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第七十八章

《長生傳》十一月底的時候開始進行粗剪，作為李攸寧今年投入比重最大，感情最深，並且還是特地為齊肅準備的精品項目，片子剪輯這麼重要的事他自然要高度重視，全程跟進。

剪輯室黑漆漆的，沒有開燈，只有播放片源的大屏幕發出白冷的光。從這些光下方隱約能看到幾個突凌凌支起來的腦袋。

李攸寧推開剪輯室的大門，進去。有幾個腦袋回過頭來看他，但很快又迴轉過去。李攸寧沒有出聲。

全神貫注的薛玫並沒有注意到李攸寧的到來，電視劇的剪輯工作量非常大，工作效率要是再低下去，那戰線就得無限期拉長。直到她身邊的人小聲對她說李總來了，她才扭頭過來尋李攸寧的身影。

薛玫身邊有一個空著的位置是專門為李攸寧準備的，從剪輯開始時李攸寧不管多忙總會抽空過來看看。作為出品方和製片方，李攸寧在劇組的地位就是財神爺，得罪不起。就算李攸寧要干涉剪輯，也沒人敢說什麼。

不過李攸寧並不覺得自己在剪輯方面能比專業人士高明多少，所以大多數時候他都不發表決定性的意見。他只是單純想比任何觀眾都要早看到成片而已。

粗剪時的片源畫面都已經過後期處理，相比起李攸寧最開始看的毛片，不管是在色調還是人物細節處理上都精緻了很多。

李攸寧坐到薛玫身邊，片子還在繼續放。

一部電視劇按四十集，一集四十分鐘算，總片長也已經達到相當驚人的1600分鐘，而未經剪輯的原始片時常會是這個數字的一倍，甚至是兩倍，而這裡還不包括NG下來的廢鏡頭。

PAL制下一秒鐘25幀，三千甚至四千分鐘以上的幀數量，非常巨大。不是以欣賞故事來觀看，只是單純技術上的閱片，三遍四遍，更多，可能就算是導演自己也會受不了。

各個導演和剪輯師的風格習慣不同，在剪輯上也會有強烈的體現。最明顯的便是敘事的鏡頭切換運用。

李攸寧抬頭看了眼大屏幕，他總覺得自己每次來看到的畫面都不一樣，而薛玫和參與剪輯的人員已經不知道把這些原始片看了多少遍。

李攸寧不知道薛玫是不是察覺到了點什麼，畢竟作為一個眼光銳利的導演，心思的細膩程度也是超乎想象的。總之，薛玫很樂於和李攸寧談論齊肅在劇內的表現。

經過電影拍攝歷練的齊肅相比起初入《王朝》時的青澀，已經有非常明顯的進步。相較於電視劇，電影對演員鏡頭表述能力的要求更加苛刻。從大銀屏回歸小銀屏，能力便凸顯出來了。

薛玫不吝於誇讚齊肅，她常說季喚星這個角色其實並不容易詮釋。多一分便顯得心狠手辣，冷漠無情。而少一分則又難免讓人覺得其心胸狹隘，極端幼稚。如何做到拿捏得當，將季喚星塑造成一個值得理解，值得喜歡的悲情反派，這樣一個度是很難把握的，更何況季喚星是一個感情內斂的人，導致這個角色在正常情況下感情波動都不會太大，而作為最能夠承載人喜怒哀樂的臉部表情這個時候也不能成為關鍵的幫手了。

「但是他的眼睛真的太漂亮了……」

薛玫說這句話的時候，大屏幕的畫面正播放到給齊肅打的一個特寫。這是一個偏逆光的鏡頭，繚霧的晨昏，他從船隻上眺望著遠方，盡頭是闊別多年的故里，他的眼神彷彿也被這清涼的薄霧浸泡，裹著絲絲霧氣，沒有回憶，只有哀傷。

拍齊肅的鏡頭總是美的。

坐在李攸寧另一側的人手指在膝上打著節拍，這是薛玫力邀的音樂製作人，整部片子的音樂都是他的團隊負責創作，主題曲也由他來甄選。

這不是李攸寧第一次擔任製作出品發行三位一體的項目，但他總有一種不合時宜的緊張感，彷彿一個等待孩子臨盆的父親。他希望這會是個漂亮又出色，不泯然於大眾的「孩子」，但這個製造過程他已經沒有太多插手的餘地，他忐忑並時刻期待這個「孩子」的完全降生。

但顯然，齊肅並沒有，至少李攸寧就沒發現他有多緊張。李攸寧從沈萬堂那得知齊肅自從《長生傳》殺青后就沒再接戲，一捆一捆的片約送到沈萬堂手裡都被委婉回絕。而齊肅本人並不是完全意義上的忙碌和單純嫌棄劇本不夠好，給的片酬不夠高。他只是忙著上課，不想在偏遠甚至異地的片場和學校兩頭趕。

李攸寧簡直納悶，現在是齊肅事業的上升期，只要保持一年兩部電視劇的曝光頻率，絕對會越來越國民。如果其中還有暴熱的電視劇，那就是升線的好機會！就連李攸寧這種不是專門的經理人都知道現在不是休息的時候，就該趁熱打鐵再接個受眾面廣的劇，一路紅下去。

但齊肅拒絕，他說相比起演員，他更想做好學生這個角色。

錢？無所謂…

名？誰在乎…

勸齊肅無果，經紀人也表示心有餘力不足，齊肅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吧。

李攸寧簡直哭笑不得，齊肅得是有多厲害啊，簽的經紀約只是保姆約嗎，經紀公司居然連這點權利都沒有，真是弱勢到爆。

但是，齊肅一輕鬆下來，他們見面的頻率也增多了不少。這讓李攸寧終於不用繼續詛咒嫉妒那該死的劇組和片場。

現在的齊肅就是上上課，閑來無事接幾個品牌的線上廣告，拍些雜誌寫真。在李攸寧不知情的情況下打理打理公司。錢也沒少賺。

準備翻唱齊肅原身舊作出道的堯傑現在正是蓄勢待發，公司也做了很多準備。由於堯傑是齊肅欽點的重點培養新人，所以這次的出道公司也很重視，邀請了業內知名音樂製作人為歌曲重新編曲，作為原曲作者，堯傑在錄音棚錄母帶的時候齊肅也有被邀請過去試聽。但被齊肅以不要打擾堯傑發揮拒絕了。齊肅並不准備迴音樂界，雖然他曾經在全球知名的音樂學院學過聲樂，但僅限於唱歌，在作曲方面他並沒有天賦，就讓這些歌當做是給原主最後的紀念吧。至少，如果堯傑能唱紅，總比方焱更讓人欣慰。

現在的生活讓齊肅很滿意。

有生活方式，有生活環境，有生活目標，有朋友，也有愛人。

一切都很平靜，平靜祥和到他已經很久沒有想起作為78號的那個自己。

直到21號的再次出現。

他穿著休閑服，一點偽裝都沒有，大搖大擺走在央戲的校園裡。笑容有些招搖地走到齊肅跟前借紙巾。

齊肅目光驚疑地看了他一眼，從書包里拿出一包紙巾遞過去。21號在接手的時候給齊肅打暗號。

齊肅快速瞥了眼身邊的楊宿禛，不動聲色地對要還剩餘紙巾包的21號擺擺手。

「不用還了，你留著用吧。」

「那就謝謝啦！」

楊宿禛在21號離開后還頻頻回望，「咱們學校什麼時候有這麼帥的留學生了？！」

「你沒見過又不代表沒有。」

「…好吧。」

兩人有了一段路，齊肅突然說，「等等…我回教室趟，書包你幫我拿回去。」

楊宿禛說「哦好啊，你東西落了？要不我陪你回去？」

「不用了，我自己回去拿就行了。給我帶飯回去，滷肉飯。」

「二樓的？」

「就常去的那家。」

齊肅把書包遞給楊宿禛。楊宿禛點頭接過來，「哦對了，老王問你昨天的課堂筆記能不能借他抄。」

「他怎麼自己不問。」

「那孫子不好意思。」

「行，我回去給他。」

「O了。」

楊宿禛比個OK手勢，齊肅轉過身去往教學樓的方向走。

拐過一個轉角，果然看到21號坐在林蔭道的長條椅上撕紙巾玩，有成群放課後的女生路過，嬉笑著頻頻投去驚艷的目光。大膽的甚至已經上去搭訕，小心用英文試探著問好。

21號是個惡劣的混蛋，這是永遠也改變不了的事實。他喜歡捉弄人。

搭訕的姑娘如果說英文，他就回德語。等姑娘訕訕離開，下一波過來，又換了法語。

等他終於看厭姑娘們番茄熟透的臉，才終於用中文說自己在等男朋友，這下倒好，更尷尬了。

78號唯一比21號更有優勢的是，比起長了一張阿瑪尼男模臉的21，78很普通，泯然眾人，是標準的殺手長相閾值內。

但現在，這點優勢也沒了。

「你究竟是來幹什麼的？泡妞？」

「嗯…亞洲姑娘還是別有一番風味的。可以考慮。」

「21？」

「nono，我現在的名字是蘭瑟，蘭瑟漢莫。」

「下個禮拜可能就不是這個名字了。」

「但現在是。」

「少廢話，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

「我來找你玩啊！」

齊肅勾唇冷笑了聲。

21號連忙攤手：「好吧，我只是順路來看看你。」

「目標在我學校？」

「你在開玩笑！我是那麼隨便的人嗎！」

「………」

「後悔了？」

21號無所謂地聳聳肩，「錢都退了，我才不白乾活。你難道就不想知道是誰要殺你？」

「殺手準則，21。你不該來見我。」

「那些都是狗屎，只有你這種死板的傢伙才會遵守。不說這些，我聽說你談戀愛了，你？真的嗎！」

「不需要聽說，這是真的，你有意見？」

「我確實有意見，但好像不太管用。」

「別逗我笑，好嗎。」

「說真的，78啊，要是我也死一次，能不能像你一樣？」

齊肅像看傻子一樣看了21號一眼：「你可以試試。」

31號摸一把下巴，努嘴：「風險有點大啊。」

齊肅無語，「你還要說什麼？再磨磨蹭蹭，我要回去了。」

「你的狙擊手耐心呢，這可不好78。」

「不是對你。」

齊肅轉身作勢要走，21號投降一般歪歪頭叫住齊肅，「費雪.洛維諾夫。」

齊肅站定。

21號從口袋抽出一張CD塞到齊肅手上。

「不要跟我說什麼殺手準則，你知道我從來不去管這些狗屁不通的東西。就當是見面禮，嗯？」

「你瘋了，被組織知道的話……」

「就憑那些蠢貨？」

齊肅看了眼手裡的CD，「是的，一群蠢貨。」封面偽裝成了一個未知名歐美女歌手的專輯，隨後默默將其收進大衣口袋裡。

「78，很高興你還活著。不然，死在那群蠢貨手裡就太掉價了。」

「78已經死了。」

「那個無所謂！能和你再見太好了，夥計。」

「我可一點都不高興。」

21號小小驚呼：「哦，那真令人傷心。」

「齊肅，我知道，你現在的名字。」

齊肅嘆口氣，說道：「聽著，21，我希望這是我們最後一次見面。」

「為什麼？」

「你一出現，准沒好事。好了，再見。」

21號對著齊肅離開的背影擠眉弄眼，「好吧，雖然你說的都沒錯，但通常，你再有意見，都是沒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