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9.二一九

219.二一九

按秦律,有軍功的人,會受到封賞,而打了敗仗的人,卻極有可能被斬首,若是再嚴重一些,便可能遭滅族。

徐福許久不關注戰場上的消息,他這才知曉,去歲的時候,桓齮不知被何人暗算,竟是損了糧草和軍馬,如何不教嬴政震怒?正是因為桓齮經驗頗豐,嬴政才愈發無法原諒桓齮,於是便令他賦閑在家了。桓齮的母親見他不上戰場了,便操心著他的婚事,決定讓他趁著這個時候,與未婚妻成親。就算前途渺茫,這等人生大事也該落實了,別到頭來,什麼都沒了。

徐福有些好奇,坐在嬴政身旁,同他一起整理竹簡時,便問出了口,「既是到了該成親的時候,為何突然對旁人痛下殺手?莫不是其中有誤會?」

嬴政此時已經分外厭惡桓齮。

若說他戰敗是錯,那麼殺人便更是錯,而殺人後逃出咸陽,那便更是錯上加錯,令嬴政厭憎到極點去了。他最恨這等反叛之人,他甚至與李通道,若是捉不住活的,那死的也能拿回來交差。

「能有何誤會?被他殺死的那家人,正是他未過門的妻子之家。」嬴政聲音冰寒道。或許因他愛護徐福的緣故,便對這等不尊妻子的人,格外厭惡。

連妻子的家人都能痛下殺手,可見其人品。因戰敗賦閑,便失了理智,可見其性子經不起半點磨礪。

徐福皺了皺眉,總覺得其中有著詭譎,但是此時證據全無,而嬴政又明顯對那桓齮極為厭惡,他再說出來,也不過是徒增厭惡罷了。他之前見到的桓齮,應該不會是這般模樣啊……猜不透,實在猜不透,只能希望李信捉個活人回來。

此時徐福萬沒有想到,不僅桓齮沒能被捉回來,就連李信也失去了蹤跡。

嬴政大怒,隨後天下皆知,桓齮乃是秦國叛將,若是見了此人,萬不能收留。但是這一點對於其他幾國來說,那便不算什麼了,若是見了桓齮,徐福猜測他們肯定會立即收下他,說不定還會以禮相待,故意以此膈應秦國。若是再有心思深的,說不定還會將桓齮招攬到自己的麾下。

這麼一折騰,轉眼便是到了秦王政十九年。

蜡祭剛過,春日漸近,嬴政也難得沒有那般繁忙了。

而此時,趙國的降書聯同趙國的地圖都被獻了上來。獻上地圖,那便代表趙國是真正降服於秦了,哪怕日後反悔,手握地圖的秦王也能率軍輕而易舉地踏平他們。

昔日的霸主,終於低下了頭,趙國之名將被徹底抹去。

正值陽春三月,趙國使團抵達了咸陽。

眾人並不知徐福與趙王遷做的交易,他們只當是趙國畏懼兵臨城下的秦軍,這才扛不住投降了。但在使團抵達的當日,嬴政遏制不住喜悅之情,在朝上當眾大誇徐福:「君房乃寡人的福運!」

隨著韓、趙陸續稱臣,朝中眾人哪裡還敢反駁嬴政的意思?嬴政的威望一日勝過一日,他們也知曉,秦國若是要真正壓制其他幾國,確實都指著這位秦王了。秦王手段狠疾,他們還能說什麼?此時也不過只能彎腰,高喊:「王上之福,秦國之福!」此話一出,便是默認徐福的功績了。

嬴政聽罷,心情更是舒暢,忍不住大笑出聲。

翌日,宮中舉宴,迎趙國使團。

趙國之中多有不服的人,此次使團中的人,也難免有些不甘的傢伙。想一想也是,他們到了咸陽,見秦國百姓生活得富足無憂,而他們卻即將沒了自己的國家,心中如何能高興得起來?但是等入了秦王宮,見到宮中森嚴守衛,再瞥見他們手中令人膽寒的兵器,趙國使團便登時軟了雙腿。

唯有一人,倒是鎮定得很,引得守衛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一個少年,長得雖好看,但也不過是個少年。守衛收起目光,放了他們進殿。

如今秦國越發強盛,那少年踏進殿中,見到威嚴大氣的大殿,再見到那桌案上擺放著許多他也未曾見過的新奇食物,還有一旁端坐著的秦國官員,其中一些生得氣度高華,一看便讓人覺得是難尋的人才。

秦國……秦國……少年受到的震撼越發地大了。

這哪裡還是曾經的秦國呢?曾經的秦,是弱小的,遭受欺壓的,甚至百姓缺衣少食的……秦國又好戰,許多百姓過的日子都極為艱苦……曾有人斥責秦國,莽憨,未開化,如野人。皆因他們尚武成風,甚是彪悍。

但是再看這些人……還哪裡會讓人生出半分過去的感慨?

少年慢慢往前走去,不由得抬起了頭,他瞥見了那王座上的人。

身材英武,神色冷然威嚴。一身足以壓住所有人的氣勢,倒教人忽略他那英俊的面孔了。

少年的視線並未在他身上停留多久,倒不是害怕畏懼,只是他被秦王身旁的人吸引走了目光。他……他怎會與秦王同坐?而滿朝官員竟是什麼反應也無嗎?也是,他這樣的人,本就該得到這樣好的待遇,若是……若是自己沒有將趙國拱手讓人,若是他並無秦國庶長的身份,我也定是會這樣待他的,我也會讓他與我並肩而坐的。

少年,或者說脫下華服后的太子遷,哦不,趙王遷站在殿中,望著殿上徐福的方向,神色有些恍惚。

旁人不識趙王遷的面容,但徐福卻是認識的,他一眼就看見了趙王遷。他來這裡做什麼?徐福皺眉。他不是應當在趙國嗎?

徐福的目光與趙王遷對上了。

趙王遷沖著徐福笑了笑,其中帶著點兒酸澀之意。

想到趙王遷年紀也不大,徐福的態度便也不是那樣漠然了。趙國太子,能主動放棄手邊的權勢,倒也不容易了。

趙王遷感覺到徐福目光里摻雜的冰雪似有融化,心中頓時鼓噪不已,險些激動得將前面的人推倒。

他們終於走到了嬴政的跟前,只是他們與嬴政之間還隔著十來步階梯,這些階梯便將他們之間的地位,遠遠地拉開了來。趙王遷壓下了心底一閃而過的嫉妒,跟著他們一起彎腰拜見秦王。

嬴政早就注意到了使團中一個異類,他低聲問徐福:「那是趙王遷?」若非趙王遷,阿福又怎會露出這般表情?

「你怎知?」

「寡人聰明。」嬴政笑著在桌案下握住了徐福的手。

尉繚在下面皺了皺眉,哪怕不看他也知道,這個時候,坐在上面看上去威嚴又冷漠的兩人,此時很有可能在桌案下兩手交握……

很快,到了獻圖的環節。

徐福的心本能地縮了縮。他想起來,語文課本上荊軻刺秦,不就是在獻圖的時候,抓住機會上前刺殺嗎?這趙國獻圖,應該不會玩這樣的把戲吧?趙王遷親至這裡,應當不會是心有不甘吧?

雖然知道趙王遷不大可能做出這樣的事,而那策劃荊軻刺秦的太子丹也已經被處理掉了,徐福還是忍不住擔憂。於是他伸手緊緊捏住了嬴政的手掌,一邊還摸了摸小布條。他如今已經能把握到呼喚小布條出來的訣竅了,小布條有了人形,便也有了人性,若是拿它與旁物來對比,那小布條定然會被激怒,於是憤而出現,大展身手。

若是使團中當真有人心懷不軌,他便將嬴政推開,再喚出小布條。

趙王遷接了圖,先是受人檢查了一番,然後才邁上台階,在嬴政面前展開圖。

大殿中靜默無聲,只剩下大臣們粗重的呼吸聲,他們如何能不激動?雖然早就知道趙國要降於秦了,但是親眼看見趙國獻上地圖,那滋味是不一樣的。

趙王遷倒是能捨得下尊嚴,他沖著嬴政躬腰,展圖。

只是他的目光卻是落在了徐福的身上,或許是走得近了,趙王遷便毫不掩飾自己的目光了。

嬴政面色一冷,叫過趙高,「將圖收好。」

「諾。」趙高忙上前取圖。

「你下去吧。」嬴政哪裡容得趙王遷再留在徐福跟前,他那目光實在礙眼得很。不怪嬴政亂吃醋,實在是在他的眼中,徐福已經是世界上最完美的人,哪有人能與徐福相處過後,不被他身上的好所打動呢?

當初阿福可還給那趙王遷做門客了!誰知道那趙王遷喬裝一番,跑到秦國來親自送圖,是安的什麼心?

趙王遷聽見嬴政的命令后,臉上閃過了失落之色,不過他也知道秦王身邊的侍從不是吃素的,若是他不聽令,說不定等下就丟命了。

趙王遷退下去后,這晚宴才開始了。

徐福和嬴政照舊沒留上一會兒,便提前退場了,趙王遷哪能想到徐福這麼快便走了,他忍不住低聲問一旁的宮人:「秦王與駟車庶長,為何這樣快便離去了?」

那宮人倒是並未因為他是趙國之人就冷麵以對,宮人笑眯眯道:「王上與庶長素來如此。」那宮人心中暗道,喲,又一個沒見識的傢伙。

趙王遷不由得想到了七國中的流言,說那徐君房乃是秦王的孌寵。

趙王遷忍不住問道:「庶長也是住在王宮中嗎?」

「自然,已經好幾年了。」

趙王遷這時方才知道,為何那時他無論使盡什麼手段,如何展示自己的誠意,都無法將對方留在趙王宮中住著了。因為早已經有人先一步做過了啊……

趙王遷覺得自己來秦國的執念,似乎陡然間便隨風而消了。

自趙王遷隨使團到了秦國,再到他從咸陽離開……徐福都沒能再見趙王遷一面,一是覺得當初確實欺騙了趙王遷那一顆少年心,二是……嬴政不喜啊,既然嬴政不喜,那不見便是了。

趙國獻上圖來后,嬴政便迎來了又一輪的忙碌,他需要挑選可靠的人,前去任當地的長官。而趙國哪些地方變為什麼郡,這也需要仔細思考。而且趙國雖降,但畢竟還有百姓、官員不服氣,所以要如何壓下這些人的心思,也急需解決。

有人提議派軍隊駐守鎮壓,有人提議殺幾個人便能震懾他們了,有人提議要殺便先殺趙國王室……

嬴政當然樂得殺了趙國王室,但是想到答應徐福的話,他便只能按下這個念頭了。最後是尉繚是提上了建議,「王上派人前去接手時,務必約束手下人,不得搶掠,不得欺壓趙國百姓……」

徐福也想起了這一點,介面道:「只要讓他們知道,不管國君是誰,不管他們屬於哪國人,他們都能依舊過著平靜生活的日子,甚至是過上更好的日子,那麼他們便再無抱怨了。」

「不錯,沒有人會願意回到戰火的威脅中。」尉繚淡淡道。

嬴政雖然不喜趙國人,但也還是將尉繚和徐福說的話,都傳達了下去。

·

趙國被滅,燕國惶惶然。

燕王派人四處尋覓太子丹下落,不得。此時方才後悔起來,若是有這個聰慧的兒子在身邊,定然還能提供一些法子。燕王一邊後悔,一邊更是恨極了徐福,若是有人提起「國師」二字,他便動輒打殺。

被冷落許久的公子丘,這時找准了機會,與燕王商量了一計。

「父王,兩年前,我無意收留了一人,後來才知此人竟是功夫出眾的刺客,此人名荊軻,若能說動他出手刺殺秦王,一切便都能恢復到從前的時候。」

燕王冷笑,「何止秦王?那徐君房也要一併殺了才好!」

公子丘笑著道:「是,父王說得極是。」但心底,他卻是捨不得的。這樣的人物,不管使什麼法子留在身邊,日後定是能為他帶來大氣運的。父王大罵徐君房是騙子,但他卻並不如此覺得,那人不過是一心向著秦王,這才不願為他們燕國出力罷了。這樣的人才好,這樣的人若是能攬在自己手中,一旦忠誠,那便是不會再更改啊!

公子丘眼中野心閃爍,當即命人去尋了荊軻來。

而遠在咸陽的徐福哪裡知曉,雖然死了一個太子丹,而荊軻卻沒死啊。沒了太子丹聲淚俱下、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地去請荊軻出手,卻還有個滿腹詭計的公子丘啊。

·

咸陽宮中

「備水。」

水盆遞上。

「刀。」

刀遞上。

「錢幣。」

宮人小心翼翼如同捧著珍貴寶物一般,將那錢幣遞了上去。

徐福招招手,「過來。」

扶蘇順從地走上前去,徐福把刀塞進了他的掌心,「來,割我的手指,滴進水中。」

扶蘇打了個哆嗦,「父親,您、您還是自己來吧。」他擔心父王知道之後剁了他。

徐福實在是沒法對自己下手,於是強硬地看著扶蘇,道:「快!」

扶蘇哆哆嗦嗦地抓著刀,輕輕地一碰徐福的手指,誰知道徐福的皮膚那樣嫩,一碰就開了個口子,血很快就滲了出來。

在扶蘇下手的時候,徐福已經放空了腦子,目光都是悠遠的,這是為了保證不看著扶蘇割自己的手,而條件反射地躲避開。結果導致,扶蘇叫了他好幾聲,他才反應過來。

「嗯?」

「好了。」扶蘇將刀還回去,還驚奇地看了一眼那刀,「這小刀好生鋒利,竟是一碰便多了個口子。」

徐福低頭一看,原來這麼快便好了,倒是沒什麼痛感,他捏著手指擠了點兒血到水中去,這才道:「你父王命人新制的,若是喜歡,便送你了。」

扶蘇這才心甘情願地抓起了那小刀,面上驚奇之色仍舊不減。

盆中水和血交融,錢幣被泡在其中,一炷香的時間過去后,徐福便將那錢幣撿了出來,用布擦乾,這才丟進了八卦盤中去,「終於好了。」徐福鬆了一口氣。有這個東西在,他方能對自己用六爻卜筮得到的結果放心,而不是像之前那樣,就算得到結果,也依舊忐忑不安,不知信還是不信。

扶蘇湊上前來,「父親要卜什麼?」

「卜安危。」

扶蘇不用再問,也已經知道,應當是卜父王的安危。扶蘇蹲在了徐福的身旁,隱隱有些羨慕。父王有父親這般維護,真好。扶蘇剛想到這裡,胡亥就從殿門外跑進來了,撒著歡兒地扎進了扶蘇的懷中,靠了會兒,胡亥突然又脫離了他的懷抱,皺皺鼻子,「哎呀,哥哥今天身上有汗臭……」

扶蘇:……

養了胡亥這麼多年,真是屁用也沒有。

扶蘇深刻地體會到了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這句話。

徐福根本顧不上後邊兒倆兄弟在折騰什麼,他抓起錢幣,丟下……

太子丹死了,還會不會有荊軻之禍呢?

錢幣咕嚕嚕地轉動了幾下,最後躺平在八卦盤之中。胡亥伸了個脖子上前,指著卦盤,道:「父親,這個我知道,這個我知道!是鼎卦!」

鼎卦,元吉亨通。

當真有這樣好?徐福心底有些沒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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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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