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子

竹子

大致問了崔大少爺幾句,喬知府站起身,先同何大人道:「何兄節哀順變,此事吾必會問個明白,只是……問清緣由之前,令嬡……還須暫時留在這裡。」

何大人好歹也是大理寺的任職人員,這其中的流程自是清楚,因而點頭應了,卻是不忍再看女兒死狀,轉身就出了凈室。

喬知府踏入茶室的一瞬就無語了:怎麼又是燕子恪家那個小胖丫頭?!怎麼哪兒都有她?!不對,確切地說怎麼她在哪兒哪兒就發生命案啊?!這孩子簡直衰神附體啊有木有?!

廢話,你以為名偵探柯南是靠著什麼編到八百多集的。

燕七和眾人一起向著進屋來的喬知府和燕子恪行禮,燕子恪在她身上掃了一眼,沒有多言,只在旁聽著喬知府向幾人問話,直至說到那池塘下的竹子來。

「為何要在塘底插這麼多竹子?」喬知府問的是琳堂姐,映紅軒的翻建皆是出於她的自作主張。

「因為……」琳堂姐哭得嗓子都啞了,「那神婆說了,因映紅軒下頭有龍氣,那黑蛇便是龍的化身,這是難得的寶地,在塘底插上竹子,就代表『柱子』,使龍盤柱,便有根基穩之寓意,一共插上三十三根竹子,代表天上三十三重天,龍氣由中空的竹(柱)子引渡,沖霄而上,便可化為祥龍,於三十三天上層層守護崔府……嗚嗚……我真的……真的只是好意……圖個吉利……不成想……不成想竟會這樣……」

此番話聽得眾人也是無語,那神婆本就是靠忽悠人賺錢,到了平民百姓家裡,就是沒事也會給你說出事來,唬得你破財消災,到了官富之家,有事也給你說沒事,哄著你將好事變得更好,花錢圖吉利——她當然不敢說有事,惹怒了官家一根指頭就摁死她了,誰都願意聽好話,那神婆想必又知道馬上就是崔老太爺的壽辰,這個當口她哪兒敢說不吉利的話,自然是怎麼能讓對方高高興興地花錢就怎麼說唄。

不怪琳堂姐就信了那神婆的話,這個時代不迷信的人能有幾個?換作別的人家,只怕也會一樣照著神婆的話做,畢竟誰也不會想到會有人往池塘里跳。

「戳竹子就戳竹子罷,為何還要將竹頭處削尖?」喬知府嘆口氣道。對於這類愚昧的閨中婦人,他也感到十分地無奈。

琳堂姐又驚慌又無助又氣憤地哭著道:「我哪兒知道那幫子粗人這麼笨啊!我說把竹子頭都削尖,那是為了方便往池底的泥里插啊!結果他們把竹子兩頭都給削尖了啊!」

崔大少爺在旁邊聽見有點不合時宜地想笑:這特么真是蠢主子遇上了笨下人,干出來的都是什麼事兒!……等等,我們府里有這麼笨的下人嗎?回頭查出來全都發賣了去!簡直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喬知府只好又嘆了口氣,一個蠢貨犯了錯,卻連累得一個無辜之人連命都送掉,所以說啊,寧給聰明人提鞋,不讓糊塗人伺候,說不定什麼時候你就莫名其妙地被這糊塗人給害死了,你還無從追究,誰讓人只是好心辦了壞事呢。

琳堂姐這一出甚至都不好給她定性,判她個過失致人死亡?但她對死者的行為並沒有做出直接性的干預和影響,且死者跳池這一行為也實在不屬於一個正常的自然行為,這就好比某甲在泔水桶里扔了顆釘子,哪裡會想到某乙不去吃桌上的好飯偏要去吃泔水桶里被倒掉的剩飯結果誤吞了釘子被扎死了一樣,跳池塘和吃泔水,這本身就都屬於不可思議的行為。

真要追究,也只能是罰琳堂姐——這孩子叫崔美琳——萬把兩銀子做為民事賠償,至多坐上一年的牢——可她是崔老太爺家裡的親戚,如果崔老太爺肯當保人,連這一年的牢都不用坐了。

何大人一直在旁邊聽著,定罪量刑的條典他也都清楚,此刻除了替死去的女兒自認倒霉之外,也沒什麼理由再追究崔美琳的不是,只不過他還是想不明白:「淑媛好端端地為何會跳下池塘去?莫不是有人說了什麼刺激了她?」淑媛是何二小姐的閨名。

這也是本次事件里唯一的也是難解的疑點,喬知府便讓在場的這幾人將當時情形不分巨細地詳細說了一遍,至說到那條大黑蛇時,久未發一聲的燕子恪忽地插口問崔美琳:「那蛇究竟有多大?」

崔美琳哭著支吾了幾聲,最終啞著聲道:「是條胳膊粗的蛇,我……我說時誇大了些。」

誇張也正常,閑聊臭侃時許多人都愛誇張,但這……與何二小姐的死好像並沒有什麼關係吧?喬知府看了燕子恪一眼,不知道這個蛇精病是不是因為聽說了有同類才這麼感興趣的。

待眾人將事發情形說畢,喬知府方道:「照諸位小姐所言,那何二小姐去了凈室后沒有片刻便驚叫出聲,而後便跳了池,去凈室之前情緒還極穩定,是什麼原因導致她短短片刻時間內就心緒大亂、不管不顧地往池子里跳呢?」

眾人當然答不出來,喬知府便請崔大少爺將當時在映紅軒內當班的丫鬟們全都叫過來,然後詢問當時的情形,因府中排宴,下人人手比較吃緊,在映紅軒里伺候的崔府丫鬟只有兩名,一名負責在茶室里隨時聽喚,一名負責燒水煮茶各種打雜。

事發時是那名打雜丫鬟在凈室伺候的:「奴婢在琳姑娘出了凈室之後便進去添香灰,而後何二姑娘就進去了,奴婢端了盥洗盆退出來,到隔壁去換水,才拉開門就聽見何二姑娘在凈室里尖叫,慌得連忙放下盆子去開凈室門,卻正看見……看見對面西牆門已被拉開,池塘水濺起大片的水花,何二小姐已經不見了……」

喬知府的八字眉撇的角度更刁了:「從凈室里出來再到隔壁,短短七八步的距離,連從一數到十的時間都沒有,就是這麼短短的幾息,何二小姐竟就情緒大變、驚而投池,這簡直是匪夷所思!究竟這短短的幾步時間,在那凈室里發生了什麼事?」

一行琢磨著一行從茶室出來往凈室走,何大人也在他身後跟著,燕子恪卻沒有動,只招手把燕七叫到面前,摸了摸腦瓜頂,捏了捏臉上的肉,然後遞給她一塊油紙包的奶酥。

崔大少爺在旁邊看得嘴角直抽:這特么到別人家赴宴還帶連吃帶拿的啊?!這奶酥分明是看戲時候給客人上的茶點啊!

看著那燕小胖小肉嘴兒吧嗒吧嗒吃得香甜,崔大少爺就有種燕子恪在投喂家養小肉狗的即視感。

這伯侄倆也太不講究了,那邊還死著人呢,這邊就吃上了。

「怕是今兒的晚宴要吃不上了。」崔大少爺聽見燕子恪對燕七道,然後就看見燕七停了嘴,把剩下的奶酥掰了一多半兒,遞給她大伯:「你也墊墊。」她大伯就果真接了,伯侄倆站在那兒旁若無人地對著吃奶酥,一人吃了一嘴酥渣渣。

崔大少爺好想撓牆:燕家人全是蛇精病啊!……嗯?小四,你幹嘛?!你不要湊過去啊!不要和那兩個蛇精病分奶酥吃啊!……媽蛋!吃了!他真吃了!弟大不中留啊真是!這會子胳膊肘就開始向外拐了,難不成將來還真想入贅到燕家門裡去啊?!

這邊奶酥剛吃完,蛇精病病友團正滿處找茶水喝,就見喬知府從凈室那邊回來了,對資深病友道:「我已細問過,事發時映紅軒周圍沒有其他人,就算有,也不可能隔著個池塘接觸到凈室里的何小姐,映紅軒內除了這幾位當事人之外也別無他人,即是說,事發時凈室里及西牆外的池塘方向均無一人,因而排除有人攻擊何小姐的可能,換句話說,何小姐,就是自行跳入池塘的。」

燕子恪端著茶盅走到茶室的西牆邊,說是西牆,其實同凈室一樣,這一面也被設計成了推拉門的樣式,因為西面就是桃林,當然要能敞開房間用以觀賞。門外夜色已深,明月初升,映在池塘的水面上卻幾乎不見倒影,蓋因這池塘里的水實在是不太乾淨,濃稠得像是油漆,就算白天里站在池邊向下看,也幾乎很難發現池中豎起的竹子。

當然,燕七這種比較禽獸的視力者不算。

燕子恪向著桃林的方向看,還沒看見什麼,就聽燕七道了一句:「事發前並沒有人從這個方向接近映紅軒。」

「哦。」燕子恪果斷收回目光,轉過身舉起茶盅喝了一口。

「哦?」這一聲卻是喬知府發出的,一雙豆豆眼頗銳利地盯住燕七,「七小姐,你如何能保證方才之言?」

「我眼神好。」燕七道。

「……」這算什麼保證啊!喬知府十分無語,不過是孩子話,燕子恪那大神經病居然就毫不猶豫地信了,就算眼神再好,難道你在映紅軒逗留期間還能一眨不眨地盯著那個方向不動啊?!總有不經注意的時候嘛!

「我面向著那個方向。」好像看出了喬知府的心思,燕七補充了一句。

喬知府將信將疑,但事發前茶室里這麼多人都坐在這兒賞花,就算有人心懷不軌,也絕不會選在這樣的時候動手,他豈能保證這麼多人中不會有一個兩個的看到他?

「這就奇了怪了,」喬知府八字眉簇成個尖角,「究竟是因為什麼會讓一個人情急跳池呢?我方才看過了馬桶內部,裡面的香灰是乾的,方才那小丫頭說,崔小姐如廁過後她先進去填了香灰,而後何小姐方入內,若香灰是乾的,說明何小姐甚至還未曾如廁就因為某事受到了驚嚇……可那又如何呢?從小丫頭關門出去到事發,不過幾息的時間,凈室里沒有人,凈室外除了小丫頭也沒有旁人,當時另一個丫頭正從茶室拎了茶壺出來,兩個丫頭可以互相作證,室中的幾位小姐也可替兩人證明當時的行為,所有已知線索放在一起,都足以證明一點——事發時,凈室里確鑿只有何小姐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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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錦繡華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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