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宋顏雖然不是主要演員，可因為她飾演的是男主角的初戀，一生中的硃砂痣，一個只在記憶中出場的大家閨秀，她的待遇遠比其他龍套要好得多。

大家閨秀么，戲服自然是要精美，妝容也要細緻；不過作為龍套么，自然是要配合主演的時間表。

於是宋顏從清晨五點跟大部隊一起到片場，換裝后就這麼站在角落等啊等，好不容易等到十一點半，按道理說該她上場了，可女主角碧容卻NG了幾次，只好又往後延。

這會兒她已經因為後遺症的關係，一看到楚游淵就「入戲」了，兩隻似淚非淚的含情目深情款款的凝視着片場中央的人，濃濃的情意簡直要化為實質。

楚游淵剛被威亞放下來，正張著胳膊讓人解繩子呢，突然覺得後腦勺一陣發涼，他條件反射的扭頭一看，渾身僵硬。

見他回過頭來，宋顏就有點不受控制了，當即像劇本上寫的那樣微微嘆了口氣，那叫一個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活脫脫一個不捨得情人上戰場，卻又知曉大意，絕不開口挽留的好女子！

楚游淵有點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現在的感覺，老實講，從一個還沒出校門的學生身上看到這種演技，他確實是很讚賞很佩服的；但作為一個馬上要投入另一場戲的演員來說，有這麼個背後靈幽幽的盯着你看，完全不能忍！

可以這麼說，只要宋顏還繼續站在那裏，他就沒辦法在場上跟碧容你儂我儂。

但作為一個風評一貫不差的當紅藝人，楚游淵實在做不出趕人的舉動，思來想去，他沖經紀人招招手，耳語幾句。

於是當宋顏低頭拭淚之後，再一抬頭，就愕然發現眼前嚴嚴實實的堵上了一排寬闊的脊背！

她瞬間齣戲，目瞪口呆的愣了半天，弱弱的開口，「那個，等會兒就有我的戲，能不能麻煩讓個地兒？」

莫名其妙被調來維持秩序的安保人員微微動了動，還是沒挪地方……

結果稍後中午吃飯休息的時候，宋顏不是很確定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楚游淵往她這邊看了好幾眼，非常的古怪。

各種機緣巧合之下，宋顏的戲份又被擠到了下午，但一來為了保持妝容，再一個也為了防止出現小腹，她只能幹瞪眼，一口都不能吃！

於是陰差陽錯的，真正到開拍的時候，她越發的虛弱了，竟也真有了些弱不勝衣的感覺。

這個劇組裏的幾個主演都是當下很紅的藝人，但最紅，也是公認最前途無量的，那必須是男主角楚游淵。

楚游淵人長的帥，在同輩人中又是難得的才色兼備，演技也得到過老前輩們交口稱讚，所以不管是同行還是工作人員，至少表面上對他都非常尊重。

而宋顏，這個其實連十八線都算不上的非正式藝人，也終於在今天下午有了跟他同框的機會，這是何等令人眼紅的狗/屎運！

他們要拍的這一場戲是楚游淵即將隨父出征，飾演他表妹兼未婚妻的宋顏內心深處雖然不願情人離去，可卻也知道好男兒志在四方，尤其是在眼下這種國難當頭之際，更是不能逃脫。

少年人面對分離，總是不好受，於是楚游淵就提出要替宋顏畫副小像，出征后帶在身上，以後也好時時拿出來看一眼，以解相思之苦。

楚游淵本人是有過兩年國畫底子的，雖然技術不咋地，但基本的拿筆方法和手勢都很了解，也不用劇組的技術指導，更不用替身，往那兒一坐就很像樣。

他只需要勉強畫兩筆，然後鏡頭拉遠，等再拉回來的時候就會被道具組用早準備好的畫像代替。

宋顏需要的就只是坐在他對面，拿着卷書，偶爾跟他情意綿綿的相視一笑，不過大多數情況還是滿眼不舍和擔憂。

因為老戲骨演技功能都是論秒的，所以不到關鍵時刻宋顏也不敢動用。而眼下的表妹角色，絕對是她迄今為止接過的最可能一炮而紅的角色了，所以毫不猶豫啟動老戲骨模式！

於是她一入戲，所有的人都是又驚又喜，延續了昨天的情緒，難道真是撿到寶了？

就連楚游淵這個自認為在同齡人中演技遙遙領先的傢伙也是驚訝非常，不自覺的就被帶進去了，彷彿眼前坐着的真是跟自己青梅竹馬的表妹，對方渾身上下流露出來的那種面對分離的悲哀、擔憂和不舍，哪怕你是瞎子都能感受的出來！

全場靜默無聲，大氣不敢出，生怕毀掉眼前這美好的一幕。

王導遠遠地看着宋顏眼眶裏明明已經濕潤，卻始終都不肯掉下來的眼淚，在心裏無聲的喝了下彩。

這姑娘，前途不可限量啊。

楚游淵的演技本來就不差，宋顏有全身心的投入到了對「娃他爹」未來命運的哀傷之中，結果本該分成兩場的戲，竟然就一口氣結束了！

時間就是金錢，如果一個演員NG了，不管原因多麼好笑，實質上他已經同時給劇組人員造成了時間和金錢的雙重浪費。

反過來說，要是中間沒有半點磕絆的順利結束，不要說投資人，就是導演和其他演員也都會心情大好。

隨着一聲cut，王導帶頭鼓掌，聲音爽朗的招呼大家趕往下一個場子。

一聽到cut，宋顏不敢猶豫，爭分奪秒的出了戲，再一查看積分秒數，簡直肉疼：

好不容易攢起來的一千來分，拍了這個醬油角色就只剩下不到五十了……

尼瑪，你可千萬得紅啊，不然都對不起我冒着被訛的風險攙扶老大娘過馬路！

不過話說回來，這個後遺症的問題得想辦法解決了啊，不然就跟那被動過手腳的水電錶似的，隨時隨地不受控制亂跳數，她可承受不起。

在原地坐了大半分鐘，宋顏自我調整的差不多了，才偷偷瞟了正低頭刷手機的楚游淵一眼，見他似乎心情不錯，就壯著膽子上前，「楚哥，能麻煩您幫我簽個名兒嗎？我一定會好好保存的！」

進組四天了，鑒於兩人戲內並無一句對話，這還是宋顏第一次跟他搭腔，心裏着實有點緊張。

楚游淵抬頭看了她一眼，眼神複雜，老半天卻什麼都沒說。

宋顏努力的笑啊笑，不用別人提醒就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肯定蠢透了。

但沒辦法，還是那句話，人窮志短，為了飯錢，拼了！

好在楚游淵盯了她大半天後，終於紆尊降貴的點點頭，「簽哪兒？」

「這兒這兒這兒！」

見他並未拒絕，宋顏忙不迭的從貼身衣兜里掏出來一張楚游淵的寫真照片，狗腿不已的捧上前，「謝謝！」

秋天么，穿的未必有多厚，當楚游淵將這張照片拿在手中時，他甚至還能清晰的感受到上面的體溫。

不過這個位置嘛，委實有點微妙，因為宋顏就把它放在後面的屁股兜里！

所以當她坐下的時候……

楚游淵表示，他拒絕聯想！

宋顏根本不知道短短几秒鐘內對方進行了怎樣的腦補，只是很敏感的察覺到，他身上那種愉悅和輕鬆突然消失，然後板着臉簽完名后還給自己，非常高冷的丟下句不會有第三個人聽到的哼走掉了。

結果第二天晚上，收工之後的楚游淵跟經紀人裴然在房間里休息，突然就聽後者笑着喊，「哎呦，你的照片在網上拍賣，已經快要突破三百了！」

因為楚游淵出道不長時間，簽名照非常稀有，因此簽名照一問世就被火熱的網友們包圍了，確定真實性之後短短時間從一百順利飆升到兩百八，而且還有不斷攀升的趨勢。

楚游淵其實不大樂意聽到這種消息，誰知道買到的人拿回家去是每天清香三柱供起來還是對着擼？

但他也明白，作為一名藝人，在享受了尋常人享受不到的崇拜和高收入的前提下，有責任也有義務配合各種活動。

總而言之一句話，在娛樂圈混，心態不好可不行。

楚游淵本來不想搭理，眼不見心不煩么，可奈何身邊有個失心瘋一樣的經紀人嗷嗷怪叫，那份激動和熱情簡直跟看世界盃直播有一拼：

「哎呀三百，三百一！三百二十五！卧槽游淵你是要創紀錄啊！」

幾百塊錢的價格跟些老派大腕巨星肯定沒法比，但是在新生代藝人中，絕對算是拔尖兒的一批了。

楚游淵讓他吵得看不進書去，就抬腳往床沿上才了下，整個人被活動椅子送到電腦前，然後，他的臉成功的黑了。

因為這張照片，分明就是白天收工時他剛簽的那張！

不要問他究竟是怎麼認出來的，因為當時簽到第三筆的時候，他很不美妙的聯想到自己很可能在對方屁股底下呆了整整一天，所以手輕微的抖了下，「楚」字的第二個木的起筆多了一個小點。

媽了個蛋的，當時你信誓旦旦說的「一定會好好保存的」呢？！

人和人之間的信任都特么的去哪兒了？！

裴然沒反應過來的，就見自家藝人把筆記本一把奪過去，開了聊天系統，對店主發了一句話：「你這麼拍賣，楚游淵本人知道嗎？」

然後，然後店主裝死……

楚游淵盯着電腦屏幕等啊等，最後眼淚都快流出來了也沒等到回應，他重重的哼了聲，狠狠地合上屏幕，噗通把自己摔到床/上去。

要不是現在時間太晚，他一個當紅藝人跑去找女孩子不太好，他一定會馬上把對方揪過來質問。

卻說宋顏看到這位名叫「爺就是這麼帥」的買家發過來的問題后，無端感受到了一股殺意。

她頓時虎軀一震，下意識的抱緊了懷裏剛泡開的紅燒牛肉速食麵，心道，莫非是惹上腦殘粉兒了？

可這也不對啊，既然你都腦殘了，那就傾家蕩產也該把偶像的照片拍下啊喂，光問問題不出價算什麼粉絲！

不過這個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很快就在成交價格面前黯然失色：

六百一十塊！

整整六百一十塊錢！

未來的幾天，想必她可以暫時擺脫速食麵，多吃幾頓健康飲食了，真是可喜可賀！

第二天一大早，楚游淵就來到片場，眯着眼睛四處撒么。

「咦，」正分發道具的李姐看見他，疑惑的問，「今天上午沒你的戲啊。」

「李姐，」楚游淵心不在焉的問了好，突然劈頭蓋臉的問，「我表妹呢？」

李姐：「……哈？！」

網上不是說楚游淵父母都獨生子女么，他哪兒來的表妹？！

楚游淵微微蹙眉，「就是戲裏面演我表妹的那個，叫什麼宋，宋臉的。」

「噗！」李姐先是獃滯幾秒鐘，然後噴笑出聲，「什麼宋臉，人家叫宋顏，虧得沒給人聽見，人家小姑娘聽見了要哭的。你找人家幹嗎？」

楚游淵非常鎮定的無視自己從來記不住非重要角色人名的毛病，順口扯了個謊，「昨天答應她簽名的，可是當時沒帶紙筆。」

「哦，那不巧了，」李姐點點頭，「她的戲份昨天就結束了，早走了。」

「走了？！」楚游淵的聲音微微拔高，「去哪兒了？」

尼瑪，這絕對是畏罪潛逃！

「這我哪兒知道，」李姐聳聳肩，「大概是又去哪個劇組跑龍套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