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淡櫻

139.淡櫻

阿殷從朝華宮搬到宮裡核雕師所居住的核宮。

宮裡原本有五位核雕師,如今加上破例上來的阿殷,統共有六位。在這裡,阿殷才發現熟人很多。五位核雕師里,有一位是剛從上官家的核學晉陞過來的,剩餘的四位里也都是阿殷的前輩,其中還有一位閔老,正是方伯的徒弟。而於這五位核雕師而言,阿殷的名字是如雷貫耳。

核學存在的意義本就是尋找核雕十八州,晉陞成為宮裡的核雕師則是研究目前所尋得的六個核雕,拼湊出傳言中的藏寶圖。

不說阿殷在永平的種種事迹,她身上擁有剩餘的十二個核雕,已足以讓五位核雕師另眼相待。

他們留在宮中的畢生使命是拼湊出完整的核雕十八州,而如今勝利在望。

阿殷雕刻出第五個核雕的時候,皇帝過來了一趟。他沒有說什麼,只是坐在那兒看著阿殷雕核,平靜無波的雙眼裡隱隱有一股子駭人的狂熱。

阿殷假裝沒有看見,繼續雕核。

皇帝離開不久,閔老也過來了。他看著阿殷雕核的手法,嘆道:「以前曾聽師父說元公有六刀絕活,有一把自創的斜刀,今日一看果真不假。」

阿殷沒有停下手裡的動作,說:「我也聽方伯提過前輩,方伯常誇前輩是他的得意高徒。」

「得意高徒也禁不住長江後浪的追逐。」閔老看著阿殷的手藝,苦笑道。

手中的刻刀微微一頓,阿殷問道:「閔老為何而雕核?名乎?利乎?」

沒有人這麼直白地問過他這個問題,閔老一時間回答不上來。阿殷垂著眼,斜刀微傾,波瀾壯闊的山形脫核而出,她溫聲道:「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的一座山,阿殷認為能不遺餘力地攀爬到最高處,便已足矣。」

閔老嘆道:「你這個年齡便有此感悟,老夫愧矣。」說著,油然而生有幾分惜才之心,又道:「宮中險矣,你好自為之。」

阿殷聽出了言下之意,從袖袋中摸出一塊半舊的木牌,上面有兩尾鯉魚。

閔老面色微變,頓時又露出一抹苦笑。

「師父把此物都給了你。」

阿殷遞給閔老,說道:「阿殷初來乍到,宮中規矩不懂甚多,若有朝一日陷入險境,只求前輩指明一條活路。」待閔老離去后,阿殷微微鬆了口氣。

她豈會不知宮中險矣?

皇帝留她下來雕核是一回事,雕完了又是另外一回事。

.

入夜後,阿殷往核宮走去。

在宮裡待得有些年頭的核雕師在宮外往往會有私人的宅邸,就連剛從綏州過來不久的核雕師,如今在外也置辦了房屋。阿殷不能出宮,皇帝明面上讓她留下來雕核,實際上為軟禁,宮裡核雕師該有的特權,只要涉及宮外的,一律沒有。

她用腳趾頭想也知道皇帝應承得如此爽快,恐怕是沒在她家找著那十二個核雕。

打從那一年上官家著火,險些燒了祖父的核雕后,她多多少少知道了核雕十八州后,便一直在想會有這一天,所以她沒有告訴過任何人,包括阿璇,自己把剩下的十二個核雕藏起來了。

以至於後來林荷說想看那幾個神乎其技的核雕時,阿殷都婉拒了。

回到核宮時,天色已然全黑。

宮娥點了燈,殿宇漸漸明亮,阿殷腳步微頓,目光落在核宮外的車輿上。她住在宮裡已有好幾日,侍候她的宮娥喜歡與她嘮嗑。阿殷記性好,幾乎把車輿的規格與對應的品級背了下來。

她數了數車輿上的雀鳥和鸞鳳,微微擰起眉。

腳步加快,須臾便入了核宮。果不其然,朱紅長廊下站了一人,穿著桃紅織金牡丹花紋的大袖衫,烏黑秀髮上珠釵搖曳,有著盈盈珠光,端的是雍容華貴。

正是阿殷許久未見的玉成公主。

阿殷道:「什麼風把公主給吹來了?」

玉成公主一本正經地道:「東風。」

阿殷微怔。

玉成公主又睨著她,半晃著腦袋,慢條斯理地說:「我與月茗,還有李蓉爭了那麼多年,沒有想過半路會殺出一個你來。只可惜啊,你再得穆陽侯的心,也得不到我父皇的認可。」

阿殷問:「公主是來示威的?」

「不。」她緩緩地說道:「我和你不一樣,你有你的清輝樓,你有一技之長,你不嫁給穆陽侯,一樣能在永平立足。而我為了穆陽侯蹉跎到這個年齡,除了他我不能嫁給其他人了。你可能不知道我母妃出身不好,我費了多少心思才有今日的地位,算我求你了,你別再摻和進來。」

阿殷沒想到玉成公主居然會說出一番這樣的話來,不是來示威,竟是來賣慘。

她搖首道:「聖上開了金口,你與他的婚事鐵板釘釘。」

玉成公主露出奇怪的表情,僅僅一瞬,便轉眼即逝,她道:「兩日後宮中有冬日宴,你也來吧,名單上有不少未婚的永平貴子,如今你是御用核雕師,身份也算體面。此次冬日宴是我操辦的,我給你安排個好位置。你沒參加過宮裡的宴會,肯定不知有多熱鬧。」

待玉成公主離去后,那一位常與阿殷嘮嗑的宮娥說道:「姑娘,玉成公主是想給你當媒人呀!」

阿殷說:「我一天不嫁人,玉成公主便不能心安。」

宮娥眨巴著眼,問:「姑娘還想嫁給侯爺嗎?」

她扯扯唇:「不是說了么?聖上旨意已下,我還能怎麼辦?穆陽侯已主動放棄,我還能爭什麼?你年紀還小,不懂。男人主動放棄了,我再去爭,也不過徒惹傷心罷了。玉成公主的這份心意,我受了。」

.

次日一早,玉成公主遣人給阿殷送了冬日宴的請帖。赴宴那一日,阿殷精心打扮了一番,還難得的塗了口脂,襯得臉蛋面如芙蓉,一旁的宮娥驚艷之極,道:「姑娘美得只應天上有!」

阿殷淺淺一笑,提起裙擺出了核宮。

倒也是慶幸宴會是在宮裡舉辦,若是在宮外,皇帝也未必會允許。玉成公主果真給她安排了個好位置,她所落座的坐地屏風的對面,有好幾家永平新貴,來過她的清輝樓好幾次,所以她頗有印象。

這是阿殷頭一回參加宮中宴會,她的前頭還有許多人,皆是朝中權貴,還有宮中妃嬪,主位上坐著皇帝與皇后。皇后神態憔悴,沒一會便離席了。

皇后這事兒,阿殷是知道的。打從王相失勢后,外戚被嚴重打壓,皇帝念著舊情沒有廢后,但如今皇后之位也形同虛設。阿殷收回目光,對面的永平新貴舉杯敬她。她也舉杯,朝他們遙遙一笑。

宮中貴人多,事情也多,昨日哪個妃嬪滑了胎,今日哪個朝臣得了信寵,又有哪個皇子才華驚人,事情多如牛毛,以至於也沒多少人留意阿殷這邊。

直到穆陽侯的到來時,才有些權貴家的女眷頻頻向阿殷投來目光。

阿殷仿若未見。

一旁的宮娥給她斟酒。

她耳邊陸續響起其他人的聲音。

「穆陽侯與玉成公主真是般配。」

「金童玉女,天造地設的一對。」

……

阿殷抬首望去,正好見到玉成公主坐在穆陽侯身邊,玉成公主提起酒盅給他斟酒,眉眼間儘是柔情。阿殷垂首,恰逢對面新貴又向她舉杯,她莞爾頷首,將琉璃杯里的美酒一飲而盡。

酒過三巡。

阿殷微醺,見沒人注意她,她索性悄悄離席。出了宮殿,外頭月色朗朗,一地寒霜。她打了個寒顫,吩咐身後的宮娥:「給我取件斗篷來,還有暖爐。」

一個宮娥應聲離去。

她倚在穿山游廊上,眺望遠處的湖光山色。忽有人輕輕地喊了她一聲:「殷姑娘。」阿殷回首,原是先前宴席對面的其中一位新貴。阿殷說:「郎君有禮。」

那人紅著張臉,靦腆地道:「我姓郭,家中排行第三,殷姑娘可以喚我三郎。我聽玉成公主說,姑娘的婚事能由自己做主?」

阿殷沒想到玉成公主速度如此快,正想說什麼時,郭三郎猛地打了個噴嚏。

阿殷見狀,說道:「天氣寒涼,郎君先回去再添一件衣裳吧。」

郭三郎結結巴巴地道:「我……我難得鼓起勇氣,再回去就不敢出來了。」阿殷也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實誠的人,又吩咐身邊的另一個宮娥:「去把郭家三郎的衣裳拿出來吧。」

宮娥得了皇帝的吩咐,除了在阿殷雕核之外,其餘時間片刻都不許離身。宮娥猶豫了許久,在郭三郎又打第五個噴嚏時,終於動了身。

阿殷邁開步伐,說:「前方風小,郎君往前邊走吧。」

郭三郎感動極了,臉愈發紅,又結結巴巴地道:「我……我早已仰慕姑娘,想……」短短几個字說了足足半刻鐘,整張臉像是煮熟的蝦子一樣,終於似是下定了決心,他道:「想娶……」

一道人影忽閃而至,郭三郎還未反應過來,兩眼一翻,直接昏倒在地,砰咚的一聲,與青石地面來了個親密接觸。阿殷抬眼望去,正是穆陽侯。

他面色陰沉地道了句:「癩□□想吃天鵝肉。」

說著,又陰惻惻地看著阿殷:「不許開口說話。」手一拉,直接帶她出了游廊,巧妙地避開巡邏的侍衛,不一會來到一處偏僻而冷清的殿宇。

屋裡漆黑一片。

兩人站在門內,借著皎潔的月色,沈長堂能清晰地看到眼前姑娘的五官,睫毛長如蝶翼,一顫一顫的,像是要在他心裡盪起漣漪。

然而,此刻的沈長堂卻氣得很。

方才她對別人的一顰一笑皆落在他的眼裡,他看得簡直是火冒三丈。一想起來,如今再看看她的精心打扮,更是氣得面色發青。

「你……」

嘴唇貼上冰涼的手指,她踮起雙腳,說:「你別說話。」

他冷冷地看著她。

她的手指離開他的唇,取而代之的是溫暖柔軟的唇瓣。她用舌頭描摹他的唇,眼睛里一閃一閃的,像是匯聚了所有星光。

他頭一回不為所動,心疼得猶如蟲噬。

阿殷見狀,只好站回來。

他僵硬地說:「美人計無效。」

她仰著脖子,道:「我大招還未使出,侯爺便如此果斷,就不怕打臉么?」說著,她纏上他,手慢慢地下滑。到底是侍候小侯爺多了,不過須臾,沈長堂已然開始粗喘,面上青筋盡顯。阿殷低低一笑:「前途未卜,這一回我們來真的吧。若最後也不能在一起,我亦不覺遺憾,由始至終,能得明穆的心,還有明穆的人。」

纖纖素手緩慢地拉開系帶。

驀地,素手被扣住,他壓抑著痛苦,咬牙道:「你真是被我寵得無法無天了!姓郭的攤上一家子也供奉不起你。」

見他還念念不忘郭三郎,她說:「醋罈子侯爺,就許你與玉成公主放火,不許我與郭三郎點燈么?」郭三郎三字猶如星星之火一般在沈長堂的心中迅速燎原,他忍不住了,捏住她的下巴,狠狠地吻上去。

青筋漸消,還剩亢奮的小侯爺。

阿殷剛動了身子,又被沈長堂擁住,兩人身貼身,緊密地貼合。他沙啞道:「不許動!」阿殷仰脖看他,剛消失的青筋又漸漸爬出,她頓覺好笑:「真的不讓我動?」

沈長堂捏了她的小蠻腰一把,再次吻上。

反覆三次后,才徹底平靜下來,阿殷四肢無力,軟綿綿地倒在神清氣爽的沈長堂懷中。沈長堂抱著阿殷往屋裡走,好一會才在尋著一張軟榻。

他脫了披風鋪在榻上,之後方抱著阿殷坐好。

她軟軟地喊了聲:「明穆。」

沈長堂道:「以後不許提郭三郎。」

她蹭了蹭他的肩窩,乖巧得像是一隻小貓兒:「我之前一直無法安心,總覺得你待我再好,可皇帝勾勾手你就走了。可那一日你在御書房說的那一番話,讓我所有的害怕和擔心都消失了。」

他之前一直不表態,她不敢去多想。

可如今不一樣了,他表了態,她不再沒有安全感,彷彿將來再多困難,也不需要擔心了。她能和他攜手進退,她不再是一個人,是兩個人。

她又說:「所以你說要和玉成公主成婚時,我一點兒也不擔心。因為我知道你在想法子,為了我們的未來。」

沈長堂本來還有幾分的醋意,可聽她這麼一說,醋意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心疼。

「是我不好,才讓你有這個心結。」

她搖首:「不,心結已經沒有了。」她仰首看他,輕吻著他的下巴,呢喃道:「正因為心結沒有了,所以無論你做任何事,我都信你。不管將來如何,不管我能不能從皇帝手裡安全脫身,我此生不悔。」

她前所未有地貪戀著眼前這個男人。

她因父母的緣故,從來不願相信其他人,她只信自己。可是她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遇上一個男人,他明明曾經那麼惡劣,可偏偏是他讓她體會到何為愛,何為信任。

「明穆,我想和你生孩子。」

情到濃時,她想與他做一切夫妻都會經歷的事情,彷彿如此了才不會遺憾。此時此刻,她的這個想法如此濃烈,無關阿璇,無關其他,就是想要眼前的這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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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葯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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