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前兆

121.前兆

五更天,三皇子府內僕從皆走動起來。當守夜的貼身太監從睡夢中醒來,例行公事地一探帳內時,驀然發現床榻上空無一人,頓時嚇得瞪大了眼睛。緊接着,尖叫聲徹響整個房間。

沒多久,事情呈報至延平帝面前。

即便是一個失了聖心又被圈禁的皇子,夜半失蹤依然引起了重視,然而真相未查清之前,誰都不敢大肆聲張,於是悄無聲息的搜查行動就此開始。

比武大會依然照常進行,只不過第二日的比賽,跟在幾位皇子身後的錦衣司人手裏沒有了衛指揮使的身影,取而代之的則是一身淡淡的酒氣、一看便是宿醉模樣的奚同知。

司澤失蹤一事也在最短時間內被司離等人得知,衛寒負責尋人,沒來實屬正常,只是奚玉棠這副模樣卻讓三人側目不已,紛紛面露疑惑。奚玉棠先頭語焉不詳不願解釋,直到連司離也忍不住開口詢問,只好無奈告之。

「……昨兒在醉花樓。」奚玉棠心虛地摸了摸鼻子,剛抬起胳膊,便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氣。

司離怔了怔,「奚同知這是……受傷了?」

奚玉棠抽了抽嘴角,有些不好意思地紅了耳根,「殿下,別問了。」

三位皇子同時看向了今日跟在奚玉棠身後的韶光,後者也紅了臉,掩唇輕笑,「主子回來后,拉着越少主比劍呢,結果劍沒比成,桌角撞了腰呢。」

司離、司煜、司彥齊齊拖長音:「……哦。」

奚玉棠頓時木然,「三位殿下亂想什麼。」

「奚教主和越少主可真是……」司煜一臉調侃,「好情趣。」

奚玉棠:「……」

最後還是司離為她解了圍,「既有傷,奚同知去歇著吧。」

奚玉棠搖頭,「殿下的安危更重。今早接到命令,奚某要貼身保護三位殿下。」

幾人先後走向看台,路過奚玉棠身側時,五皇子忽然頓了頓,低聲道,「三哥的事做的好生利索,奚教主,佩服。」

奚玉棠不動聲色地搖搖頭,也同樣壓低了聲音,「不是奚某。」

司煜驚訝地看了她一眼,見她神色凝重,眼神清澈,不禁下意識蹙起眉頭。

不是奚玉棠?

那是誰?

……是斯年。

奚玉棠心裏默默回答。

三皇子作死,她自然要成全,只是已經大半夜和一個男人把酒言歡了,越清風說什麼也不能讓她再扛另一個男人在肩上,於是奚小教主全程圍觀了斯年是如何連人帶被,將熟睡中的司澤卷巴卷巴扛走的。

悄無聲息弄死人很簡單,可讓司澤死得太容易,後續會有許多麻煩。奚玉棠並不在意什麼幾日後將她騙出城的計劃,她唯想確定,這件事與紫薇樓是否有關。

司澤的失蹤是暫時的,比武大會結束時,就是他回府之日,只是……

嘖,不知衛寒能在三皇子府里搜出點什麼來?

就這樣送了一把功勞給頂頭上司,她這個屬下做得實屬良心。

第二日的比武,越清風、奚玉嵐等人終於出現,只是並未下場,如同看台上的人們一樣從頭看到尾。蘇佑也來了,奚玉棠不知他有沒有收到司澤失蹤的消息,不過就算他知道了也無所謂,兩人如同素不相識的陌生人,不僅連照面都為打,眼神偶爾相交也不過一觸即分。

奚玉棠難得沒有玩忽職守,在司煜和四皇子司彥的全程調侃下綳著臉貼身保護,而她沒往越少主跟前湊的行為,又恰好符合了昨日對蘇佑說的「真相」,令他對自己給出的解釋更加信服了幾分。

一天下來,奚玉棠被曬得頭昏腦熱,拒絕了同僚吃酒的邀請,掩藏行跡直接摸回府邸,如一灘爛泥般整整歇了一個時辰,這才在越清風的眼神催促下爬起來用膳。

不得不說,當她寒毒解了之後,在功法的影響下,越來越怕熱了。

奚玉嵐依然在醉花樓未歸,二人也並無食不言寢不語的習慣,一邊用膳一邊聽着斯年回話,倒是對三皇子起了不少好奇心。

「你說他並不知為何將我騙出城?」奚玉棠疑惑地看向斯年,後者點頭,「這便奇怪了……按理說近來風聲緊,不想讓衛寒摸到尾巴,紫薇樓當低調才是,難道還有隱藏勢力潛伏在京?」

「不難理解。」越清風淡淡道,「既然圖謀的是大事,朝中必定有人,卓正陽佈局多年,不可能放過京城。」

奚玉棠若有所思地沉吟片刻,又道,「司澤還交代了什麼?」

斯年簡單說了一遍,又道,「和他聯繫的的確是紫薇樓之人,只是並非歐陽玄,對方的身份他並不知情,就連蘇佑此人也是對方出謀劃策,由他聯絡的。還有……」

暗衛長的聲音戛然而止。

「嗯?」奚玉棠抬頭。

斯年臉上閃過憤慨,臉一紅,悄悄打量了一眼若無其事用膳的自家主子,欲言又止。

奚玉棠挑起了眉。心神一轉,她放下筷子,看向越清風,「我去看看,你在此等我。」

說着,提起斯年離開主院。

直到離開越清風的耳目範圍外,她才放下人,面無表情道,「說吧。」

斯年驚訝地看她一眼,咬了咬牙,輕聲說了一句話。

話音落,奚玉棠怒由心起,只聽身後轟隆一聲巨響,假山煞時坍塌!

「他真是活得不耐煩了!」她一字一句開口,「敢將主意打在本座的人身上!」

血一般濃烈的殺氣籠罩了大半庭院,斯年繃緊了全身不敢妄動,半晌才聽身邊人道,「帶路!」

斯年不敢說話,悶頭將人帶到了地下密室。

畢竟是皇子,斯年並未虧待俘虜,當奚玉棠見到牢室里的司澤時,對方看起來除了精神萎靡外並無明顯暗傷。聽到動靜,司澤疲憊地抬頭,一眼便撞進了眼前人幽深如井的黑眸之中。

奚玉棠並未戴面具,因此對方認不出她是何身份,原本還以為又是前來審訊之人,誰知奚玉棠一句話未說,上去便是一記窩心腳!

哇地一口血吐出來,司澤整個人如破布般飛跌至牆角,瞬間昏迷了過去。

奚玉棠冷哼一聲,對斯年使了個眼色,後者手一揮,立刻有暗衛將司澤架了起來,拿水潑醒,迫使他睜開眼望着眼前人。

「你,你們好大的膽子……」司澤虛弱卻憤恨地開口,然而一句話未完,便又吐了血。方才那一腳顯然傷到了他的內腑,他毫不懷疑對方腳下留了情,否則他已經去見閻王了。

奚玉棠並未開口,而是親自上前,迅雷不及掩耳出手,只聽噼里啪啦一陣悶響,被卸掉了全身關節的司澤再也站不住,撕心裂肺地痛呼出聲。

在斯年的暗示下,暗衛們放開手,任憑三皇子癱軟在地,奚玉棠則一腳踩在了他脖頸上,腳尖輕捻間,彷彿稍稍用力便能將眼前人的脖子直接踩斷。

「司澤。」她聲音暗啞低沉,在這空蕩的密室里越發顯得幽森詭譎,「將奚玉棠引出京城后,你打算做什麼?」

三皇子難受地咳了一聲,臉色逐漸由紅轉紫,整個人下意識抽搐著,卻是無法答話。

「主……」『主母』這個稱謂,硬生生被斯年咽了下去,「您再踩下去他會死。」

奚玉棠這才收回了腳,而司澤從鬼門關走一遭,咳嗽得涕淚橫流,趴在地上大口地喘息起來。她居高臨下地望着人,語氣幽幽,帶着一絲蠱惑,「給你兩息,說出來,興許我心情好饒你不死。」

司澤痛苦地咳了幾聲,大腦已經被缺氧和劇痛攪得不會思考,聽到能活,下意識便道,「奚、奚玉棠必定活不了,到時……哈,哈哈……到時,越清風就是本殿下的……呃!」

咔擦一聲脆響,在靜謐的牢室里格外明顯。所有暗衛都目瞪口呆地望向了奚玉棠,後者則慢悠悠收回了腳尖,厭惡地瞥了一眼地上已經斷氣的人,淡淡道,「處理掉,兩日後換個人送回去。」

說完,轉身而去。

望着死不瞑目的司澤,斯年整個人都不好了。

主母她,就這樣,輕描淡寫,殺了個,皇子!!

雖然他確實該死,可就這樣死了……

……呃,好像也沒事哦?

從巨大的震驚中回過神的暗衛長深深吐了口氣,閉眼擺手示意手下處理屍體,而後定了定心神,決定回去找自己主子。憑他對奚玉棠的理解,此時的奚小教主定不會立刻回去見主子,定要先找個地方平復一下心情。

推心置腹地說,換成是他,那一腳他也忍不下去。只是這換人之說事關重大……

唉,看主子怎麼說吧。

……

正如斯年猜測的那樣,出了密室后,奚玉棠果真沒有第一時間去見越清風,而是從懷裏摸出面具後轉道去了錦衣司。斯年則默默將司澤已死的消息報給越清風,後者正在書房處理事務,聞言,微微詫異地抬起了頭。

「她殺了司澤?」

「是。」斯年垂手,「屍體還未處理,主母令我等換個人送回去,因此已經著人在取面具。」

「……」

越清風緩慢地放下筆,淡淡道,「她非衝動之人,為何會突下殺手?」

斯年低頭不語。

「算了。」自覺是奚玉棠不准他轉述,越少主擺擺手,「人殺便殺了,按她所言去做罷。」

暗衛長點頭,「主子,給屬下個大致時限吧。」

「替身維持十日左右足矣,若有需要,可去找沈大夫。」越清風重新拿起筆,卻是令秋遠換了張紙,開始重新謀划起來。

原本按照計劃,三皇子會活得再長一點,但既然如此……

便十日後宣佈三皇子暴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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奚玉棠是在半夜回來的。越清風一直等到子時才見她歸來,敏銳地發現她心情依然不太好,見她不願多說,便只好按捺下心中好奇,收拾一番后抱着人睡去。

第三日,比武大會進行到最後。

衛寒依然沒來,昨日錦衣司在三皇子府收穫重大,不僅找到了連通皇宮的地道,還翻找出了許多司澤與朝中大臣勾結的書信等等,當這些證據呈現在延平帝面前時,後者並未多問為何只是找個人,衛寒卻將三皇子府翻了個底朝天,只是沉默地對着那些證據,在勤政殿坐到天明,這才下令繼續尋人。

司離還不知證據一事,可司煜卻已是知曉,徹底扳倒一個跟自己搶東西的兄弟對他來說是好事,因此一整日都春風拂面心情頗好,奚玉棠看在眼裏,心中便對衛寒的行事有了底。

她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保護皇子上。江千彤果真沒有上場,可第三日的比武卻依然有不少熟人,其精彩度也比前兩日不知高了多少,引得所有人都空前熱情,哪怕頂着大熱的日頭都能亢奮地呼喊著每一個上場比武之人的名號。

奚玉棠興趣缺缺,躲在司離身邊偷懶,後者知她無法上場心中鬱悶,全程都一臉無可奈何又寵溺地看着她蹭自己的冰、蹭宮人打扇、蹭冰鎮酸梅汁解暑……雖礙於光天化日無法放開與她交談,卻還是心情極好地揚起了嘴角。

司煜和司彥看在眼裏,均沒有開口。

令人驚訝的是,比武大會最後奪冠的並非越清風,而是之前一直推諉的奚玉嵐。前者只是在蘇佑上場時拍拍衣擺也上去走了一遭,將這位少年英才打得一招都接不住,灰頭土臉地離開擂台,接着,在看台上奚玉棠一臉無語的表情中毫不猶豫地認輸,白送了下一個對手一場勝利。

而沒有師弟這個勁敵,恢復了武功的景閣主簡直勢不可擋,唯一一場苦戰來自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高手,後者以知天命之年的年紀敗在奚玉嵐手下,下場后連一句話也未說便離開了會場,至此,再無挑戰者上台。

幽焱劍落在了景閣主手中,接着又被眾人順理成章地聯合推舉為新武林盟主。

奚玉棠對自家哥哥難得勤奮挑大樑的做法感到驚訝不已,事後才知,他的最終目的是幽焱劍,盟主只是附帶。而之所以想要幽焱劍,歸根結底,癥結還是出自那日東宮火場。

當你沒有一把趁手的利器而無法救人,只能向妹妹借兵器時,誰的心中都不好受。

奚玉嵐根本不敢想,若是有朝一日被壓在梁下的不是烈傲天,而是越清風或奚玉棠,偏偏救人的他無法劈開那些障礙,那他會有多後悔自己沒能拿到幽焱劍。

相比一柄神兵,武林盟主附帶的責任和義務簡直不值一提。

這便是江湖人的思考方式,在大多數人眼中,唯有神功利器才是真正追求所在。

……

當夜,『三皇子』從地道回府,沒多久便下了宗正寺。錦衣司聯合宗正寺,很快便將『司澤』審了個底兒掉,不出十日便將所有證據擺在了勤政殿書桌上。

然而還未等延平帝做出處置,人便暴斃在了三皇子府內。

這都是后話。且說比武大會之後兩日,到了司澤吩咐蘇佑將奚玉棠騙出京城的時間。

經過幾日的商議,奚玉棠打算將計就計。抓住紫薇樓和卓正陽尾巴的機會近在眼前,她無論如何不能眼看其溜走,然而從司澤吐露的隻言片語中可知,紫薇樓這次對付奚玉棠必然是大手筆,兩方必會拼個你死我活,不分出勝負誓不罷休。

奚玉棠想過,騙她出京無非幾種打算。第一,老怪物得知了她太初大成的消息,而世間唯有她一人知道太初完整的心法。第二,他們之間宿怨極深,紫薇樓的勢力在奚玉棠的運作下已經縮到了極致,不除她不解心頭恨。再者,上次東宮大火沒弄死司離,陸續的暗殺也沒能成功,正是因為這位太子殿下身邊有奚玉棠這號人在。有她,就有越家,有玄天、江南幫、聽雨閣、以及奚玉嵐登上盟主之位后,遲早會收攏的整個武林。

怎麼看,他們奚家兄妹都是卓正陽的眼中釘肉中刺。將人引出京城殺掉,是一絕永逸的最好做法。

想殺她不易,出京也是為了要讓她遠離一切保障。越清風、奚玉嵐、沈七、司離,甚至錦衣司和延平帝也能在必要時候成為她的後盾,只要她一天在京城,就一天不可能隨隨便死去。

但,仍是那句話,想殺她不易。

所以一旦她踏出京城地界,也許就會面臨一場持久戰。

而之所以是現在,非再等一段時日,恐怕除了怕她嫁進越家后,越瑄以及一幫世家攙和進來,還有別的原因——比如紫薇樓等不及了?

一定是發生了什麼變故,才會有這樣一步棋。

總覺得,這個已經不算是陰謀的陰謀里,似乎透著另外一層含義,這個含義就叫——不讓她有機會去北都地宮。

「派去北都調查之人被發現了么?」

越家宅邸內,奚玉棠神色凝重地望着眼前三人。

她的問題註定得不到回答。

北都距京城萬里之遙,即便是奚玉嵐和越清風這等人物,也要知道有個詞叫鞭長莫及。人有沒有被抓,傳回來的消息是真是假,他們統統無法分辨,北都是個他們都很少會涉及到的城池,確切的說,只要是大晉子民,除非是那些奉命守城的兵士,否則極少會有人主動提及『北都』二字。

畢竟是前朝國都,是犯忌諱的。

城府深、善籌謀之人,通常都會考慮最壞的打算,這三人也同樣如此。倘若卓正陽真的發現了被派去摸底的人,那麼反過來坑他們一把也是有可能。如果真的不想讓奚玉棠去北都,那麼一定是有什麼原因。

可到底是何緣由?

北都地宮裏到底有什麼?

「……有沒有一種可能,也許你們走進了誤區。」難得撥冗來給三個心臟的人診平安脈的沈七一邊寫着給越清風的新藥方,一邊淡淡道,「你們是否想過,卓正陽真的在北都么?」

話音落,奚玉棠驀然抬起了頭。

其他兩人也詫異地看向沈七。

被這三人注視,即便鎮定如沈神醫也無法安心寫藥方,抬頭環視一眼,挑眉,「怎麼?」

「……我完全沒想到這個可能性。」奚玉棠獃獃道,「我,我滿腦子都是寒崖前輩說的北都地宮……」

她實在太信任寒崖老人,深信不疑地認為對方根本不會騙他,說出「北都地宮」這等隱秘之地也是為了幫她,順便幫幾個徒弟了結因果,所以她便篤定卓正陽在離開東宮后就一直在北都。

可若是……他沒走呢?

偌大的京城,想藏幾個人,太容易了。

連東宮地下都能有那麼龐大的地宮,更不用說其他地方——就連三皇子府下面都四通八達不是?

「所以按照這個猜測……」奚玉嵐也慎重起來,「這次棠棠離開京城,或許會直面卓正陽?」

奚玉棠呆愣地望向他。

「不行,你不能獨自前去。」銀髮青年瞬間冷下臉來,「即便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我都不能看你遇險,實在要去,我陪你。」

「可卓正陽功力不下你我,若察覺,恐會前功盡棄。」奚玉棠抿唇,這是抓住紫薇樓的絕好機會,我……哥,我不可能錯失。」

十幾年掙扎浮沉,忍寒毒,扛入魔,失憶,功力盡失……什麼苦都受過,什麼痛都挨過,苦尋紫薇樓多年,終於要抓住他們的行跡,終於要再次面對老怪物,這時讓她退縮,怎麼可能?!

她求助般地望向越清風和沈七。所有人當中,他們是最明白自己曾經受過的一切折磨苦難,也最清楚她的執念,若說還有誰能懂她,唯沈七和越清風。

兩人都沒有開口。

沈七有心說些什麼,可一路相伴而來,他了解奚玉棠至深,知道有些話曾說過一次便不能再說。兩人十幾年相處,唯有一道裂痕便是復仇。驕傲如他,都能放下固執放任奚玉棠修鍊太初,憑的也是對她的透徹了解。

復仇之與她是支撐信念的一環,她不可能放棄的。

良久,越清風才平靜開口,「棠棠,在場與卓正陽交過手的唯有你一人。你閉關歸來,師兄與我都未曾問過半句……太初可成?」

「成了。」奚玉棠直勾勾地看他。

「幾分把握?」

「五五。」

「若是加上師兄與我呢?」

「七成。」

她定定地望着越清風,後者雲淡風輕地回望她,接着,忽然展眉一笑,「那便一起罷。」

眨了眨眼,奚玉棠側目望向兄長,奚玉嵐微微頷首。頓了頓,她呼了口氣,「好,那來計劃一下怎麼個將計就計法,以及如果要走,小美是留還是跟。」

「我留。」沈七也忍不住笑起來,那張傾國傾城的臉因這一笑而登時美得驚人,「對上卓正陽我幫不上什麼忙,留下等你們凱旋才是該做的。只要你們還有一口氣在,撐著,有我在,當無憂。」

奚玉棠怔了怔,牽過他的手狠狠握住,「此去不知幾許,這裏一切拜託你。」

「放心。」沈七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

……

日落時分,幾人分開行動。越清風開始佈置計劃,奚玉嵐也要打前哨,而奚玉棠將玄天這邊的事交代完后便換了身衣服出門,直奔衛寒府邸。

她沒有拜帖,自然也沒走正門,當人從房頂飛越而下,落在庭院湖心水面上時,正對着她的主院書房忽然打開門,一身深煙紅勁裝的衛指揮使出現在了門口廊下。

「果真是稀客。」衛寒直直望着荷葉上筆直而立的人,眼底驚詫閃過,徒留濃重的深意。

「無事不登三寶殿,我有事尋你。」奚玉棠淡淡開口。

兩人私下相處不過寥寥,次次針鋒相對,次次她都自稱本座,唯這一回,用了「我」。

衛寒定定與她視線相撞,夕陽在他刀刻般的臉上籠著一半淡金色,另一半深深隱入陰影之中,讓人看不清他的神色。無聲的交鋒過後,他飛快地勾了勾唇角,接着便又恢復往常的冰冷。

「進來坐。」

「不用。」奚玉棠道,「讓你的人撤。」

詫異地揚起眉梢,衛寒朝暗處打了個手勢,很快,窸窸窣窣的聲音迅速響起又迅速消失,圍繞在整個主院的所有人在這一刻全部退了出去。

沒有了被人警惕窺視之感,奚玉棠飛身而起,翩然落在了他對面幾尺之外。兩人遙遙相望片刻,她輕聲開口,「我有事請你幫忙。」

「……」

這次,衛寒是真被驚到了。

他怔愣了良久,到嘴邊的話換了一茬又一茬,最後只得一句,「為何是我?」

「賭一把。」奚玉棠似乎料到了他會這樣問,「整個京城,唯你有與我一戰之力,若連你都無法,那我無話可說。」

「皇家暗衛長比我略強一籌。」衛寒淡淡道。

奚玉棠飛快勾起唇角,「那也得我指使得動。」

……換成我你就指使得動了么?

衛寒神色複雜。

「好。」他道。

「不問問我何事?」這次換成了奚玉棠挑眉。

衛寒似笑非笑地看過來,「能讓你親自放下身段求我,無論何事,都值得一做。」

「可能會有性命危險。」

「我答應你拚命了么?」

「……」

抽了抽嘴角,第一次被眼前人噎到的奚玉棠,好半晌都沒再開口。

衛寒就那樣安靜地站着,目光膠着在那張未作任何掩飾的臉上,看到她眼下細長的疤,忽覺自己眼上那道拜越清風所賜的傷莫名燒灼了起來。

他們之間,唯有這極為相似的傷痕,能成為讓他心底暗自慶幸的東西了。

「我儘力而為。」他聽見自己如是說。

奚玉棠幾不可見地鬆了口氣,對面人忍不住笑了出來。

——求人這件事,果真不是她擅長的。

兩人同時心道。

頓了頓,奚玉棠開口,「我今夜要離開京城,沈七留下。」

言簡意賅,衛寒卻依然迅速抓住了重點,「要我保護沈大夫?」

對面人點了點頭。

驟然沉默下來,衛寒的心思九轉千回。良久,他道,「對方是誰?」

「紫薇樓。」奚玉棠吐出三個字。

衛寒瞳孔一縮,倏然眯起了眼。

想了想,他開口,「沈大夫若不嫌棄,可在此住下。」

奚玉棠怔了怔,繼而迅速接話,「好,我來安排,今夜子時之前,會有人帶他來。」

頓了一下,她補充,「多謝。」

衛寒終於笑了出來,「得你一謝真是不易。」

「若有幸歸來,我親自登門道謝。」奚玉棠面無表情,「若是明年三月前我不回,望你著人將沈七送至杭州……無需告知司離。」

話說到這份上,衛寒已品出了不對。他倏然向前跨了一步來到她面前,死死盯住她的眼,「你在交代遺言?對我?」

「嗯。」奚玉棠不避不閃,「答應么?」

一點都不想答應!

衛寒覺得自己就沒有一次對着奚玉棠不心生怒氣的,原以為此次能有不同,誰知到頭來,她還是能用各種方式激起他的怒意!什麼照看沈七,什麼送他離京,說來說去不過想告訴他一件事,那就是她奚玉棠會死,她不陪他玩了!

「奚玉棠,若你不回來,你猜我會不會殺了沈七?」他咬牙切齒地瞪着她。

「你不會。」奚玉棠淡淡道,「衛寒,你我是同一類人。」

衛寒忍不住質問,「那越清風呢?他也和你我一樣,為何是他不是我?」

奚玉棠怔了怔,笑,「亂說什麼,肅兮與你我不同,他……比你我更可怕。再說,我遇見他比遇見你更早。」

……比他早。

一句話,令衛寒徹底沉默了下來。

是了,這就是他們之間永遠不可能有結果的原因。他晚了一步,所以就一切皆是錯。

默默闔眼,良久,他往後退開,拉開兩人的距離,冷聲道,「我著人給沈七收拾院子。你……別輕易死。」

「好。」奚玉棠笑了一聲,左掌壓上右拳,「千萬言語一句話,大恩不言謝。」

她承他的情,也記了恩。玄天教主奚玉棠一生有仇必報有恩必償,江湖規矩在她這裏,永遠都是行為準則。

離開前,奚玉棠忽然回頭。衛寒依然站在原地,斂著眸,見她看過來,下意識抬眼。

「衛寒,」她開口,「三年前武林大會借劍,當時我覺得,也許以後你我會是朋友。」

只可惜蒼山負雪,明燭天南,兀兀窮年,緣淺至此,終究他們也未能跨過那條名為『君子之交』的河。

衛寒淡淡看她一眼,什麼也沒說,轉身回了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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