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第六十三章

第六十三章

21號端著槍站在黑暗中一動不動。

事實上，他有些吃驚。不，並不是有些，而是非常吃驚。在他看來，齊肅根本不可能躲過剛才那一發子彈。

但現在齊肅還好好活著，甚至還能中氣十足地吼人。

21號突然有了興趣。在他調查的那些資料里，齊肅絕對不會有這麼厲害的身手。當然，在一片黑暗並且不知道對方深淺，在一枚消音子彈射出后還能躲過，說一句厲害也不是誇張。更何況，這個躲不是勉強躲開要害，而是躲開了整個身體的傷害。這簡直不可思議，一個十八歲的高中還沒畢業的小鬼，能躲得了他的子彈？他是誰，他可是任務從未失敗過的完美21號。

21號第一個反應便是僱主隱瞞了齊肅的真實情報，但他馬上否決了這個猜想。在他來到B市后，曾經花了不少時間親自搜集齊肅的資料，在那上面，齊肅也不過是個普通的，有些運氣的小明星。

一擊不成，再想要下一擊成功，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21號側過頭，目光越過草叢的黑影，落在不遠處不斷帶著他的夥伴像某一個位置退去的齊肅。21號眼很尖，馬上就發現齊肅想要退到樹木的陰影中去。他心中哼笑一聲，聰明的小傢伙，知道繼續待那隻會被當成明靶，所以要退到槍手沒辦法瞄準的位置。21號察覺到齊肅可能受傷了，但絕對不重。

他覺得奇妙，在得知齊肅來到這個小島上錄製拍攝什麼見鬼的綜藝節目后，他就立馬定了航班飛去夏威夷，然後根據手上的線索跟蹤調查齊肅具體在哪個島上。安全起見，他這次只帶了小傢伙，大傢伙留在了B市酒店內。在他的預期里，只要找到齊肅，可能連小傢伙都不需要他就能解決掉齊肅，更何況，他想要給齊肅一個頗有藝術感的死法，用上小傢伙給齊肅身上開一個洞，那就一點都不藝術了。

他在夏威夷轉悠了半天，終於打聽到如何去他搜查名單里的那三個島。花高價租了一輛快艇，第一座島沒找到人，第二座島也沒找到人，在去第三座島時，天已經黑了一半。海水在夕陽照耀下像是被攪了蛋黃的蛋液。他騎著只剩半桶油的快艇，海風已經把他的頭髮定型成了掃把頭。他半是埋怨半是詛咒地想著，要是在這個島上再找不到齊肅，他就決定讓齊肅死得不那麼有藝術感了。

或許是老天爺都不願意那即將到來的藝術品消失，他終於在這座島的沙灘上發現了痕迹。但沙灘上已經沒有其他人，只剩下堆積在沙灘一腳的幾架太陽棚。

他把快艇藏在登陸地附近的灌木叢里，決定進入這個島山的山林里搜查齊肅。

但這座島山並不小，想要在短時間內找到齊肅並不是一個樂觀的想法。隨後他決定先從一側找起，畢竟從沙灘的那一堆痕迹來看，這群人明顯分成了兩個小隊離開。齊肅是走哪一條路進山林里的？他有百分之五十的機會。他並不著急，就算今天沒有找到齊肅，齊肅還要在這裡待上七天，他還有大把大把的機會能逮到那小子，最後是落單情況，那簡直可以歡快地起飛。他帶夠了淡水，而這個島上也不缺食物。根本不怕和齊肅耗。

他已經篤定，只要找到齊肅，就能馬上完成任務，不急於一時。

但他顯然沒有想到自己運氣能那麼好，他一直覺得今天或許是真找不到了。畢竟在這種深夜，就算是他也懶得像個猴子似的在山裡亂竄。

他發誓，他真的沒有故意去找齊肅，只是躺樹底下休息一下而已。齊肅小寶兒就這麼自動出現在他視野範圍內。

在他眼裡，齊肅就像是在月光底下閃著金幣光芒的一堆鈔票。

但在看到齊肅后的下一秒，他也看到了齊肅身邊的男人。這讓他沒有立刻出手。

他原本的計劃是神不知鬼不覺的將齊肅綁走，殺了齊肅，沉進大海，齊肅將會成為失蹤在這個遙遠太平洋小島里，誰也找不到齊肅的屍首。小明星還是個很小的明星，雖然離奇失蹤，但過不了多久就會徹底消失在觀眾熱鬧的視野里。大家會永遠遺忘齊肅，遺忘這個剛成年就被殺死的男孩。

但是，現在齊肅身邊有人。

他不確定現在下手的話，需不需要把那個男人也順手殺了。但這不符合殺手行規，因為殺手只殺僱主指定的人，以及妨礙他們執行任務的人，譬如目標的保鏢之類。那個走在齊肅身邊的男人顯然不符合這些被殺條件。不管怎麼說，他也是個有原則的殺手。沒人付錢，他幹嘛要殺不相關的人。

但是，如果接下來那個男人妨礙到他殺齊肅的話，那就不一樣了。

21號曾經想過，如果他當時沒有太輕敵地挪動那麼一下，齊肅肯定不會發現他的蹤影，他後來在黑暗中發射出去的消音子彈也不會被躲得那麼乾脆利落，以至於後來扯出更驚世駭俗的真相。

有時候，人蠢一點，無知一點真的很幸福。21號是這麼想的。78號死的時候，他想自己蠢一點，不去懂組織那些骯髒噁心的交易。他想自己無知一點，不知道78號為什麼會突然被炸死。但這些都只是假設，78號死的那一天，他不在舊金山，甚至不在美國。但是反反覆復看那篇新聞報道，那枚把奧克蘭港炸出一道大煙花的炸彈就像無數次演習一般在他腦子裡炸開。他在視頻里判斷著，78號的屍體灰燼是不是就藏在那些火焰中。

但這些都是過去的事了，78號已經死得不能再死，而這個編號，也已經有了新的繼承人。

沒錯，不管是哪一個78號，都在他的世界死去了，因為一個炸彈——嘭

這個世界上，誰不能死？

不，誰都可以死。

21號看著齊肅拖著另外一個男人匆匆躲進陰影里企圖遏制他的子彈襲擊。在齊肅接二連三帶給他新驚喜后，21號突然有點不想那麼快解決齊肅的性命了。這個世界上真的很少有能令他驚喜的東西，好不容易找見一個，還是自己任務的目標，說起來還真是運氣不好。

21號從灌木叢里走出來，他高挑的影子倒影在淡水池裡，被微波粼粼的湖面扭曲成重重疊疊的景象。

他在月光下露出英俊瀟洒的面龐和結實健碩的身軀，他臉上掛著笑，就連話語也從這笑唇里發出也變得迷人起來。

「你想去哪？別妄想逃跑，小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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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肅在聽到這個聲音時，後頸的寒毛都炸了起來。

這……這是，21號！

該死，居然會是這個見鬼的混賬。他怎麼會跑到這來殺人，又是什麼任務？

齊肅腦子有一瞬間的慌亂，他狠狠咬了下虎口，疼痛感再一次刺激他的腦神經，讓他鎮定下來。

是21號沒錯，這個聲音，他很熟悉，那個神經病。但現在並不是計較自己和21號過往恩怨的時候。

21號的實力他再清楚不過，以前78號打不過他，現在的齊肅更不可能贏。

完蛋，難道今天就要交代在這了？

齊肅手臂一熱，轉過頭去才發現李攸寧正焦急地盯著他，但是他完全沉浸在殺手是21號這個驚人的事實里，根本沒接收到李攸寧灼熱的視線。等李攸寧實在忍不住碰他的手臂時，他才反應過來。

因為是過來洗漱的，所以兩人都穿的短衫，李攸寧的手指很燙，被他一碰，齊肅感覺那片肌膚差點燒起來。

李攸寧指了指他左手臂上那塊血肉模糊的傷口，滿臉焦急。因為齊肅交代過千萬不能發出聲音來，李攸寧也真不說話，只是焦急地看他。

齊肅擺擺手表示沒事，這點小傷，完全忍得住。

李攸寧簡直無法理解齊肅，都這種皮肉綻開的傷口了，為什麼還能一臉無所謂的表情？！李攸寧剛想把手上的衣服死開給齊肅包紮，忽的被齊肅一把拉住了手腕。

齊肅湊過頭來小聲地說：「你現在馬上走，必須。」

「為什麼，你受了傷，該走的是你！」

「你不懂，外面那個……他很厲害的。」

「到底怎麼回事？」

「總之，你先走，我來攔住他。不然我們兩個都要沒命。」

「啊？」李攸寧頓時陷入懵逼狀態。

齊肅真是頭疼，捏緊了李攸寧的腕骨把他捏回狀態來，鄭重說道：「他是個殺手，剛才他開槍了，你聽到了嗎。他非常厲害，但他不會殺除了目標之外的人。你趕緊跑，要是他的目標是我，你就安全了，要是他的目標是你，我會幫你擋住他的，但能擋多久我心裡完全沒底。你回去之後馬上和魏馳他們一起走，聯繫節目組的人，立馬離開這個島。」

齊肅突然想到，要是21號的目標真的是李攸寧，那李大少爺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沒用。

不過這大少爺恐怕根本沒經歷過這種事，慌神也是正常的。

齊肅斟酌了下措辭，繼續勸說李攸寧：「你回去把，找人幫忙。」

李攸寧回過神來，耳邊還回蕩著齊肅的話，找人幫忙。哦對，他要回去找人幫忙！有好幾個人的話根本就不怕對方一個人了。

「那我……」

齊肅直接推了一把李攸寧，差點讓他摔個狗啃泥。眼尖李攸寧慌不擇路地跑了，齊肅才從灌木叢后出來。21號就站在池邊，彷彿一個賞月的詩人。

齊肅說道：「你的目標是我吧。」

21號說道：「所以你連哄帶騙把那男人給騙走了，你怎麼知道，我不會殺他。」

齊肅慢慢走近21號，「因為……」

電光火石之間，齊肅疾步沖向21號，直拳襲面。齊肅很快，但21號的反應同樣迅速。他幾乎在齊肅的拳頭已經來到面門前時，才不慌不忙地一手包住齊肅的拳頭，一手上托手臂，轉方向一推便卸掉了齊肅大半的力氣。

21號根本沒想到齊肅居然會率先衝過來攻擊他，他覺得今天晚上已經體驗過太多沒想到了。齊肅是瘋了嗎，他是活膩了還是怎麼，這麼想尋死？難得他還想留他幾天好活。

兩人你來我往，拳拳入肉地拚命搏擊。

21號發現齊肅的近身格鬥術非常高明，並且充滿靈巧感，和一個人非常像……

並且他察覺到，齊肅在阻止他掏|槍。正常思維來看，這是很正常的，齊肅知道他有槍，如果他現在重新持槍，齊肅絕對沒辦法像之前那麼來個華麗的躲子彈了。但是讓21號驚嚇的是，沒錯，驚嚇。這個齊肅似乎知道他習慣配槍的位置。這對於一個陌生人，並不了解他21號的陌生人來說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為什麼齊肅會知道他的習慣？！

莫名的，21號的怒氣值在快速上升。

你究竟是什麼人！

齊肅察覺到21號開始生氣了，因為他的動作越來越快，力氣也越來越大。齊肅感覺到吃力，他空有技巧，身體靈敏度卻跟不上，實在憋屈。21號一拳從一個刁鑽的角度揍到他肚子上，齊肅只覺得腹部一陣鈍痛，踉蹌後退十數步才停止。那種命懸一線，渾身注意力集中在一處的緊繃感一旦消散，齊肅立刻感覺到從全身上下傳來的痛楚。21號的力氣太大了，即便是防住了他的攻擊，肌肉也被打得特別疼。

齊肅暗自咬緊后牙槽。

21號在笑，非常溫柔的笑，但齊肅可一點都笑不出來。

21號笑著說：「小弟弟，你究竟是什麼人吶。」一邊說著，一邊朝他這裡走來。

齊肅忍不住向後退，伴隨著小聲地咳嗽。該死的21號，打到脾臟了，非常疼。

21號說：「我有個朋友啊，他和你的格鬥術習慣真的很像。他喜歡用左手壓防，再配合右手反切。因為他很快，所以即使力氣不大也特別難纏。他……」21號忽然兇猛地沖了上來，齊肅拖著痛體根本來不及躲閃就被一拳揍倒在地，21號的聲音終於再帶有笑意，那是充滿憤怒的森冷：「我的朋友啊，他特別快。但是你！你很慢！你連他一半的實力達不到！」

齊肅躺在地上，咳出血來。淡淡地撇著21號，彷彿鄙視：「那又怎麼樣，他那麼快，你說說看，他是什麼結局！」

21號瞳孔深處彷彿燃起了一團團熱烈的黑火，他一腳狠狠踢到齊肅腹部傷口處，齊肅只得狠狠咬緊牙關不讓痛呼聲泄出。

「啊，沒錯，他死了，永遠的，連塊骨頭都沒留下來。」

「咳咳咳咳。」

「啊，我知道了。」21號突然一拍手：「你也像他那樣痛苦地死去吧，在火海里。」

齊肅不知道21號在發什麼瘋，但他知道自己絕對要死了。

21號原本並不想把齊肅的死亡搞得這麼盛大這麼隆重，但他改變主意了。這個這麼像78號的傢伙，怎麼能留他在這世上。

78號已經死了，徹底的，怎麼能留他在這世上？

沒錯，78號已經死了，死了！

21號面無表情地將齊肅拎起來，將他綁在一顆大樹上。

齊肅抬眼看他：「你要做什麼？」

21號說：「殺你。」

齊肅的眼眸里倒映出21號，那個高大的男人正用乾燥的樹枝和灌木枝葉將齊肅圍在中間。他要活活燒死齊肅。

「你看起來快要哭了，21.」齊肅冷笑。

依舊在撿拾乾燥樹枝的21號猛然抬起頭，死死盯著齊肅。

齊肅說：「我還沒活夠，我不會死的。」

21號眼睛一眨，忽然眼淚簌簌落下來，「78.」

「他已經死了。」

「…………」

「我是齊肅。」

「那麼，齊肅也要死。」

「你瘋了，21.」

「你現在才知道？」

瘋子，齊肅暗暗在心裡罵道。他幾乎想用全部最惡毒最難聽的話來臭罵21號一頓。但他第一次看到21號哭，還哭得這麼難看。他不知道說什麼好。而且他被綁得嚴嚴實實，短時間內根本就沒有逃脫的可能。21號這個精神病人要殺他，誰說的住？

沒想到他居然要死了，齊肅心想，而且還是死在21號手裡，這簡直就是莫大的諷刺。他以為自己捨棄78號的身份，脫離了組織，已經和那個腐爛的世界再沒有瓜葛。

沒想到……誰能料到……居然有人花錢買21號來殺他！

齊肅現在真的很想罵髒話。

21號還在擺弄那該死的火柴堆，反正都要燒了，擺那麼好看有什麼用。21號的傭金非常高，齊肅這條命有這麼值錢嗎？他一直以為原主就只是個沒有家庭，沒有親人的流浪兒。

不過，現在都已經無所謂了。管他原主隱藏著什麼究極身世。他都快要死了。

不知道李攸寧那大少爺有沒有和魏馳他們離開，那少爺可別因為這事留下什麼心理陰影。

雖然很笨，但也還算可愛。字挺好看的，寫的情書肉麻兮兮。

齊肅難得想嘆息，扯到痛處卻只咳了幾聲。

21號終於把那堆要葬送他小命的噁心柴火堆好，掏出打火機。

21號笑著對他說：「再見了，78.」

點燃的打火機被扔進了柴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