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槍聲平息了，仇恨也暫時被遺忘在一邊。雙方人員各自在尋找，搬運著自己同胞的遺體。張占成在找尋著劉黑子。

遠遠的，他看見一個令他匪夷所思的畫面，一個自己的弟兄正和一個日本兵擁抱在一起，貼得是那麼近，顯得那麼親熱。好奇心使他大步向那邊跑去。從背影看象劉黑子，但他不敢確定。一把刺刀穿過那個人的腹腔，在後面露出了刀尖，他小心地轉到前面才看清，這名戰士低著頭，嘴搭在那個鬼子的脖子處。那個個鬼子脖子處的傷口早已凝固成黑色狀了，僵硬的面部還保留著臨死前的痛苦神色。

不知什麼時候，他身邊多了名日軍收屍隊員。可能也是出於好奇，走了過來。當他看到這一幕時，默默地摘下軍帽向兩位勇士深深地鞠了一躬。張占成回頭冷冷地看了一眼這個日本兵，要不是顧華有條「不許與日方收屍官兵發生衝突」的命令，他真想上前掐死眼前這個小鬼子。

「請不要用這種眼光看我，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還是先想辦法讓兩位分開吧！」從這日軍嘴裡說出的略帶北方口音的流利中文，倒使張占成吃了一驚。

「你，你是中國人？」張占成疑惑不解地問道。

「不是。」這個日本兵冷冷地回答著。

「那你的中國話怎麼會講得這麼好？」

「我在北平大學讀過三年書。中國話是在那時候學的。現在讓我們想辦法，看看怎樣能使他們分開。」這個日本兵說完，走到那兩具早已僵硬的屍體邊，試圖將他們分開。由於兩人死亡時間太久，屍體早已僵硬又抱得太緊，憑他一人之力沒有成功。

張占成圍著兩具屍體繞了一圈后，說：「不把他們膀子和手掰斷是分不開的。」

「知道。可我，下不了手。」這個日本兵終於說出了心裡話。

「我也是，你看這樣行不？你掰我的兄弟，我掰你的兄弟。這樣，不都下得了手了嗎？」這是張占成沒有辦法的辦法。躊躇了一會兒，這個日本兵還是終於同意了。

「喀嚓」「喀嚓」隨著死者相互纏繞在一起的胳膊，在外力作用下被慢慢折斷聲中，兩具屍體終於分開了。張占成這才看清，死者正是劉黑子。此時，他嘴裡還咬著一塊從日軍脖子上咬下的皮肉。張占成無言地抱起劉黑子的屍體轉身想往回走，那個日本兵卻叫住了他。

「請等等！能告訴我這位勇士叫什麼嗎？」

日本兵誠懇的語氣又引起了張占成的好奇心，他停住腳步，反問道：「人都死了，還有這個必要嗎？」

「有，他是個勇士，我能看出。我的這個同胞是被他活活咬死的。我們大和民族是個敬崇英雄、勇士的民族。請你無論如何也要告訴我，好嗎？謝謝啦！」說完，又行了個九十度的鞠躬。

張占成或許是被對方誠意所感動，強忍著淚水說道：「他叫劉狗娃，21歲，廣西人。順便還告訴你一句，像他這樣的中**人多的是。」

「這我知道，我知道你們中華民族歷來就是一個不會輕易屈服的民族。我叫清田秋吉，能告訴我你的姓名嗎？」

張占成聽完他的這番話，覺得沒理由拒絕他，就報出了自己的名姓：「張占成」

當張占成抱著劉黑子再次背對清田秋吉時，內心悲憤的淚水徹底衝垮了剛才的堅強，看著懷裡已經僵硬，永遠再也見不到的劉黑子，心裡在罵著他：「黑子，你怎麼會走了呢？你不該走啊，你教我們的辦法難道你自己沒使出來嗎？我的好兄弟，你是好樣的。臨走時還拉了個墊背的，死得值了。」

李峰摟著驚魂未定、臉色蒼白的小桃來到樓下。炭盆邊只有小紅一個人靜靜地坐著，眼睛直直望著腳邊的炭火盆，在想著什麼。

「小紅姐，你沒事吧？她們人呢？」小桃關切地問道。

「她們呀！都跑到文德橋上看熱鬧去了。我可沒那份閑心。」小紅從沉思中驚醒，笑吟吟的站起身，看著他們兩個人。

「看什麼熱鬧呀？現在還有嗎？我也要去。」小桃的玩心又上來了。

「怎麼，是不是嫌剛才的轟炸太快了，沒玩夠，還想再來一次，是吧？」小紅突然的變臉和聲音的提高使小桃臉一紅，隨即，眼淚奪眶而出。

「小紅姑娘，你這是怎麼啦？她還是個不懂事的小丫頭，就算她的話有不妥的地方，你也不該這麼說她呀！」李峰打著圓場勸著小紅。

小紅聽李峰這麼一說，也覺得自己的話重了。引起了小桃的誤會。她調整了一下情緒，笑著對小桃說：「小桃，剛才是姐姐不好，玩笑開過了火，你別怪姐姐好嗎？剛才那陣轟炸沒嚇著我們的小美人吧！來，讓姐姐看看。」

小桃順從地走到她面前，羞澀地低下了頭。

看著她這副嬌態，小紅忍不住又拿她打趣了。

「小桃啊，姐問你，你到底還有多少眼淚呀？可要留著點，待會和李大哥分別時再流。」

這話算是把剛才的不愉快衝散了。三人都會心地笑了。

「李大哥，你先歇會，我去後面弄些飯菜，中午就在這吃吧。小桃，等會她們回來，讓她們去個人到拐彎口，看看李記滷菜店開了沒有？要是開了，就斬只鴨子來，讓李大哥嘗嘗南京的鹽水鴨。你們先聊著。」說完，轉身進去了。

沉默了一會，李峰扶著小桃柔弱的雙肩，輕聲對她說：

「小桃，我馬上走，要到長官司令部去。就不和你的姐妹打招呼了。答應我，保護好自己，等著我好嗎？」小桃剛剛止住的淚水又再一次流了出來，沒有說話，只是一個勁地點頭。李峰愛憐的用兩隻手的大拇指，拭去她如斷了線的珍珠般不斷下落的晶瑩淚珠。

「好了，看著我，笑笑，我可不想在我走時見到你這副模樣。那樣，會在戰場上分我心的。」李峰捧起她光潔的臉，頑皮地對她說著。

「嗯。」小桃乖巧地應承著，從懷裡掏出手絹，擦乾了臉上的淚跡，深情地望著李峰。

「好，我走了。」李峰想日機剛轟炸完，司令部會有動靜了。他得儘快趕過去。

「李大哥，能不能送我一樣禮物？」小桃似乎想了很久才說了出來。

「說，等我一走，你再要就來不及了啊！」

「能不能，能不能把你的槍送給我？」

小桃閉著眼睛，鼓足勇氣把這個要求，一口氣說了出來。

李峰懵住了，他不知道面前的這個小姑娘為什麼要提這個要求。也沒想到她會提出這個要求。他默默地打開槍套，取出手槍，塞到小桃滑嫩，柔弱無骨的小手中。

「你告訴我，你為什麼要它嗎？你會用它嗎？」

小桃手裡握著這冰冷的槍身。心裡卻暖洋洋的。她睜開眼睛，幽幽地說：「我不會用它，但你會教我的。我是為你，才向你要這件我並不喜歡的禮物。我想如果，你們敗了，你不來接我，我就用它來結束我自己的生命。如果你們勝了，我就用它來保護我自己，對付那些地痞流氓。等著你來接我，我等你帶我回你們廣西。哪怕給你做丫頭，我也要跟你在一起。」

李峰感動了，這個大男人在這個小姑娘面前流下了貴於沸騰血液的熱淚。自己雖然是在娼門裡認識小桃的，但只有自己清楚，她不是娼妓。此刻，她更是自己心中堅貞的女神。

「李大哥，我說錯什麼了嗎？你怎麼啦？」小桃驚恐不安地問著李峰，用手中的手絹擦抹著李峰流出的眼淚。

「沒什麼，小桃，來我教你用槍。」李峰搶過她手中的手絹，又說道：「你也把這手絹送給我吧！讓我時刻帶著它，想著你，我要為你活著。」

接著，便開始手把手地教她如何將子彈上膛，如何打開保險，如何瞄準，如何擊發，如何關上保險等一系列操做動作和要領。幾個來回下來，小桃便掌握了。

「李大哥，你走吧，別誤了你的正事。我會保護好自己，等你來接我的。」李峰這才依依不捨地離開翠香樓，趕往司令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