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曾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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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曾經

京城,皇宮。

乾元殿里,人到中年的明啟帝粟墨林歪在榻上,身上搭著狐皮的褥子,滿臉的疲色遮不住渾身的威嚴。不知道他想到了什麼,微微的嘆了一口氣,復又閉上眼睛,問道,「老四現在到哪了」

老四,指的是四皇子,安郡王粟遠冽。

榻邊,背光的的地方,走出一個身材有些發福的白臉太監,微微躬著身,聲音倒不尖利,「回陛下,按著日子算,四殿下應該已經到了。」

「還是太莽撞,不計後果!」明啟帝的聲音里聽不出喜怒,「都說老四最像朕,哼!朕瞧著,除了相貌,那性子,哪一點隨了朕!」

「怎的不像!像足了您年輕的時候,一樣的俠義心腸。」這太監名叫福順,打小就跟在明啟帝身邊。那時候,這位陛下還只是一個不受寵的貴人所出的皇子。在他看來,皇上能走到今天,是撿了漏了。若不是先皇那一場病,實力足的諸位皇子一個個不安分的跳出來,且輪不到他呢。這也是運氣不是。先帝選這麼一位,不光是因為他實力弱,還因為這位陛下以忠厚老實示人。滿朝誰不贊一聲『寬和厚道』!但只有他知道,這位的性子從來都算不上好。寬和厚道,不過是自保的手段。有這個名聲在,不論哪個兄弟繼位,都不會拿他開刀。只是沒想到,最後,反倒是他撿了個大漏。

像他嗎!明啟帝搖搖頭,他的忠厚是裝出來的,而這個兒子,至少有五成是真的!

對於兒子放大這份忠厚仁義,他心裡不僅沒有惱怒,反而有些安慰。要是不懂自保之道,他才該愁死了。他的兒子,不該是任人宰割的綿羊,應該是嗜血的狼。

養子如羊不如養子如狼!他曾經這樣想。

可是等兒子們長大了,他突然理解了先帝當年的心情。這如狼的兒子,帶給他這個父親的,不是恭順與忠誠,而是威脅!

狼群里,只能有一隻頭狼!年老的狼王會是什麼下場呢!

明啟帝不敢深想。

想到四兒子,他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他這性子,五分隨了朕,五分隨了......他娘。」

福順身子躬得更低,想到那個女人,他沒來由的一嘆。

「但願那孩子能躲過這一劫啊!」明啟帝的聲音像是在呢喃。

福順一副什麼也沒聽到的樣子,心裡卻明白,皇上說的孩子,是他當年護送出宮的小公主。那個孩子,出身顯貴,但命運多舛,如今只能看天命了。他知道,皇上也難。

「去西寒宮看看吧!」明啟帝掀了身上的狐皮褥子,站起身來,「悄悄的去!不用人跟著。」後面的話是對著隱在暗處的人說的。

福順趕緊拿了大氅來,給明啟帝穿好。暗衛已經把路上的閑人打發乾凈了。

西寒宮,偌大的宮殿群,只有偏殿里透出幾點亮光出來。

「娘娘,晚了,該歇著了。」梅嬤嬤把燭火挑的更亮堂一些。

燭光下的女人,並不是絕色。她身姿挺拔,即使坐著,也能讓人感覺出她的風骨。她的眉宇之間,沒有半點深閨怨婦的哀愁,倒是滿身的平和之氣,讓本來稜角有些分明的臉,顯得柔和了起來。這是個英姿颯爽的女人!

此刻,她布衣木釵,而手裡正縫製的衣物,卻是難得的好料子。

梅嬤嬤鼻子一酸,這衣裳是給年輕的女子縫製的,淡青色的布料上,點點桃花,從花枝上飄下,裙擺繁花滿地,迤邐多姿。她知道,娘娘這是給那個沒來得及看一眼的小公主趕製明年要穿的春裳。二十年了,每年四箱子衣物,春夏秋冬,衣裳鞋襪,荷包汗巾,都是娘娘親自動手做的。從巴掌大的小肚兜,到孩童的小裙子,到少女的馬面裙,再到婦人的襦裙,甚至包括了婦人有孕時穿的衣裳,那是娘娘特意放大的,都準備的妥妥噹噹。

西寒宮的庫房裡,有兩個庫房專房這些衣物的。

賢妃隨雖幽禁,但封號還在。她還是賢妃!

她收了針線,「明兒再做一天,都成了。也該給冽兒做了!」

「小殿下已經娶了王妃,自有王妃打理,您不用這麼操心。」梅嬤嬤勸道。

「是啊!你不說我還真是忽略了。我也該給小孫孫們做幾身才是。」賢妃的眼睛亮了起來。「孫子,孫女,外孫,外孫女。這事還真不少呢。」

梅嬤嬤沒有說話,背過身擦了擦眼淚。娘娘也就只能靠這些來安慰自己了,還能說什麼呢。她自己也知道,這些東西,可能永遠都不會穿在她挂念的人身上。可她依舊執著,沒有了這點支撐,娘娘在這宮裡,也就熬不下去了。她笑著點頭,「娘娘的手藝越發的好了,小主子們會喜歡的。」

話音剛落,門從外面被推開。

明啟帝從外面進來,賢妃沒有抬頭,坐在榻上沒有動。

梅嬤嬤低頭退了下去,順手將門關上。

「我來了!」明啟帝在這個女人面前,從沒有自稱過朕。

「我這裡,除了你,別人也進不來啊!」賢妃的語氣淡淡的,將給女兒做的春裳小心的疊起來。

明啟帝看著簡陋的屋子,有些無力,「正殿里哪裡不合心意,我讓人改了就是。何苦住在這裡,戳我的心窩子。」

「你挖了我的心肝,這會子倒裝起了好人。」賢妃冷笑一聲,嘴角牽起幾分涼涼的笑意。

「玫兒!」明啟帝喚了她的閨名,「當年......」

「別提當年!」賢妃抬起頭,眼裡彷彿充斥著灼人的火焰。

當年,寺廟邂逅。他十五歲,她十三歲。他是不得皇上喜歡的皇子,她是文遠侯府喪母的嫡女。他為父皇的無視黯然神傷,她為偏心庶出的父親寒心滿心凄涼。

他不知道她是高門不得寵的嫡女,她也不知道他是出身皇家的龍子。

兩人同病相憐。

少年慕艾,他對她動心不易。總是不期然的偶遇,藏了多少少年人的心思。

只是,後來......

如今,人已中年,再回頭看看,已經想不明白,兩人怎麼會走到了今天。

長久的沉默,兩人都沒有絲毫的尷尬。

「那個孩子......她還活著。」明啟帝輕輕的說了這麼一句。

賢妃的手抖了起來。雖然她心裡早有猜想,但二十年來,她沒有問過,他也從來沒有明確的說過。這是第一次!

她抬起頭,看向坐在他對面的男子!

他老了!不是她記憶中的那個英俊的青年了。

明啟帝露出幾分苦笑,二十年了,兩人常常這樣面對面,但她從沒有看過他一眼。原來,她要的也不過是這麼一句話。

他以為她是知道的!那是他們倆的女兒,他也曾期盼過她的到來。他怎麼狠心的要了孩子的性命。

「我是不是老了。」明啟帝看著眼前的女人,她身上透著成熟的韻味,但真的一點都沒有老。時光彷彿特別優待她。

是老了!眼角已經有皺紋了。這些年,他的心想必也很累吧。

「冽兒如今已經是安郡王了,我讓他在西北戍邊呢。做的還不錯,他已經有兩個兒子,一個閨女了。」明啟帝不等賢妃說話,就說起了孩子的事,見賢妃聽得認真,就道,「那孩子,也已經成親了。駙馬選的不錯,也是大家出身,人品,相貌,家室,也配的上。婚後生了一對龍鳳雙胎,這點像你。聽說小外孫長得跟我像極了。兩孩子,都三歲了。」

這是報喜不報憂,不好的絲毫也沒有提。

「都已經嫁人生子了嗎!」賢妃的聲音有些顫抖。

「冽兒已經去找了他妹子了!」明啟帝拍了拍賢妃的手,「我會儘早安排,爭取讓他們早點回來。咱們的孩子,我不會讓她吃虧的......」既然都知道了風聲,那就只能加快腳步了。

他已經能預料到即將到來的暴風驟雨。

東宮。

書房裡,滿地狼藉。太子粟遠凌額上青筋暴起,指著跪著的黑衣人,「孤從來不知道,你們除了孤,還能效忠於別人!」

「屬下該死!」黑衣人伏地扣頭,「但來人手持東宮印信,屬下不敢有絲毫怠慢。」

「東宮印信!」太子收起暴虐之色,「你沒有看錯吧。」

「屬下雖不才,但還不至於犯這樣愚蠢的錯誤。」黑衣人心裡真覺得冤死了。

「依你看,那母子三人,可能逃脫嗎。」太子眯了眯眼睛,問道。

「她從來沒失過手!」黑衣人低聲回道。

太子倒吸一口冷氣,這個愚蠢的女人,竟敢假借他的名義調動暗衛。去刺殺這麼這麼一個要命的人!

他這邊剛得了消息,自覺抓住了老大一系的把柄,可以將他拽下來。誰知道,自己的後院,竟然出了這麼一個扯後腿的女人。以前看著還算聰明,沒想到也是個蠢貨!

門外傳來太監平仁的稟報聲,「殿下,太子妃殿下打發人來,請您去用夜宵。」

「孤沒空!」太子粟遠凌冷聲道,「今晚歇在蘭漪殿。」

平仁暗嘆一聲,看來太子妃又惹惱殿下了。唉,要不是輔國公府正當用,這位太子妃娘娘,還真是不好說。比起蘭漪殿的左側妃,她可就真算得上不得殿下的喜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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