訓練

訓練

新納進騎射社的新生成員,算上燕七一共十名,五男五女,第一次社團活動的第一步都是先在騰飛場上跑圈,男生十圈,女生六圈,燕七十圈。

跑完之後到靶場集合,一字排開,對靶練箭。老社員們也並沒有因為技術水平達到了一定層次而免去了最基礎的射箭訓練,所以新生老生此刻全都站在靶線後面,老老實實地進行一百次靜靶射箭練習。

算上新入社的學生,騎射社一共六十名成員,每個年級十名,男女均等,最大的成員十七八歲,最小的成員十一二歲,而女成員中的佼佼者謝霏,今年不過十五歲,卻早已是騎射社的當家花旦,社團的教頭是武長戈,教頭下面就是隊長,由一位「三年級」的學兄擔任,這位學兄燕七很熟,名字叫做武珽,是武玥的五哥。

舉賢不避親,武長戈敢於把自己才上三年級的侄兒放在這個書院里最惹人注目的位置上,可見武珽自身的實力是真正強到足以頂受住重重壓力,當之無愧地成為一隊之長的。

武珽當然也認得燕七,沖她擠擠眼睛,趁武長戈在那邊指點新成員的射箭姿勢,悄悄溜過來和燕七說話:「別在意那鄭顯仁,且看我幫你收拾他!」事發時他並未在場,是剛聽社裡人說起的。

鄭顯仁因挨了元昶那一拳,這會子被送到百葯廬去了。

「聽小十六說你是被我十二叔強拉入社的?」武珽低笑著問,小十六就是武玥,「不要緊,你若有不會的直管來問我,你先射一箭我看看。」

低年級生的射箭技術大多時候都由高年級生來帶,畢竟教頭只有一個,不可能時時將每個人都照顧到,隊長的親自指點也足以令其他新生羨慕嫉妒的了,燕七旁邊就有個蛾鬚眉吊梢眼兒的姑娘搶著道:「武學兄可不能偏心,也要指點指點我才是!」

「行,你們兩個先各射一箭,我看看功底。」武珽是個負責任的,說著便站到旁邊,仔細看這兩個小姑娘的握弓姿勢,旁邊幾個高年級生正看著新人們覺得新鮮,便都湊過來跟著摻和。

「不錯喔,握弓持箭的姿勢都很標準嘛!」其中一個笑道,其餘幾個也笑著附和。

「射一箭射一箭!」眾人起鬨。

那吊梢眼的姑娘便先出手,弦聲響時箭已飛出,五斤拉力的弓,三十米的靶,正中紅心。

「好噢——」眾人繼續起鬨。

不好能被千里挑一地選中么?

然後是燕七,一箭射出,同樣正中紅心。

「武學兄,怎麼樣?我做得可還行?」吊梢眼姑娘帶著幾分得意地看向武珽。

「要叫隊長。」旁人笑著糾正她。

「感覺有了,穩定性還需提高。」武珽簡短地道。

「穩定性?都中了靶心了,還要怎麼穩定?」吊梢眼姑娘不服氣,抬弓又是一箭,這一箭又中紅心,然後扭過臉來微抬下巴,帶著幾分挑釁看向武珽。

武珽笑了笑,向著旁邊一伸手,立時就有人跑去場邊擺的長案上取了樣東西回來,見是一隻盛了清水的小鐵桶,只有茶杯大小,兩沿有孔,穿了繩,武珽向這姑娘道:「舉起弓來,把這水桶吊在持弓臂上。」

這姑娘雖疑惑,卻仍依言行事,將弓舉起,就有人過來幫她往手臂上吊桶,聽得武珽淡笑道:「你且看看桶里的水,可有波動?」

這姑娘看了一眼,哼道:「當然會有!這又不是放在桌上,怎麼可能會沒有波動!」

武珽沒理會她,轉而和燕七笑道:「你也試試?」

燕七舉起弓,有人過來給她也吊上桶,眾人不由齊聲驚噫,卻見那桶中水面居然平靜無波,紋絲不動!

社團中的高年級學生們基本都能做到這一點,甚至掛上正常水桶大的桶也能做到不生波紋,可眼前這個小胖丫頭卻是新生啊!才十二歲差不多大啊!居然也能做到這樣的穩定性,還真不簡單!

吊梢眼姑娘向著燕七這廂瞅了一眼,不由也驚住了,臉色就有些不好看,武珽淡笑著和她道:「所以,你的穩定性還需提高,日後可以吊著這桶練習。」

吊梢眼姑娘臉色更不好了,哼了一聲走到了旁邊的箭道上去。

沒人在意一個小丫頭的傲嬌,這會子燕七成了稀罕物,幾個人圍上來邊參觀邊問她:「你叫啥名字呀?家裡有武將出身的長輩嗎?入學前誰教你練箭的呀?練了幾年了呀?」

話兒還沒問全呢,武珽已經開始轟人了:「都練習去,湊在這裡做什麼?今年騎射大賽保證能奪魁了?」

除去蹴鞠,騎射及其他諸如馬球、琴棋書畫四藝等等,每年都有各種校際賽事要比。

繼續練箭。每射十箭就要過去靶子那裡把上面的箭拔下來,然後回到靶線後面繼續射,否則一個小靶子哪裡能盛得下一百支箭。

武長戈始終在指導其餘九名新入社的新生射箭,對燕七這邊不聞不問,不過武珽看得出來,這個小胖子的射箭水準在那九名之上,只從她這穩穩的握弓的手就可窺得一斑。

一百箭,說著輕鬆,實則是很累人的,老社員們早已經習慣,練起來速度快、質量高,新社員們就比較吃力了,一百箭下來累得胳膊都開始抖,然而,這僅僅是熱身而已。

接下來是耐力練習,新同學們一人一張弓,男生用四十斤拉力的,女生用二十斤拉力的,不搭箭,只拉弓,將弓拉到最大,保持三十秒的時間——用來計時的是一個有刻度的沙漏,做完這一次,略事休息,接著做第二次,第二次要保持三十五秒的時間,第三次四十秒,就這麼每次加五秒的往下做,一共做十次。

這種訓練實在是枯燥又難熬,而且對於人體來說是一種挑戰極限的折磨,因為保持拉滿弓的狀態是始終都要用著力的,這種消耗要不斷的持續,並且一次比一次時間長,尤其到了後面,體力越來越少,難度越來越高,簡直生不如死,好幾個人做到第五次就已經堅持不住而中途鬆了手,被武長戈毫不留情地告知:一次完不成就加練一次,每加練一次都要以最後一次的時間為準延長五秒,即是說不管你是第二次還是第五次中途放棄,都將會以第十次的七十五秒往後延長五秒,第二次放棄就在八十秒的基準上再延長五秒。

眾人一聽哪兒還敢再放棄,咬著牙拚死也得堅持到時間,做到最後幾乎都是飈著淚慘叫著做完的,最後一次才剛完成,十個人就全部累趴了,連燕七都搖搖欲撲。

老成員們遠遠地一邊練習其它項目一邊看著這邊幸災樂禍,欣賞新生受虐簡直就是老生們的一大樂趣,他們當初可也都經過過這樣的洗禮,大家彼此彼此,你們新來的也甭想逃脫!

到底是新成員們的第一次訓練,武長戈似乎還手下留情了,沒有再加練其它的東西,只是讓已崩潰的新成員們經過短暫休息后再度拿起弓箭來進行射靶練習,這一次的練習成績卻要記入考核,排在最末一位的成員則要受到懲罰。

考核只有十隻箭,仍是三十米的靶,卻換成了十斤拉力的弓。

新生們排起隊來挨個上靶,那成績簡直慘不忍睹,個個哆哆嗦嗦地拉開弓,那箭四處亂飛,嚇得後面排隊的都避出七八米遠,生怕這箭反方向就射過來。

武長戈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伙徹底被練殘的新生們挨個上來現眼,自始至終也沒說話,直到排在最後一個上場的燕七拿過弓,這才動了動唇角,然後開口:「你用二十斤的弓。」

燕七就換了弓,其餘人都驚訝地看著武長戈:這小胖子怎麼得罪教頭了?二十斤的弓?這會子她還能拉動嗎?大家趕緊散開!保持三百六十度範圍內沒有人在!

事實證明大家想多了,燕七開弓搭箭,手穩得像樹榦上最粗最結實的枝椏,一箭,兩箭,三箭,姿勢標準得毫無瑕疵,她不是不疲累,她只是一握住弓就好像被注入了力量與意志,再累也絕不動搖這雙握弓搭箭的手。

如果說劍是劍客的生命,那麼弓箭就是弓箭手的靈魂,人怎麼可以因為累而拋棄自己的靈魂?一個連靈魂都無法掌控的人還怎麼掌控自己的命運?從前世到今生,無論寄託於哪一具軀殼內,燕七始終都牢記著某個人曾告訴過她的那句話:一個真正的弓箭手,哪怕是立於刀山火海油鍋之中,也要讓自己的這雙手,穩穩地握住弓和箭。

一連十箭,箭箭紅心。

「聽說新入社的成員里有個小胖丫頭挺突出的,」訓練結束后,老成員們在更衣室里八卦著新成員,說話的是個高個子的女生,語氣裡帶著幾分調笑,「難不成就是因為胖,所以勁兒大,能拉得動重弓?」

這話是對著謝霏說的,謝霏勾著唇角笑了笑,對這些無聊的消息並不上心,卻轉過頭去問旁邊的人:「聽說霽月書院今年轉去了一名頗厲害的女箭手,可有此事?」

「是有這麼回事,」那人點頭,「好像是叫程什麼……程白霓!聽說原本上的是平民書院,結果前不久證實是哪家大人失散多年的女兒,帶回府正了名之後自然是要從平民書院轉到官家書院去的,因著有一手好箭法,被霽月書院破格錄取,估摸著就是為了在今年騎射大賽上與咱們爭長短呢。」

謝霏笑了一聲,只道了四個字:「一廂情願。」

眾人便都笑了,附和著道:「可不就是一廂情願么,想得頭魁,也得先看咱們讓不讓啊!」

燕七登上馬車的時候,燕九少爺正歪在車坐榻上拿了卷書看,顯然已經等了她不短時間,聽得她進來頭也不抬,只管敲了敲車廂壁,前頭車夫聽見,駕了馬兒緩緩開動。

「天天讓你這麼等也不是個事兒。」燕七道。

「我也這麼覺得。」燕九少爺丟開書,慢吞吞伸了個懶腰,「馬車裡太悶,我覺得可以考慮坐船。」

「……這不是重點。」不要學神經病大伯啊喂。

「嗯,『重』點是你。」燕九少爺道。

「……會聊天嗎你?」燕七道。

回到坐夏居的時候,烹雲正和沏風倆立在廊下交頭接耳,見著燕七進來連忙迎上前,煮雨在後面笑嘻嘻地問:「你倆說啥悄悄話呢?快給我也聽聽!」

烹雲和沏風一陣尷尬,然而煮雨憨乎乎的都已經當著她們主子面問出來了,兩人也不好再瞞,烹雲只得壓低了聲音和燕七道:「五姑娘要把孫福來拉出去打死,這會子正在上房鬧呢。」

「孫福來是誰?」燕七隨口問著進了屋,浸月忙著將參茶端上來。

烹雲便道:「孫福來是給二姑娘和五姑娘趕車的馬夫,聽說今兒兩位姑娘從書院回來時……那拉車的馬忽然鬧起肚子來……噴得車廂門上到處都是,偏那時就離書院門口不遠,許多散學回家的人都看見了,惹得眾人哄然大笑,五姑娘丟了面子,回來先讓人把那馬給弄死了,接著又要活活打死孫福來,說他給馬亂吃東西,那孫福來的老娘是給老太太拾掇花草的嬤嬤,聞訊求到了老太太面前去,把老太太也給驚動了,這會子正在上房哭呢。」

燕七邊換衣服邊納悶:「孫福來給馬吃什麼了?」

「也就是馬兒常吃的青草、麥麩、料豆,」烹雲一看就是深度八卦過的,細節方面打聽得頗清楚,「然而那都是中午回府時喂的了,孫福來說下午去了書院之後就再沒給馬兒餵過東西,從中午餵過之後足有兩個多時辰,那馬兒一點事兒都沒有,偏就等二姑娘和五姑娘上了車,沒過片刻那馬兒就鬧開了,孫福來直勁兒喊冤,還要拉來葛黑給他作證。」

「葛黑?」燕七喝了口茶就往外走,去前廳和燕九少爺一起用晚飯。

「葛黑就是給您和少爺趕車的車夫。」煮雨連忙插嘴。

「哦。」燕七想起那個葛黑的樣子,又瘦又黑又高,有些沉默寡言,「又關他何事?」

「因他們等在書院門外的時候,葛黑一直同孫福來在一起聊閑天兒來著,兩人一直站在五姑娘他們的馬車邊上,葛黑正可以給孫福來作證,證實孫福來其間並沒有給馬亂喂東西,」烹雲說著搖了搖頭,「然而……」

然而並沒有什麼卵用。五姑娘是誰啊?要星星不能給月亮的小公主,這次她臉丟大了,眾目睽睽之下,驕傲的小公主從噴滿馬糞的馬車裡走出來,這情形兒還不如你一刀捅了她讓她感到舒服呢,驕傲的人最不能丟的就是面子,管你誰是誰,趕緊打死了消氣!

不過燕家人再寵她也還沒到放任她想殺人就殺人的地步,孫福來就算是燕府的奴才生死由主,燕府到底也不好傳出一個輕踐人命的名聲出去,燕老太太出面打發了孫福來去莊子上挑糞,給燕五姑娘重新換了個車夫,這事兒也就只能到此為止了,你臉都丟出去了,還能把所有看見此事的人都殺了滅口啊?

據說燕五姑娘哭鬧了一晚上,第二天請了病假不肯去上學,然而這也擋不住碎嘴子們廣而告之的本事,不過一上午大家就都知道了桃花班有個小姐讓馬糞給淋了,什麼嘴角被粘了一塊沒消化完的,什麼滑了一跤蹭了滿身,什麼身上那臭味頂風飄出十里地——閑話嘛,話經三口就誇張到不能直視了。

後來燕七上到四年級的時候才從醫藥課上知道百葯廬外的葯田裡就種著一種能迅速致人畜瀉腹的草藥,叫做番瀉葉。

……

「賞葛黑一錠銀子,拿去給他母親請醫治病。」燕九少爺慢吞吞地吩咐自己的小廝水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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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錦繡華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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