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自欺

顧彥的臉色微變。

在他反應過來前，秦曜已經低頭咬上了他的唇。秦曜的吻十分粗暴，如同某種破罐子破摔般的自暴自棄，他按著顧彥的手很用力，但……仍能察覺到那極細微的顫抖。

他的吻順着顧彥的脖子往下，落在他的鎖骨上。

顧彥微微一顫，眼神一凝，就在他猶豫着是不是要動手的時候……

一陣刺耳的手機鈴聲突兀的響起。

秦曜的動作一僵，是他的手機。

但停頓只有一瞬，很快秦曜無視了手機的鈴聲，繼續按著顧彥加深侵略，似乎不達目的決不罷休！

顧彥喉結聳動了一下，他眼神複雜，如果是之前，他恐怕會毫不猶豫的痛下殺手吧，但是現在他竟然會猶豫不決。

所以……很多事情已經變的不一樣了，就在他不知不覺之間。

秦曜的話和動作明明是極為失禮的，他的要求甚至帶着輕蔑和侮辱的味道。但是他的動作雖然粗暴，卻隱含着深深的剋制和珍視，他將一切隱藏在不堪的外表之下，似乎這樣才能讓他不至於潰敗而逃。

顧彥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知道這些，但是他就是知道。

他忽然發現自己是這樣了解眼前的這個人，哪怕他們之間已經錯過了一千年，但熟悉的彷彿昨日才分別般……無論變成什麼模樣，無論曾相隔多遠，都可以一眼心意相通。

而秦曜，是不是也是這樣的了解着他，將他看透呢？顧彥不知道。

顧彥只知道，將秦曜逼成這樣的不是別人，而是他。

所以顧彥此刻只有無奈。

哪怕他擱下那樣的狠話，其實也只是說說而已嗎？

這真是可笑極了，明明被強迫的是他才對，明明處於不利地位的是他才對，他卻只有無奈，而沒有多少氣憤。這是他的真實想法嗎？哪怕他已經變成這樣……卻還是會對人類心軟嗎？還是只是因為這個人是秦曜呢？

這真是可笑極了。

顧彥輕笑一聲……這一聲笑在寂靜中顯得太過突兀。

以至於秦曜的動作陡然停住，他的頭埋在顧彥的肩膀處，看不到表情。

顧彥把雙手放上秦曜的肩，緩慢而堅定的握住，往外一推。

很輕易的……就把秦曜推開了。

秦曜的雙眸中有着絕望的暗涌，他站的筆直，身體緊繃着，雙手垂在身側，如同等待最後的裁決一般。

他看着顧彥的眼神悲哀而又無奈。

顧彥微微側過眼，避開了和秦曜的對視，笑了笑：「你的手機一直在響呢。」

秦曜猛地抬眼，「你說什麼？」

「我說你的手機一直在響，該接了，萬一是重要的事呢？」顧彥做了一個接聽的動作，勾起唇角，「你以為我想說什麼呢？」

秦曜眼中錯愕和狼狽一閃而過，「沒，沒什麼……」

「快接吧。」顧彥說。

秦曜表情重新恢復平靜，彷彿剛才的大起大落只是顧彥的幻覺。他拿出手機放到耳邊，聲音低沉：「喂。」

說實話，他十分不高興，對於這個不合時宜的電話。

如果給他電話的人沒有重要的事情，他不會饒過他的！

「秦先生！救命！」電話一接通，宋雲崢緊張的聲音就從電話里傳出來，一貫沉穩的他此刻聲音顫抖，「市中心出現了許多魔物，我們控制不了，死傷慘重……您快來吧！」

「我就過來，堅持住！」秦曜神色頓時沉了下來，道。

秦曜掛掉電話，抬頭看向顧彥，顧彥聳肩一笑，聲音戲謔：「和我無關哦，我雖然很想干點什麼，但這段時間可什麼都沒幹。你知道的。」

秦曜抿了抿唇，沒再說話，深深看了顧彥一眼，轉身就走了。

顧彥站在原地，片刻后，臉上的笑容消失，神色冷下來。

他往外走了一會兒，又似乎想到了什麼似得，站着不動了，「出來吧。」

彤彤從一輛車後面走出來，她看起來實力有了些提升，看來這段時間沒少吃人，過的不錯的樣子。她一副邀功的模樣討好的笑着，圓嘟嘟的小臉露出兩個小酒窩，「大人。」

「是你安排的？」顧彥問。

彤彤點點頭，「那個人類一直跟着你，我們根本無法靠近，只能想辦法把他引開。」

顧彥沉默片刻，忽然說：「你們都準備好了？」

這話有些前言不搭后語，但是他們彼此都懂其中的含義，若非準備妥當，彤彤不會冒這樣孤注一擲的風險來接近他的。這樣無疑會徹底激怒人類，給他們帶來極大的危險。

「是的。」彤彤果然道，「一切都準備妥當了，只等您親自主持陣法。」

強大的魔陣必須由高等魔物才能驅動成功，這也是彤彤來找他的原因，否則這些事他們自己就可以完成。

原來，這麼快就到了最後一步了嗎……

顧彥神色有片刻的恍惚，他閉着眼睛，想起在魔界的一切，那個時候灰暗的世界，沒有陽光，沒有色彩，只有殺戮和死亡。現在，他要將這個世界也變成這個樣子嗎？

他忽然有些煩躁，似乎某種情緒在影響着他，試圖阻礙他的決定。

是什麼在影響着他……是那些曾經身為人類的記憶嗎？哪怕斷斷續續的只有一些片段，但卻依然影響着他。如果沒有那些記憶，沒有秦曜，那麼此刻他不會有絲毫猶豫吧，這是他一直以來的目標。

為什麼他會有這些本不該存在的記憶。

他不是周鈺，周鈺是初生體，沒有吞噬過其他魔物，所以保持着最原始的狀態，以及曾經身為人的本能。但是他不一樣，他在魔界存在了太長的時間，吞噬過無數其他魔物，他的魔力純粹無比，按理說是不應該還擁有那些記憶的。

他已經徹底蛻化成魔。

顧彥忽然對彤彤道：「你還記得身為人類時的記憶嗎？」

彤彤一臉茫然，驚訝極了，「大人……您在說什麼呀？我是魔物啊，不是人。」她看着顧彥的表情滿是疑惑和惶恐，不明白顧彥在說什麼。

半晌，顧彥收回眼光，若無其事的道：「沒什麼。」

這才是正常的，其實一開始他也是這樣的。但自從來了人間，很快就變的不一樣了。而這種不一樣只有他而已。

從一開始莫名其妙的噩夢，到知道真相的嗤之以鼻……到記憶逐漸的恢復，以及最後接受這個事實，其實也沒用多長時間。

「我們走吧。」顧彥說，他垂眸看向彤彤，「既然目的已經達到了，就讓它們回來吧。」如果繼續留那些魔物在市區作亂，還不知道要死多少人，闖出多少亂子，想到這點，顧彥就不由的皺了皺眉頭。

「是，大人。」彤彤沒有反對，秦曜已經去了，繼續留着那些魔物在市區只會被人類斬盡殺絕，現在還是需要保存實力的，反正目的已經達到了不是么？

彤彤在前面帶路，兩人飛快的離開了。

外面早有車輛等著，一路將顧彥帶了出去，行駛了大約六七個小時，直接去了另一個城市。

彤彤將顧彥帶到一座倉庫里，地面巨大的魔陣已經建造完畢。顧彥仔細看了看，竟然真的沒有任何差錯，在這樣短的時間內做到這種程度可是很不容易的，想必……不是常規手段。

彤彤得意的道：「幸好之前查探的時候多留了幾個備選地，為了在最短的時間內重新完成魔陣的建造，我們讓那些人類不日不夜的趕工，累死的就吃掉，用完了就再抓一些人來。而且該地的警方已經徹底被我們控制，不但不會來抓我們，還會幫我們掩蓋蹤跡。等其他人類發現這裏的異常的時候，我們早已經完成了，明天晚上就是極陰時刻，只要等通道打開，我們根本不必懼怕那些人類。」

顧彥手指微微蜷曲了一下，淡淡一笑，「很好。」

他的內心，卻完全不如表面這麼平靜，各種繁雜的情緒不斷翻湧著。

彤彤說的簡單，但背後有多少腥風血雨，即使不去想也知道……這並沒有什麼不對，這才是魔物真正的行事風格，用最簡單和最粗暴的手段達到目的，根本不會考慮那麼多。

而他呢？步步為營為的是什麼？如果說一開始因為只有他一個，不熟悉人間，沒有手下行事不方便，不得不韜光養晦低調行事，那麼後來呢？後來他已經有了足夠的時機和手段，他完全也可以這樣做，速戰速決，但是他沒有……仍舊按照一開始的計劃慢慢行動，與其說是謹慎，不如說是拖延……最後不但沒能順利完成計劃，反而帶來了諸多的不確定因素，最後將自己陷入這樣的境地。

他只是一個魔物呢……卻好像真的演一個人類演上癮了。

其實彤彤現在所做的，是他早就應該做的事，他卻一直沒有那麼去做。

是什麼在阻止着他……他是真的沒有想過嗎？

顧彥發出低低的笑聲，他忽然就明白了。

哪怕他已經捨棄一切，墮落成魔，但是他的內心，卻依然眷戀這個世界嗎？不捨得毀滅，不捨得傷害，不願意看到這裏的藍天也變成一片灰暗，不願讓魔物入侵人間。

所以他一直自欺欺人，用無關緊要的理由阻止自己去行暴戾之事，給自己借口讓那些人類活下去。

他的行為一直比他的內心更為誠實。

但是現在……他沒有辦法再繼續騙自己了。

已經到了抉擇的時候。

「你在想什麼？」彤彤的聲音忽然響起，她眼瞳中閃過一道妖異的冷光，表情嚴肅，臉部肌肉不自然的緊繃着，「你在猶豫嗎？別忘了你來到人間的目的。」

顧彥心中一震，心中剛剛成型的思緒被震散，他銳利的目光盯着彤彤，神色深沉，「你說什麼？」

不對勁，彤彤怎麼可能會看穿他的想法？怎麼可能會這樣和他說話？

這語氣，這表情……全部都不對勁！

「我什麼都沒說啊？」彤彤眼中異色消失，一臉的茫然，彷彿剛才說話的根本不是她一般。

顧彥神色一冷，忽然伸手一揮，利爪划向彤彤的咽喉！

彤彤雙目露出驚恐至極的神色！但是她根本不是顧彥的對手，明明看到了他的動作，卻完全躲不開！勉強往後一仰，但顧彥的利爪依舊刺入了她的胸前，血肉橫飛！彤彤重重的摔在地上，胸前幾道深深的溝壑，鮮血咕嚕嚕的冒出來，她咳嗽兩聲，臉色蒼白：「大人……我做錯了什麼……」

她似乎完全沒有想到顧彥會突然出手。

顧彥一步步走過去，他的眼神死死盯着彤彤，精神高度集中。

除了那句莫名其妙的話，彤彤的表現沒有任何異常，也沒有躲過他的攻擊。但是顧彥不認為這是某種巧合，那句話……明顯是對他的警告，而能說出這種警告的，只可能是……

但是這不可能，祂不可能來到人間，如果祂能來到人間，還用得上它們這些魔物嗎？

顧彥的右手上鮮血滴答滴答的落在地上，他掐住彤彤的脖子，咧嘴一笑，「你什麼都沒做錯，我只是看你不順眼了。」

說着伸手一扭，掐斷了彤彤的脖子。

彤彤眼中的光芒徹底散去……

一切順利的不可思議，好像他確實只是殺了一個很普通的魔物。顧彥看了看自己的手，他剛才只是在試探，但直到死亡，彤彤都再沒有表露出異樣來，也沒有反抗。

但顧彥心中卻沒有半分放鬆，剛剛那句話讓他渾身寒毛直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