他吩咐道:「把門撞開。」約有二十人抬起巨樁用力地衝撞石門,震耳欲聾的撞擊聲不絕於耳。

一下,兩下,三下,四下……

言默判斷著硬闖的可能性,向阿殷眨了眨眼。

阿殷卻向他搖搖頭,示意他稍安勿躁。

石門宛如穿上刀槍不入的鎧甲,任爾東西南北撞,也巋然不動。永盛帝的臉色越發難看,此時他命令道:「停下。」他看着這扇礙事的石門,道:「去看看周圍有何機關。」

此刻,阿殷卻低低一笑,在寂靜的洞裏顯得如此清亮。

永盛帝看向她。

她說:「聖上還說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呢,不到最後聖上又豈知誰是螳螂,誰是黃雀?聖上挪個七八步,看看那是什麼?」

說起來也多虧了永盛帝,若非他突然出現,將她逼到這裏,她也不能從這個角度發現端倪。

山壁凹凸不平,因時間的侵蝕,有許多大小不一的斑駁小洞,像是一個大型的蜂巢,仔細數來,有上百個洞,而其中有十八個大小一致的小洞,只得桃核般大小,錯落有致地分佈。

別人也許不能一眼看出來,可阿殷不同。

她親自畫過藏寶圖,一望就辨識出規律。

永盛帝面色沉沉地道:「把核雕放進去。」司騰應聲,小心翼翼地把十八個核雕放進相應的洞裏,然而石門還是沒有任何聲響。

似是想起什麼,永盛帝目光如炬。

阿殷說:「聖上沒帶核雕師過來吧?即便帶來了,也未必能完全復原真正的核雕十八州,可我不一樣。沒有人能比我對核雕十八州更要熟悉。」她仰起脖子,明明坐得很隨意,可此刻卻無端有一種睿智而自信的耀眼,她說:「聖上,我們談個交易如何?」

永盛帝頭一回被人威脅,面色極其難看。

洞裏明明有數十人,可卻因為阿殷與皇帝之間的劍拔弩張變得落針可聞,隱隱有幾分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半晌,永盛帝問:「什麼交易?」

阿殷道:「聖上能讓您的侍衛先鬆開刀劍嗎?」

永盛帝使了個眼色。

白晃晃的刀劍終於撤走,在一片刀鞘碰擊聲中,阿殷站起,說道:「想來聖上是知道的,寶藏就在這一扇石門后,而能如今能打開這扇石門的人只有我。」

永盛帝問:「你想要什麼?」又冷冷道:「賜婚?」

「不。」阿殷緩緩搖首,她道:「我以前一直在想核雕的大成之境是什麼,今天我明白了,是拋開世俗的隨心所欲。時至今日我不需要任何名分,更不需要任何人對我與明穆的婚事的認同。」她指著石門道:「我拿這扇石門后的寶藏與聖上換一個請求,懇請聖上擬旨昭告天下,放明穆自由。」

永盛帝的神色晦明晦暗,看她的眼神有幾分複雜,須臾他應了。

「朕答應你。」

.

永盛帝命人在洞外紮營。

阿殷直到永盛帝擬了旨后,才開始雕核。永盛帝見阿殷雕得慢,心知她仍有顧慮,方當眾命司騰昭告天下。阿殷讓言默離開叢林去外打聽,確認無誤後方加快了雕核的進程。

言默回來后,默默地看着阿殷,許久才道:「姑娘真是謹慎。」

阿殷道:「還不是你們家侯爺培養出來的?」

言默說:「姑娘知道孫家郎君的事情了?」

阿殷說:「本來是不知道的,現在知道了。」

言默閉嘴,決定以後更要謹言慎行。阿殷拿着拋光紙進行最後一步,邊摩擦邊道:「其實我心底一直有疑惑的,當初在綏州時怎麼總能這麼碰巧遇上奇奇怪怪的事情,有時候還總覺得有人在前方指印,當時不願多想,如今仔細想來,不論是那些事還是孫十郎,都與你們家侯爺脫不了干係。」

夜色森森,阿殷看着火堆,忽然嘆道:「我有些想你們家侯爺了。」

言默說:「是姑娘的,不是我們家。」

阿殷撲哧地笑了聲:「其實你還挺幽默的。」

十八個核雕里,錯誤的只有兩個,阿殷用了不到兩天的時間便復原出來。十八個核雕歸為,緊閉的石門強烈地抖動,發齣劇烈轟響聲,自下而上地打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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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葯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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