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0.二四零

240.二四零

那幾個乞丐見徐福一來,便將他們擋在了後面,哪裡還有乞討的機會?看著徐福的目光登時就變得兇惡了起來,他們站起身,正欲將徐福驅逐走。

周圍旁觀的人,不由得吊起了心。

此時在兩旁擺攤的攤主,對視一眼,起身猛地撲將上去,將那幾名乞丐按倒在了地上,口中大罵:「若要討飯,到一邊去!礙著我們作甚!」

攤主心知徐福站在那裡,才能為他們帶來更多的客人,而乞丐蹲在那裡,卻是會將想要前來的客人都嚇跑。畢竟誰會願意往乞丐的方向跑呢?

那幾個乞丐被踩在地上的時候就已經慫了,等攤主鬆開他們的時候,他們連看也不敢多看徐福一眼,趕緊跑了。若論看人眼色,沒有比他們更利害的了,既然現在占不到便宜,那也只有趕緊跑了,好歹免了一頓打。

徐福:「……」他還全然沒反應過來呢,事情竟然就已經結束了?

乞丐被趕走以後,徐福當然就能回到昨日的位置上,繼續擺攤了。

兩邊的攤主對於他要卜筮算卦,半點不感興趣,畢竟大家又都不是同行,前來卜卦的人少,但是會被他們攤子吸引走的可就多了。

沒一會兒,攤主們臉上便掛滿了笑容。對比之下,徐福這邊就顯得清冷多了。徐福頓覺自己噎了一口老血。明明這些客人都是被自己吸引來的,怎麼最後都買了別人家的東西?

這一日,徐福又是枯坐一日,好奇的人倒是增多了,但卻唯獨沒有前來找他卜卦的人,更沒有湊到他跟前,說「你好眼熟」的人。直到日落西山,徐福收拾起東西打算回客棧休息了,他面前的人群也變得寥落了起來。

此時卻有一名女子緊張地攥了攥裙子,走到了徐福的跟前。

「先、先生,我能,能卜一卦嗎?」

「請。」徐福本意是想請她先坐,但是低頭一看,哦,面前連塊布都沒有,總不能讓人家一屁股坐在地面上吧。

女子倒是並未覺得有何不對,她一撩衣裙,跽坐下來,動作還挺標準的,如果忽略掉她屁股底下就是地面的話。

徐福欣賞地看了她一眼。

女子方才雖然表現得很是緊張,但這樣的時候卻極是大方,說坐就坐,不拘小節。

女子被徐福這一眼瞧得有些臉紅,她低聲道:「我想請先生為我,卜一卦姻緣。」

噢。

就是算桃花運嘛。

徐福指了指面前的道具,「姑娘擇其一。」

當然,徐福根本不會用到這些東西,只是這個逼還是要裝的。

女子大約是覺得龜甲看起來最為了不得,於是指了指龜甲那黝黑的背,「這……這可以么?」

「可以。」徐福裝模作樣地借了隔壁的火盆,用龜甲卜了一卦,實際上他說的卻是根據那女子面相得出的結論,「姑娘可是急於求到另一半?」

縱然那女子再大方,說到這樣的事,她還是羞紅了臉。

幸好周圍的人都離得遠,倒也不會在聽見之後,而讓那女子覺得尷尬。

女子低聲道:「嗯。」

「姑娘的姻緣不能急,還需等候,不出三年便會到來。而這三年之內,姑娘自然不是白白等著,姑娘還要扭轉一下運道,方能得一個好姻緣。」其實一般面對算姻緣的姑娘,徐福都會勸她們不要急。這世上,有些東西是萬萬急不得的,尤其是姻緣。有幾個匆匆結了婚的人,能落到一個好結局的?這般人生大事,是值得等待的,一時心急迷了眼,那可就是大麻煩了。

女子先是有些失落,爾後雙眼一亮,道:「如何扭轉?」

「姑娘家中可是有布坊?」

女子眨了眨眼,滿面驚訝之色,「先生怎會知曉?」

因為你一身染料的味道啊。

「自是卜出來的。」徐福道。

女子面上敬佩之色更濃,畢竟誰都知道徐福是個生面孔,打外地來的,他怎麼會知道這城中的人,家中都是做什麼的了?那也只有卜筮可得了。

「扭轉之法極為簡單,姑娘努力經營家中布坊,運道也會隨之往上走,那時,姑娘的姻緣說不得便要提前了。」徐福告訴她不出三年,而實際上從女子的面相來看,一年多便會到來。之所以要說三年,徐福是希望面前的姑娘,到時候哪怕姻緣來了的,也應多加思慮,而不是貿然走入婚姻。

「這……這樣簡單?」那女子呆了呆,沒想到對方什麼也未讓她買。

「是,就如此簡單,這法子可是半點妨害也無,姑娘可以試一試。」徐福淡淡道。

其實這個所謂的扭轉之法跟卜筮相術根本扯不上關係。悉心經營布坊,不過是為了讓女子變得更為獨立,不管是精神還是金錢上。如此過不了多久,女子就會變得更為堅韌,更為聰慧。而且有句話是如何說的?認真起來的人最可愛。不分男女,各自都有專註的事業時,精神面貌都是極為出彩的。到那時,優秀又聰明的女子,怎麼會尋不到自己的姻緣?

雖然想一想上輩子,很多女性變得優秀之後,反倒不需要姻緣了。

徐福在心底輕咳一聲,將這些聯想從腦子裡扔了出去。

女子歡天喜地站起身來,沖著徐福躬腰道:「我信先生!」對方說得不錯,這種扭轉運道的法子,又半點沒有妨害,試一試又如何?

女子掏出了錢幣,放了一把到徐福的跟前,問道:「先生,如此可夠了?」

「夠了。」徐福說完,用絹布包了些土灰遞給了女子。

「這?」

「拿著吧,有它輔助,自會更好。」

那土灰,裡頭有木屑,也有龜甲殼,還有點兒泥土。龜甲通靈,木屑為木,木生火,泥土,土生金。火和金,自然都是好的寓意。這不過是個再簡單不過的,幫助運勢升騰直上的法子。當然,這樣的輔助也很容易被破壞。不過對於女子來說,現在夠用就行了。

女子笑得極為燦爛,她將絹布捏在手中,轉身離開了。徐福當然不會知曉,那女子轉過身去后,心頭還念叨了好一會兒,為什麼自己的姻緣不是這個男子呢?她上前本來就只是為了,先與對方搭上話而已,哪裡是正經去卜姻緣的,沒想到倒是真得了這麼囑咐。

見女子做了第一個吃螃蟹的人,其他人便有些躁動了,不過他們又不卜姻緣,因而也沒有急於動作。倒是有對夫妻,盯著徐福瞧了半天。

徐福耳尖,聽見他們小聲道:「他瞧起來好生眼熟啊……」

「是啊……」

徐福沖著他們招了招手,「二位,瞧我眼熟?」

那對夫妻一聽徐福對他們說話了,登時反倒有些慌張了,「沒、沒有,許是、許是看錯了……」那對夫妻說完,便趕緊離開了,像是後頭有什麼在追一樣。

徐福無奈。難道他以前還在城中做過什麼壞事嗎?徐福的心往下沉了沉,不至於吧。徐君房應當不是個壞人啊,而且他的日記中也並沒有寫……呃,好吧,或許是寫了,但是絹布被毀得差不多,他自然也就看不見了。徐福按捺下心中的擔憂,收拾起東西先行離開了。

他還是繼續等等看吧。

可惜這時阿武不在身邊,徐福雖然不待見阿武,但他也知道阿武的武力值不錯,若是有阿武在身邊,他就不用擔憂那麼多了,可以放心大膽地繼續擺攤,而不會擔憂徐君房過去有沒有得罪過城中的人。

這一夜,徐福睡得不太安穩,他甚至頻頻夢到嬴政。

醒來后,徐福在床榻上呆坐了許久。何時他會這樣思念嬴政了?

徐福揉了揉額頭,翻身起來。

他是真的想要快點回咸陽,或許還是出於直覺吧,徐福總覺得頻頻夢到嬴政,並不是什麼好的徵兆。

第三日,徐福又來到了那個攤位上。

這一日圍觀的人變少了。因為就算徐福長得再好看,他們也不至於將目光死死黏在徐福的身上,並且為了打量徐福,而放棄正常的生活。

徐福坐在那裡都覺得有些百無聊賴了。幸好牆底下,日光並不算強烈,不然他還當真等不下去了。

就在上午快要過去的時候,徐福長舒一口氣,低頭整理跟前的東西。

一個略略蒼老的聲音驟然響起了,「你、你……」

你什麼?

徐福被驚了一跳,他面色冷淡地抬頭看過去,只見跟前站著一個穿著樸素的老婦人,那老婦人走路都有些不穩,眼皮也耷拉了下來,只留出兩條縫來看東西,滿臉的皺紋像是橘子皮一般。老婦人這般模樣,實在有些嚇人。但是徐福可以看出,對方沒有惡意。

「你……」徐福剛開了個口,老婦人就突然沖著他跪下來了。

徐福這次是真的被嚇著了,這老婦人做什麼?

周圍的人也被老婦人出乎意料的舉動嚇了一跳,忙圍上前來,高聲道:「陳阿婆你幹什麼啊?」雖然徐福長得好看,但是當他和老人擺在一起的時候,其他人當然自發地認為,徐福是不是欺負了老人。

接收到周圍人譴責的目光,徐福:「……」他還什麼都沒做呢。

那老婦人揮開了身邊想要上前去扶她的人,她死死盯著徐福,用年老嘶啞的聲音道:「您又回來了!沒想到,我在死前還能再見您一面!」

周圍的人都驚呆了。

「陳阿婆你說什麼啊?」

「陳阿婆你認識他嗎?」

徐福也驚了驚。他等到第三日了,原以為線索都等不來了,誰知道突然出來一個老婦人,竟然開口便說出了這樣的話。這老婦人定然是認識他的,她曾經見過徐君房!並且還和徐君房有著不小的接觸!

有人注意到陳阿婆稱呼對方,語氣都極為客氣尊敬,這些人頗有些摸不著頭腦,此人究竟是誰啊?陳阿婆在他們城中可是頗有名氣的,誰人都知曉陳阿婆,現在因著陳阿婆的緣故,也對跟前的人更為好奇了。

「您認識我?」徐福出聲問她,儘管此時徐福心底再驚訝,他面上也絲毫不顯,連說話的語速都依舊不緊不慢的。

陳阿婆看著他,眼中閃過懷念之色,道:「您與過去並沒有多少變化。只是我老了太多,您是認不出我了吧。」

徐福沒說話。

陳阿婆笑了笑,露出了漏風的牙齒。

她的模樣看起來實在不怎麼慈祥,但是徐福卻莫名地從她的身上感覺到了溫柔。

「多謝您當初盡心儘力的指點,雖然最後我那兒子還是死了,但我對您的感激仍在。我聽人說城中來了一位卜卦的先生,便猜到應當是您,於是便獨自前來了。」陳阿婆又道。

指點過她兒子?

徐福心中疑惑堆積到了一起,但面上卻是不顯,他淡淡點頭,道:「多年前的事,不足以提。」

陳阿婆又笑了,「您還是如此。」她頓了頓,道:「您如今住於何處?若是不嫌棄,便還是到我家中住下吧。」

徐福心中一動,「好。」

「您還是那樣爽快。」

每次聽到陳阿婆說「還是那樣」的時候,徐福心底就升起了怪異感,因為他很清楚自己和徐君房是分割開的兩個靈魂,會聽到這樣的話,還真是奇特。不過想一想,或許徐君房在陳阿婆的心底原本就是個神化的形象,所以恐怕不管自己做什麼、說什麼,陳阿婆都會覺得自己不曾改變。

等到了想要的東西,徐福當然也不會繼續擺攤下去了,他收拾起了東西,道:「在此處等我。」

陳阿婆點了點頭。

徐福回到了客棧,很快辦了退房,同時也拿走了所有的行李包袱。那客棧距離他擺攤的地方並不遠,不過等徐福出來的時候,陳阿婆身邊已經有兩名妙齡女子,將她堪堪扶住了。那兩名女子穿得倒是並不俗,而且模樣在這樣的城中,也算得上是美人了。

這難道是陳阿婆的女兒?

徐福瞧著覺得極為怪異。那陳阿婆的穿著打扮和她們可全然不一樣啊。前者像是貧苦之家出來的,後者卻像是富家小姐。

「先生,您先請。」陳阿婆見徐福出來了,便立即對徐福做了個請的手勢。

這時,其他人看著徐福的目光微微變了,忍不住低聲議論起來,「陳阿婆跟他什麼關係啊?」「多年前陳阿婆的兒子是他救的嗎?」「這人真的那麼厲害嗎?早知道我也找他卜一卦試試了。」「是胡說吧,他不過是個方士,又不會岐黃之術,怎麼救人?」「但是陳阿婆不會說謊啊……」

這些議論聲都收入了徐福的耳中,他想,陳阿婆的兒子是怎麼一回事,到時候應該能從陳阿婆的口中問出來。說不定陳阿婆口中還能說出更多關於徐君房的事。

雖然要從別人的口中知道關於自己的事,聽起來很怪異,但是徐福也的確只有這樣的渠道了。

徐福走在前,那兩名妙齡女子在他身後指路。很快,他們就停在了一座府邸之外,徐福仰頭一看,上面並沒有牌匾,但是光從外面看,徐福就能看出這府邸應該是有錢人家才能住的。那陳阿婆的確並非貧窮之家出來的。她作如此打扮,應該也只是年老了,便不重這些身外之物了。

「先生請。」妙齡女子道。

徐福踏了進去,等進門之後,徐福才發現,外面看起來氣派,但裡頭,卻不如尉繚、姚賈他們的府邸那般。因為這府中的花草樹木明顯是沒有專人打理,而且進門之後,徐福也沒有見著什麼下人。這倒是奇怪了。

陳阿婆嘆道:「我那兒子去后,我便將下人都遣散了。香兒,玥兒,都是我後來收養的孤女。」陳阿婆笑了笑,「香兒,玥兒,你們都得多謝先生,若無先生,你們與我便也沒有這個緣分了。」

兩名女子聞言,立即朝著徐福躬身見禮了。

「收養之事,是我與你說的?」

「是啊,我那兒子造了太多孽,便只有我來還債了。當初先生便是讓我多做善事,總能得到心中所求的。如今我也的確得到了,她們二人極為乖巧,如今便也如同我親生女兒一般了。」

徐福點了點頭,並不說話。

徐君房這般作為,倒是和他不謀而合了。若是他,他也會對陳阿婆說出這樣的話,就如同他提點找他算姻緣的女子一般。

府邸雖大,人卻不多,除卻這兩名女子以外,府中還有幾個幼童,還有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他們都是由陳阿婆收養來的。

徐福差不多也能想到,為什麼之前在街上,那些百姓那樣擔憂他欺負了陳阿婆。都是因為陳阿婆做了太多善事,這城中的百姓也將她記在心中了。如今陳阿婆在城中的地位,說一句德高望重也不為過。

香兒、玥兒都去為徐福準備房間了,而徐福則是和陳阿婆坐在了廳中,陳阿婆絮絮叨叨地說起了過去的事。

「如今十多年過去了,當初認得先生的人,現在都不太愛出門了。這些人眼拙得很,都認不出先生來。」陳阿婆生氣地說。

徐福自己倒是根本不在意,「無妨,我此次回來,是為了尋找記憶。」

「什、什麼?」陳阿婆一怔,沒聽明白徐福的意思。

「我回來是為了尋找記憶。」徐福決定乾脆坦白說出來,「當初我在輿城做過什麼,我都不記得了。」

陳阿婆臉上閃過哀色,「是因為……因為如您曾經說的那樣,泄露了太多的天機,便會遭到反噬嗎?」

徐福驚訝,這話徐君房也跟他們說起過?

陳阿婆嘆了口氣,細細說起了徐君房到輿城后發生的事,只要是陳阿婆知道的,她都統統說出來了。「那時先生也是這般進了城,然後在路邊擺了攤。城中早已有了個方士,因而初時沒有多少人相信先生,先生便在城中說,每日第一個來的人,你都可以不要錢,為其相面。有人想著反正也不花錢,於是第一日,來了個人找您卜卦。當時我就在旁邊瞧著。我是第二個人……」

「那時您也是這般,不愛與人說話,目光也是冰冷的,但我知道您是個極為良善的人……」

「……後來有一日,我帶著兒子到您那裡去的時候,卻遇見有個瘋子口中囔囔著讓您改命,那瘋子還想要砸了您的攤子,我才邀您到了家中來住。可惜沒兩日您便離開了,那之後,不出一月,我兒子便也死了。」

囔囔著改命的瘋子?

就是那個被徐君房記在日記中的瘋子?

「你們城中原來有個方士?」

「是啊,不過那個方士如今已經不在城中了。」

徐福點了點頭,並未放在心上,「你可知那瘋子是誰?」

陳阿婆細細想了會兒,「人老了,不太記得了,您若是要問,那便到府邸外,不遠處有個賣餅的人那裡問問。」

徐福也不過隨口問一問,「我過去在輿城可有留下什麼東西?」

陳阿婆搖頭,「這個倒是沒有。」

徐福突然間,倒是有點兒說不出的悵惘。他想知道的,現在都已經知道了。這些就是他在輿城的記憶。但是除了這些之外呢?就沒有別的更有用的東西了嗎?徐福覺得,關於徐君房為何為失憶這一點,依舊是個謎。而且當初他重生過來的時機也很怪異,按照他對徐君房的認知,當初就算徐君房算命算到了秦始皇的頭上,也不可能被嚇得心肌梗塞而死,而那時除了失憶症以外,徐君房也並沒有什麼疾病,所以徐君房不死,自己的靈魂又是怎麼佔據這具身體的呢?

聯合陳阿婆與他說的話,徐福心底的怪異感越來越濃,他幾乎剋制不住腦子裡那個奇怪的念頭了。

……假如、假如他和徐君房就是一個人呢?假如他根本沒有什麼重生穿越,他只是在失憶后,所有關於這個時代的記憶都被回檔了呢?

徐福不免有些毛骨悚然。

堅持了許久的認知,一朝被顛覆的感覺可一點也不好。

「先生?」

見徐福久久不說話,陳阿婆不由得出聲了。

「當年那人冒犯了先生,我一直以為先生是受了傷,這才不願留在城中離開的。」陳阿婆嘆道,「不知如今先生可還要離開此地?」

「要。」當然要。嬴政還在咸陽等他呢!

徐福此時倒是想起了一件事,「城中可有能傳信的地方?」

「傳信?」

「不錯,我要傳信到咸陽。」

陳阿婆搖頭,「傳不過去的,太遠了。何況如今秦國和楚國,說不準什麼時候便會打起來。」

雖然早有預料,但徐福還是免不了有些失望。他幾乎閉上眼就能想象得到,在他失蹤之後,嬴政該是何等震怒的模樣。

「您可是累了?」陳阿婆注意到徐福的倦色,忙關心道。

「嗯,我去歇息一下。」

「對了。」陳阿婆突然又出聲道:「那個冒犯了先生的瘋子,可惜在先生走後不久就失蹤了,不然如今先生歸來,我等還能為先生出一口惡氣。」陳阿婆言語間對那個瘋子極為厭惡。

徐福淡淡一笑,從廳中出去了。

那兩名女子已經將房間為他收拾好了,徐福踏進去之後,便頓覺放鬆了不少。這房間比客棧可要好上數倍,雖然擺設傢具都有些老了,但是被子卻是新的,而且房間極為乾淨。

徐福靠在了床榻之上,或許是這幾日思慮過多,他真的有些累了,竟然合衣便睡著了。

朦朧中,他像是夢見了那一日的場景。

太陽快要下山的時分,有個瘋瘋癲癲、衣著襤褸的男子走到了他的跟前,男子似乎站立不穩了,直接摔倒在了徐福的跟前,他的臉湊近了,分外驚悚,將徐福嚇得險些叫出聲來。

「你會算命?那給我算一卦吧!」

他的臉在夢境中格外的清晰。

皮膚髮紅,臉上布有膿瘡,看上去極為噁心。

但是夢中的徐福卻並沒有皺眉,而是極為淡定地看著他,就跟看路邊的石頭沒有什麼區別,他淡淡道:「欠有巨債,又身有惡疾,活不長久了。」

那男子聞言,登時崩潰大吼,「你胡說!我怎麼……怎麼可能活不長久!」

徐福依舊穩坐如山,「我並未胡說,你應當知曉自己的情況。你走吧,你的命不用再算了。」

男子踉蹌著爬起來,憎惡地看著徐福,「憑什麼?天下這麼多人,憑什麼我的命這樣差呢?你不是很有本事嗎?那你一定會改命吧!你會改命吧!」

「胡說的人是你。」夢中的徐福終於厭惡地皺起了眉,「改命這個說法你從何處聽來的?哪有什麼改命之說!」

「能改的!一定能改的!為什麼你不肯為我改命?為什麼?」男子激動地掀翻了他跟前的攤子,甚至還湊攏上前,似乎要伸手打徐福。

夢中的徐福立即起身躲避,厲聲喝道:「你的面相如此醜陋!如何改命?」

「醜陋?」男子怔了怔,「醜陋那就將它變得不醜陋啊!只要改了它,我不就好了嗎!你為什麼見死不救?」

「面相哪裡說改就能改的?你的臉是天生的,如何改?」

男子當真瘋魔了,他嘻嘻笑道:「你說,我臉上何處醜陋?那便切了它!鼻子丑,那就切了鼻子,眼睛不好,那就剜了眼睛,若是整張臉都不夠好,那就剝掉臉皮……」

徐福和夢中的徐福在這一刻似乎重疊了,他們對上男子的目光,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噁心!

徐福實在是說不出的噁心!

大約是實在被噁心得狠了,徐福一下子就從夢中驚醒過來了。

他扶著床榻坐起來,忍不住喘息頻頻。

窗外一陣涼風吹進來,徐福控制不住地打了個哆嗦,那股寒氣彷彿一直滲到了骨子裡去。

那人果然是個瘋子!

徐福咬牙切齒地想。徐福遇見過的人千千萬萬,但他也沒遇見過這樣的,整個人一出場,就跟上演恐怖片差不多了。徐福閉了閉眼,靠在床榻上調整呼吸,好將那些噁心的畫面從腦子裡揮出去。

他的呼吸漸漸平穩下來,而就在此時,徐福腦中突然靈光一閃,他立即坐了起來。

那個瘋子的臉!

那個瘋子的臉跟阿武的臉何其相像!都是那樣可怖又噁心!只不過阿武是變成了壓抑后的冷酷,而那個人則是完全釋放出來,最後變成了一個瘋子。

這……會是巧合嗎?

徐福不得不又想到了阿武口中的方士,那個方士總不會是自己吧?不不不,不可能,年紀對不上。徐福立時又否決了。不知道那個瘋子後來還活著嗎?

徐福現在又有點後悔自己給驚醒過來了,如果沒有驚醒的話,他是不是可以在夢境中,繼續走一遍徐君房經歷過的事,起碼可以將當時關於那個瘋子的後續找到。

徐福躺回去,試著再睡著,再入夢。但是他閉上眼睛許久都沒有再等到那個夢境。徐福無奈,只有爬起來了。

改命、改面相……

徐福覺得這簡直成為了一個謎。之前還有人傳他會改命呢?假如他當時被燕國太子丹掠走的時候,告訴姬丹,要改命得把臉皮剝下來,燕丹會不會嚇得立即將他送回去?

徐福想一想,自己又覺得頗為好笑。

不過就算是改面相,也並不是這樣血腥。換臉術放到後世的科技還可行,但在這時,換一張臉你差不多就可以去見閻王爺了。那這時為什麼還會有改面相的說法呢?是誰傳出的?還是說古籍中確有記載?

徐福只要一聯想到,那個瘋子將自己的臉切割剁開,眼珠挖出,就覺得噁心又可怖。

「……還是去找一找他?」徐福有些猶豫。

那個瘋子臉上的病症,和阿武究竟是不是出自一處,他都很好奇。畢竟當初觀察阿武臉上的膿包,徐福實在說不出那究竟是什麼病。他覺得什麼病都不像。

就在這時,屋門被敲響了。

徐福往窗外看去,才發現這時天已經大亮了。原來他靠在床榻上,竟然入神地想了這麼久嗎?

他穿好衣袍,這才起身去打開了屋門,外面站著的是玥兒。玥兒站在他跟前,臉紅紅地道:「阿婆說您要用些食物,我給您拿過來了。」

「多謝,放在那裡便是。」徐福指了指屋中的桌案。

玥兒小心翼翼地進了門,放下東西之後,香兒又端著水來了。

這時徐福才感覺到了些微的不自在。人家相當於是陳阿婆的女兒,卻來如下人一般伺候他。而且人家還是女子呢。

「辛苦了,你們出去吧。」

香兒倒是二話不說地出去了,玥兒臨走的時候,還嬌羞地看了一眼徐福。

徐福:「……」雖然嬴政並不會知道此處發生了什麼,但是徐福還是有種莫名的心虛感。嬴政此時應當還在咸陽為他擔憂,而他竟然在輿城招惹桃花。

換個位置,假如是嬴政在輿城,他在咸陽。

那簡直光是想象一下,徐福都覺得難以接受。

於是用完食物之後,徐福便主動與陳阿婆說,不需要兩位姑娘來伺候他了。初時陳阿婆並不同意,徐福也不與她講道理,只說這般太不適應,若是如此,他便回客棧去。為了挽留住恩人,陳阿婆只得讓兩名女子不再去了。

玥兒當時就站在一旁,聞言好不失落。

徐福見狀,心底卻道了一聲幸好。可不是幸好嗎?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這姑娘對他有兩分意思,若是再讓人家經常見著他,那還不得更加對他上心?

年少慕艾是很正常的事,只要及時打住,那些心思總歸會慢慢消散。

解決此事之後,徐福便出府了,他按照陳阿婆口中所說的,找到了那個賣餅的人。那是個老頭兒,老頭兒見了徐福,驚詫地瞪大了眼。這也就罷了,他還舉起油乎乎的手擦了擦眼,或許是油進了眼睛,等他放下手的時候,兩眼都開始往外滲淚了。

「原來真的是先生啊!」老頭兒高聲道。

他這一嗓子太過響亮,於是立馬便有人看過來了。

徐福忽略掉耳邊的那些議論聲,直接了當地問道:「你還記得我?」

「這是自然!」老頭兒激動地道。

「那還記得我曾經在輿城的時候,有一個瘋子叫嚷著讓我給他改面相,那個瘋子去哪裡了?」

「您要找他啊,當年這個瘋子自知惹怒了您,不久后就沒蹤影了啊,城中的人都以為他死了。」

「死了?」

「這也只是猜測,畢竟連個屍骨都沒見著呢。」

徐福眼底流露出了失望之色,老頭兒似乎很不願見到徐福失望,忙又道:「雖然我不知曉那瘋子的蹤跡,但我知曉他住在哪兒,他若是活著,說不準還會回去吧……」

徐福沒說話。若是那人不改命,那麼他也的確應該早就死了。除非他改了命,才能活到現在。但若是這世上有其他人能輕易為個窮苦的瘋子改命,那這也太嚇人了!因為這說明,對於對方來說,這改命非常簡單便捷,所以可以毫不顧忌,隨意為人改命。

那老頭兒說完,連生意也不做了,他將自己的餅攤交給旁邊的人看管,然後便領著徐福往城西去了。

「這邊住的都是些窮苦人。」老頭兒絮絮叨叨地說起了那個瘋子的過往。

原來那瘋子早就患有惡疾了,他還是個賭徒,還是個賊,令人所不齒,因而他的住處與所有人都分割開來,他住在一個單獨的茅草屋中,那茅草屋破爛不堪,十年過去,連屋頂都沒了,也不知是被哪一陣大風給颳走了。

老頭兒往前一走就傻眼了,「這……這……」他尷尬地笑道:「這,許多年未曾來過,所以就……我也不知會如此……」

「無妨。」徐福面不改色地徑直往前走,「你回去吧,我一人便可。」

老頭兒猶豫一下,雖然他尊敬面前的人,但是他那餅鋪也很讓他掛心啊,於是老頭兒還是挪著步子離開了。

徐福走近那草屋,聞見了一股霉味兒,還夾雜著一股難聞的不知道是什麼的味道,差點讓徐福將早上吃的食物全都吐出來了。

他駐足在草屋前,往裡面探了一眼。因為屋頂都被掀沒了的緣故,那草屋中便光線十足,令徐福一覽無遺。

要不要進去呢?十來年,裡面就算有留下什麼東西,也早就沒了吧。

徐福腦子裡回想著老頭兒說的話。瘋子早就患有惡疾,但是阿武的異狀,卻是在那個方士給他治好原本的病之後,才生出來的。這和那瘋子不大相像啊。

徐福一邊想著,一邊就不自覺地踏足進了草屋。

一進去,徐福就差點控制不住想要轉身狂奔。或許真的沒什麼人來這裡,這屋子裡的東西竟然沒有挪動過,包括多年前的破棉被,破爛的容器等等都還在。當然,這些都不可怕,可怕的是,那屋子裡,有兩具骸骨!

對,是兩具!

上面的肉遭啃噬得差不多了,如今再看骸骨,污跡斑斑,還帶著陳年血色,實在噁心。

這兩具中會有那個瘋子嗎?

徐福實在憋不住了,還是選擇了轉身先出來。等出來之後,徐福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他可不想變成來查案的。不知城中可否能報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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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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