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第四十九章

沈萬堂今年三十七歲，十九歲進的娛樂圈，二十歲開始做經紀人助理，二十三歲正式開始帶藝人，一做就是十幾年。圈裡人都說他獨具慧眼，有一雙開掛的眼睛，而他自己也對經常能挑出好苗子頗有得意，雖然這些好苗子最後都被別人給挖走了。但是，沈萬堂對自己的眼光很有自信，他很少有看走眼的時候。

對於齊肅，沈萬堂一直處於一種「這絕對是個潛力股！」「要是能來虹音就好了」「這麼有前途的藝人肯定不會願意來虹音的」「要不要接洽試試？」「算了，估計門都沒有」「哎，真可惜啊，不知道哪家能撿到這快寶。最好不要去鼎峰，那種死水一樣的公司半點活力都沒有，埋沒人才。璨星的話還算不錯，不過璨星門檻也高」種種複雜的心情里。

後來一直沒聽到齊肅進入哪家經紀公司的消息，再打聽，原來齊肅還是個念舊情的人。沈萬堂對齊肅的好感度刷一下就升了好幾格。

會顧念舊情的人肯定壞不到哪去的。這麼一想又覺得不太好意思，跟在誇自己一樣。

但沈萬堂也覺得可惜，想著齊肅果然還是個天真的年輕人，這種時候，比起念舊情，當然是找個實力雄厚的好靠山更重要了。等紅了再還舊情也是一樣的。

或許是因為這個，沈萬堂先入為主地就把齊肅放在了一個不太理解娛樂圈潛規則，性格過於耿直的新鮮新人的位置。

沈萬堂喜歡挖掘新人，也喜歡調|教新人，對於他來說，齊肅簡直就是一個完美的幼苗。

但是，真正和齊肅接觸下來，沈萬堂才終於體會到什麼叫做看走了眼。

切身同齊肅近距離接觸，沈萬堂發現齊肅給他的感覺相當微妙。一方面他從齊肅身上感覺不出太娛樂圈的味道，但另一方面他又切實察覺到齊肅超出自身年齡的沉穩和敏感。

齊肅很特別。他看起來像是天生的明星，高挑，俊美。但散發出來的氣息卻內斂，彷彿要把身上所有光芒都收進去。沈萬堂自詡閱人無數，但很少見到這種氣質的藝人，這麼年輕的則只有齊肅一個！

那個時候的齊肅已經足夠讓沈萬堂側目相看，而現在的齊肅……

話落到嘴邊，沈萬堂還是咽了下去。今天齊肅的打扮十分正式，在片場感覺到的那種曖昧不清的氣場現在則徹底演變為另一種洶洶氣勢。從齊肅出現在門內的那一秒，他已經迅速從震驚中接受了齊肅的身份。他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曾經幻想著可以成為齊肅的經紀人，現在竟然以另外一種方式即將和他真的成為「一家人」。

沈萬堂看了眼跟前的老者，默默斂去眼中太多複雜神色。

他初入虹音時，虹音還是黃金時代，有自己獨特鮮明的特色藝人，也有唱片大賣過的歌手，雖不是什麼大廠牌，但也有知名度。那時的他不過是剛剛轉為經紀人的毛頭小子，光靠一番理想抱負闖蕩這個水深火熱的娛樂圈，到處碰壁，不知受了多少白眼。進不了經紀公司，簽不下來藝人，整個人處於一種混吃等死的狀態。夜裡睡覺坐著光耀的夢，醒來看見滿是霉斑的天花板。

如果不是虹音向他伸出了伯樂之手，或許現在的沈萬堂只是個在老家開小飯館的普通生意人。

他願意報答虹音，即使虹音永遠也回不到那個黃金時代，即使可能自己一輩子也帶不出什麼天皇巨星，他也樂意窩在這種小窩裡自得其樂。

但是，虹音的「父親」老了，沒辦法再把這個頹廢的「兒子」拉拔起來，也沒力氣管了。

當得知虹音要被收購，債權法人統統易主時，沈萬堂頓時有種晴天霹靂的感覺。他完全不覺得虹音有到這種山窮水盡的一步！他沈萬堂還在，虹音里那些藝人，工作人員也還在。就算總是被嘲笑為他們做嫁衣，難道就要把虹音賣掉？

虹音的創始人楊總是沈萬堂的知音伯樂，這位年邁的老人已經八十餘歲，前半生做礦業，後半生突發奇想創辦了虹音，他算一個成功的商人，卻算不上一個成功的影視人。所以他的礦產生意為他積累了龐大的財產，而興趣而生的虹音卻越來越沒落。到了後來，就算是楊總自己也覺得沒必要再為虹音多花錢了。若不是有沈萬堂支撐著，這個早已失去競爭力的公司應該已經隨波逐流徹底垮台。

那些被沈萬堂一舉發掘的新鮮血液為什麼頻頻跳槽，虹音沒辦法留住人，更多的責任都在領頭人的不作為。

沈萬堂不是沒把這些看在眼裡，但對虹音的留戀，對楊總的恩情讓他沒辦法放手離開。

他一直覺得，就算虹音如何沒落，虹音都是楊總一手建立起來的，就像自己的兒子一樣，沒有人會因為兒子的平庸而把他送人。

是他天真了。

但無論如何，他猜不到，前來為收購合同簽字的會是齊肅！

齊肅成年嗎？？他怎麼可能有這種財力？

像是猜出沈萬堂心思似的，齊肅看了沈萬堂一眼，用令人安心的語氣說道：「我一月份剛過完十八歲生日，兩位可以放心，我的簽字是有法律效益的。」

沈萬堂一愣，臉上浮現一絲因為被人說中心事而產生的尷尬神色。而楊老先生顯然姜還是老的辣，依舊端正地坐著，眼神探究地審視齊肅。

「我可以坐下了吧，楊總。」齊肅說。

楊老先生抬起皮膚褶皺，青色血管凸起的左手，做了個請的姿勢。

齊肅一瞥眼，站在他身後的陳律師立馬從公文包里拿出一份牛皮紙袋，抽出紙袋內的合同文件放在桌上。

「一式兩份，合約書想必您先前已經有了了解。」

楊老先生點頭，伸手將一份合約書劃到跟前，沈萬堂遞上擰開蓋子的鋼筆，楊老先生卻並沒有立馬簽字。

陳律師眨了下眼，笑道：「怎麼了，楊總，還有什麼疑問嗎？或者您檢查一下合約書再簽也可以。」

楊老先生擱下筆，雙手交握在膝上，突然十分不符合氣氛地問了句：「年紀輕輕就出來玩，父母們都還放心嗎？」

饒是齊肅也被問得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猶豫下才說道：「這是我自己的事。」

楊老先生狀似瞭然地微微點頭，目光中居然帶著點笑意：「年輕人吶，多闖闖也好。」說完便提了筆，把合約書翻到最後一頁，簽下了一個龍飛鳳舞的名字。

這番乾脆利落的舉動讓齊肅很是意外，他還以為接下來得好一番你來我往的交手。不再費勁尋思楊老先生剛才那個莫名慈祥的眼神是出於什麼緣故，齊肅也很快簽好名字，兩人再交換合約書再完成完整的兩份簽字。

等兩人最後一筆落下，有關於虹音的所有權終於正式轉移到齊肅手上。

這次的收購交易齊肅從很早開始便有所計劃，花了不少時間搜集資料，反覆對比考量，最後才將目標鎖定在了虹音身上。

對於齊肅來說，虹音無疑是最好的選擇。它的規模說大不大，說小也不算小，易於掌控的同時不會難以扶持。而虹音的創始人年歲已高，無心經營，也並不是影視相關出身，公司本身的業績也十分平庸，說服收購的機會便大大增加。當然，更重要的是，虹音的這個慧眼經紀人。

沈萬堂這個名字，稍微查一查就能得到很多有意思的信息。王申樺地能力如何齊肅自己是很清楚的，不能說很差，但也絕對比不上各方面都算得上強悍的沈萬堂。齊肅需要一個能力出眾的經紀人幫他做事，雖然他並不是難以駕馭藝人這份工作，但很多時候有的事情他不方便出面，也沒必要花那麼多時間處理雜事，一個優秀的經紀人在未來是非常必要的。但齊肅並不願意被經紀人束縛，也不想被經紀公司的合同所束縛。

虹音的出現，無疑是一個契合的完美角色。

齊肅知道沈萬堂對虹音很有感情是因為楊老先生在他落魄時幫了他一把，現在楊老先生既然走了，恐怕虹音就沒那麼大吸引力留住沈萬堂了。

對虹音的收購計劃當然沒有想象中那麼容易，事實上因為虹音只是私人有限公司，很大程度上這場收購的成敗都取決於楊老先生一個人的決定。齊肅物色而來的陳律師雖說是經驗豐富的金牌律師，處理過不少有關這方面的顧問工作。但面對齊肅過於單薄的身份和久經商場的楊老先生，難免開始了一場艱難的拉鋸戰。

這種情況下，齊肅有什麼優勢？

他很有錢，非常有錢！

楊老先生是個商人，沒有商人會不喜歡錢，更何況，根本沒必要死守這隻已經不會下蛋的母雞。

老先生起初怎麼都不鬆口，無論怎麼利誘似乎都無動於衷。如果不是齊肅堅持，恐怕陳律師自己就要打退堂鼓宣告此次收購失敗了。後來，也不知是因為什麼，突然又鬆了些口風。雖然還是很難纏，至少讓人有了點希望。

齊肅作為當事人之一其實並沒有太過干預陳律師和楊老先生的談判，不知是齊肅口風緊，虹音的口風也相當封閉。至少在談判期間，齊肅並沒有在坊間聽到虹音要被收購了這種消息。

會在拍攝片場遇到沈萬堂實屬巧合，因為這次MV的女主角是突然插了杠腳進來的，齊肅這邊也沒得太明確的消息。等到了現場才知道原來是虹音的人。

這是齊肅第一次和沈萬堂見面，金牌經紀人的周全、面面俱到、心思靈活、長袖善舞在他身上體現得淋漓精緻。王申樺和楊宿禛三下兩下就被套話足以說明，沈萬堂和他們倆的情商智商不在一個段位。

一群弱智兒童里，總要來一個高智商的人拉高平均值吧。

齊肅對沈萬堂是滿意的，當然，他沒有讓沈萬堂察覺到這種打量。虹音的事還未落實，沈萬堂怎麼都不算是他的人。

不過，現在的話…………

齊肅的視線落在面前這份白紙黑字合約書上，又抬頭目視楊老先生。

楊老先生收起合約書，慢慢說道：「小子，以後，虹音就是你的了。不管在你手上虹音會變成什麼樣子，輝煌也好，衰敗也好，都是你的事了。」

「楊總願意這麼信任我，我很感謝。虹音既然到了我手裡，自然不會只是玩玩而已。」

楊老先生渾濁的眼珠轉了轉，目有怔色，卻又似乎與現場氣氛並無關聯。他的視線停留在齊肅臉上幾秒，抬起手，揮了揮：「我累了，萬堂，你送送他。」

聽到這麼明顯的逐客令，齊肅也沒生氣，只是淡定地站起身來，讓陳律師把合約書收好。

沈萬堂低低應了聲：「是。」幫楊老先生掖好膝上的薄毯，轉身對齊肅說：「兩位，請吧。」

齊肅微微點頭，走在了前面。

三人行走在悠長的走廊里，柔軟的地毯彷彿把所有聲響都吸收了進去。齊肅眼角的餘光籠著落後他一步的沈萬堂，見他一臉欲言又止的表情，終於大發慈悲地率先開口。

「沈先生應該有很多話想對我說吧。」

「…………」

「我知道你問題很多，想問的話就盡量問有回答價值的。」

「…………」

陳律師的肩膀忍俊不禁地抖了下。

結果被齊肅這麼毫無客氣地炮擊了兩下的沈萬堂居然就這麼憋了一路，直到送他到門口都還沒說出一句話來。

「到這就好了，我們現在還沒有同時出現在狗仔鏡頭裡的必要。」

「沈先生，既然你不說，那就我來說吧。」齊肅微微抬起視線，眼瞳里倒映出沈萬堂緊蹙眉頭的一張臉：「我聽說沈先生之前帶過不少藝人都被挖角去了別的公司，挺可惜的。」

「你……想說什麼。」

「你如果留在虹音，我不會背叛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