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殺戮
大聖點燃的火焰似也得了大家堅定的神智，即使秋風瑟瑟，枯葉紛飛，卻沒有被吹得歪出半分。
火光明滅不定，映紅小唐英俊的側顏。
錦寧以餘光看了看他，便專心烤火，以烤熱的掌心覆在膝蓋上，快速揉搓，讓兩條腿都暖和起來。
玄奘緩緩偏過頭來看她，接着以手撐地，往舊衣服的一旁挪了過去，道：「錦寧，來坐在這吧。」
他的聲音很小，又溫和淡然。錦寧一瞬間還以為是自己出現了幻覺，回頭去看，才發現他果真是在身旁給她挪出一個位置來。
她一瞬間覺得有些受寵若驚，又害怕他要說些什麼讓大聖一心求佛，莫要拂亂他心神的話，因而猶豫了半天，才擺手道：「小唐師傅，謝謝啦，我不太冷，在這就好，不去跟你擠了。」
玄奘望着她僵直得有些不自然的上身，雙眸黯淡下來。
錦寧看他這樣子，又覺得自己好像真的是過於疏離他了，於是只好站起身，坐到他旁邊，道：「謝謝啦，其實坐哪都一樣。」
小唐沒再說話，合掌念起經來。
他的聲音不大不小，傳進錦寧耳中卻頗有澄凈人心的力量。錦寧忽然覺得他可能只是想念經給她聽，才會叫她坐過來。她果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可話又說回來，之前大半時間他都是自己一人默念經文，基本不會出聲。今日忽然念給她聽，難不成是對自己許久不念定心真言作出的一種變相的彌補？
回想起上次在紅孩兒洞府里，他隔着牆壁，問她不念緊箍咒對她會不會有影響。
唉，這小唐師傅還是嘴硬心軟的，卻也太過倔強。
過了會兒，前方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錦寧聞聲回頭，見幾個刀疤臉扛着大刀瑟縮著走了過來。幾人見了小唐一行，互相對視一眼，皆是壞笑。
帶頭的那個大步走到近前，裝模作樣地行了個佛禮，道：「長老，打哪來，大冷天的可否讓兄弟們一同烤個火？」
經文戛然而止。
老豬見幾人來者不善，豬蹄兒便夠來九齒釘耙，抬屁股就要上去亮兵器。
玄奘睜開雙眸，伸手攔住他的動作，道：「阿彌陀佛，幾位施主若是體寒，可以柴禾引些火種到一旁暖身。」
錦寧回頭看他，心中湧出幾許欽佩來。
這話說得不輕不重，既好意相幫，又拒絕了無理要求，短短一句話語，比老豬的「看耙」要有力許多。
身旁一個矮子哈哈大笑，上前道：「長老，區區火苗，如何暖身？暖得了一時，卻救不了一冬啊。」
帶頭那個十分讚許地看了矮子一眼，笑道：「是啊，長老，出家人慈悲為懷，不如行李里挑幾件值錢的物什贈給弟兄們，換些個冬衣穿穿，也算功德一件。」
老豬聽言實在按耐不住，提耙上前道：「混賬，哪來的強盜一夥，也不見俺師傅是什麼人，便出此狂言？」
矮子也提刀上前叫罵：「哈哈！哪裏來的豬頭，也不見俺大哥是什麼人，便出此狂言？」
老沙也呆不住了，幾步走到小唐身前，道：「我師傅是大唐來的高僧，前往西天拜佛求經的。爾等凡人速速退下，莫要我們師兄弟傷了你們。」
正斗著嘴，那帶頭的忽然從手中拋出一個長條狀的東西，三兩下就將老豬跟老沙綁在了一起。
老豬身上吃痛，耙子一丟，都驚呆了：「強盜頭子，哪裏來的神通，敢綁你豬爺爺？你豬爺爺可是天蓬元帥，統領天庭十萬水兵！」
「你愛誰誰。」帶頭的一揮手，將刀架在老豬脖子上，又扔了根繩子給小唐：「小禿驢，把自己跟那小妞捆上，捆嚴實點。不然我讓你見見怎麼殺豬。」
小唐跟錦寧對視一眼，無奈只好按強盜頭子說的做。
「大哥，那老頭兒給的捆仙索，還真管用！」矮子笑呵呵地瞧著被捆起來的幾個人，在強盜頭子旁邊點頭哈腰。
強盜頭子一刀把砸在他頭上：「多什麼嘴！」
哪來的老頭子，把捆仙索給幾個凡人？難不成這又到了什麼妖怪的地界了？
可是要有妖怪想吃小唐，自己差幾個小妖來捉就罷了，把寶貝給凡人是幾個意思？而且這幾個凡人根本不像是會吃唐僧肉的樣子。綁了人就知道去翻行李，只是個見錢眼開的罷了。
錦寧抬頭看了眼小唐，上次他差點沒命都不願意念緊箍，這會兒才碰到幾個強盜，肯定也不願意，於是只好自己動手，召喚真身。
然而，什麼反應也沒有。
大聖怕是已經出了這片山頭了。
她一邊慶幸，離真身這麼遠自己還沒事，說明能力並沒有削弱，至少沒有削弱很多。另一邊，她又在憂傷：她在行李中，小唐的經文里夾了幾片很好看的枯葉，大概要被折騰壞了。還有她經常用的針線包包、小唐的換洗衣服，還有——錦斕袈裟。
幾個強盜不知道從哪變出來兩張大網，把錦寧和小唐、八戒和沙僧都裹在網裏吊了起來。秋風瑟瑟，一吹，幾個人就跟盪鞦韆一樣在空中一起搖擺，時不時還撞在一塊來個鼻青臉腫。錦寧的肩膀、膝蓋、頭頂分別被老豬的后踢兒、老豬的後腦勺以及老沙的禿腦門撞了好幾下。小唐的小光頭也不能倖免。
錦寧抬手護住腦袋，打算把那個貢獻捆仙索的老頭兒在心裏罵一百遍。
然而第一遍還沒想好罵什麼，她就感覺小唐伸手把她護在了懷裏，用後背去承受老豬的撞擊。
老豬也終於在網子裏掙紮成肚子朝外的姿勢，情願用自己渾身上下最軟和的地方去保護自己師傅。
幾個人「相親相愛」了一小會兒，行李已經叫那幾個強盜小哥翻了個亂七八糟。
還好這幾個強盜不識貨，錦斕袈裟拿在身上前後比劃，後來嫌不好看給掛樹上了。剩下的破衣服爛襪子沒一個瞧得上眼，都給扔出去老遠。
錦寧不忍再看，嘆了口氣，道：「謝謝小唐。一會兒我就把衣服給你疊好了。」
頭頂的小唐沒說話，也跟着嘆了口氣。
這時，不遠處終於傳來大聖的聲音：「何方歹徒，竟用漁網網俺師傅？」
強盜們丟下破僧袍，提着刀往聲源處看去。
大聖手裏托著熱騰騰的飯菜，抬手朝着這邊一彈，網子便鬆開，並從樹枝上掉了下來。錦寧嚇得趕緊捂好頭，才發現自己就像一片羽毛一樣，輕飄飄就落了地。她趕緊把網子從玄奘身上摘下來，又去給老豬解繩索。
孫悟空雙足輕輕點地，隨手一拋，缽盂穩穩落在小唐懷中。而後，他躍上樹枝，掏出金箍棒昂首道：「無名宵小，死到臨頭可有話要說？」
幾個強盜頓時哈哈大笑：「一個耍棍子的潑猴，會說人話便罷，竟還除此狂言？」
帶頭的笑得最凶。笑着笑着，他忽地目露凶光，將手上長刀飛速朝孫悟空投了過去。孫悟空不慌不忙，抬起右手將棍子架在肩上，以左手兩指輕鬆夾住刀鋒，接着揚起了嘴角。他如日月，如天地，而這幾個凡人在他面前，不如螻蟻。
手腕輕輕一翻，似漫不經心地一扔，長刀如閃電般已來到帶頭強盜的面前。
帶頭的嚇傻了，瞪大了一雙眼睛，連眼皮上的刀疤都跟着猙獰起來。
可就在刀尖抵上鼻樑的一剎那，長刀忽然停了下來。
咕嚕，帶頭的咽了口口水。錦寧也看得心驚肉跳。
其他強盜更是目瞪口呆。
玄奘走上前，高聲道：「悟空，莫要傷人。」
錦寧清楚地望見大聖朝小唐看了一眼，接着露出了惡作劇一般難懂的笑容。下一刻，長刀直直刺進那人右眼，鮮血四濺。
帶頭強盜直直倒下，周圍的強盜頓時慌了神，所有人都開始四處逃竄。
小唐呆愣愣地站在原地，並沒從眼看着徒弟如此血腥地殺人的場面里反應過來。
而錦寧，在那一瞬間也慌了。可她又想起奎木狼在光明宮外說的話來：「你要做的，是叫他以為你是做了惡事，那便好了。」
這肯定是大聖做給小唐看的，他絕不可能害人性命。
那麼捆仙索是他變作老頭子給幾個強盜的嗎？給他們捆仙索，還叫他們把小唐綁起來？
大聖也不像是會做出這種事的人。
那麼眼前事到底是真是假，哪一部分才是騙局？
遲疑的時候，大聖已然高高跳起，長棍所到之處，腦漿迸裂。錦寧嚇得不敢再看，趕緊閉上眼睛，同時也出手去捂小唐的眼睛。
周遭充斥着尖叫、哀嚎。小唐卻像被嚇傻了，毫無反應。
錦寧從指縫間隙去看外面，剎時間，地上只剩死屍。而大聖則提棒擋在兩個結伴逃跑的強盜面前，冷冷地笑着。
「大聖……」錦寧眯起眼睛，親眼見着他揮舞起手中金箍棒，朝其中一人的腦袋打去。
「悟空！」小唐終於打掉她的手，大喝出聲。
沒有任何要念緊箍咒的意思。
孫悟空的動作頓在空中。他再次望向小唐。
四目相接，孫悟空的表情閃現出一絲陰狠。接着，長棒便砸在了那強盜的頭上。
「悟空，莫要再傷人！」小唐的聲音因激動而變得十分嘶啞。他腿一軟，癱坐在地上：「不要再殺人……」
孫悟空收了棒子，最後的倖存者屁滾尿流地逃走，連頭也不敢回。
錦寧亦有些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