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十三(4)英雄待少年

番十三(4)英雄待少年

無窮無盡的敵兵湧上來,似乎永遠也殺不完。

丁翡從來沒有打過這麼艱苦並且註定自己將戰死沙場的仗。

不過,瘋狂如他,從來就沒有怕過。

戰死沙場,那才是真正的得償所願。

偶爾視角掠過,那兩個蒙面人似乎也從不擔心自己的性命,從開始到現在,始終殺得從容篤定,殺得熱血澎湃,殺得興奮且……樂觀?

「四十八!」其中一個忽地提聲叫道。

「……四十三。」另一個道。

這是幹嘛呢?丁翡豎起耳朵。

「哈哈!我贏你五個了,你再不加緊可就輸了!」第一個語氣十分開心,「四十九!五十!——五十二!一刀倆,哈哈哈!」

……敢情兒這是在比殺敵數量,剛才報的數就是殺死敵人的數。

「我已經殺到六十四了喲!」丁翡叫道。

「啊?!」第一個驚訝,「好厲害!那我也得加把勁兒了!」

這小孩兒真可愛,丁翡想,又可愛又……瘋狂。

誰家的怪胎。

正用蛇矛捅著面前的敵兵,忽地就見那少年拔地跳起躍在半空,緊接著身形折轉,翩鴻游龍一般飛上了旁邊一根插著摩洪聯軍大旗的旗杆。

少年一腳踹折那旗杆上部,足尖點在桿頭,手中長刃掛上腰間,伸手至背後一轉一繞,再拿到身前時,便見已是多了一張造型霸道的重弓,另一手拔出一束長箭,張弓引弦,箭挽流星,不需瞄準,不見猶豫,松指便射。

丁翡只覺眼前一片流光亂舞,那少年手中的箭矢就像銀河落下的流星雨,迅疾無匹勢大力沉,只不過一記眨眼的功夫,地面上的敵兵便割麥子般倒了一片!

再看那少年,手中箭矢不停,一波又一波地劃下來,一批又一批地射殺著敵兵,丁翡掃眼細看,見這少年所有射出去的箭,竟是無一虛發,支支中的!

「一百零二!」少年邊不停手地射邊報數,「哈哈哈哈!我領先啦!」

丁翡:「……」

是誰又說過這麼一句話來著……自古弓兵多掛B?!

另一個話不多的蒙面人忽也飛身而起,如法炮製地佔領了另一根旗杆,然後也從背後取出一張弓和一把箭來。

刷刷刷刷,幾批箭放下去,報數:「九十九。」

丁翡:「……」

「小叔叔,你落後不少了,加油啊!」第一個少年在旗杆上沖他豎了豎拇指,給他鼓勁兒。

「他和我們同輩份。」另一個淡淡道。

「大哥哥,要趕上我們喲!」第一個改口。

「他沒有箭,趕不上。」另一個繼續淡淡。

「那這樣好了,用箭殺掉的,三個算一個,怎麼樣?」第一個道。

「那麼你算得清自己現在殺了多少么?」另一個。

「一百零二減去五十二……不對,此前我還用箭殺了幾個,那就是減去……哎!不算了!就當六十個好了!」第一個的語氣像是算算術比殺人還要費勁。

丁翡頓時就覺得這小子特對自己胃口,算算術幹嘛,算算術不如殺人啊。

「那不如我們來比比看誰先殺到塞圖怎麼樣!」丁翡蛇矛掄圓了划拉了一圈,身周立時倒了一片敵軍,「殺一個塞圖頂一百個人頭,如何?」

「好啊!」第一個小子聞言,立刻在那高高旗杆上邊繼續射殺敵兵邊四下張望,「看到了——東邊!」

話音落時人已飛身而下,向著東邊方向疾撲而去。

另一個也早身形疾飛,一齊向著那廂飛掠。

丁翡被這倆小子的高昂鬥志也激起了好勝心,一路舞著戰矛亦跟著衝殺了過去。

摩洪的兵士早被這三人給激怒了,這三頭天.朝狼自打沖入了己方大營后就屠殺了自家無數的兵士,簡直不可饒恕!定要將這三人千刀萬剮才能解恨!

上——殺了他們——將他們剁成肉泥!

成千上萬的摩洪兵士向著三人撲殺上來,帶著不計後果不顧生死的驍戾氣勢,一大片雪亮鋼刀揮在半空,像是海嘯翻起的狂瀾浪尖,倏而手起刀落,寒刃夾著能割裂天地的兇狠劈頭向著這三人斬了下來!

丁翡看向那個跑在最前頭的鬥氣飛揚的小子,只見他手中長刃一揮,擋開一片長短凶兵,腳下一點地面,縱身飛躍而起,半空橫翻著躍過一層敵兵圍成的人牆,落下去后再次揮起長刃,弧光如厲閃絢耀蒼穹,光華盡處,揚起飄蓬血雨,敵兵扭曲凄厲的慘呼聲交迭響起,匯成了一曲萬鬼同奏的地獄之歌。

就在這歌聲中,那小子一手長刃一手重弓,大步地沖向前去,年輕的背脊與臂膀恰似雄鷹振翅欲上長空,堅定的步伐帶著無窮的勇氣與力量,敵軍的刀槍劍戟在他的身周織成了足以將他絞成肉泥的恐怖利網,可他無所畏懼,絕不回頭。

丁翡看著他,看著這小子一如才剛闖入敵陣時般氣勢如虹,他毫不惜力,盡情地在上萬敵叢中揮灑著自己的能量。

他一路豪邁地收割著敵軍的人頭,踩著敵軍一層又一層的屍首,不斷前沖,一直前沖,永遠前沖。

丁翡追趕著這小子的腳步,沐浴著他攪起的腥風血雨,並用自己的戰矛為這血雨再助一波更疾更濃更烈的雨勢。

許是這血雨太疾,許是這敵浪太高,許是這長夜總不到盡頭,丁翡漸漸找不到來自周遭的一切聲音,世界陷入了靜寂,一切都在動,一切都在洶湧旋轉,可一切都沒有半點聲響。

他聽見自己的喘息響起來,越來越響,越來越重,震得耳膜生疼,震得眼前一片蒼白。

要死了嗎?

要死了吧。

殺了多少了?

連數都忘了數。

不行,還不能死,說好了要拿塞圖的狗頭回去,給老大開心開心,豈能連那貨的面還沒見著,自己就先死了?

「——殺!」丁翡一聲大吼,那包圍住自己的靜寂世界驟然碎裂,天地萬物的所有聲音瞬間回到了身邊。

然後他就聽見那個跑在前頭的小子也跟著大吼了一聲:「——殺!」

緊接著見他高高躍起來,落下去,長刃舞得光影交錯,敵兵的首級與殘肢就在這光影中分崩離析,四散飛落。

他看見塞圖了,他離塞圖越來越近了,塞圖立於亂軍中正自指揮調度,他的身周圍滿了護他安危的親兵護衛,密不透風,堅如鐵桶。

「塞圖,你的頭歸我啦!」那小子叫著,勇猛如初地撲上前去。

「喂!小心——」丁翡眼尖,正瞅見塞圖身後十幾名弓箭手搭弓引箭,箭尖齊指那小子。

在自家大營中,一直未用弓箭手是怕不小心傷了自己的兵,然而此刻為了主將安危,便是拼著誤傷己兵也要把敵手射殺當場。

那小子應了一聲:「看我的!」

長刃一收,重新搭起弓來,動作竟比對方的弓箭手們還要更快一步,對方搭好箭正拉弦的功夫,這小子的箭已然飈射了出去,一次三箭,手不停弦,快得幾乎看不清他抽箭搭箭再射出的連串動作。

太快了——丁翡驚訝,這小子的放箭速度太快了!

並且——他的每一箭射出去,都能准而又准地命中目標!

如此可怕的放箭速度,如此駭人的精準打擊——這樣逆天的神一般的箭技,丁翡只在一個人的身上見到過——

這個小子,究竟是誰?!

轉瞬間,這小子已是射出了數十支箭,並在射過一波之後以手中長刃悉數擋開了對手射過來的亂箭,隨即又是第二波精準迅疾、覆蓋面極廣的箭擊,而當這一波箭擊停后,再看敵方的弓箭手——竟是一個不留,組團去見了閻王!

然而遺憾的是,塞圖被敵兵以肉盾相護,在犧牲了大量護衛之後依然毫髮未傷。

這一波操作激起了塞圖的凶性,甚至用天.朝話命令著身邊的兵士:「殺——給我殺了他們!戮成肉泥!」

那些不管聽得懂還是聽不懂的摩洪兵士,已是喪失了理智泯滅了人性,帶著野獸般的殘暴,帶著惡鬼般的凶戾,不顧一切地撲咬上來,源源不斷,鋪天蓋地,萬鬼齊嗥。

丁翡衝殺過去,不停地殺,不停地刺,不停地割,鋒利的矛尖都已開始變得鈍塞,遊刃有餘的動作也漸漸變得遲緩,身上早不知已中了多少刀多少箭,可丁翡不想現在死,不想就這麼死,他要殺掉塞圖,他要拚命活,活到殺掉塞圖的那一刻——

塞圖,他看到他了——他躲在四五名親衛的身後,他雙目充血像是惡鬼逞凶,他猙獰著一臉橫肉等著看這三個天.朝人在他眼前肢離體散灰飛煙滅——殺掉他!

衝過去,殺掉他!

丁翡用盡氣力,握緊他的戰矛,邁步沖向塞圖。

有敵兵像牆一般圍堵過來,他揮開他們,繼續前沖。

塞圖的身前仍然有人,四五名,始終不離他半步。

要先殺掉這幾個人。

丁翡前沖,丁翡砍殺,丁翡看到了那個小子。

那小子用光了他的箭,身後的箭簍里只剩下了一支,孤零零的隨著他身形的跳躍而左右搖晃。

可這小子似乎全然沒有擔心,他勇氣如初,力量如初,飛揚如初。

他手中長刃似乎依然鋒利無匹,他帶著它,義無反顧地衝殺進那密密麻麻的敵兵戰陣,他揮刃割取一片頭顱,他揚手拋出漫天腥血,他迎著刀山劍海,一步一步地向著塞圖的方向挺進。

敵兵狂潮般撲湧上來,他掄開長刃,帶著一身血膽,帶著澎湃豪情,如狂鷹,如驚龍,劈波斬浪,翻江倒海。

他殺到前端,立定乾坤,足開箭步,身似勁松,姿如挽月,他抽出箭簍里的最後一支箭,張滿了弓,拉緊了弦,對準了那躲在四五名親衛身後的塞圖,毫不猶豫,無需瞄準,瀟洒恣意自信飛揚地射出了他的最後一箭——

這支箭射在了塞圖親衛的喉嚨上。

然而它並沒有停下來。

它就像從未受到半分阻隔一般,以雷霆萬鈞的去勢繼續向前怒飈——

它射穿了第二名親衛的喉嚨,它射穿了第三名親衛的喉嚨,它一連串地射穿過去,挾著每一名敵兵後頸處勃噴的鮮血,帶出一串又一串的血色曼陀羅花,在這死亡之花怒放成海的虛空中,冰涼無聲地插進了塞圖的眉心。

塞圖被這支勢大力沉的箭帶動著,身體向後飛撞,「篤」地一聲,箭尖釘進身後的旗杆內,終止了它的使命。

塞圖掛在旗杆上,死不瞑目的扭曲面孔上,全是驚愕。

那小子幾步上前,手中長刃一割一挑,便將塞圖的首級挑上了刃尖,隨即飛身高高躍起,正立上了那旗杆的桿頭。

將長刃斜斜指向頂上黎明乍現的天空,面巾後年輕的聲音透溢出無窮的熱血飛揚:「——塞圖死了!」

「殺——殺——殺——」

衝天的吶喊聲由身後不遠處如雷鳴般響徹,那是燕家軍的聲音。

燕子忱帶領的大軍——衝過來了!

「小子,你是誰啊?」丁翡仰著頭問。

「我……」那小子正要答,忽又似突地想起什麼來,忙忙住了口,然後一指另一名蒙面人,「我是他師弟。」

意思是你先問他。

丁翡就去問那一個。

那一個卻不答話,只和上頭那小子道:「人殺到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啊!」上頭那小子聞言連忙從高處跳下來,和丁翡道,「這位大哥哥,塞圖的頭我帶走了,我有用的,回頭一定還你,你可千萬別跟別人說看見我們了哈,回見!」

說著就一溜煙地同另一個取路逃了。

丁翡:「……」哥連你臉都沒得見一下,誰知道你們是誰!

顧不得琢磨回去怎麼同老大交待塞圖的頭去哪兒了的問題,丁翡邊繼續殺敵邊望著那倆小子逃跑的方向。

然後就看見拎著人頭的那小子反手扔掉了背後頗為累贅的空箭簍,露出了後背上縫著的一塊大白布來。

那白布上似乎還用硃砂筆寫了三個字。

黎明清凌透澈的天光下,能夠清晰地辨別出那三個字來,見寫的是:

小奶狗。

……

今日的京中,將迎來三件大喜事。

頭一件喜事就是當今聖上的萬壽之辰。

第二件喜事是拖了數個月的后羿盛會大賽的總決賽,將在今日進行。

第三件喜事,則更是普天同慶——昨兒個半夜,流星馬就帶來了遠在西域邊境前線的戰報,柱國大將軍燕子忱率領的十萬天.朝將士,在戰場上痛擊摩洪聯軍,繼數月前第一次交戰的大捷之後,再一次對摩洪聯軍造成了毀滅性的打擊!

這一次,燕子忱帶兵直接將摩洪聯軍殺了個潰不成軍,原本浩浩蕩蕩三十萬兵,如今只剩下了十萬不到,兩國內部甚至已經出現了裂痕,摩洪聯軍分崩離析已成定局。

如今兩國聯軍高掛免戰牌,打死不肯出戰,燕子忱也並未急功冒取,只率領天.朝眾將士在營盤中休養生息,養精蓄銳。

前幾日燕子忱親手發回一道請旨摺子,為這幾個月在戰爭中立下戰功的部下請封,摺子上頭一個名字,赫然就是丁翡。

「聽說乾死了得有千把個敵兵。」后羿盛會總決賽開始前,場邊的觀眾們還在議論西域邊境上的大戰。

「了不得,這個丁翡比起當年的小國舅怕也不遑多讓。」百姓們對於英雄的名字和事迹,總是記得相當分明。

「可惜啊,小國舅自打開了箭館就再不從軍了,我朝少了一員猛將。」一人頗為元昶感到惋惜。

「你說的這是什麼話,」另一人道,「小國舅雖然本人不上戰場了,可據說燕大將軍旗下的神箭營里,有許多箭手都是他那箭館教出來的,個個兒殺敵勇猛,次次出任務都有功勞!」

「是啊是啊,」旁邊有人附和,「人小國舅雖不親身參與打仗,卻能教出為國打仗的弟子,一個人的力量畢竟有限,而將自己的力量化成百人千人的力量,將一個人的功勞分給百人千人,那才是目光長遠有胸襟呢!」

「嘿!我且告訴你們吧,這可是絕對的內部消息——這一次跟大摩大洪打仗,小國舅其實也去了!」忽有一人低聲插言。

「咦?怎麼沒聽人說起啊?請功戰報上也沒有他名字,他既去了,怎麼可能殺敵會少?」眾人忙問。

那人就道:「聽說小國舅是悄悄的去的——不僅他去了,他夫人,箭神燕大家也去了!」

「唷——」眾人齊聲吸氣,「燕大家又上戰場啊?真真是女中豪傑!只是,兩口子既去,怎麼還悄悄摸摸的,不使別人知道?」

「我聽說啊,小國舅原是要隨軍去的,奈何燕大將軍沒答應,讓他在家中照顧老小,結果呢,這小兩口不知道想起什麼了,連夜就騎馬出城,一路往西邊戰場上去了。」那人聲音壓得更低,「後來在戰場上隨軍打了一仗,又讓燕大將軍給轟回來了,最終也沒人知道是什麼原因。」

「罷了,且不說他們,只說今日這決賽……怎麼場地上什麼東西都沒有啊?」眾人將目光落向後羿盛會的比賽場。

沒有靶子,沒有機關,甚至沒有裁判,就這麼光禿禿的一塊平坦地皮,顯得十分的不負責任。

議論紛紛間,賽場的入口處湧進來無數持槍荷刀的侍衛,大家便知是皇上來了,連忙下跪山呼萬歲,然後就等皇上進場。

皇上依舊坐在紗簾后,身周是文武百官。

這陣勢……是給太子助威助陣來的吧。

只不知在這塊光禿禿的地皮上,要怎麼進行最終的決賽?

皇上既已坐定,賽事負責部門自也不敢耽擱,但聽得一聲鑼響,宣告了比賽即將開始的訊號。

然而鑼聲響過卻並沒有見到參賽者們入場,反而見皇上紗簾外侍立的大太監由帘子里接過了一首聖旨來。

全場百姓唬得又慌忙跪好,聽著那太監尖著嗓子在上面喊。

賽場委實太大,遠處的觀眾根本聽不見那太監喊的是什麼,這卻也難不倒上頭的人,早便沿著賽場一周布下了侍衛崗哨,宣旨的太監念的什麼,這些侍衛便一句句重複什麼,就這樣一人傳給一人,前後差不了多久,全場的百姓就都能將聖旨上的內容聽得一清二楚。

原來,這道聖旨竟是在對西域邊境上打仗的有功將士進行封賞!

當著這麼多平民百姓宣布封賞的聖旨,這可是頭一遭。

皇上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原來是聖恩浩蕩,正是要將那些在戰場上為國為民殺敵安.邦的英雄勇士們的大名,以這樣禮讚般的形式昭告天下百姓,要讓他們的姓名與功勞,就在這般萬眾矚目的場合,享受全天下人民的景仰與稱頌!

這是何等的尊崇與榮耀!這是何等的氣壯山河功勛蓋世!

那一串串的名字,那一串串的功績,讓在場的多少少年兒郎生出無限嚮往與熱血壯志!

封賞的聖旨就在百姓們沸騰的情緒中宣達結束,有官員上來宣布后羿盛會總決賽即刻開始,百姓們登時就著這高昂熱烈的情緒,發出海嘯山呼般的歡呼。

但見最終進入總決賽的十名參賽者魚貫走入場中,每個人的手裡或背上都提著扛著個大包裹,有人甚至還帶著兩個下人,擔了個碩大的擔架上來。

這是要做什麼?

但聽那官員在上頭宣布這總決賽的最終賽規則,一番話下來,直把觀眾們聽得張口結舌。

原來——這后羿盛會的總決賽,早在三個月前就已經開始了!

換句話說,實則三個月前舉辦的那場后羿盛會,一直就沒有結束和中斷,它一直都在進行著——什麼要等到皇上壽辰這日再進行最後一輪,都是障眼法!都是為著最後這一輪決賽的較量做出的史無前例的安排!

這最終的決賽輪,規則就只有一個:給予十名參賽者三個月的時間,去獵取自認為其他參賽者都難以獵到的獵物。

在這期間,賽事組委會派出裁判貼身跟隨每一名參賽者,以防作弊,所以本次比賽的最終結果,真實有效。

三個月後的今天,參賽者帶來自己的獵物,公平起見,先以包袱或布皮掩蓋,而後當眾同時亮開——誰的獵物狩獵難度最高,誰就贏得這一輪的比賽,誰,就將成為本屆后羿盛會的魁首,誰,就將成為這場以英雄贊禮為主題的盛會的最終英雄!

全場觀眾的目光立時齊刷刷地集中在了場中十名參賽者手中或身邊的獵物上,這些獵物有大有小,大的直似熊羆,小的宛如人頭,單從外形上來看,大家已然認準了那個似熊羆的獵物的主人,這個人,定將拿到魁首!

於是隨著裁判一聲令下,一聲鏘然響亮的鑼聲響徹全場,就在這鑼聲餘音未盡之時,十名參賽者同時揭開了自己獵物身上的布皮——

老虎!

豹子!

鷹!

鯊……鯊魚?!

這都能獵到?!用箭射的?!牛啊!

可這些動物,凶則凶矣,猛則猛然,卻都比不過熊羆。

熊多可怕啊!近丈高的身高,一千八百多斤的體重,厚如牆的毛皮,尖如鐵的利爪,能把虎打吐血的巨掌,跑起來比人還要快,箭支力道輕了根本傷不到它分毫。

能射死熊的得是什麼樣的人啊!

瞧!快瞧!那人射的果然是熊!灰熊!熊裡頭最厲害的灰熊!

是他了!魁首就是他!

後頭的人再射著什麼也超不過他去了!

瞧啊,後頭那些人都射了什麼?野豬?巨蟒?一箭雙雁?人頭?呵呵,簡直笑死了,這都什——卧槽!

人頭?!人頭?!那真是人頭!!!卧槽!——殺人了!參賽者殺人了!啊啊啊啊嗷嗷嗷嗷!

場邊觀眾登時一片混亂,膽小的當場嚇得連滾帶爬往場外躥,膽大的和「雖然膽小但是覺得熱鬧好好看啊怎麼破要不還是勉強留下來看個究竟吧」的人還強撐著留在原地。

大家驚愕地望著那顆人頭和它的主人,以及它主人旁邊的另一個參賽者和這個參賽者身前的又一顆人頭。

這兩個人想成名想瘋了!

竟然都去獵了個人回來!

必須要依法治他們的罪!

再說——就算不入罪,這獵人又哪裡比得上獵虎豹熊羆?!

觀眾席上一片混亂,賽事組委會的官員不得不鳴鑼示意安靜。

此後便由那些貼身跟隨了參賽者三個月的裁判,一一上前為自己負責的這名參賽者做公證。

主要闡述該名參賽者的狩獵過程和技巧,以及說明獵物的年齡、體長和重量,以此做為裁定名次的依據。

觀眾們早已無心聽前面幾名參賽者的經歷和獵物數據,全場人的目光都在最後兩名參賽者的臉上掃來掃去。

可惜這二位和其他人一樣蒙著面,壓根兒看不出是否生著一張可怖猙獰的殺人狂臉。

就只好看這二位身後背著的名牌。

一個是小奶狗。

一個是心頭肉。

終於輪到了負責這二位的裁判出列發言。

小奶狗的裁判一瘸一拐地走出來,臉上糊著塊雪白的大紗布,一根胳膊吊著繃帶——怎麼就混成了這副慘樣了?讓人給打了啊?

這裁判有氣無力地念叨了一通,然而聲音太小,觀眾們一個字兒也聽不見。

好在有負責傳聲的侍衛,將這裁判所說的話,一字不落地傳遍了全場每一個角落,每一雙耳朵。

「獵物名為塞圖,西域戰場摩洪聯軍領兵大將。

「參賽者由京都出發,日夜兼程,行經千里,抵達戰場。

「敵軍三十萬,我軍十萬。

「參賽者直入敵軍大營,斬敵數百。

「於萬敵叢中,箭取塞圖首級,全身而退,昨日抵京。

「我雖未能跟入戰場,事後卻也向他人求證,全部過程,真實有效。」

……

平鋪直敘的幾句話,卻令整個賽場鴉雀無聲。

萬敵叢中,梟首敵將。

平淡的寥寥數語,卻挾著金戈鐵馬沙場崢嶸滾滾浩浩地撲面而來!

戰爭的腥風血雨與殘酷熾烈,在所有人的眼前匯成了一幅伏屍千里卻又充滿著希望與榮耀的長卷。

明明此刻寂靜無聲,卻彷彿能聽到那戰場上的號角與喊殺,聲聲入耳,漸近漸響。

那些想象中的,那些意念里的,那些在眼前在耳邊的,都是我天.朝兒郎,都是我百姓子孫,都是我——天下英雄!

歡呼聲突然地動山搖般地爆發出來,人們吼叫著「魁首」和「英雄」,拋飛著笑容和眼淚,膜拜著新一代的英雄和戰神。

旁邊那位參賽者獵到的人頭已然顯得不再重要,塞圖是摩洪聯軍的最高指揮將領,還有誰的人頭能重要得過他去?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

「心頭肉」獵到的人頭也只是塞圖手下的先鋒大將,不過是一步之差,塞圖的首級就落在了「小奶狗」的手裡。

不過么……也無所謂。「心頭肉」負了手,微微仰頜望著廣闊天空。

這英雄,無論是誰,都是天下人的英雄。

而這天下……

……

「啥!魁首不是朕的乖兒子?!」皇上在紗簾後頭不肯相信。

為了絕對的公平公正,就連皇上本人在事前都不知道太子和其他參賽者都獵到了什麼。

最可氣的是他兒子,作啥就這麼守規則!賽前偷偷透露給他一點也沒有什麼嘛!

「給朕宣太子過來。」皇上不開心。

「皇上,下頭正宣告魁首呢,太子怕是這會子上不來,宣告完就要揭去蒙面的巾子了,那個時候怕是才能上來。」金貴兒連忙在旁提醒皇上。

「朕問你,太子是不是還在生朕的氣?」皇上悄悄問金貴兒。

自從他強行給兒子起了個「心頭肉」的昵稱,兒子就沒給過他笑臉兒。

居然還不顧生死跑去邊關殺敵去了!

要不是元小日他小兩口追過去把他拎了回來,這小子說不定還要留在那兒跟著燕二痞子殺敵殺到地老天荒呢!

豈有此理!

朕的江山誰來管!

朕幾時才能卸任,跟著清商五湖四海花天酒地去?!

朕的心頭肉一點兒也不貼心兒!

早知如此,該給他起名叫「小棉襖」!

皇上在上頭碎碎念,場下的比賽結果也已公布完畢。

深入敵營獵取到塞圖首級的「小奶狗」,毫無爭議地獲得了本屆后羿盛會的頭魁!

所有的參賽者都取下了臉上的面巾,並依名次由低至高自報家門。

這些名字,將與賽前封賞過的那些殺敵英雄的名字一起,被天下百姓深深銘記,長久稱頌。

當那位眉目俊秀、氣質清雅的「心頭肉」報出名字時,全場百姓都轟動了——姓雷!

他是太子!

原來他就是太子!

好英俊好氣度!好有本事好有胸襟啊!

這位太子,將來必是一代明君,這天.朝的天下,將來必將太平安康,盛世恆昌!

再看那位箭技魁首——修眉俊目,明朗飛揚——好一位元氣少年,好一個熱血兒郎!

他是誰?

做為後羿盛會的魁首,他可以向天家提出一個願望,只要不違背人倫法度,就能得到實現。

他想要許什麼願?

眾目睽睽之下,這位新晉后羿盛會魁首的少年飛奔著撲向場邊的觀眾席。

那裡坐著一對俊美的夫妻。

少年魁首撲過去,一把擁住了其中的那位夫人。

「姐!我做到了,你看你看!」

「棒棒噠!」那夫人拍他的狗頭。

「姐,你說我小時候說過,要像爹一樣打綜武、拿冠軍,去邊關、殺敵寇,比后羿、得頭魁——現在我已經全都做到了!」小奶狗笑出了一口雪白亮眼的牙齒,和兩頰一邊一個酒窩。

「是啊,說到做到,真漢子!」他姐沖他豎起大拇指,「那麼你打算許一個什麼樣的願望呢?大家都等著你說呢。」

小奶狗眼睛晶亮,像是盛滿著星光,月光,陽光。

他望著滿場的官員和百姓,滿場的官員和百姓也望著他。

時光流轉,歲月更迭。

上一代的俊彥豪傑正在淡去光華,化為史冊上不可磨滅的傳說。

而新一代的領袖人物也正在崛起,踏著前輩們的榮耀與功績鋪墊的征途,譜寫起新一本屬於自己的傳奇。

他笑了,青春飛揚,豪氣凌雲。

「我的願望,就是做英雄。我,燕驚瀧,要成為天下第一,曠世英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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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錦繡華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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