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The End(上)

60.The End(上)

第五十九章:遺憾那麼長

聞姜坦承:「你想多了,就是詩裏面的個別字看着比較順眼而已。」

只是看某些字看着順眼而已?

辛靈犀嘖了一聲,想吐槽,又忍了下來。

辛靈犀重新讀了一遍《山行》這首詩。

那幾行字安靜地躺在微泛黃的白紙上,她並沒有覺得詩裏面哪個字有特別之處。

但是見聞姜不像是說假話,辛靈犀又調動自己的腦細胞開始猜:「這首詩裏面含着某個人的名字?」

聞姜正讀譜的雙眸忽地視線轉移去看辛靈犀的臉。

辛靈犀莞爾一笑,即刻便懂了:「得,我又猜對了,我爸給我起這個名字的時候實在是有先見之明。」

聞姜也笑了,笑得有些過於刻意,眸間閃著一簇姦邪的光:「你老是和我這麼心有靈犀,還要男人幹什麼。」

辛靈犀沒接聞姜的話茬,輕戳了聞姜肩膀一下問:「上次你說的那個讓我看看長了什麼鼻子什麼眼的人呢,這次見見?」

聞姜聽后沒有即刻給出答案,而是掃了幾眼手機。

她還沒有同陸時寒說起過好友辛靈犀的存在,以及辛靈犀正身在她的公寓內這則情況。

上次見面,她提到這些時日緊湊的行程時陸時寒說過,她忙沒有時間但方便見他的話,他會來找她。

聞姜掃了眼收到的短訊,告訴辛靈犀:「人已經在來的路上,應該快到了。」

陸時寒片刻前發來短訊:我一會兒過去。

他說過的話,從來不是空頭支票。

辛靈犀在,陸時寒不可以留宿,但是聞姜不會拒絕陸時寒上門。

和陸時寒分享她的生活,把她的朋友介紹給陸時寒認識,把陸時寒介紹給她們,是聞姜早就有的還未付諸實踐的打算,機會來了,順其自然自然是最好的結果。

***

聞姜話音剛落,公寓內的內線突然大響。

辛靈犀聽到鈴聲笑得有些意味深長:「來得真快,速度不錯啊,哎,體力怎麼樣?」

聞姜拿起還未收起的手稿本扔在她臉上:「過會兒注意分寸,別口無遮攔嚇着我的人。」

聞姜幾步走過去,接起公寓玄關處的內線電話,只聽到小區的保全說了一句話,她便又轉身回看辛靈犀。

適才聞姜還亮如窗外璀璨繁星的眸,瞬間像被烏雲遮蓋,灰紗掛了整整一層。

辛靈犀被聞姜泛着絲猶豫的神情看得不明所以。

聞姜只對着電話那端的人說:「可以,麻煩您給他開樓門。」

聞姜很快掛了電話,幾步走回辛靈犀身旁,鄭重地告訴辛靈犀:「人兩分鐘后就能到門外,見不見,你自己做選擇。」

聞姜沒有點名道姓說那個人是誰,但辛靈犀已然明白。

除了徐來,不會是別人。

可是徐來會找來,辛靈犀不是不意外。

聞姜尚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辛靈犀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她和徐來在這些時日裏,數年的感情迅速分崩離析、土崩瓦解,快得讓她覺得不真實。

但要是向第三個人陳述原因,她卻無法快速地用三言兩語來說明。

辛靈犀只抬頭看着聞姜,得知徐來即將現身的消息之後,她適才輕鬆調笑的神情全部消失,眼神中甚至透出一絲對聞姜的依賴:「你說,我見還是不見?」

這個選擇題,聞姜並沒有替她選擇的權利。

但是辛靈犀的這個問句里透出的猶豫,依聞姜這些年來對她的了解,聞姜已然有了答案。

辛靈犀會猶豫,說明她的心底已經偏向於見。

答案很顯然是:「見。」

**

徐來上樓之後,來開門的是聞姜。

這和他預料到的情況一模一樣,徐來臉上並沒有露出焦急或是失落的神色,他將一個黑色編織手提袋遞給聞姜。

正式換了新東家之後,他喊聞姜也有了新稱呼:「師姐。」

聞姜站在門口一動未動。

沒有請徐來進門,也沒有請他離開。

聞姜更沒有接過徐來遞向前的手提袋。

碰壁之後,徐來神色間也沒有表現出不適,只說:「她走的急,這些東西是她常用離不開的,麻煩你拿進去吧。」

聞姜還是沒有伸出手臂去接那個編織袋,只反問:「我接了,然後呢,你這就要走人了?」

徐來沒否認。

聞姜忍下一聲「呵」:「我以為你是來找她、見她的。」

徐來動了下唇,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沒有出聲。

聞姜剛想關門送客,身後有一股力道把她往旁邊一拽。

這股力道來自誰不言而喻,聞姜自覺地退到後面,將門口的空間留給兩個人。

*******

辛靈犀走上前,接過徐來始終往前遞即便聞姜沒有接手也沒收回去的那個黑色編織袋:「東西送到,你可以走了。」

徐來靜靜地看着她,他的臉色一向偏白,此刻白得更是血色全無:「你好好的。」

徐來話落便轉身,辛靈犀見到他的背影忽然猛地將剛接手的黑色編織袋摔出去,砸向徐來留給她的面向她的背。

挨了這一下,徐來止了腳步,卻沒有回頭。

辛靈犀瞬間嘶啞起來的聲音隨即響在徐來耳後:「你得了絕症?」

徐來喉嚨劇烈地翻滾,答:「沒有。」

辛靈犀繼續問:「你養父母又逼你?」

徐來還是否認:「不是。」

辛靈犀頓了下,又問:「你需要錢,你有把柄在別人手裏?」

徐來依舊是差不多的反應:「都不是。也沒有另一個她,時間太久了,這是最正常的結果。」

那麼多年一起走過的歲月,幾個字就能宣告終結。

辛靈犀呵了聲,最後時刻記得維護自己的尊嚴:「你記住是你先放棄的。徐來,我說分手但是是你先放棄不要一起走下去的。你可以走了,再也不要回來。」

徐來應下:「好。我不會再來。你好好的,就當……我以前也沒有來過。」

***

徐來來得快走得也快。

讓聞姜意外的是,辛靈犀將徐來送來的黑色編織袋扔到一旁,很快情緒平復下來,臉色如常。

不久前同徐來在公司偶遇,聞姜記得徐來當時要她保密,要她給他時間,他會處理好一切。

那個時候,聞姜清楚地記得徐來的神色雖有迷惘和踟躕,但更多的卻是思考過後得到的信心。

那個時候他在堅信他和辛靈犀會有未來。

離她上次巧遇徐來的時間並不長,這中間又發生了什麼變故?

聞姜眉頭蹙在一起,踢了踢辛靈犀腳邊的布偶:「真的決定散夥嗎,沒有隱情?」

辛靈犀笑:「沒聽到剛剛我又確認了一遍?沒有。」

知道這段地下情的人如果問她情斷的原因是什麼,她除了惡俗的性格不合和平分手……還真是想不出別的說辭來了。

徐來說換新東家就換,突然低下來的聯絡頻率她也並非感覺不到。

這段姐弟戀開始的時候,周圍人就不看好。

徐來近年來的突然躥紅,也並非讓她沒有壓力。

這種沒有過多交代的,因為聯絡漸少,因冷漠而被迫終結的感情,幾乎要算是她近三十年來遭遇過的最惡劣的事情。

聞姜嗯了聲:「想知道就得問,不試試,拿自己猜測的東西當真相很蠢;但是問了問不出來的話,該死心也得死心。」

辛靈犀斜她:「準備講道理?我記得我開始初戀的時間比你早。」

聞姜聳肩:「加上我演過的角色的感情經歷,我比你豐富。晚一點並不妨礙我偶爾給你指點迷津。」

她甚至問辛靈犀:「我該借你肩膀,還是該借你別的?」

辛靈犀真得往她身側靠,兩人本就並排坐着,辛靈犀一動,真得將頭枕在聞姜肩上:「都借。」

辛靈犀用手臂攏住聞姜的胳膊:「聞聞啊,男人來了又走,陪在我身邊的還是只有你這個女人……」

聞姜安靜地聽,辛靈犀閉上眼睛繼續說:「我越活越老,越來越覺得愛情這玩意兒是個很可笑、很殘忍的東西。剛開始的時候,你會覺得自己能為對方做任何事情,哪怕上刀山下火海都在所不惜、甘之如飴;但走到最後的時候,你可能會連主動聯繫對方、說一句挽留都想問一句憑什麼?我主動問他,大概明天醒來就會後悔。可能我真的是那種事業型的人,他走,我甚至不想掉任何眼淚。」

辛靈犀抱住聞姜的左臂,聞姜用右手摸了下她的頭頂。

*****

陸時寒到的比聞姜想像的要晚一些。

陸時寒之前給她留了他公寓的門禁卡,禮尚往來,聞姜也同樣回贈了他一張。

門鈴響的時候,聞姜把昏昏欲睡的辛靈犀從她身上扒下來去開門。

門一開,陸時寒摘了口罩。

聞姜往門內一退,不過時隔幾十個小時,他手臂上的繃帶消失了。

聞姜觸目所及,只看到他輕抬腿,伸開雙臂走進來,順勢將手臂搭在她腰側,將她往懷裏一帶又鬆開。

聞姜望着他,直白乾脆:「我以為你會抱的久一點。」

陸時寒關上身後的門,笑:「久不一定要一氣呵成,不許人未完待續?」

他嘴上如此回饋她,身體卻沒有進一步的行動。

聞姜等了三秒,告訴他:「我朋友在。」

陸時寒點頭等她說下去。

聞姜往後看了一眼,正對上辛靈犀看過來的眼神,她先向離得近的陸時寒介紹:「辛靈犀,我朋友。」

又轉身告訴辛靈犀:「陸時寒。」

兩人隨着她的簡短介紹互相示意。

辛靈犀隨後又很自覺地說:「我先去卧室補會兒覺。」

她一撤,陸時寒也沒再往客廳內走,而是站在原地告訴聞姜:「我來看看你,不能久留。行程提前,今晚就要往西北走。明天的點映,不能一起看了。」

聞姜:「我在嘉賓席,你在中間,去了也是勉強一起看,不可惜。」

她關心的是:「什麼時候回來?」

陸時寒垂眸,此刻心思都沉澱在聞姜的臉上,看着她眉目間的神色,仔細審視着她的每一絲神情。

「儘快」,他話落伸出手繞到聞姜脖頸后勾住她的後腦,將她往自己身前一帶,「到你需要我的時候,我就回來了」。

身體被陸時寒勾到他身前,聞姜能夠感覺到他溫熱的呼吸噴薄打在她的眉間唇畔。

她嘆了口氣:「這麼近的距離,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好像只能幹一件事。」

接吻。

聞姜笑,就在她微微踮腳那刻,陸時寒先一步垂首將唇貼上她的唇。

從輕柔地吮,到激烈地糾纏,唇舌間的溫度越來越高,兩具相貼的身體也越來越熾熱。

這一吻盡興才罷休。

聞姜唇色嫣紅,眸間也氤氳開些許霧氣。

陸時寒打橫抱起她,將她抱着從玄關送到客廳的沙發上安置好。

聞姜坐在沙發上,他慢慢蹲下/身,蹲在聞姜身前,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磁卡:「這是我公寓門禁卡的備份。」

他拉過聞姜的手,將它打開,把門禁卡放進去讓聞姜握住:「我回來的時候找你拿。」

這樣她便能第一時間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她在哪兒,他都可以去找。

找到她,就是找到打開家門的路。

聞姜沒客氣,收好:「還有要囑咐的?」

陸時寒搖頭:「沒有。聞姜,你已經成年了。」

所以該一切能自理能夠讓人放心?

按她接過的所有的劇本的套路,他來,所有的台詞不都該跟溫情道別有關?

聞姜登時從感性的情緒中掙脫出來:「你好好想想,想清楚要不要再說一遍。」

陸時寒笑了下,握了握她的手,沒有理會她的兇悍,只說:「該走了。」

他站起身沒再有別的表示,聞姜隨着他的動作站起來,難免有些咬牙切齒。

陸時寒往外走,聞姜站在原地。

他幾步走到門后,突然回身補充:「我走了。不見的時候,閑了我會想你。」

聞姜此刻反射弧稍長,等她換了笑臉,陸時寒已經消失在門前。

****

陸時寒離開聞姜那裏就要直奔機場。

程放還在聞姜小區外的路旁等他。

這次西北行,陸時寒是重走上次和程放走過的部分地方,提前摘錄部分外景。

合作了多次的攝像班底和他們一起西下,陸時寒剛上車,程放就問:「寒哥,你真的不和我們一班機?今晚就走?」

陸時寒嗯了聲:「你們明早出發直接去鮦城,我繞道一個地方。今晚走,還能在同一時間匯合。」

機票是程放訂的,他不好奇目的地是哪裏,但是他好奇陸時寒去做什麼:「哥,要不要我加訂一張先陪你過去?」

陸時寒拒絕:「不用,我去處理些私事。」

程放還想問,剛開口,又被陸時寒堵死:「跟你沒有關係。」

程放只好放下自己的好奇心。

他送陸時寒去機場。

人剛送走,程放的手機又響了起來。

來電的號碼程放沒有存過,但是他知道來電號碼的主人是誰——是他的繼母。

程放沒接。

這已經是一周內來自他幾乎脫離關係的程家的第五通電話。

可他沒接,這一次致電過來的人並沒有放棄,電話自動中斷之後,對方發來一條消息:妹病,回電。

程放心一沉,將電話回撥了回去。

*****

陸時寒抵達距鮦城不遠的嶠城時,夜色仍舊深重。

這座北方城市他並不熟悉,有生之年第一次涉足。

要到鮦城,稍微提前下行程到嶠城看一看,並不是他突發奇想。

因為嶠城除了是著名的北方古城,還是聞姜年少時生活過的地方。

在那場改變聞和戚兩家命運的投毒案發生前,那是少女聞姜生活的城市。

陸時寒手裏有的資料不多。

聞姜大學前的生活履歷,除了選秀出道外,門戶網站上能夠搜索到的信息極為有限。

傅硯笙幫忙找人查找,他也才只得到兩所學校的名字而已。

嶠城一小,嶠城十四中。

這是聞姜讀過的小學和初中。

**

清晨天光放亮的時候,陸時寒才開始在嶠城內走動。

他先去的是嶠城十四中。

正直周末,學校里幾乎沒有人。

出入校門的管控不算嚴,門衛大爺攔住他,陸時寒解釋他是早年校友,想回校看看,便得以入內。

已經是萬物生長崢嶸的季節,但學校里的植被不多,顯得無比空曠。

幾個功能明顯的建築物陳列其間,站在校門口便能將全校的面貌通覽。

北方的校園建築色彩相對單一,這所初中的教學樓看起來年歲不久,應該是後來翻新過,想必和聞姜在讀時的模樣相去甚遠。

陸時寒走在操場的塑膠跑道上。

一旁的看台上有身穿校服的一對男生女生坐在一起閑侃。

陸時寒遠遠地看過去,立刻便能捕捉到兩人說笑着打鬧那種無憂無慮的燦爛模樣。

他開始想像年幼的聞姜在同樣向日葵般生長的年齡,在這一方空間里曾經如何笑過,成長過。

當年那個喊他哥哥給他糖的小女孩,就是從這裏走出來,走到了他的世界裏。

他還欠她一份坦白。

再回N市,他會開口告訴她一切。

***

離開嶠城十四中,陸時寒又去了嶠城一小。

正巧趕上學校的八十周年校慶月,學校對外開放。

可能是因為校慶月持續的時間已經夠長,學校里雖然有人在校園內參觀,但是人數並不多。

陸時寒順着校內一條栽種多年,枝幹粗壯繁盛的榕樹路往裏走,兩邊有些宣傳欄。

陸時寒看過去,發現是一些學校的介紹和知名校友名錄。

他一個個宣傳欄看過去,在其中一個上面,最終發現了聞姜的名字。

這座城市說大不大,說小不小,聞姜算是公眾人物裏面祖籍嶠城的國民度比較高的一個。

陸時寒讀著宣傳欄上的那幾句短文字介紹,那是世界上大多數人用來形容聞姜這個人的文字:XX屆校友。華語流行樂女歌手、演員。多年來囊括業界多座獎盃,成績斐然。亦熱衷公益事業,製造了積極的社會影響。

聞姜本人看到這番表述會是什麼反應?

陸時寒禁不住笑,她會嫌棄,他幾乎能夠想像地到聞姜蹙眉的模樣。

文字旁邊附了兩張彩印的照片。

一張是現在的聞姜的寫真照,另一張是眉目極為稚嫩的聞姜的幼年照。

陸時寒拿出手機,對準那張稚嫩的聞姜的照片,把它拍了下來。

他即便走過聞姜曾經走過的路,也還是不能靠近她的過去更多一些。

但過去的存在,是為了提醒人珍惜未來。

那些他不曾參與的曾經,他並不想時間回溯去歷經;她的所有的未來,他都會走在前面,和她一起共渡。

***

陸時寒走後沒幾天,聞姜結束了給《舊人》的站台工作,便啟程前往影視基地拍攝《宣姜傳》。

和顧隨的碰面也一再推遲。

電視劇早已開機,聞姜因為要跑《舊人》的路演,已經算是演員里進組比較晚的一個。

聞姜第一天的幾場戲都是同老搭檔程境合作。

因為導演衛厲的嚴苛作風,片場氛圍相對沒有那麼輕鬆,一整天下來,兩人除了走位、聽衛厲說戲和共同交流對角色和場景的理解之外,沒來得及在片場多敘舊。

結束了夜拍,程境才堅持要為聞姜接風。

聞姜知道程境的性格里執著是很重要的一個因子,拒絕過不見成效之後,便選擇了接受。

影視城常年有劇組拍戲,周圍的商戶近幾年越來越多,娛樂場所和餐飲場所也越來越豐富多樣。

周圍的群眾多年來見過的藝人太多,已經見怪不怪。

大家出入這些場合倒也比較輕鬆自在。

程境選了影視城外圍的一家會所,藉著給聞姜接風的由頭,他順便邀請了開機這段時間以來和他合作最多的兩個攝製小組的劇組工作人員。

一群人浩浩蕩蕩直闖包廂,聞姜進了包廂內之後,和大家寒暄過便坐在角落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程境招呼完大家之後靠向她,隔着一室喧囂湊在她耳側問:「累了?」

聞姜否認:「太久沒參與這種場合,不習慣。」

程境有些賴皮:「你適應我就行啊。」

聞姜微眯眼:「離我遠點兒。」

程境知道把握度,沒靠她更近:「聽你的。」

聞姜白他一眼,沒有再說什麼。

倒是程境忍不住八卦的性子,告訴她她進組之前組裏的趣事:「衛導前幾天讓小師妹掌鏡一場戲,把我們的女二號給拍哭了。」

小師妹?

聞姜反應了一下才想起那是指陳西塘。

女二號?

聞姜想了一下才對上號,《宣姜傳》的女二號是唐薇。

程境繼續說:「那場戲我沒有台詞,干坐那兒當人肉背景。她不斷NG,衛導又擱旁邊看着,我不能走,必須敬業地當人肉背景繼續坐下去,拍了半天我都快要坐出脊椎病來了。」

聞姜看了一眼他癱在會所軟塌上的模樣,說:「你現在這種癱瘓在床的模樣,對你的脊椎有利?少貧。」

程境立刻坐姿端正,正經地坐着瞧著聞姜。

劇組的人還在鬧騰,程境和聞姜坐在包廂這一角倒也沒人打擾。

他看,聞姜就任他看。

程境思索了半分鐘,最終收回視線決定對聞姜坦白:「看她NG我還挺高興的,那事兒我聽說了。」

聞姜賞他正眼一下:「別和我玩你懂我也懂。」

程境笑了下:「你這脾氣啊,唉!」

他隨後解釋:「你們錄節目那事兒,有個編導是我鐵磁,知道你是我偶像,跟我打小報告了。」

聞姜沒多擺出任何情緒,只淡淡地說了一聲:「哦。」

程境沒被聞姜冷淡的反應打擊到:「我本來就不喜歡圈子裏有些小公主總想唯我獨尊還自詡謙遜的范兒。」

聞姜說:「你喜歡。」

程境被她置身事外無動於衷的反應氣笑:「我又不會打她,你還不許我幸災樂禍嗎?」

聞姜轉身鄭重地看着程境:「你不會總是和我提這些和我沒什麼關係的人,我會比較喜歡。」

程境:「真不介意?人都想騎到前輩頭頂上了。」

聞姜斜他一眼:「你可以考慮和你鐵磁斷交了,添油加醋不是好的做人的習慣。我從來只介意重要的東西。」

程境聞言斂了調笑的神色:「什麼是重要的東西?」

他試探著提到了一個名字:「林溪聲嗎?」

聞姜即刻冷下神色。

程境自知失言,卻沒有撤回重來的機會。

聞姜站起身,在程境的惶恐和不安中沒有直接離開,而是輕聲用只有程境聽得到的音量告訴他:「那是過去,我抹不掉。即便不是好聚好散,我也不想拿自己過去的歲月當恥辱。程境,我是不是告訴過你很多次我不是你的良人?換個目標,我找到重要的人了,他在,我就不會有下一個男人。他不在,那他是最後一個。你知道我只說事實。欲擒故縱我從來沒想玩,我拒絕,從來是真的沒可能。你記得聽進去我的話。」

***

離開包廂之後,聞姜沒有走到會所外,而是在會所的露天陽台上站着吹風。

人的固有的思維模式很頑固。

夜色深,程境的話讓聞姜無端生出幾許煩躁。

聞姜目睹過圈內的前輩婚變后在娛記筆下同前任數年被捆綁的經歷。

林溪聲這個名字近年內和她不會完全脫離關係,這樣的境況下,每次她想到陸時寒日後在輿論中所處的境地,她便想咬牙。

身旁的朋友尚且會在她面前提起前度,何況偶爾以藝人私事作為消遣的大眾。

***

站了大概一刻鐘,露台一側連通的洗手間內傳來異動。

聞姜不確定她是不是幻聽,她似乎聽到有人尖叫的聲音從洗手間所在的方位傳來。

聞姜摁了下會所設置在廊道里的呼叫服務生的鈴,而後向著洗手間的方向走過去。

還沒推門,她又聽到裏面傳來重物落地的聲音。

下戲晚,為了出來參加這次接風宴,聞姜的裝束相當隨性簡單,倒是為此刻的舉動提供了方便。

她踹開門——門后出現在聞姜視野之內的——是被一個身形中等的男人擠到洗手間一側的衣領些微凌亂的一個女人和一個男人的背影。

聞姜下意識地眯眼審時度勢,同時在破門的一刻看清了女人的臉,竟然是——陳西塘。

聞姜蹙眉,幾乎沒有多想,抬腿劈向男人後頸的同時對陳西塘喊:「跑。」

背後驟然出現的襲擊者瞬間吸引了男人全部的注意力,他忽的鬆了此前鉗制陳西塘的手。

陳西塘見狀趁機迅速往外跑,退到聞姜身後。

聞姜站在原地,男人回身看清她面容的瞬間眼前一亮。

「滾出去」,她頭微微后側,對身後的陳西塘說,「整理好你自己的衣服離這裏遠點兒」。

話落那刻,男人往前靠了一步。

聞姜順手抄起一旁橫躺在地上的木凳,咬了下唇,先是彎腰身體右/傾躲過對方的觸碰,而後身體復立手臂前伸將木凳砸向男人的面門。

男人躲的那刻,聞姜極速後撤到洗手間外,「砰」一聲闔上衛生間的門,從外將門栓別死。

***

砰砰的拍門聲和咒罵聲從洗手間內傳到外面。

聞姜離開洗手間門外向外走的時候,就見陳西塘和會所里的服務員在交涉。

陳西塘倒是比她想像地冷靜一點。

這短時間內,陳西塘已經告知服務生報警,同時服務生也將消息進一步向上級傳遞,並且通知保全上樓處理後續問題。

見聞姜走過來,陳西塘慢慢地看向她,最終將視線完全地放在聞姜的身上。

適才聞姜突然現身時的畫面,和聞姜站在她身前的瘦削的脊背,以及聞姜利落的身手,陳西塘都還記得。

圈裏曾有人評價聞姜此人特立獨行。

也有人說過聞姜酷。

可陳西塘回顧適才那些片段,可此前每次同聞姜接觸時,聞姜的舉止和言語,只覺得這個女人……帥。

「謝謝。」走近了,陳西塘的聲音有些低弱,但仍舊算清晰地傳入聞姜的耳朵。

聞姜:「客氣,我碰巧遇到了,就動下手,並沒有想太多。硬拼我也不可能打過他,我沒戲里的人以一對多還能遊刃有餘那麼浮誇。我只是跑得比你慢了一步。」

聞姜話里說得意思似乎是她剛才的舉動完全是無心。

她將自己出手相助說得不值一提。

陳西塘搖頭:「不管怎樣,總之是你幫了我。」

聞姜蹙眉:「之前拍片學過一點,遇到人而不是需要時周圍沒有人,是你運氣好。」

陳西塘:「我應該早點過來,和大家一起來,這樣就不會因為自己一個人行動惹來這樣圖謀不軌的人。」

透過窗透進來的夜色更為濃郁,風吹動遮臉的發梢,將陳西塘的臉完整地呈現在聞姜眼前。

陳西塘的臉上有一指掐痕。

紅痕在此刻白灼的燈光下,在她白皙的肌膚映襯下顯得尤為明顯。

聞姜動了下唇,只在最後告訴她:「遇到危險時刻記得自保,護好自己最重要,人還是要靠自己。」

聞姜沒有再同她多說什麼,她轉身打算進包廂同大家告辭后回酒店。

可她剛轉身邁出一步,突然陳西塘伸手拽住她的長襯衫下擺:「聞……姐。」

聞姜回頭,莫名覺得從陳西塘嘴裏聽到這個稱呼有些不可思議。

陳姑娘不久前還特別坦率地告訴她,因為兩人的情敵關係,所以她可能會在陸時寒面前說自己的壞話。

怎麼突然就「姐」了?

聞姜停下邁動開的腳步回身看着陳西塘。

陳西塘視線低垂,沒有直視聞姜的雙眸:「我現在有些明白他為什麼喜歡你了,你們很像。你知道寒哥臉上的傷是怎麼來的嗎?」

聞姜沉默,等陳西塘說下去。

她曾經問過陸時寒,但陸時寒選擇了轉移話題。

拋出問題,陳西塘這才抬起頭來:「我從認識他不久就經常問他,可他從來不說為什麼。是我爸爸告訴我的。」

聞姜等待那個答案:「你說。」

陳西塘睫羽一顫,話裏帶着嘆息:「畢業前他們去外拍作業,幫了被打劫的人一個忙,那是紀念品。」

紀念品?

聞姜喉嚨有些梗。

她突然有些想念陸時寒。

他的心從來比他的話熱。

她早就知道了啊。

她一早打算走,陳西塘這話說完,聞姜卻罕見地開口補充:「我幫你,是因為今天是他碰到這件事的話,不會袖手旁觀。你是刷了他的人情卡,你記得謝謝他。」

她願意把更多的善意帶進陸時寒的生命。

聞姜話落轉身就走,這次陳西塘站在原地目送她離開。

****

影視城的風吹得肆虐,鮦城的風卻似有似無。

陸時寒在眾人的期盼下宣佈收工,引來幾聲叫好。

北方的月總讓人覺得離地平線更遙遠一些,天幕蒼茫,月也不滿,像這個世界上大多數的東西和事情一樣,缺了一塊,不會完美。

陸時寒上車前,才發現車身一側有些許紅光明滅。

紅光徹底消失的那刻,程放從晦暗處走出來。

程放看到陸時寒那刻,有些被抓包的懊惱,極為底氣不足的喊了一聲:「寒哥。」

陸時寒看着動作僵立在當下的程放,只囑咐他:「上車。」

同行的人員已經裝點好將租借來的車輛一輛輛開出去,到了最後,只剩下程放和陸時寒置身其內的這一輛還停留在原地。

「你跟我幾年了?」在只有樹葉輕微翻動聲的靜寂中,陸時寒突然問。

程放:「三年多了。」

陸時寒側身看他:「除了雇傭關係,以這幾年的私交,我以為你還算信任我。」

程放即刻澄清:「哥,我信你。」

陸時寒點頭:「既然這樣,說說遇到什麼事兒了。」

程放即刻否認:「沒有。」

陸時寒也沒逼他,只說:「除了聽之外,我也會參考我的眼睛看到的事實。你不說我不會強迫你,但男人有擔當,並不等同於有事一力肩扛。」

程放臉色白了下去,動了幾次唇,終於開口說了部分:「我沒告訴過你,我有家人。」

陸時寒嗯了聲。

他知道,只是程放以為他不知道,他便也沒提過。

東北的靖遠程家,據他了解也非無名之輩。

「我妹妹病了」,程放捏緊拳頭,「移植手術的捐獻者棄捐,但是她可能等不到下一個」。

陸時寒盯着他。

程放在最後的時候動唇想要說什麼,卻沒有發出聲音。

他有所隱瞞。

****

陸時寒將情況告知一起合開「Ten」的合作夥伴之一韓非魚,請他幫忙查證后,是在夜裏凌晨一點接到韓非魚反饋消息的電話。

韓非魚的聲音極度冷靜:「十六,不是好消息。」

陸時寒已經有了心理準備:「我有準備,你說。」

韓非魚嘆了口氣:「他告訴你的部分,都是事實。事情棘手在,棄捐的人和你還有老傅有點關係。」

陸時寒緊抿唇,腦海里已經隱隱有了猜測。

韓非魚繼續說:「大成石化的成之棟,你們應該不陌生。」

怎麼會陌生?

《灰色國度》上線后,他和傅硯笙已經遭遇過一次來自成之棟雇傭的地痞的圍追堵截。

短片上線后,成氏的工廠之一違規排污被曝光,多年來造成工廠所在地四周農作物大面積死亡,農戶投訴無門,甚至因水質污染導致許多當地人患上一系列慢性病,造成了極為惡劣的社會影響。

成氏股價大跌,市值極速蒸發,子公司工廠被相關部門給予停產整頓的處罰。

成之棟眼裏,他和傅硯笙,恐怕是肉中刺。

陸時寒問:「棄捐的捐獻者,是成家人?」

韓非魚給了他肯定的答案:「是,是成之棟二哥的幼女。他們一早沒有發現這其中的關係,成家的這個小姑娘早就是志願者,所以是真的要捐,不是做戲。這件事情,大概就是傳言裏那種該死的巧合。」

那這是更為惡劣的一種結果。

因為他們所謂的為環保發聲……而連累一個無辜的生命可能因此喪失生機。

陸時寒挺直脊背,開窗讓凌晨的風灌進酒店的這間客房:「還有呢?」

韓非魚:「靖遠程家不是無名小卒,但是和成氏毫無牽扯,本家離得又遠,程家找人牽線,成家仍舊無動於衷。成之棟應該聯繫過你的人,至於提出什麼樣的要求,我就不得而知。但是也不難猜,無非是整你,害你,殺你……這樣的。十六,你身邊這個小子碰到這事兒是很虐心,但是你最近也小心他一點——」

陸時寒打斷他:「這次是我連累他。」

韓非魚:「他畢竟年幼,定力沒那麼足。站在你的立場選擇相信他我能理解,但是成之棟不是善茬,你小心點兒。你不能不忌憚為了拯救妹妹的命而可能會做出任何事的人。我知道你知道了會幹什麼,還是告訴你,以後老傅知道,不知道會不會虐殺我。我把成之棟的所有聯絡方式都給你。我知道你下一句話就是問這個。」

陸時寒:「謝謝。」

韓非魚繼續嘆氣:「木已成舟,成之棟找了替罪羊承擔子公司的責任免於刑罰,但是他的損失是實打實的,惡氣不出,他不會罷手,你記得什麼都能交換,命不行。」

陸時寒應下:「我知道,還沒帶你見你弟妹。我會寶貝命。」

韓非魚在電話那端啊了聲:「十六,這樣,我陪你去。」

陸時寒沒拒絕:「有需要,我會找你。」

****

雖然新片《尋人啟事》還沒有正式開機,但有一場戶外爆破戲需要提前攝製。

參與拍攝的是影片里戲份不多的一位老戲骨,作為男主人公的父親,在採石場爆炸中身亡。

拍攝日程早已定好,陸時寒也同爆破組就炸藥使用量進行過多次溝通,同時進行了幾次小規模的試爆,一再確認操作的安全性。

拍攝日程是協調演員檔期定好的,不方便更改。

可人命更等不了,副導演和程放一堆人在,陸時寒選擇先一步離開回到N市去會成之棟,放棄親自執鏡這組鏡頭。

***

成之棟等陸時寒上門,已經等了一個周的時間。

人命,這種他有時候不怎麼在意的東西,是這些「道德衛士」最喜歡拿來做文章的。

有條人命窩在手裏,他以為這些道德衛士會上趕着來找他。

陸時寒來的,比他想像的要晚很多。

韓非魚沒有同陸時寒一起進入成之棟別院的大門。一是,陸時寒只需要他等在門外;二是,成之棟的人不允許第二個人隨陸時寒進門。

**

見到成之棟的時候,N市已是日光熾烈的午後。

穿過成之棟別院的幽曲長廊,在一個綠藤蔓遮成傘狀的綠蔭底下,陸時寒見到了正閉目小憩的成之棟。

聽到腳步聲,成之棟睜開眼睛。

陸時寒站着,成之棟上下打量他,末了極為平靜地問:「胳膊,不是折了嗎?我聽說的有誤?」

陸時寒回他:「不嚴重,外傷,已經好了個七七八八。」

成之棟還是盯着他:「這麼平平靜靜地說上幾句話,我倒是沒想到我和陸先生有這麼一天。」

成之棟看起來不急不慢,非常有耐心。

陸時寒卻不能這樣等下去,他直接地表明來意:「成先生應該知道我為什麼而來。」

成之棟淡笑:「是嗎?這我還真不知道。」

陸時寒:「找到捐獻者不易,希望成先生成全。」

成之棟點了點頭:「我和小姑娘無仇無怨的,為什麼要害她?」

陸時寒沉默。

成之棟將自己的話接了下去:「我和陸先生倒是頗有前緣。」

他像看着在案板上快要掙扎不動的魚那般看着陸時寒,帶些憐憫:「骨髓可以給你們。不問問我要什麼?」

陸時寒筆直地站着:「請成先生賜教。」

成之棟從搖椅上起身,頎長的身形幾乎和陸時寒平齊。

「我想過拿你的命,想過踩人肉是什麼感覺……可我這些年來,一直是守法公民。」他一步步向陸時寒靠近,「你姿態低着來求我呢,我也並非不近人情。既然你來了,也別隨隨便便就走,在我這別院玩一玩。我找人請過陸先生一回,可陸先生動作太快了,跑得遠。」

他捶打了自己前胸一拳:「我這兒呢,一口氣堵了很久,需要疏通疏通。」

陸時寒沒有任何猶豫,應下:「好。」

成之棟又笑了:「不怕我玩完了,又反悔?」

陸時寒滿目清明,看着他:「還有退路嗎?成先生可以安心,我輸得起。」

成之棟哈哈大笑幾聲,示意身後的下屬靠上前:「先請陸先生去地下室參觀,看好陸先生的臉,別磕碰到。」

***

被從地下室里拖出來的時候,陸時寒的臉和手這些□□在外的地方,完好不見任何傷口。

可唇舌間的血腥氣和全身上下似被碾過的綿延的痛在提醒他,在適才晦暗的地下室里,經歷了什麼。

黑衣男子將他拖出來,扔到成之棟面前。

陸時寒試圖手臂撐在石板上,站起身,但是徒勞。

他放棄,大字形維持被拖出來的原貌,平躺在地面上。

成之棟問:「喊叫了嗎?」

黑衣男回:「沒有,沒出聲。」

成之棟居高臨下,踩了踩陸時寒的右臂。

陸時寒面部表情因為疼痛而極速扭曲,眸光因為疼痛而顯得霧氣迷濛。

他仍舊忍着,沒有出聲。

沒喊痛,沒求饒。

成之棟掃了眼屬下:「拎回去,第二回合。」

***

第二回合,第三回合……

陸時寒的意識到再一次從晦暗的地下室里被拖出來的時候,已經有些不夠清明。

成之棟微微皺眉:「弄清醒。」

一盆水潑過來,他輕微咳嗽,睜開眼睛看着成之棟。

成之棟對他說:「站起來,陸先生日落前能走出我這個院子,我答應的事,就成了。」

陸時寒笑了下,無聲。

走?

成之棟現在要他走出去,他站起身,只會無可奈何地跪下來,倒下來。

他環顧四周,身後是一面牆。

陸時寒爬了一步半,手臂攀在牆上,集中全身的力道直立。

他直立地很艱難,成之棟一直看着。

他一步步藉助牆壁往外走的時候,隱約聽到成之棟說:「出門后,還有份禮物等着你。」

***

不長一段路,陸時寒走了很久,慢慢地,暮色四合。

韓非魚見成之棟別院的門打開,陸時寒額發全濕走出來。

他上前,陸時寒攀着他的手臂。

韓非魚回扶住他,手用力捏在他手臂上。

陸時寒狠狠吸氣,瞬間臉又白了一分。

他的臉和手乾淨無傷,韓非魚心念一動,伸手就要去扯他扣得嚴實的西裝內里的襯衫領口紐扣。

陸時寒伸手阻攔他:「先上車,離開這裏。」

韓非魚沒有照做,用力直接拽斷紐扣,看到他領口洞開后各種傷痕:「還能走?MD,成之棟這個賤人。」

陸時寒皺眉:「皮肉傷,算仁慈了。」

兩人剛坐回車上,身軀一彎一坐,陸時寒平復了很長時間,呼吸才得以安穩。

韓非魚沒問他的意見,將車徑直往醫院開。

陸時寒一直擱置在韓非魚車上的手機,此刻滴滴兩聲,有訊息進來。

他全身忍痛,虛汗不斷。

手顫著摸到手機的那刻,手指觸到屏幕也有水印。

他打開收件箱,排在最上面的那條信息是一個網址鏈接,附帶這則鏈接的新聞標題:「某片場爆破戲發生事故致一人重傷,疑因陸姓導演不聽專業技術人員勸說私自變動爆炸物用量所致。」

排在下面的那一條是:陸先生為了下面的人操心勞力,可對方已經為了妹妹的命,背叛你,這種情比金堅,喜歡嗎?

程放……

陸時寒的眉擰成死結,全身支撐自己對抗疼痛的意志力瞬間崩盤。

同一時刻,和劇組所有人員等在醫院的程放,也收到了類似的訊息。

他做了最壞的選擇,在知道陸時寒已經為了他去求成之棟的這一刻,他更加確定,這一生,不會有比像成之棟妥協,接受他拋出的交換條件製造事故陷害陸時寒更壞的選擇。

陸時寒為他拋棄某些原則。

而他,拋棄的,是有些良知。

迫不得已只是借口,程放盯着手機屏,眼淚看着看着就砸下來,鋪滿了手背。

從此以後,他再也不能坦蕩地面對陸時寒,再也沒辦法,再也沒有資格出現在陸時寒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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