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04 二狗

4.004 二狗

中午,回到孤兒院。

沈悅帶回來了一袋子大米,一袋子麵粉,還有從超市買的冷凍雞大腿。拿到廚房,王嬸就驚呆了。沈悅告訴她:「我找到工作了。老闆預付了我一個月的工資。這些買給弟弟妹妹們補充營養。」都是長身體的小孩子嘛,成天啃土豆怎麼行。

沈悅又把這消息告訴了孫院長。孫院長幾乎驚掉了下巴。摩挲著工作合同,兩行渾濁的老淚就出來了:「出息了。我家老大出息了啊!」

老大。就是她,孤兒院的第一個孩子。昵稱老大。

中午,孤兒院吃上了有史以來最美味的一頓飯。兔唇的孩子喵喵靠在她的身邊,扒拉着膾炙得紅紅的雞大腿。調皮的男孩五星,六斤,八一,坐在了一起,互相搶對方碗裏的東西。而七七在喂五歲的九鳳,米湯從嘴唇兩邊流了下來。

孫院長說:「吃吧,吃吧。老大有工作了,以後咱們可以吃上大米飯了!」

「謝謝大姐姐!」一片童音燦爛。

吃完了飯。沈悅就要和孫院長談一談了。她有這個心思,現在存點錢。將來好做古董倒賣的生意。憑藉她的眼力勁,只要是漏,都逃不過。當然,她得比較含蓄一點說。就跟孫院長道:「爺爺,我想每個月存個五千塊錢。」

剩下來的五千,才是生活費。

孫爺爺正在看報紙。聞言,一開始沒吱聲。後來才戴上眼鏡問她:「存這多錢,幹什麼?」

「我在想,存錢以後開個店面,做生意。畢竟弟弟妹妹總歸要長大的,開支會越來越多。開一家小店。可以解決很多問題。」比如就業。

孫爺爺點了點頭:「那你自個看吧。這是你自己掙來的錢。」

「好的。」她湊上去:「爺爺,我沒身份證。你替我辦一張銀.行卡。以後我把錢存在卡裏面。」

於是下午的時候,她就得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張銀.行卡。

從林悅的記憶里,她知道這麼小的磁卡,可以存很多很多的錢。還真是提攜方便。現代社會的很多高科技,她還要慢慢琢磨呢。

看報紙是個很好的學習方式。還可以了解一下國家大事。於是,沈悅一下午都泡在報刊室裏頭。孫爺爺收藏的報紙,雜誌,各式各樣,五花八門的都有。她專門挑一些和古董,鑒定,歷史,有關方面的看。很快知道了不少消息。

瀋陽奉天,自古以來就是古董行走的便宜道。現在,這裏的古玩行業也很發達。但像其餘很多行業一樣,如今奉天的古玩市場是被壟斷經營的。壟斷的人姓韓,叫做韓焯。本來是酒吧唱歌的。也就是……戲子?!窮戲子卻混成了傳奇企業家。

不過,小道消息稱,這韓焯之所以能上位成功。不過是因為他抱上了金大腿——投靠了上海地產王,古玩大亨,杜墨。

而談到杜墨,中國沒有哪個不嘆息的——杜墨今年七十有六。是民國大佬杜月笙的旁支後代。改革開放之後,杜墨靠一己之力。把杜家經營成了中國規模最大的古玩商。然而,一代權貴。顯赫高門的杜家,十四年前,卻發生了天大的意外。

杜墨的獨生子和兒媳,長孫來瀋陽參加國際展覽。後來全家人死在一場海難當中。

具體的,沈悅也不感興趣。她又翻找了半天,沒有找到沈家。等到吃晚飯的時候。就問了問孫爺爺,孫爺爺只說了一句:「沒聽說過。」

第二天去上班。戴老闆,也就是董事長戴培倒是知道一二:「沈家?你是說民國大佬沈鐸的那個沈家?他們家啊……沈老爺子一死,就沒落了。後來文.革爆發,沈家好像還外逃了不少人。現在,都不知道哪裏去了。」

沈悅眼淚模糊了視野。原來,她被日本人殺害后不久,爺爺就因為傷心過度過世了。

可惜了五百年沈家,最終煙消雲散。

在老闆面前,不能哭。但心裏難過的不行,沈悅就去廁所大哭了一場。她向來不是個柔弱的人。但是從小無父無母,把親情看得十分重要。然而,爺爺他走了……哭夠了。腫着眼睛出來,一推開門。卻發現外面站着個高個女孩。

這人她見過,服務員顏洛。

顏洛用一種別樣同情的目光看着她:「小妹妹,你叫林悅對吧?你哭什麼?」

「我,我沒什麼。」她揉了揉眼睛。

「是不是公司有人欺負你?」顏洛道:「甭怕,假如誰欺負你。姐替你教訓他!」

她感激她的好意:「真的沒有。就是……想到了過世的爺爺。所以心情不太好。」

顏洛嘆了口氣:「我爺爺也過世了。我是奶奶一手帶大的。現在家裏,也就剩下一個奶奶了。」

這是她第一次聽一個現代人談及家庭。顏洛是個大方直爽的女孩子,並不忌諱她是個陌生人。兩個人走到休息室,聊了一會兒。聽到她是孤兒院的孩子,顏洛震驚了:「孤兒院的?!那你……怎麼成了我們公司的鑒定師?」

「小時候看過這方面的書,記得比較牢。」

「難怪。」顏洛沒懷疑,又問她:「那你有幾個弟弟妹妹?」

「八個。我是老大。」當然,她只見過七個。第九個孩子,一個叫做二狗的小男孩,從沒見過。

「那孤兒院的生活,很困難吧?」

「不錯。」她嘆了一口氣,說到「天使之家」的現狀。也是唏噓不已。九個孩子,三個不同程度帶病。還有一個在外鬼混。

「要不然,晚上我去你家看看?」顏洛很熱心道:「幫你的弟弟妹妹也做一點事嘛。」

沈悅點了點頭。她也算是幸運,一進公司,就碰到這麼好的人。於是道:「孤兒院晚上太忙了。要不然,你周末的時候來。」

「就這麼說定了。」

下班回去的時候,顏洛陪她走了一段。經過農貿市場,她進去買了點菜。洋蔥擺不壞,雞蛋便宜賣。結賬的時候,顏洛搶著替她付了。她有些不好意思:「謝謝你。」顏洛則道:「沒事兒。替我向弟弟妹妹們問聲好。等到星期天,姐帶糖給他們吃哈。」

告別了顏洛之後。沈悅就坐上了公交車,回家。

車廂里,不知誰在播放手機音樂。咿咿呀呀的中國風。是珈藍夜雨,洛陽長安寺。她側過臉,看到歌曲名《煙花易冷》。真奇怪,為什麼不是個女孩子唱的。印象中,大上海的舞台上,這種靡靡之音都是女人的專屬。

車到站了。她拎着菜下了車。然後順着小河往回走。周圍是安靜的筒子樓。黃昏傾瀉,將最後一縷彩霞收斂。聽到前方有什麼動靜,下意識地抬起了臉,她的目光越過基督教堂那尖尖的塔尖,落在了前方一群小孩身上。

小孩圍着小孩。而她,宛如被蠱惑了一般。看向了最中央的那個孩子——那是一個十二三歲的小男孩。身條還瘦瘦矮矮的。但下頜揚起,弧度好看。睫毛又長又密,大眼睛,黑白分明。肩膀略寬,適合依偎著梵阿玲的弧度。

真漂亮。天使一般的小男孩。但全身上下很髒亂。小男孩把手插.進鬆鬆垮垮的褲子口袋裏。眼眸中帶着反叛的倔強和冷漠。

這年紀,這容貌,和這眼神,這裝束搭配,令人感覺一聲嘆息。

而林悅的記憶後知後覺地跳了出來。告訴她這男孩叫做二狗。沒錯,孤兒院的第九個孩子。因為發現的時候,和一條狗在一起。所以取名二狗。

真沒想到,最後一個孩子,居然這麼……美。

眼下,彷彿是一群小孩圍攻他。二狗的臉上已經黑漆漆的,是被抹了泥水。而另一個高個子的男人,正在拿着竹條抽他。但是二狗一聲不吭。

沈悅走了上去,要阻止這群毛孩子。但她手無寸鐵,很快,孩子們的目標轉變成了她:「哪裏跑出來的母豬!」「砸她!砸她!」「臭娘們,滾一邊去!」菜,落到了地上。沈悅想,自己是不是犯傻。怎麼不叫大人來。

她奮力反抗著,但是這群熊孩子,根本下手沒個輕重。

正在想怎麼辦的時候,忽然聽到一聲「住手!」然後,一個野孩子,飛了。沒錯。飛了。她傻了。看着剛才的「受害者」二狗,飛起一腳。踢飛了一個野孩子。與此同時,他拿起地上的一塊磚頭。砸向了帶頭的一個大孩子。

所有人都傻了。只有二狗吐了一口吐沫。道:「再打我姐姐,我把你們一個個殺了。」

一個十三歲的小男孩,說「殺」這樣的字眼。單薄的手上,拎着一塊大磚頭。眼眸染血色,好像隨時就要和誰拚命似的。

其餘的野孩子,居然被嚇得不敢動彈了。

沈悅第一個反應了過來。但是!人在這種窘迫的境況面前。想的不是協商,報警,等等俗辦法。她心知肚明,紅了眼的混混,就像殺了人的日本鬼子那樣可怕。所以她拉起二狗的手,就往天使之家跑。一群人追,但是沒追上。

一口氣跑到了天使之家門口。關上鐵門。沈悅才站住了腳:「呼呼呼,二狗你……」

二狗鬆開她的手。很嫌棄的表情:「我叫阿澤,別喊我二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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