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4.二二四

224.二二四

桓齮被抓住,李信自然回到了朝中。

趙高站在嬴政的下首,面無表情地宣布了桓齮的罪責和處罰,隨後再說到了燕國刺殺之事,荊軻、秦舞陽等人將被車裂處死。同時又令王翦、辛勝率軍攻燕。

駟車庶長、秦王先後遭刺殺,秦軍自是怒氣積於胸,此時攻打燕國,便是士氣最好的時候。

處理過這些事後,才是其它。

很快,小朝散去,徐福依舊頂著一張冷冰冰的臉,誰也不交談,只直直走到了尉繚的跟前。徐福少有來上朝的時候,也少有直接找到尉繚的時候,尉繚見他如此,便知有事,遂與徐福快步跨出了大殿,旁人也都不敢湊上去。這幾年下來,他們也算是瞧清楚這對師兄弟的脾氣了。誰也不肯親近,除了王上,沒誰能得一個好臉色。聽說從前李斯等人與徐福的關係還尚可,但到如今他們都少見往來了。眾人心中只嘆,怕是又一對蒙家兄弟。

徐福和尉繚同時無視了身後的目光,快步朝外走去,乍一看,二人背影、氣質還頗有相似之處。

「師兄。」

尉繚被這一聲喊得舒坦極了,臉上的表情頓時柔和了不少,「可是有事?」

「我從前失憶前,可有何徵兆?」

尉繚一怔,「並無徵兆。」說完,他緊接著問道:「可是最近覺得有不妥之處?」尉繚倒是並不緊張,大約從前已經習慣了。

「師兄再說說我從前失憶的時候。」徐福繞開了他的問題。

尉繚也不追問,立即道:「從前你失憶的時候都來得突然,就像古籍里記載的失了魂一樣。不過往往都是在你睡了一覺后醒來,便沒記憶了。那些學過的東西你都要從頭來學,不過你悟性極高,很快便能全部學會。後來,老師便做了絹布縫在你的衣側,每日做了什麼都可記下,然後放進衣側的兜里。如此便可在失憶后,迅速了解到失憶前的自己。」

「衣側?」徐福一怔。這一點,從前尉繚可沒與他說過,他重生在這具身體的時候,也沒發現身上的衣袍有何不對之處。

徐福皺眉細細思索……

那衣袍,似乎……似乎從他入到奉常寺后,便丟開了,丟在了哪裡,徐福自己都不記得了。他有些煩躁地皺了皺眉,總覺得裹在腦子裡的謎團越滾越大了。

不過依照尉繚所言,他如今應當不是要失憶的徵兆,如此,徐福便鬆了一口氣。

「無事了,我去找找過去的衣袍,還在不在。」

尉繚點頭,「你也莫要太過有憂心,如今已經幾年過去,你都未有半點變化,可見是不會再犯了。」

徐福應了聲,方才轉身離開。

尉繚走了沒幾步,便有蒙恬快步上前來,攬著他到一旁說話去了,舉止之豪放粗魯,令尉繚臉色青黑。後面的人,直嘆,蒙恬,勇士也。

徐福並未將此事說給嬴政聽,失憶的事,雖然嬴政從未與他提起,但他也知道,此事不僅在他心中是一根刺,在嬴政心中更是一根刺。人對於未知總是充滿恐懼的,誰也不知曉什麼時候就失憶了,越是這樣,心底便越覺安不下心。還不如待他找到那衣袍,或是從古籍中翻出些解決的法子來……

雖然徐福覺得希望極是渺茫,畢竟他生長在鬼谷十幾年,都未能解決這樣的問題,可見這事並不是那樣好解決的。

徐福還未多走上幾步,便被人叫住了。

李信闊步走到了他的跟前。

今日小朝之上,李信又得了封賞。

嬴政不願讓私人感情影響到賞罰制度。李信拿下了桓齮,雖然阻止荊軻刺殺一事不能對外人道起,但有功畢竟是有功,自然也就得了封賞,不管大小看,這都會給人以李信受王上看重的信號。

徐福淡淡地瞥了一眼李信的面容。

與第一次相見時相比,他的面容已經有了變化。

他的面相變得更為銳利了,正如那出鞘的利劍,毫無保留地向四周展示他的銳氣。如今的李信,做事依舊隨性,又太過鋒芒畢露,絲毫不畏其它。曾經王翦、桓齮都曾如此批判過他,但到現在李信都無半點更改之意。徐福倒是覺得自己有些看不透他了。

太過鋒芒畢露,就好比花朵提早綻放了,於是花期大大縮短,就此早早凋零。

像李信這般行事,怕是難以長久。

李信知道徐福在瞧他的面相,他一言不發地站在徐福的跟前,極為配合。

其餘大臣瞥見這一幕,不由得暗自嘀咕,往那徐庶長身邊湊的,果然也都是怪人!

徐福收回目光,問道:「有何事?」

「先生可見過荊軻了?」

「見過了。」

「他是不是要見我?」

「不錯。」徐福頓了頓,正視起李信,「你究竟做了何事?才引得荊軻無論如何也要見你。」

「荊軻有一友,名高漸離。他們相識於街頭。」

徐福一頭霧水。這有何關係?高漸離他是知曉的,不就是語文課本里,那個擊築送荊軻離開燕國的音樂家嗎?

「那個好友是我。」

徐福神色複雜,「李將軍還會擊築?」

「不會。」李信頓了頓,接著道:「擊築的高漸離,確有其人。荊軻在街頭與他相識時,二人皆醉了酒。再後頭,高漸離就被我擄走了。荊軻酒醒后全然不記得高漸離的模樣,只記得他擊築的聲音,我主動找到荊軻,以言語誘之,他便以為我是高漸離了,漸漸對我不再設防。后我又以荊軻之名見公子成。公子成不好蒙,我就只能以巾束面,假裝得了惡瘡。后又在公子成面前舞劍,他見我劍術卓絕,便也不再懷疑。」

李信想了想,又補上了一句,「荊軻,好蒙!」

「……」

徐福都不得不感嘆,李信不僅膽大,還實在演技高。想一想之前他們被困在熊義府中時,徐福便覺得,似乎李信會出現今日這樣的情況,也並不奇怪了。

在李信口中寥寥幾語,但徐福卻難以想象,這個過程該是何等艱難和兇險。

「你為何不直接斬了荊軻?」如此不是便少了許多事嗎?又何須這般演戲,還得小心自己一旦被發現,就會丟命。

李信搖頭,「單挑,打不過。」

徐福:「……」這個理由真是好生有力!

李信臉上不見半分愧色,似乎是不願在徐福的面前示了弱,便道:「若論打仗,他遠不及我!」

這是自然,你是為將者,而他卻是個刺客。

「趁著如今人還未死,你可以前去見他。」徐福出聲提醒道。

李信點了點頭,沒說去,也沒說不去。不過徐福差不多能猜到,荊軻見了李信之後,定然會被他氣得喉頭哽血。

徐福覺得自己終於確認了一點,「耿直」一詞與李信是全然扯不上關係的。

李信拐開了話題,「此次攻燕,先生可還會隨軍?」

「不了。」

李信笑了笑,「正巧,此次攻燕也沒我的份兒。」李信說得倒是輕鬆洒脫。

但徐福卻不由得問道:「你還懷著那些怪異的心思?」

「怎是怪異!」李信搖頭,「先生不懂也沒關係,先生只要知曉,信一直仰慕先生便可。」

他們說話的時間實在太長了些,難免有人朝他們這邊看來。徐福總有種莫名心虛的感覺,實在是李信看著他的目光,令他太過招架不住。遇上這樣一個不怕死的人……徐福也不知怎麼是好。他看著李信,冷酷道:「將軍說話若總是這般只圖口頭痛快,以後我與將軍也不必再見了。」如今李信越發如魚得水,也算是應當了當年他的批語。

若是那侯生歸秦來,他也算是對他有個交代了。

李信並不驚慌,只點頭道:「好,我以後不說便是。」

也不怪荊軻被他氣個半死了,徐福還是頭一次覺得自己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徐福實在不想與李信對話下去,便招手叫來內侍領路回宮。

內侍點頭,匆匆瞥了李信一眼,隨後恭敬地走在前面領路。

李信臉上的神色變也未變,朝著徐福遙遙一拜,還特別高興地轉身走了。站在不遠處的趙高瞥見了這一幕,笑了笑,隨後加快腳步跟上了徐福,一同朝著嬴政處理政務的大殿而去。

之後徐福聽下面的人傳來消息,說李信去見了荊軻一面,荊軻被氣得吐沒吐血,徐福不知道,但是幾日後,就在荊軻快要被架去車裂的時候,內侍跨進殿門來,躬身道:「犯人荊軻求見庶長。」

荊軻並未入獄,他依舊關在那個小院中,也正是因著他這樣特殊的身份,內侍才會前來稟報,不然誰會搭理他一個快要死的人的請求。

徐福聽見內侍這樣說,還免不了有些驚訝。

荊軻求見他做什麼?荊軻可不像是會求饒的人。徐福揣著疑慮,叫上了兩名會些功夫的侍從,又令人前去告知嬴政一聲,隨後才出了殿門。只不過剛走到殿門外,便斜里躥出來了個胡亥。

「父親去做什麼?帶上我吧。」胡亥抱著他的腿,眨了眨眼。

自從扶蘇越來越忙了之後,胡亥便尋不到玩伴了,宮中除他和扶蘇以外,再無別的小孩兒。蒙家兄弟又還沒成親,也變不出個孩子來陪胡亥。其他家中有孩子的大臣,徐福又不怎麼放心。現在就只能隨手將胡亥拎上了。

徐福抓著胡亥的小手,帶著他往那邊偏僻的小院兒而去。

胡亥嘴裡嘰嘰咕咕不知道在念叨些什麼玩意兒。

徐福忍不住問他:「在說什麼?」

胡亥揚起頭來,指了指面前的院子,「這裡陰氣重,適合下咒術。」

徐福頗有些哭笑不得,但面上依舊正經地問道:「你怎知此處陰氣重?」

胡亥撓撓腦袋,「……嗯,唔,感覺到,涼涼的,那不就是陰氣重嗎?」

徐福忍不住揉了他一把,「胡說些什麼?」說罷,兩人就已經停在了院子之外。院子內的守衛注意到徐福來了,當即便打開門,迎了出來。

徐福拉著胡亥往裡走,胡亥都還在東張西望。

等裡頭屋子的門一開,裡面的荊軻和胡亥大眼對小眼,都是一愣。

胡亥縮到了徐福的背後,「他太凶了,身上帶煞氣。」胡亥小聲說,說完,胡亥又覺不對,於是又從徐福背後鑽出來,擋在了徐福的面前,「嗯!我保護父親。」

徐福將他抓了回來,順帶捏了一把臉頰,「旁邊這麼多人,哪裡輪得到你這樣小的身板。」

荊軻沉沉地看了一眼胡亥,臉上表情有些怪異。他沒想到徐福這樣沒放在心上,竟然還帶了個稚子過來。

「我想活下來。」荊軻低低地道,面上閃過堅決之色。

徐福是真的有些驚訝,他沒想到荊軻會說出一句這樣的話來,難道荊軻不該是鐵骨錚錚?威武不屈?寧死勿求饒?徐福覺得自己的認知似乎出了點兒什麼偏差,大概是從知道荊軻刺秦,連荊軻都被人給換掉了的時候開始?

徐福面上湧現一層薄怒之色,「不過一個妄想刺殺王上的刺客?你想活,便能讓你活了嗎?」

荊軻面上也涌動著怒氣,但是沒一會兒,他便平靜了下來,比起前幾日被徐福諷刺的時候,他已經沒那樣激烈的反應了,也沒有句句都要與徐福爭個長短。

「我也未能刺殺秦王。」荊軻憋屈地道,「這樣死去,我自己都覺得不值。」

「難道你還希望我放你出去,再來一次刺殺?」徐福冷漠地看著他,目光彷彿在說「你是傻子嗎」。

荊軻兩頰微紅,也不知是怒,還是又一次被徐福戳中了羞恥心,咬牙道:「我想活下來,我願為你所驅使。荊軻一生重諾……」

「你不是答應公子成要殺秦王嗎?」

「……」荊軻懵了懵,答不出話來。

胡亥迷茫地道:「刺殺父王的荊軻,不是死了嗎?」胡亥還當那天在殿上,刺客便被當場穿心而死。

荊軻雙眼微亮,像是找到了一條新路子般,急忙道:「不錯,荊軻已經替燕國公子豁出過一次性命了,荊軻已死,承諾已還。」

徐福將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總覺得比起前幾日,荊軻似乎變了不少,徐福甚至有種他的情商得到了提高的錯覺。那日李信見他,究竟與他說了些什麼東西?荊軻竟是都學會耍滑了。

荊軻倒是坦然接受了他打量的目光。

「為何突然有了這樣的主意?我還當荊軻是願為燕國而死的。」徐福後半句話說得有些諷刺。

荊軻差點變了臉色,但最後又生生挺住了,咬了咬牙,后恢復了平靜道:「與李信有些事還未能處理,我不甘死去。」說完,他又陡然轉了口風,道:「那日你所說的話,我都仔細思慮過了。」荊軻自嘲一笑,「你說得對,就算我刺殺秦王成功,惹來的後果只會更大。」當時公子成求得太誠懇,甚至放下身段,沖著他跪地相求。荊軻聽公子成聲淚俱下地一說,便想著,殺了秦王,便能解決一切事了。他並非政客,根本沒深思過,百姓過得艱難又豈是秦國之過?縱使秦王殘暴不仁,他衝動之下殺了秦國,秦國難道不會為王報仇嗎?屆時,燃起的只怕會是更殘酷的戰亂。

如此大仇,到時候秦國會怎麼報復回來呢?

屠城?屠燕國王室?

死了秦王,但秦國卻還有蒙氏兄弟,有王翦,更有駟車庶長徐福……

冷靜下來的荊軻方才深思起這些,但他已經不敢細想下去了,那無非是提醒著他,曾經做了如何愚蠢的事。

荊軻的思緒有些發散,這邊徐福也好不到哪裡去。

荊軻被李信欺騙之後,執念竟是這樣強?其餘的能說拋便拋了?

徐福哪裡知道,李信究竟將荊軻騙得有多慘。

徐福倒是想到了一點,他實在不知如何處置李信的事,既如此,將荊軻放出去倒也是個好選擇,任他們互相牽絆去,至少不會煩到他跟前來了。

徐福在心底輕嘆一口氣。若是李信並非良才,嬴政怕是也早斬殺他了。就李信的脾氣……徐福收起思緒,目光冷厲地看著荊軻,「你可想好了?要活下來可以,你或許是聽過我的名聲的。我會給人下咒,若是你活下來之後,反倒做出有損秦國之事,到時候你只會死得比車裂還要痛苦。」

旁邊的守衛聞言都不自覺地打了個哆嗦,暗道庶長果然威武!

比車裂還痛苦?那該是怎麼樣?他們難以想象。不過他們向來對徐福的能力有種盲目的信任,聽徐福這樣說,他們就認定,那咒術一定分外可怕。

但是別的卻沒多想,他們的思維早就固定在,徐福是幫助秦國之上了。完全沒想到,咒術這樣的東西,多可怕啊……那玩兒死秦王不是也很輕鬆嗎?誰都沒往這方面去想。

荊軻也是渾然不懼。他根本就不信什麼咒術。

「好。」荊軻高聲應了。

徐福點了點胡亥的肩膀,「去吧。」

所有人都是一頭霧水。但胡亥卻是激動地搓了搓手掌,眨巴著眼睛,「我去嗎?」

「嗯去吧。」

胡亥走上前去,他的個子竟然還夠不上跽坐在地上的荊軻的個頭……胡亥皺了皺臉,踮起腳,抬手「啪」打在了荊軻的臉上,荊軻被打得有點懵,然後胡亥又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肩上,荊軻只見他的唇微動,彷彿在念咒語一般。同時,荊軻察覺到肩上一股陰冷的感覺襲來,像是深深刺進了骨頭裡一般。荊軻不自覺地打了個哆嗦,臉色都轉白了。

「好了。」胡亥收回手,轉身慢吞吞走回到了徐福的身邊。

這一系列的動作,看上去就跟兒戲一般。

荊軻搖了搖頭,心道,剛才的感覺……是錯覺吧……

「等著吧,此事若行,幾日後,自然有人放你出去,為你換了身份。你要知曉,日後可沒什麼刺客荊軻了,你只會是我身後一名侍從。希望你的劍術當真如傳說中那樣好,否則,光拿好處不辦事兒,屆時你一樣會受懲處的。」

荊軻聽得滿頭大汗,卻不敢反駁。都走到這一步來了……他得活著!

徐福重新牽起胡亥的手,「走吧。」

胡亥還有些激動未退,他笑道:「父親,我給他下的咒,如果他到時候膽敢背叛父親,便會腸子斷成一節一節,臟器都成碎肉,外表還是完好的,直到死後,渾身的皮肉脫落……」

徐福越聽越覺得寒顫,他不得不打斷了胡亥,「哪有這樣的咒?」

胡亥眨眼,「不是父親說要讓他嘗到比車裂還痛苦的死法嗎?」

徐福腦子裡的思緒這才串聯了起來,他有些不可思議地問:「你……當真給他下咒了?」

胡亥點頭,「是啊!」胡亥還意猶未盡地嘮里嘮叨,「我早跟父親說過了,此地陰氣重,正是下咒術的好地方!我給他下的咒術,我也第一回使,應該是好用的……」

徐福看著胡亥的目光微微變了。

他只是想唬一唬荊軻,畢竟這樣的招數他也不是頭一次用了,他還想著胡亥年紀小,哪裡會什麼咒術,誰知曉就給了他這樣一個驚喜,徐福現在都還有點兒沒能回過神的感覺。

胡亥真是……實心眼兒?

不過……「胡亥,這樣的死法,你怎麼想到的?」一個稚童,想到這樣的死法,未免也太怪異了些。

胡亥心情正好,道:「趙高啊!」

哦,趙高啊……

徐福心底一聲呵呵,「帶路,不回寢宮了,去尋王上。」

他應該給趙高塞一本《如何維護青少年心理健康》,要叫他倒背如流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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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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