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遇

純白色的襯衣，扣得一絲不苟的紐扣，還有整齊的看不到褶皺的袖口。

再配上那一張溫和乾淨的臉。

不得不說，程焱雖然算不上英俊的一塌糊塗，但絕對是一個賞心悅目的男人。

恩，除了他坐在輪椅上面的那雙腿。

事實上，當他走入這家私人會所之後，已經有不下數十人路過他身邊時偷偷打量了。作為a市門檻最高也最具隱秘性的高級私人會所，能夠出現在這裏的人，幾乎都是鼎鼎有名的富商名流之類。

而程焱，無論是從哪一方面，似乎都並不符合這裏對於客人的要求。

「恩...先生您好，請問你是...？有什麼需要我們幫忙的嗎？」

身着大紅旗袍妝容精緻的女人上前一步，站在程焱的面前，目光不由自主的在他的兩條腿上掃了幾眼，猶豫片刻，還是問出了口。

「先生，我們這裏是會員制，你...」

很顯然，能夠在這樣的地方工作的人，一定都是有眼力見和一定的鑒別能力的。程焱一身打扮雖然乾淨整齊，可那件襯衣，卻明明洗過很多次之後，才會具有的痕迹，更不要說他的那雙腿...a市名流之中，似乎並沒有一個人，是雙腿殘疾的。

「我是來找林先生的。」

似乎是早就預料到了會遭到這種對待，又或者是早就已經習慣了別人對於他雙腿殘疾這件事情的關注，程焱的目光也僅僅只是在腿上停留了半秒鐘，便是抬起頭來，一臉溫和的回答了女人的問題。

揚了揚手上的文件，他頓了頓之後開口解釋：「我之前又跟林先生打過電話，是他讓我來這裏的。」

林先生。

林茂源。

a市大名鼎鼎的富二代，也是楓林國際未來的繼承人，聲色犬馬，這種場合，他算是常客。

很顯然，一聽到林茂源的名字，紅色旗袍女人看待程焱的眼神瞬間就換了一種態度，她恭敬點頭，開口道：「原來是林少的客人，我讓服務員帶您到vip休息區稍等，我去跟林少確認一下，稍後回來帶您過去。」

程焱點了點頭，仰起頭來望着女人一笑，溫聲開口：「那就麻煩你了。」

一直到看着旗袍女人走遠，程焱方才低下頭，目光落在手上的文件上面。

原本不屬於他工作範疇的東西，卻被硬推到他的頭上，其實很大程度上...怕也是因為他雙腿殘疾，一個雙腿殘疾的人，又有什麼資格，能夠出任霍氏分公司的副總呢？

也是有人為他鳴不平的，才剛剛升職沒多久，接到的，就是這種難度的合同，整個a市，誰都知道林茂源喜怒無常，做事全憑好惡，不是同一個層次的人，甚至連見他一面，都困難至極。

對於其他人的議論，程焱並不是沒有聽到。

只不過...他的手放在輪椅上毫無知覺的雙腿上面，微微用了力，握成一個拳頭。男人側臉弧度乾淨清爽，一雙眼睛，也是風雨過後的清明與堅定。

若是這麼一點難度就把他給打倒了，那麼五年前，出車禍蘇醒的那一刻，他早就崩潰了。

更何況現如今。

經過無數次的碰壁嘲諷奚落，他總算是獲得了一個跟林茂源見面的機會，不是么？

他並沒有等太久。

「先生您好，林先生說讓您過去。」依舊是那個穿着大紅色旗袍美麗精緻女人，站在程焱面前，微微彎了腰開口問道：「請問您需要我幫忙嗎？」

言下之意，是要幫助程焱推輪椅了，話一說出口，女人似乎是意識到了自己觸碰到了別人的忌諱，有些尷尬，站在原地不知道該說什麼。

程焱搖頭，絲毫沒有被侵犯的意思，溫和開口：「不用了，這些年我都習慣了，你直接告訴我林先生在那個包廂，我自己過去就可以了。」

女人有些猶豫，可對上程焱那雙眼睛的瞬間，又說不出拒絕的話來，點了點頭，將包廂號告訴他。

記下包廂號之後，程焱沖着女人點了點頭，自己用手滑動輪椅，朝着她指的方向過去了。

旗袍女人站在原地望着程焱的背影。

白色襯衫乾淨，領口挺括，身上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氣質，溫和，有禮，嚴謹，一絲不苟。

女人的目光最後落在程焱的輪椅上面，看着他有些艱難的拐彎，進電梯，忍不住嘆了口氣。

真是可惜了。

當然，她這句感慨，程焱是一定聽不見了，或者，就算是他聽見了，恐怕也是輕輕一笑，回答一句沒什麼可惜吧。

有些事情既然已經發生，就沒必要自怨自艾。

站在包廂門口，程焱深吸了一口氣。

不知道是不是隔音效果的問題，從外面聽，裏面實在是安靜的不像話。

林茂源難以相處，喜怒無常，諸多劣跡，在外界風評實在是慘不忍睹，對於接下來即將要面對的這樣一個人，程焱心裏，實在是算不上十足把握。

隱約有些忐忑。

抬起手來敲了敲門，等待着裏面的回應。

第一遍沒有人理會。

第二遍仍然如此。

第三次，當程焱剛剛把手抬起來準備再敲第三次的時候。

「進來。」

很好聽的聲音。好聽到什麼程度呢，程焱在門外一時之間有些反應不過來，裏頭這人聲音略微低沉，懶散隨意，偏偏掩飾不住一股天生的貴氣與倨傲，金戈鐵馬一般，上位者的操縱感。

緩過神兒來之後，程焱咳嗽一聲，有些驚訝於自己的失神，調整了一下輪椅的方向，推著輪椅，走進了房間。

中式的裝修。

窗扉鏤空繡花，屏風古樸大氣，座椅是用上好的紫檀木做的，桌上還放了熏香，程焱說不出來是什麼，但空氣中瀰漫的這股味道，卻是說不出來的好聞，連帶着他的精神，都似乎舒緩清明了許多。

「這是沉香。」

似乎是注意到了程焱吸鼻子的小動作，房間里的男人淡淡開口，雖是在跟他說話，可那目光，卻從頭到尾沒有從手中的書上移開過。

程焱有些尷尬。

他習慣性的抬起頭望向男人的方向，話還沒說出口，又是一愣。

這人生的極好。

隨意地靠在檀木椅上，可那姿勢卻像是排練過千萬遍似的，透著一股說不出來的優雅好看，側臉輪廓鋒利深邃，雙眼皮褶皺極深，鼻樑挺拔，一張嘴唇削薄。

按面相說，是一張冷漠無情的臉。

可偏偏又有一股從骨子裏透出來的矜貴與驕傲，周身氣勢渾然天成。

同樣身為男人，程焱有些尷尬，目光落在自己的雙腿上，有些說不出來的自卑。

不過這樣的情緒也僅僅只是維持了片刻。

他自然是知道自己來這裏，最主要是目的是什麼。

坐在輪椅上沖着男人笑了笑，雙手遞出一張名片，不卑不亢的開口自我介紹。

「林先生您好，我是霍氏集團分公司的副總經理程焱，這一次來是為了跟你討論這個合同的問題，我——」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男人給打斷了。

眸色深邃，帶着一絲意味深長，望向程焱的眼睛，一隻手還拿着他剛剛遞過來的名片。

「你剛才說...你是霍氏分公司副總？」

程焱點頭，對上男人的那雙眼睛，有些不知道應該說什麼，一時之間，房間里有些沉悶。

可對面這男人問完那句話之後，再沒有一絲一毫想要說話的意思，半垂着眼瞼，目光似乎一直停留在程焱遞過來的名片上面，不知道在想什麼。

老實說，這男人身上的氣勢，非常有壓迫感。

尤其是他不說話的時候，就比如現在。

也算是見過一些世面的程焱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氣，咳嗽一聲，想要打破此時此刻這種有些怪異的氣氛。

他將輪椅右側放着的合同文件遞給對面的男人，挺直背開口介紹道：「林先生，這個合同是我初步擬定出來的，其中我們霍氏已經表達出充分的誠意想要與您合作，如同您對裏面的條款有什麼不滿意的地方可以直接提出來，討論之後我可以馬上修改。」

挑了挑眉。

對面的男人似乎是輕輕笑了一聲，沒有說話，伸出手來接過來了程焱遞來的合同，手指修長，隨意的翻看了幾眼，便是失了興趣，隨手放在旁邊的桌面上。

程焱看在眼裏，心中忍不住有些忐忑。

之前聽說林茂源喜怒無常，脾氣極差，是風風火火的暴脾氣，他在來之前也算是做好了完全的心理準備。

可是事實跟傳言的差距，實在是有些大的讓人反應不過來。

這男人無疑是優雅的。

舉手投足，甚至細化到每一個小細節，都帶有一種時間沉澱下來的貴族式優雅。

還有他沉默的時候，周圍的空氣都像是沉澱下來了，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壓迫感。

猶豫片刻，程焱深吸一口氣抬起頭來望向坐在對面的男人，「林總，我們真的是非常有誠意的，而且相比你也知道，在a市，在全國，甚至是國外，霍氏的影響力究竟有多大。」

「這一次如果您願意跟我們合同，到時候楓林國際與霍氏聯手，獲得的收益一定不會讓您失望的。」

「林總，你可以再看一下我的合同，我——」

對面的男人望着程焱，望着望着，突然勾唇笑了。

「你就是分公司新上任的那個副總？」

答非所問。

程焱先是一愣，然後點頭。他沒有深想，只當是自己這個殘疾人能夠坐上霍氏分公司副總的位置，對於大多數人來說，都是一件新聞，所以他這麼問自己，也算不得奇怪。

看到程焱點頭，對面的男人眸色越發的深邃和意味深長起來，輕輕一笑，並沒有多說話。

「吱呀——」

正在程焱心中醞釀着不知道應該怎麼繼續開啟話題的時候，包廂裏面一道門突然被人給推開了，吱呀一聲。

程焱習慣性的扭過頭去，嚇了一跳。

黑色軍靴，工裝褲，迷彩上衣，一張硬氣十足的臉，還有根根短寸豎立的頭髮。

突然出現的這個男人隨便用毛巾擦了擦手就往他們這邊走過來，正準備跟對面的男人打招呼，卻注意到了坐在輪椅上的程焱。

皺了皺眉，正準備說話，卻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抬起手來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哈哈笑了兩聲。

「瞧我這記性，你是霍氏分公司派過來跟我談生意的那個程...程什麼來着？」

「程焱。」

「程焱——」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程焱猛地一愣，習慣性的望向坐在對面的這個男人，張了張嘴巴，半天沒說話。

報出程焱名字的男人似乎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究竟做了什麼了不得的事情，伸手將程焱剛剛遞給他的合同再遞給迷彩服男人。

那人自然而然的接過翻看，沒翻幾頁，程焱突然意識到了似乎有哪裏不對。

看了看坐在他對面英俊優雅的男人，和正在翻看合同的陌生男人。

他似乎...一開始認錯人了？

像是注意到了程焱的眼神變化，男人勾起唇角微微一笑，卻沒有針對他。

「茂源，這合同，可是代表了我們霍氏分公司的誠意，你好好看看，要是有哪裏不合適，還可以再討論。」

話還沒說完，林茂源揮了揮手，配上他那張臉跟那身打扮，竟是有一股說不出來的江湖氣。

「跟你們霍氏做生意，我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再說了，我家老爺子可是說了，以後我林茂源就唯你霍沉淵馬首是瞻啊。」

說罷，隨手拿起一支筆，直接就在合同最末尾的位置簽上了林茂源的大名。

程焱甚至還沒反應過來呢，就看到原本全公司認為難如登天的合同，已經簽好了字蓋好了章，遞到了他的面前。

「欸，這就是你們公司新上任的那個副總？」

林茂源的目光落在了程焱的輪椅上面，他本就嗓門洪亮，此時此刻哈哈笑了兩聲，抬起手來拍了拍程焱的肩膀。

「不容易，了不起！」

程焱被這一巴掌拍的有些緩不過勁兒來，仰起頭來沖着林茂源笑了笑，接過他遞來的合同，目光卻是不由自主的落在了對面這個，彷彿事不關己的男人身上。

霍沉淵。

這名字...好像有點兒耳熟啊。

合上手中的書，霍沉淵站起身來，整理了一下因為久坐而略微有些褶皺的襯衣，隨手拎起了掛在一旁的西裝，動作乾淨利落，將外套披在身上。

抬腕看錶，望向林茂源淡淡開口：「時間差不多了，我一會兒還一個飯局。」

林茂源性格火爆，可在霍沉淵面前，似乎也收斂不少，他說要走，林茂源點了點頭，便是沒有再出言阻攔。

皮鞋踩在地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一直走到程焱旁邊的時候，他頓住腳步。

程焱坐在輪椅上，本身就比霍沉淵矮了許多，此時此刻，注意到這人似乎是在注視着他，程焱有些無措，仰起頭來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

霍沉淵在林茂源近乎於吃驚的眼神當中，緩緩下蹲。

他蹲在程焱的輪椅跟前，望着他的眼睛。

輕描淡寫的伸出手，幫他整理了有些褶皺的衣領，眸色深沉如霧，輕勾薄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的眼睛緩緩開口。

「身為霍氏的員工，怎麼能不認識我？」

「我是霍沉淵，下次.，可不要再認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