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7.二四七(修)

247.二四七(修)

蜡祭日終究還是徐福頂上了,他穿著厚重的緇色禮服,頂著無數人或崇敬或感動或狂熱的目光,主持完了蜡祭。直到這時候,徐福才真正體會到了他在秦國的地位,究竟是何等的重要。難怪那些大臣對他並無微詞了,大約正是因為他在秦國的地位所致吧。

徐福哪裡知曉,那些大臣皆是懾於嬴政的威勢罷了。

拋開這些不談,經過此次蜡祭之後,徐福忍不住開始細細消化,從他穿越到這個時代以後,所接收到的信息了。

絹布上記載的日記與他有著頗為相似的筆跡,還有在卜筮方面與他同出一轍的興緻和本事,還有許許多多方面……似乎都和他有所重疊,而且從秦王和國尉尉繚的口中,他得知,自己總是過一段時間便會失憶,他們從不懷疑他變了個人,他們都認為他現在的狀態是正確的。

徐福細細一思量,便覺得有些驚恐了。

難道這世上並沒有什麼穿越?不不,他怎麼完全憑空想象出一個世界呢?上輩子的一切都是那樣的真實啊!

那麼也就只有一種解釋最為接近了。

那就是……從很早以前,他就穿越到這個時代了,只是後來不知為何,他染上了失憶的毛病,每隔一段時間,關於這個時代的記憶便會清零。

但這多可怕啊。如果當真是這樣,那他豈不是留不下任何關於這個時代的記憶嗎?

想著想著,徐福就覺得腦袋有點疼。

他揉了揉太陽穴。內心突然間陷入了一種焦慮之中。

如果真是這樣,那他豈不是很對不起秦王?誰能接受一個總是動不動便會忘記你的愛人?

徐福坐在那裡,久久都提不起神來。

直到嬴政進來的時候,喚醒了他,「阿福,那個男人說家中回信了。」

徐福轉動了一下腦子,這才慢半拍地明白過來,他口中的那個男人是阿武。阿武的家人回信了?徐福沒想到這樣快,不過他現在可以為阿武換面相了。

「那我過去為他換面相。」徐福說著就站了起來。

嬴政望著徐福的方向,隱下了眼底的一絲心疼,他方才進來的時候,當然注意到了徐福的怔忡,和臉上隱隱閃現的痛苦之色。嬴政當然免不了心疼。這段日子,面對懵懂淡漠,卻又不舍拒絕他的徐福雖好,但是嬴政卻更希望徐福能夠早日恢復記憶。如果那樣長的一段記憶,只有他一人記得,那該是多麼的痛苦。

「寡人與你一同前去。」嬴政走在了徐福的身後。

一國國君走在自己的情人身後,若是放在他人眼前,一定會令他們驚異不已。但是嬴政卻極為喜歡這樣去做。

偶爾站在背後,瞧著徐福的背影,他都覺得極為滿足。

這段日子,他屢屢將徐福攜帶在身邊,並不完全是為了趁著這時候對徐福做些過分的事,他是的確不希望徐福離開他的視線,這會令他回想起徐福失蹤的時候。唯有每一次與徐福親熱時,唯有一轉眼便能瞧見徐福的臉龐時,方才讓他的安全感回籠。

走在前面的徐福走了幾步,突然發覺身後的人似乎沒跟上來了,他回頭一看,嬴政還站在殿門口,徐福忍不住道:「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嬴政抬頭看了他一眼,隨即揚起笑容,大步走上前來,將徐福摟住了。

若是能將徐福變小,揣在懷中,那他就能更加安心了。

徐福滿腦子都還是之前想到的,若他屢屢失去記憶,那對嬴政該有多殘忍,於是此時他本來不大適應嬴政的動作,但最後他還是默默忍受了。

好像有那麼一點兒……捨不得掙開。

從寄出信之後,阿武便被安排住在了一處小院中,徐福進去的時候,阿武手中捏著竹簡,眼眶微微泛紅。

徐福瞥了一眼他手中的竹簡,那應當就是他家人傳回的訊息?不過……徐福的臉色有些怪異。不過他們這麼用的是竹簡而不是絹布?那竹簡極為笨重,刻起來也麻煩啊。

當然,雖然徐福在心底吐槽了兩句,但現在只要拿到了竹簡那就是好的。

阿武見他們進來了,便立即站了起來。

「先生。」阿武主動遞出了竹簡。

徐福接過後,便立即展開了來。

粗略看了一眼,徐福倒是覺得自己大約明白,為何阿武的家人要給他送來竹簡了,那竹簡刻著的字,筆力深深,可見用勁兒之大,刻下竹簡的時候,阿武的家人應當是懷著對阿武極度的思念吧,所以他們才控制不住自己的力道。

竹簡上記載的信息很少很簡略。大約便是那鼎已經被毀了,他們也拾取了山石回去,而後便是關心阿武的話語了。

徐福沒再繼續看下去,他將那竹簡還了回去,轉頭看向阿武,淡淡問道:「準備好了嗎?」

阿武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好了。」就算他平時再沉穩,此時都控制不住體內的激動。他等待了那麼長的時間,他都以為自己這輩子就這樣過去,不知哪一日便頂著他人厭惡的目光死在外頭了。但他怎麼也沒想到,會有這樣一日。他還能有翻身的那一日。

徐福拍了拍手掌,有宮人聞聲而入,他們走到了徐福的跟前,手中托著許多東西。

有好幾塊絹布,還有些王河以及阿武的頭髮,還有小刀,小鼎,香燭等物。

沒一會兒,也有侍從拖著王河進來了。

許久不見王河,王河的臉頰竟然瘦了不少,只是他那圓滾滾的肚子還依舊鼓著,看上去令人覺得噁心。

似乎是聽見了徐福的聲音,王河這才抬起了他那張憔悴的臉,他雙眼猩紅而瘋狂,在瞥見徐福和阿武的身影后,忍不住激烈地掙扎了起來,「啊!啊!」王河的喉嚨里發出了嘶叫聲。

這段日子已經將他折磨得再無從前的意氣風發了。

而看著王河顯露出的模樣,阿武卻解氣地笑了。

「你也有今日。」阿武笑了笑,「接下來,你將會變得更為凄慘。」

徐福用淡漠的口吻敘述起了一件事實,「早在多年前,他就該死了,等面相換回去之後,他自然就會死得不能再死。他的家財會散盡,妻妾會跟人離開。死後連墳墓都不得。」「哦,他死的時候,會是受盡折磨而死。」

阿武聞言,極為滿足地哈哈大笑起來,與他平日的模樣簡直是不符到了極點。

徐福看著他的模樣,倒是並不覺得有何不對,壓抑了這麼多年,阿武的表現已經極為正常了。

實際上,從那個鼎被毀掉之後,王河身上的氣運就開始慢慢消散了,只是過程慢了些罷了。不屬於他的終究都不會屬於他,王河他們使用的辦法,本就只是強行留住不屬於自己的東西。

當然,也正是因為此,所以徐福現在還能將面相換回給阿武,因為那些東西本就是屬於他的,一旦換回去,便會很快和阿武再度融合。

「不!不!」王河的神思已經有些不大正常了,他撕心裂肺地吼叫著,仇恨地看著徐福的方向,恨不得撲上去將徐福咬死。

那王河根本不知道,他此處是在秦國王宮。

徐福諷刺地想道,原本與乞丐一般的角色,王河大概從未想過有一日,他也能身處王宮之中吧?只可惜,他出現在這裡的時候,就是他的死期啊。

「準備開始吧。」徐福下令道。

宮人們早就得了他的指令,一聽聞,便立即從王河和阿武身上取了血。

嬴政令人搬來了小榻,還興緻勃勃地瞧了起來。

王河的嘴被堵上了,哪怕他瞪得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他也沒能發出半點聲音。

宮人們從他的身上搜出了一個小布包,然後交到了徐福的面前,王河眼睜睜地看著那件「寶貝」距離他越來越遠,差點一口氣提不上來厥過去。宮人見狀,走到他身邊,冷酷地掐了掐他的人中,將王河那一口氣又給掐出來了。

取血,放鼎。

徐福將那鼎擱在了王河的懷中,淡淡道:「我想這樣見效應該會更快。」

王河驚恐地看著那鼎,他當然知道那不是什麼好玩意兒。只可惜,當年他對阿武做出這般事的時候,卻沒想過這不是好東西!

王河忍受著心底強烈的恐懼和憤怒,他死死地盯著那隻鼎,面上的顏色變換萬千。

啊啊啊不!

王河的內心發出了吶喊聲,他的面孔隨之扭曲,在眾人面前顯露出了醜態。

阿武看著他的模樣,忍不住神經質地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那笑聲極為暢快。

哪怕此刻宮人從他體內取走再多的血,他都會覺得甘願,都會覺得愉悅。

嬴政在一旁看得饒有興緻。

他的阿福揭露了這一切,阿福真厲害。

徐福並沒將王河那張扭曲的面容放在心上,就連阿武的大笑聲都沒能打擾到他,他拿出了符紙,用沾了血的筆在上狂舞幾字,然後將王河的頭髮捲起來,再放進絹布縫製的小人兒的肚子里,最後徐福將這玩意兒也扔進了王河懷中的鼎里。

王河更驚恐了。

他知道徐福用他的血和發,是要將他的氣運和命格引回來。

而後,徐福又依法炮製,做了一個小人兒給阿武,「佩戴上。」

為了防止效用還不夠,徐福令人將那幾隻奇怪的小鼎取了來,就是那幾隻嬴政用來討好他的鼎。那鼎身是沒有靈氣,但怪異的是,裡頭卻有靈氣。

鼎重,有靈氣,有鎮四方的作用。

此時擺在周圍環繞起來,最適合不過。

當這些鼎被擺開之後。

侍從們鬆開了鉗制住王河的手,王河倒了下去,抽搐不已。

當然,見效還沒有這樣快,只是王河很清楚接下來他會迎來什麼,他當然接受不了,於是便表現出了這般異狀。

這個換面相的過程異常簡單。

但實際上要將別人的面相換來,過程就要複雜得多了,而且見效的時間也要漫長許多。

阿武忍不住也平躺了下去,但他卻不是像王河那樣崩潰了,他只是想要靜靜地去感受。氣運、命格、面相,都是何等奇妙的東西,這些東西看得見摸不著,阿武雖然並沒有什麼強烈的感受,但他卻忍不住閉上了眼,腦海中彷彿閃現過了,氣運化作一股白氣,漸漸回到他體內的畫面。

阿武在這一刻享受極了。

徐福瞥了他一眼,竟然意外地瞥見阿武的眼角順著流下了眼淚。

那一頭的王河也在流淚,但那眼淚卻是不甘的,憤慨的,仇恨的。

時間一點點流逝。

徐福覺得待在這裡實在太過靜默了,靜默得讓他有些難受。嬴政看出了他的心情,便起身走過去,抓著徐福的手,將他從裡頭帶出來了。

出來之後,再度嗅到外面新鮮的空氣,徐福覺得心底舒服極了。

就如同他上輩子給人算命過後那樣的舒心。

「寡人一直很好奇,在從咸陽離開,被挾持著前往楚國的途中,你吃了多少的苦,又經歷了什麼,才發現了這樣的一個秘密。」

徐福張了張嘴,正要說話,嬴政卻又道:「可惜了,你什麼都不記得了,寡人便也無從知曉了。」

徐福沉默了,此時他覺得有些尷尬。

他能盡量讓嬴政回到彷彿從前的時光,但有些東西他給不了呀。

失憶前的他,和現在的他,到底是不是同一個人的,同一個靈魂呢?徐福陷入了迷茫之中,腦仁又隱隱疼痛了起來。

嬴政從背後扶住了他,「你不要憂心,不論你能否回憶得起過去,寡人待你都始終一心一意,永不會變更。」

徐福的心跳微微有些快。

但他還是什麼都沒說。

如果……如果真能恢復那些記憶就好了……至少他對背後的人也有個交代了。

徐福暗暗皺了皺眉。

不久后,屋中突然傳來了驚呼聲。

怎麼了?徐福心中一驚,便立即推開了嬴政往回走,走了沒幾步,嬴政突然扯了他一把,將他扯到了懷中,重重抱了一下方才鬆開。

徐福抿了抿唇,抬腳繼續往前走去。

嬴政則是改由慢步跟在了他的身後。

徐福打開門走進去,才知道為什麼會有人發出驚呼了。

屋中展示著神奇的一幕。

在寶器的催化中,王河開始抽搐了,他的臉逐漸開始冒出了膿包,甚至潰爛。

阿武的臉卻在一點點變好,那些猙獰的痕迹開始從他的臉上消退,他的氣色漸漸轉好,氣質甚至也得到了進一步的提升。

多麼神奇啊!

這些東西永遠難以用科學來解釋。

阿武臉上露出了美妙的表情,他忍不住道:「我想聽王河的聲音。」

徐福:「……」雖然覺得有些變.態,不過倒是能夠理解,於是徐福讓人鬆開了王河的嘴,剛一扯出堵嘴的布,一聲凄厲的尖叫聲陡然在屋中響起了,幾乎要將屋頂掀翻一般。

阿武臉上的表情更加美妙了。

王河的叫聲越來越慘,到最後他甚至已經叫不出來了,只能在地上滾動、抽搐。

阿武爬起身來,冷冰冰地盯著王河,「果然是不得好死。」

周圍的人再看向徐福的時候,又更加敬畏了。

果然,庶長厲害啊!

徐福覺得接下來已經不需要再看了。

原本,十餘年前,王河就該死了,但是他強行活到了現在,等這些疾病再回到他身上的時候,按照正常的發展,他身上的膿包會越來越多,擴散全身,他會渾身潰爛,散發出惡臭,甚至傷口裂開流膿……而這些都會在短短的時間內完成。本來這些應該是花費幾個月的功夫才會完成的。

而現在,王河就要承受活活痛死的痛苦了。

當初若非阿武命格確實太硬,他恐怕早就被這樣的疾病折磨死了。

現在王河哪怕是再痛苦一些,徐福都覺得是活該。

只是王河死的那一幕該是多麼的噁心,徐福不敢想象,於是他將現場留給了阿武,然後同嬴政一起離開了。

第二日,待到徐福用過早膳之後,方才有侍從到了他的跟前,與他說起王河已死的消息。

隨後,阿武便拜到了徐福的跟前來。

阿武跪地向徐福叩了頭,道:「多謝,多謝先生!」以阿武的性格,能讓他如此跪地叩拜,又情緒激動地感激徐福,已經是不容易了。

「如今你要回楚國去?」

已經恢復了面容的阿武,模樣倒是頗為英俊,他的臉上閃過羞赧之色,道:「我要回楚國,接走家人。」

「嗯,秦王已經放出你身死在秦國的消息了。」徐福淡淡道。他知曉,嬴政此舉當然不是為了阿武著想,而是為了他。因為他要放阿武走,所以就得嬴政來善後。

阿武忍不住又叩了叩頭,道:「多謝先生,多謝秦王,若無先生,我便沒有今日。日後若是有時機,我定會報道於您!」

「嗯,去吧。」徐福對他的報答倒是不感興趣,上輩子徐福給人算命解決災禍的時候,也有不少人對他如此說,不過還真沒幾個實現了,不過他本身也不將這樣的事放在心上,也就無所謂了。

阿武並未立即起身,他沉聲道:「先生救了我,我便也不應再用阿武這名來搪塞先生了。」

徐福看了他一眼,「嗯?」阿武本名叫什麼?

「我家中乃楚國貴族,且家中有人在楚國做官,因而當初楚國國君尋上來時,我便答應了,我的家人性命前程全都握在國君手中。」阿武面色一正,「請先生莫要忘記我。我名項梁。」

項梁?

徐福隱約覺得有些熟悉。

阿武說罷,這才起身大步朝外走去。

哦不,如今該喚他項梁了。

阿武很快就出了王宮,很快就離開了咸陽,他迫不及待地向著楚國回去了,他想要去見家中數年不敢見的親人……

而徐福還坐在宮殿中,百無聊賴地用炭筆在絹布上塗畫。

嬴政走進來,低聲問道:「今日寡人未曾攜你在身邊,可覺得不習慣?」

徐福壓下心底的情緒,搖頭,「並未。」

今日嬴政未帶他一同,都是嬴政知曉阿武在離開之前會來尋徐福。

「那人走了?」

「嗯。」徐福抬頭看著嬴政,問道:「阿武不是他的真名。」

嬴政沒有說話。這自然不可能是真名。他靜靜地等待著徐福說下去。

「他說他叫項梁。」

嬴政有些驚異,「項梁?難怪了。」

「怎了?」

「他送信回去的地址,便不簡單。他應當是楚國將軍項燕的後人。」

項燕?

徐福這才恍然想起來,項燕啊!他知曉項燕有個後人名項羽,項羽可是出名得小學生都知曉。尤其是當初徐福還有幸看過霸王別姬的電影,因而便對這個名字格外的記憶深刻。

不過那項羽可是反秦之人。徐福微微皺眉。

嬴政冷聲道:「那項梁為你所救,也算是他的幸事了。」

徐福沒接嘴,他轉而說起了另一件事,這件事他早早便想與嬴政說了,只是田味和項梁之事,遲遲沒有解決,他方才沒有說出來。

「當初我的手札被偷走,落到韓終手中,爾後田味又手抄了一份。可見,除了韓終,誰也不知曉那手札究竟抄了多少份出來,而且如今就連原本也未能尋到。我不知曉還有誰的面相可能被換。而換了面相的人,又不容易被人發現。那些人若是都如田味一般,心懷不軌,怕是會釀成麻煩。」

「那依阿福之見,應當如何?」嬴政從容地跟著徐福的步調往下走。

「堵不如疏。」徐福極為冷靜地道,「就算此時頒布下命令,說凡是有惡意換他人面相者,處以酷刑,那也是沒用的,反而還會激起不少人的反叛心理。他們越是見到你禁止,便越會覺得這是個好東西,越忍不住想要去了解。當利益大到一定地步的時候,許多人都會願意鋌而走險。看田味和王河的反應,便能知曉,換他人面相,對於一些生活得不如意的人來說,有著何等的吸引力了。許多人都喜歡天上掉餡餅,這樣的餡餅擺在他們面前,他們大多都會選擇伸手取走。」

「所以?」

「所以我欲在奉常寺中,教授相面之術。」徐福越說,眼底的光便越亮。

嬴政定定地看著他,目光捨不得挪不開分毫。這般模樣的徐福,實在迷人。

「我授以他們相面之法,再著書,將換面相的禁令寫於其中。控制那麼多的人不可能,但我要讓奉常寺中的人保持一致的想法,要容易多了。我會令他們將此訓流傳下去,且讓他們肩負清掃惡人的重任。人不會畏懼重任,反而會畏懼沒有重任。當這樣的重任壓在他們的肩上,他們反而會更加積極,他們會始終相信,換面相乃是邪術,凡是使用這等邪術的人,都應當被他們使用法子消滅。」

也就是說,如果那些換面相的人是作惡的犯罪者,那麼徐福現在便是要在奉常寺中,訓練出一批有針對性的「警察」。

從另一個方面來說,徐福很樂於將自己的東西分享給眾人。

算命著,算了無數人的命,但獨獨難以算清楚自己的命,誰知曉日後他會怎麼樣呢?那便先留些東西在這世上好了。

「好。」

其實不管徐福想到什麼法子,嬴政都會說好,這些對於嬴政來說,都無關緊要。

哪怕徐福無法解決這些麻煩,他也能想辦法派出人去解決。他只是極為享受這一刻,被徐福護佑著的感覺。

雖然徐福失憶了,但他骨子裡或許還有著對寡人的關心吧。嬴政如此想著,才覺得心底泛起了些甜意。

徐福聽見嬴政簡短的一個字回答,心底卻忍不住又泛起了異樣的情緒。

真奇怪……

我對面前這個人有點動心的感覺。

難道之前,不都只是我在單方面地配合他,卻並無別的心思和情緒波動嗎?

徐福想著想著,又覺得頭疼了。

他擰起了眉,不知不覺地就靠向了嬴政。

嬴政立即張開雙手將他摟在了懷中,「明日吧,明日你再到奉常寺去吧。」

此刻徐福正頭疼難忍,聽嬴政如此說,當然立即就應了。

過後,他感覺到有一雙手將他抱了起來。還怪舒服的。那大手安穩有力,讓徐福漸漸放下了揪緊的心。

嬴政將徐福抱著放在了床榻上。

陷入床榻中的徐福,緩緩閉上了眼。

嬴政看著他的模樣,忍不住皺緊了眉頭。他十分不喜歡,徐福這樣子,但他半點忙又幫不上的感覺。

徐福根本不知道嬴政在旁邊盯了他多久,他原本只是想著休息一會兒就好了,但大約是床榻上太舒服了,於是徐福就睡了過去。

他似乎夢見了上輩子的事。

師父讓他下山念大學,他還讓他去尋找父母,但是徐福卻怎麼也未尋到父母,就連警局都搜不到。徐福想著本來也沒什麼感情便就放棄了,只是偶爾才會想起。

什麼樣的人才會沒父母呢?

他似乎本就不該出現在那個世界一樣。

……

夢漸漸地模糊了。

翌日,徐福醒來,嬴政已經起了,他坐在床榻前,手中托著竹簡,似乎正在瀏覽上面的內容。徐福不知他在看什麼竟是看得那樣認真。

總不會還是政務吧?

這當國君可真不容易。

難怪許多皇帝到了晚年便撂挑子只顧著享受揮霍了。

徐福一邊下床,一邊撫了撫頭髮。他做的都是什麼夢啊?夢到上輩子的事有什麼用?若是能夢到他在這個時代失憶前的事,那就好了。

「寡人送你到奉常寺去。」嬴政放下手中竹簡,淡淡道。

「不必,不是有侍從跟隨嗎?」

嬴政不為所動地道:「上次便是有侍從跟隨,你卻依舊被人掠走了。」

「……」徐福對不上話,便只有任由嬴政送著自己去了。還頗有點兒,大家長送小孩兒上幼兒園的錯覺。

嬴政將他送入奉常寺中后才離開。

奉常寺上下,都顫巍巍地看著嬴政進來,又看著嬴政離開。心裡忍不住直嘀咕,這位到底是來做什麼的?

徐福直接走到了王柳那裡去,然後藉由王柳之名,將太卜們都召集了起來。

「今日我來到奉常寺中,是為了教授你們相面之法。」

徐福清冷的聲音陡然在奉常寺中響起,幾乎是瞬間便吸引足了目光。

奉常寺中一片嘩然。

當然,並非出自惡意,而是出自震驚和驚喜。

從前徐福就偶爾會到奉常寺中來教授他們卜筮之法,但是他們都知曉,相面是最為神奇的,他們從來沒想過,徐福會有一日,將他「拿手絕活」一樣的東西,教授給大家。

但是想一想,似乎也沒什麼好驚訝的,從很早以前,徐福接替了老太卜之後,似乎就隱隱在向他們教授東西了,只是徐福少在咸陽,在咸陽的時候也多是歇在王宮之中,因而他們與其接觸的時候就少了些。

聽徐福此時的口吻,似乎是要悉心教授他們。

這是為何?——所有人心中幾乎都浮現了這一疑問。

徐福端足了架勢,與他主持蜡祭時,那高冷漠然令人不敢直視的氣勢頓時便加在了身上。

這項特技,是徐福向來很擅長的。

他用這樣的姿態鎮住了全場,於是他道:「我教授你們相面之術,是有條件的。」

眾人心道,果然如此。但是自從徐福當初接任奉常以後,到他離職這麼久以後,奉常寺中的人都受到了他的影響,漸漸變化許多,早不是當初那樣得過且過,日日混著日子了。他們此時按捺不住內心對相面之法的渴望。

他們豎起了耳朵,仔細地聽著徐福會說出什麼條件來。

「今日過後,你們便是我的弟子。」徐福眉目一凌,「若是有人不能接受,此刻便能離開。」

有人低頭交接了幾句。

但最後,誰也沒有離開。

這幾年裡,徐福早已成為了奉常寺所有人崇敬的對象,他們早已不會過分在意徐福的年紀了。不過拜師而已,這有何妨?甚至有人覺得,本該如此!受徐福的教授,那自然就是他的弟子。

於是誰也沒有離開。

站在徐福身邊的王柳都緊繃著身子,直到這時候,方才鬆了一口氣。

王柳對如今的徐福也有些隱秘的,不可說的崇拜,他也希望別人能如他一樣尊敬徐福。這種心理,大約別人會覺得很怪異,但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王柳早已習慣了這種類似信仰的感情。

此時再見台下眾人無一人離開,王柳那張冷冰冰的臉上,浮現了些微的笑意。

他內心竟然隱隱鼓噪著激動之情。

……

徐福環視一圈,將眾人的表情都收入了眼底。

接著道:「好,既然你們都願為我弟子,那我便也不會藏私。只是既然我收了弟子,那我便會立下規矩來,書成冊,令你們牢記於心,不得有違背的時候,假如日後,你們也收了弟子,便也要依照如此,將規矩流傳下去。」

徐福的要求在這個時代太常見了。

所以眾人並不覺得不對,甚至他們聯想到日後自己收弟子的時候,心中還忍不住有些洶湧澎湃。

徐福此時話鋒突然一轉,道:「不止如此。」

眾人聽他這樣說,於是陡然又提起了心。

「你們身上還肩負重任!」徐福厲聲說道,此時的他,看上去依舊如當年一樣年輕,但他的口吻卻已經如師長一樣嚴厲,不容反駁。

眾人望著他的身影,不自覺地跟著一肅。

什麼重任?那瞬間,眾人腦子裡都閃過了這一點。但是他們都並未驚慌,反而是覺得更有勁兒了,體內彷彿有股按捺不住的力量衝撞了起來。

只要是正常人,那麼都會喜歡被需要的感覺。

被需要的感覺會讓他們發現自己的價值,當發現自己的價值越來越高之後,他們就會得到充分的滿足感,甚至是榮譽感。

此時,這裡的人也是這樣。

他們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究竟是什麼重任落在了他們的肩上。

「我曾經創過一種秘法。本來這種秘法,只是我無心中研究而出,於是便記載在了手札之中。可後來我的手札被偷走了,被散播出去了,上面有許多不能被人使用的法子。其中最能令惡人動心的,便是換面相之法。」徐福的口中已經先給「換面相的人」下了「惡人」的定義,那麼無形中就會給這些人植入一個念頭,那就是只要做此行為的人,那無疑都是惡人。

「這些惡人,他們可能會為禍世間,甚至可能會對秦國懷有不軌之心。而這些惡人,你們要記得,日後見了,便用盡你們的本事法子,讓這些人得到應有的懲處,還那些無辜的人原本的東西。」

當然,這一刻站在這裡的徐福,根本不知道,日後他這番話會流傳多久。

這一批人,會老老實實傳承下去。

於是始終都有那麼些人,堅守著當初徐福留下來的東西,他們相信換面相乃是邪術,他們見了這樣的惡人,便會竭力去消除惡人。

他們還深深學會了「護短」一道——當初祖師爺創造此法,那是祖師爺聰穎,但你們這些惡人偷走,那你們便應當被消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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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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