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何苦

第74章 何苦

高空的風涼得透徹,無孔不入地接觸著錦寧的皮膚。她瑟縮著躲在孫悟空的懷裏,小手無意識地揪緊他的衣服。

她從前最害怕的便是有這一天。如金角銀角所說,叫大聖在她跟小唐之間選一個。

有一股連累了他而生的,強烈的不安感。可鼻腔里分明都是那可以迅速使她安下心來的味道。兩種截然相反的感覺在她心房的兩頭拉扯,攪得她五臟六腑都要跟着翻捲起來。

「呵。」頭頂傳來他一聲辨不清情緒的笑。錦寧抬起頭,只望見他剛毅卻冰冷的下顎曲線。每一根猴毛都在風中舒展着。可在此情此景,看起來卻有些扭曲。

「讓你擔心成這樣,俺老孫當初竟還能說出叫你只安心做你的緊箍便好,如此蠢話當真自不量力。」

雲淡風輕的自嘲,叫錦寧的心更是緊緊地揪在了一起。

「大聖,我——」

「到了。」他收了身法將懷裏的她箍緊,似閃電般落在地上。

南海落伽山,紫竹林中。

赤紅的霞光籠罩,天空日月同輝,伴有閃閃的星子鋪灑天際,景色甚是綺麗。

錦寧本以為孫悟空會如小唐所說,直接帶她回花果山。然而他卻帶她南下,去找了觀音菩薩。

金善和紅孩兒都不在。守山大神在後山澆灌樹木,晉和望着面色鐵青的孫悟空,連連跟錦寧嘆氣。

而觀音大士端坐蓮台,始終面色平靜地聽孫悟空緩緩道來。

包括他在說「看上這個緊箍了」「他不配當俺師傅」與「俺老孫不再做這個和尚」這些字眼時,菩薩那張絕美的臉上都沒有呈現出任何錶情變化。

精緻得如一尊雕像,可這盛世再沒有能人巧匠,能做出哪怕得菩薩半分神韻的作品。

錦寧始終站在一旁沉默著。並且以罪魁禍首的定位來檢討自己。

不知過了多久,孫悟空終於也沉默下來。一雙金瞳充滿了毅然,他直直地望着菩薩,他在求一個決斷。

菩薩抬起手掐算了一番,淺笑着搖了搖頭:「悟空,便在你與我將來龍去脈講個透徹之時,玄奘亦受了新的一難。」

錦寧立刻抬起頭,望見孫悟空的背影也跟着怔了一下。他隨即低下頭,合著眼睛道:「叫妖怪綁進洞府成親也好,剝皮拆骨吃了也罷,與俺老孫無關。」

「悟空,這世間最容易騙過的人便是自己。」菩薩淡然而言。

一滴露水循着竹葉的葉脈軌跡落下,低落在她面前如鏡般的湖水中,激起一片漣漪。

孫悟空深吸了一口氣,也終於肯直面這個事實:「他要去取經,俺老孫便送他去。為去靈山修成正果,一路即使拼盡性命,也要護他周全。至於旁的……」他望了眼身後的錦寧,繼續道:「旁的又何必過多置喙?」

菩薩不喜不悲,悠然道:「你明知那不是玄奘想要的。他所想要的,不過是你一顆佛心。」

「俺老孫破石而出,本便無心。」孫悟空神色甚是不屑,而後卻又抬起手,不輕不重地搭在心房的位置:「現如今是生了一顆心,也不在那佛道上。」

錦寧蹙起眉頭,不知哪裏來的勇氣,上前一步道:「他想要的不是大聖的佛心,而是與佛祖的賭約罷了。若是大聖沒如他所說修成正果,他便要輸了那個賭,對吧菩薩?」

菩薩笑而不答,反問孫悟空道:「悟空,你說你願意送玄奘去靈山求取真經。可你是否想過,師徒之間隔閡至深、每日只剩互相猜忌、互相試探,又如何能做到?」

孫悟空垂頭不語,似陷入沉思。

「你心中熾烈的情感,是佛祖與玄奘爭執的源泉。可佛祖本意絕非是讓世人都為了這份情感不顧一切、拋卻本心。」菩薩指尖輕點,面前的湖面上緩緩現出影像來:「它本應是慈悲,是憐憫,而非執念。想來多年前我與文殊、普賢二位菩薩試禪心時所點出的執念,如今始現。」

湖面上,出現了小唐的身影。他端坐在一塊大石頭上,身上單薄的衣衫被寒風吹鼓,更顯得人十分瘦削。

孫悟空凝眸於那湖面,拳頭不自覺地捏緊了。

白龍將地上最後一根枯草吃進嘴裏,抬頭嘶鳴一聲,輕輕踏着馬蹄走到玄奘身邊,拱了拱他的身子,替他取暖。

沒有大聖的取經隊伍,好像特別寂寥。

玄奘抬手撫了撫白龍下顎絨毛,低下頭嘆了口氣:「敖烈,為師是否做錯了……」

白龍又是一聲嘶鳴,一人一馬在落木蕭蕭中,分外凄涼。

連錦寧都覺得心裏一揪,說不出的難受。

「師傅——」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錦寧蹙眉,仔細上前去看。

只見另外一個大聖端著一盤熱騰騰的齋飯來到玄奘身前,道:「師傅,俺老孫給你化緣來了,您老人家寬心罷。」

玄奘並未抬眼看他,而是倔強地偏過頭扭向別處。

錦寧有些看傻了,抬起頭支支吾吾問菩薩道:「怎麼——怎麼又出現一個大聖?」

菩薩緩緩搖頭,示意她看下去。

湖面中的大聖又轉到另一邊,將飯菜呈上:「師傅,莫要再生氣了。」

玄奘依舊不說話,不喜不悲,闔上雙眸。

「不就是個箍兒,師傅若不喜歡,俺老孫便不與她再多言半句。」這位「大聖」一揮手,陪笑道:「師傅快將齋飯吃了,咱們趕路要緊。」

玄奘倏地抬起頭,眯着眼睛道:「你不是悟空。」

那猴兒哈哈大笑,將齋飯往石頭上一撂,拍著胸脯道:「孫悟空如今已回他那花果山逍遙快活,誰還關心你能不能走到西天?你不如就跟着我,我保你去靈山修得果位,且不與他人兒女情長,如何?」

玄奘微微揚起嘴角,昂起頭以眼角冷然相對:「何方來的妖物,非要幻化悟空模樣?你若想長生不老,直接擄走貧僧便是。」

「哼,禿驢!」那猴子揪著玄奘衣領將他提起,目眥欲裂,道:「你不是與佛祖打賭,猴王無心,不懂情愛?我也不懂那情愛,本事亦不亞於孫悟空半分,你與我同去,有何不可?」

錦寧看得心驚肉跳,身旁的大聖周身更是殺氣凜凜。

他抬手剛要去取金箍棒,便聽身後老沙的聲音道:「菩薩,菩薩,出了大事了!——」

錦寧回頭一瞧,老沙似是受了些傷,捂著胸口踉踉蹌蹌地跑進山。他見到她跟大聖也在,亦是一怔,警惕地提起降魔杵,仔細看了半晌,才試探道:「大師兄?」

孫悟空放下已經伸到耳邊的右手,上前道:「老沙,你這是怎麼了?」

老沙費力咳了兩聲,扶住孫悟空的手,滿臉的感動都快痛哭流涕了:「大師兄,有個妖怪幻化你的模樣,打傷師傅,搶走行李,說要自己去取經!我跟二師兄敵不過他,特前來向菩薩求助!」

「俺——」孫悟空欲言又止,回頭望了眼菩薩,繼而冷靜下來,道:「俺這次就先與你去看看,是何方妖魔膽敢打着俺老孫的名號在外作惡。」

事到如今,他死不改口,錦寧嘆了口氣,回身與菩薩行了個禮,跟着大聖離開了。

大聖心急如焚,縱了筋斗雲直接先行一步。果然,小唐在他的心裏是佔據着完全不可替代的位置的。可不可以有一種辦法,叫他可以不要擔心她離開取經的隊伍,安安心心送小唐去靈山呢?

剩下的,可以等小唐做到他該做的,再從長計議。

錦寧與老沙慢慢飛,終於見到小唐跟老豬的蹤跡。只見小唐赤著上身背對着老豬,背後一道長長的青紫痕迹,像是被金箍棒打出來的一般,在白皙得沒半點血色的背上觸目驚心。

老豬這會兒正給他塗着太白的跌打損傷膏,聽見動靜方才抬頭望去,見着錦寧與老沙駕雲回來,大聲呼道:「小錦!」他放下藥膏,朝這邊高興地揮手,道:「你們可回來了!俺老豬這蹄子忒不好使了,快過來幫幫俺!」

錦寧望見小唐的傷痕,不免倒吸了一口涼氣。

老沙幾步奔過去,趕緊給小唐上藥。

「真是嚇死我了。」老豬面色凝重地把她拉到一旁,又四周看了看確定沒別人跟過來,方才小聲道:「俺老豬以為是猴兒哥自己變了個自己故意跟師傅找茬呢。」

「怎麼可能。」錦寧白了他一眼,道:「大聖他人呢?」

「捉妖去了呀。」老豬指了指西邊,道:「那猴子飛得倒快,拎着行李估計都快到靈山了。」

錦寧聳了聳肩,道:「小唐去取經,那是閑的沒事兒外加普度眾生。那妖怪這麼一心向佛,也不知拼了老命是圖個啥。」

「錦寧。」

小唐的聲音忽然在身後響起,錦寧嚇了一跳,連忙擺手解釋:「小唐我不是那意思,我是說,這妖怪太可恨了,沒那個普度眾生的金剛鑽,攬什麼西天取經的瓷器活兒。」

小唐並沒在她的用詞上糾結,只十分平靜地問道:「你們方才見過菩薩了?」

「嗯。」錦寧點點頭,心裏總覺得有些怪怪的。

小唐舔了舔乾涸的唇,眉宇間儘是苦澀;「悟空定是說了許多不願再西去之事。」

錦寧望着他這般糾結的模樣,心裏也跟着一緊,於是嘆了口氣,準備跟他把話說清楚:「小唐,其實我真的不懂。老豬跟老沙都做過妖怪,而我平日裏大大咧咧的……望見那樣的場面,心裏最難受的怕就是你了。你這是何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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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遊]一枚猴頭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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