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第 55 章

霍沉淵也終於體會到什麼叫難以抉擇。

他究竟應該怎麼做才是正確的呢？

親手將自己的二叔逼上絕路，親手將他送進監獄，讓他在五年之後，為了曾經發下的罪過彌補贖罪，還是裝作一無所知，將現在這種平靜安樂的日子，繼續相安無事的過下去。

曾經有好幾次，面對程焱那張對待生活永遠都溫和善意，永遠都堅韌勇敢的臉，他都忍不住想要將所有的一切，將霍家，將自己的二叔犯下的所有過錯和盤托出。

可是話到嘴邊，最後都被他硬生生地給吞了下去。

程焱現在過得很好。

他不肯，不願，更加不忍，讓他再一次，陷入五年前那種崩潰痛苦的境地，不願讓他掙扎愧疚，不願讓他再一次，陷入仇恨當中，日日夜夜，難以解脫。

可是他卻更加不能，因為出手對付了霍政學，到最後導致自己的父母，導致整個霍家，跟程焱之間的矛盾再也無法開解。

該應該辦？

這幾日霍沉淵幾乎是心中躁鬱難安，卻又不得不將所有的負面情緒生生按捺，做出一副平靜理智的樣子，雲淡風輕。

可偏偏就是他猶豫的這幾天時間，讓事情，發展到了，幾乎難以挽回的地步。

霍政學等不了了。

他從一開始的肆無忌憚，有恃無恐，到怒火中燒，再到最後的心生畏懼。

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的親侄子，居然有一天，能夠悄無聲息的，救成長到撼動他所有根基的程度。

也萬萬沒有想到，一個瘸了腿的外人，居然能夠被霍沉淵這般珍之重之，到了不惜對自己出手的程度。

他終於從最開始的憤怒惱火，到現在，發現了霍沉淵的認真。

他是認真的，想要讓自己為了五年前那一樁事故，重新付出代價。

他去霍氏那天，霍沉淵說會考慮。

可這一等，就是幾天的時間。

霍沉淵那邊沒有給他一絲一毫的消息回應，甚至連霍老爺子，霍政良他們的態度，也逐漸開始變得似乎不再傾向自己。

霍政學如何能夠忍受得了這樣的變化，又如何敢承受萬一的變數？

他活到現在，一生都受人尊敬追捧，他絕對不可以，在這樣的時刻，失去經營大半生的名望和事業，為了一樁五年前就被擺平的事情再去坐牢。

所以，急白了頭髮之後，他想到了程焱。

他想去找程焱和解，想去找程焱道歉，想去給程焱列出條件，許下諾言。

解鈴換需系人，若是程焱這邊原諒了他，不再追究五年前的事，霍沉淵還有什麼立場再繼續追究？

可是他萬萬沒想到，霍沉淵對程焱保護周密，在公司無孔不入，下了班更是時刻待在一起。

程焱這邊不行，於是他很快的，就想到了程冉。

程焱的妹妹，五年前那一樁車禍中，唯一一個，毫髮無損的女孩。

車禍發生的時候，程冉還小，那個年紀，沒有太大的喜怒愛恨，自然而然，會不會比程焱，更好入手一些？

調查了程冉的信息資料，查到了她的學校班級，霍政學幾乎是按捺不住的，就避開了霍沉淵的眼線，開車去往了程冉的學校。

————

————

程冉最近發現了一個秘密。

噓——那就是啊，以前以為跟蹤她的猥瑣大叔，其實似乎，是總裁哥哥派過來的保鏢？

上次霍沉淵過來學校看她，被送回寢室的她無意間折回去想要給霍沉淵打電話讓他幫忙帶不穿的衣服和不用的東西回去，卻看到了霍沉淵跟那個男人談話的情景。

畢恭畢敬的樣子，站在霍沉淵的面前，似乎是在彙報著什麼。

霍沉淵半張側臉被陰影籠罩著看不分明，偶爾點一下頭，交代了兩句便是結束了對話開車離開。

一開始程冉是有些疑惑的。

疑惑一直跟蹤自己的陌生男人會為什麼會認識霍沉淵，疑惑兩個人之間的為什麼像是上下級關係，疑惑為什麼這個人是霍沉淵安排的，最開始自己打電話回家的時候，他卻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

可疑惑畢竟只是疑惑。

程冉正是對一切都好奇關注的年紀，再加上她對霍沉淵的盲目信任，既然認識自己的總裁哥哥，那麼就算是一直在學校里跟蹤自己，也絕對不會是壞人啊。

於是藏了好玩的心思，便有了第一次試探，第二次試探，第三次試探。

程冉發現，上體育課時自己被球『不小心』砸昏了頭，會有人給自己送葯；裝作被同學欺負了，也有人及時通知老師；甚至是自言自語說餓了，也會有突然出現的外賣。

心裡像是藏了一個好玩兒的秘密，想要跟別人分享，又害怕驚擾了美夢。

好多次程冉都想告訴這個一直跟在自己身邊的傢伙，欸，我早就發現你啦，快出來吧。

可是這人似乎是故意的一樣，從最開始被自己發現跟蹤的那一次之後，就再也沒有在她面前露過面，像是刻意的，藏在暗處，不想打擾她生活似的。

讓程冉心裡急的發癢，又有些做遊戲的雀躍感。

保鏢啊。

電視劇裡面才有的情節，居然被自己給遇上了，還是一個悶悶的，有些說不出來可愛的男保鏢。

這就讓程冉有些遺憾第一次撞見的時候，沒能看清楚他的長相了。

那時候的自己太過於驚慌害怕，下意識帶入了猥瑣大叔的長相，哪裡還能注意得到其他細節？

現在模糊地想起來，似乎年紀跟自己的哥哥差不多大，甚至還要再年輕一點？

一整節課程冉都走神的在想這件事情，腦袋裡亂七八糟的，一會兒忍不住笑，一會兒又裝模作樣的搖頭嘆氣。

一直到班主任來敲她的桌子。

小臉幾乎是瞬間漲紅，猛地從凳子上站了起來喊到，以為自己是上課走神被抓包，還沒來得及解釋，就被班主任的一句話給堵住。

「想什麼呢，你叔叔過來看你了，在外面等你。」

叔叔？

習慣性的應了一聲就跟在班主任後面往外走，程冉後知後覺地皺起眉頭，隱約有些奇怪。

五年前那場車禍之後，親戚們最開始或許都是同情他們的，可後來便是沒有人願意承擔兩個孩子未來的一切，自然而然，所有的親戚關係，都逐漸開始變淡。

到了現在，更是再也沒有任何聯繫，怎麼還會有叔叔來看她？

「好啦，少說會兒話，下節課可是你最弱的英語，聽到了嗎，恩？」班主任拍了拍程冉的肩膀開口交代道：「你叔叔在那兒呢，過去吧。」

背對著她坐的西裝男人。

陌生的背影，跟食堂環境格格不入的氣質，四五十歲的樣子。

程冉微微皺了眉，壓低了聲音嘟囔了幾句，卻還是往那邊走了過去。

哪裡來的叔叔啊真是奇怪。

一邊往前面走，甚至程冉的腦袋裡，還有些忍不住有些惡趣味地走神在想，要是這個自稱叔叔的是壞人，那個藏起來的保鏢先生，會不會跳出來保護她呢？

「你是？」

站在距離西裝男人還有三步的距離停下，程冉試探性的開口問道。

男人轉身。

她瞳孔驟然收縮，幾乎是瞬間，臉色蒼白，緊緊地盯著面前這人，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霍政學顯然沒有預料到，見到自己第一面，程冉的反應居然會這麼大。

他皺了皺眉上前一步就想要跟程冉解釋，話還沒說出口，程冉幾乎是咬了牙，嗓音尖銳地叫他站住。

「我記得你。」

「我記得你。」

不過是瞬間，女孩已經是大汗淋漓。

五年前那一場夢魘，縱然那時候她還小，可她又怎麼可能會忘記害死她父母，害得程焱雙腿殘疾的罪魁禍首？

那張藏在車玻璃後面的那張臉，是她車禍之後那兩年，每天晚上揮之不去的噩夢。

做了噩夢，她渾身冷汗顫抖不止的睡不著，卻又不敢叫醒睡在隔壁的哥哥，只能自己抱著膝蓋坐起身來，在黑暗的夜裡，默默哭泣。

那個時候程焱安慰她說沒事的。

不要怕。

壞人啊，已經被抓進監獄裡面去了，無期徒刑，要關很多很多年呢。

程冉那個時候不知道無期徒刑是什麼意思，只覺得很長很長，默默地就被安慰了，壞人在監獄里接受懲罰，他為自己犯下的錯事付出代價，那麼他們這些生活在監獄外面的人，生活就可以繼續向前面發展了。

可是面前這個人。

這張臉。

程冉瞬間漲紅了眼睛，有些想哭，又狠狠地說不出話，不知道應該怎麼辦才好，怎麼才能夠對壞人有威懾力。

「小姑娘，程冉，你別激動，我來這兒是有話想跟你說。」

霍政學沖著一直站在外面的幾個保鏢使了個眼色，保鏢們會意，迅速聚攏，有意無意的就將程冉包圍在了中間行走不得。

「我是霍沉淵的二叔。」

「原本我是準備去找你哥哥的，後來想了想，來找你也沒什麼區別。」

「不可能！」

程冉幾乎是瞬間搖頭，她狠狠地瞪著霍政學，一臉警惕的樣子，努力隱藏著眼眶裡面幾乎在涌動的淚珠，裝作一副兇狠的樣子。

「我認得你，我認得你！」

「你怎麼可能是總裁哥哥的二叔！你是害死我爸媽的犯人！你不在監獄里好好待著出來做什麼？我要報警抓你，我要報警抓你。」

情緒激動又害怕，程冉第一反應就是伸手去掏手機想要打電話報警，卻被霍政學的保鏢一把將手機奪了下來。

「我真的是霍沉淵的二叔，不信你可以問他。」

霍政學像是絲毫沒有被程冉的態度激怒的樣子，一副溫和可親的樣子，耐心十足的開口跟她說話。

「你叫程冉是吧？」

「現在你的總裁哥哥，也就是我的侄子，他要為了你的哥哥，為了你，為了五年前的那場車禍，來找我這個親二叔報仇。」

「他要把我送進監獄去，讓我失去現在擁有的一切，讓我為你們一家人贖罪。」

程冉有些害怕，大腦裡面嗡嗡地響，平時的機靈此時此刻都不夠用了，她甚至聽不太清楚霍政學說話，聽不明白她的意思。

她只能裝作兇狠駭人的樣子，充滿了防備的看著霍政學，咬了牙開口道：「就應該把你送回監獄去，讓你為你做錯的事情付出代價！」

「可是我自己是不願意坐牢的。」

霍政學攤了攤手，平平靜靜的說道。

「五年前我都好好的脫身了，五年後再讓我去坐牢，小姑娘，你說這怎麼可能呢？」

他混跡商場這麼多年，喜怒不形於色，不知道拿捏住了多少人，更何況是程冉這麼一個未諳世事的小姑娘？

幾乎是瞬間，程冉眼眶就泛紅起來，又是恨意，又是說不出來的畏懼和害怕。

「總裁哥哥會替我們報仇的，他會懲罰你的！」

「對啊，所以我來找你，就是為了這件事。」

像是絲毫不在意似的，霍政學輕輕地笑了笑，居高臨下的望著在自己面前，畏懼害怕，狼狽不堪的小姑娘，緩緩開口。

「我的親侄子他喜歡你的哥哥，所以願意為了你的哥哥，為了一個男人，向自己的親二叔出手。」

「他的確是在對付我。」

「可是你知道這後果是什麼嗎？」

「後果就是為了你，為了你哥哥，霍沉淵將會失去他現在擁有的一切，失去霍家這個巨大的後盾。」

「而你的哥哥。」

「你知道他將會面臨什麼嗎？」

霍政學望著程冉的眼睛，半是恐嚇，半是認真的開口道：「你是願意看著我去坐牢，然後你哥再遭遇一次車禍好呢，還是大家都裝作不知道，然後相安無事的好呢？」

「噢對了，還有你。」

「五年前你失去了父母，五年後，你還想再失去自己的哥哥嗎？」

話說到這裡，幾乎已經達到效果了。

霍政學就是在恐嚇面前的小女孩，就是為了讓她害怕，卻又不敢說出口，就是為了讓她畏懼自己，從而達到之後的目的。

於是他不再多言，靜靜地想要等待面前的女孩痛哭流涕害怕畏懼的樣子。

可偏偏，程冉最終沒能讓他如願。

女孩深吸一口氣，攥緊了拳頭努力讓自己稍微平靜些許，她抓起不遠處的杯子就往霍政學身上砸過去，她手忙腳亂，渾身顫抖，一身冷汗。

她摸出手機就要打電話報警。

「報警，你是壞人，我要報警抓你！」

「你沒有坐牢，我要報警抓你！」

霍政學猝不及防地被扔過來的礦泉水杯子砸中，狼狽之餘注意到了小姑娘的動作，氣急眼神示意了保鏢就要往程冉那邊靠攏。

就在保鏢要伸手去奪程冉手機的瞬間。

「放開她，站遠一點！」

來人微微喘著粗氣，聲音低低沉沉的，似乎二十多歲的樣子，還沒看清楚他的臉，程冉幾乎是瞬間，眼眶通紅的就掉下眼淚來。

像是溺水之中找到了浮木，像是慌亂當中找到了可以依靠的主心骨。

哪怕是從來都沒有正面見過的人。

在這一刻，也足夠成為程冉心中，所有的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