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 Chapter 099

96. Chapter 099

於歸這一覺睡得十分難受,雖說一直沒有醒,但人始終都是昏昏沉沉的,從頭到腳沒有一處感到放鬆,彷彿完全沒得到休息一樣。

等他終於醒過來的時候,就覺得渾身酸疼得厲害,也沒有一絲力氣,連動動手指都困難。

不過讓他稍微有些意外的是,明明感覺到自己這次燒得很厲害,但醒來后嗓子裏卻沒有以往那種乾澀難耐的燒灼感,竟還有幾分溫潤殘留在那裏。

於歸動了動嘴唇,隱約想起來,在他半夢半醒之間似乎時不時地就被人喂進幾口水,讓他的喉嚨那裏始終都是濕潤着的。

「於歸?」床邊的人這時已經察覺到他醒了,握着他的手湊到近前來,「你現在感覺怎麼樣?難受嗎?要喝水嗎?」

於歸幅度很小地搖了下頭,然而下一秒一滴眼淚就從眼角毫無徵兆地滑了出來,滾落在枕頭上。

那種一睜眼意識到自己已經家破人亡的絕望……在頃刻間就將他的五臟六腑燒成了千瘡百孔的模樣。

至於還有殘留,還剩下的唯一一個可以支撐着他不任由自己走向破滅的理由,正坐在他身邊,兩眼通紅滿臉焦灼地凝望着他。

「於歸……」顏殊看見他哭就彎身把人抱了起來緊緊摟進懷裏,心疼的話已經無需說出口,全都化在了這個動作里。

於歸的額頭枕在顏殊肩膀上,雙目微闔,眼淚便接連不斷地涌了出來。

他其實不想哭的,但是他控制不住。

似乎自從他記事開始,身邊重要的人就一個一個地離開了他。媽媽,爸爸,習陽,現在又是奶奶……

每一次失去中間間隔的時間彷彿很長,但事實上用來平復傷口卻完全不夠……可他偏偏還要裝出已經過去了,放下了,想開了,沒事了的樣子,不讓剩下的人擔心。

然而裝到現在,他身邊只剩下了顏殊,他實在已經裝不下去了。太累了。

於歸垂落在身側的手稍稍向前挪動了一點距離,用手指將顏殊的衣服下擺卷了一圈捏在手心裏,他的動作小心翼翼,又無比珍惜,彷彿手裏攥住的是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顏殊不禁愣怔了下,緊接着就被一種難以言說的心酸襲遍全身。

這分明該是他的招牌動作……現在看到於歸就這樣下意識地做了出來,對調的情景讓他感到格外刺心。

顏殊輕輕地將於歸的手握|住,抬了起來放在自己心口,柔聲道:「於歸,別擔心,我不會走的,也不會讓你從我身邊走掉,再也不會了……」

於歸似乎是點了點頭,把頭在顏殊的頸窩裏埋得更深,顏殊能感覺到他胸口處傳來的輕顫,就把他擁得更緊,吻住他耳側低聲說:「對不起……」

這句對不起,是為他那天晚上所說的那些誅心的話,也是為他沒能在奶奶出事的第一時間陪在他身邊,但更重要的,卻是為他這長久以來心中一直藏着的那些隱匿心思,那些對心愛之人的懷疑和誤解,還有曾經那甚至想要報復找補的邪惡念頭。

顏殊懷着無比愧疚的心情對於歸說出這句話,但事實上此時的於歸對這些早已不介意了。

之前所感受到的那些心寒和痛苦,在奶奶的離去面前都已變得微不足道。

經歷過這樣一番痛徹心扉之後,他此時此刻唯一想要的,也最離不開的,就是顏殊。

只要他愛他,只要他在這裏、在他身邊,對於於歸而言就已經足夠了。他不貪心,所求並不多,對於今後的人生會不會幸福這種事也不敢抱太高的奢望。但是萬一,萬一他還有那麼極其渺茫的希望能夠獲得幸福的話……那必定得是和身邊這個人在一起才會實現。

所以,就算顏殊不那麼說,他也不會再從他身邊離開。

如果說人在極度悲痛的境況中都需要一個心理寄託才能讓自己振作起來的話,那於歸的寄託就只能是顏殊。

像葉煦曾經對他說過的那樣,如果生命中遇到了那個無可替代的人,就一定要抓住了。

於歸把手從顏殊的胸口處移開,繞到他後背上,緊緊攀住他的肩頭,讓兩個人貼得很近很近。

「顏殊……」他低低地喚了一聲。

「嗯……?」顏殊貼在他耳朵後面應道。

「謝謝你。」於歸閉上再次變得酸澀的眼睛,認真地說道。

「……」顏殊喉頭一梗,驟然傳來的刺痛差點讓他嗆出眼淚來,還好於歸併沒有看到他泛紅的眼角。

沒有人喜歡經歷痛苦,如果有機會能夠重新做選擇,相信也不會有人願意拿自己的幸福人生去換取所謂的堅韌心性和品格。

然而,人生永遠不會給人重新選擇的機會。

不幸的事情發生了,如果不想讓自己以後都一直沉浸在回憶的痛苦中無法自拔,就只能咬緊牙關去把這些痛苦都承受下來,以血肉之軀去竭盡所能地消化、排解,盼著自己在經受過洗禮之後,終能等來一場宛如新生的涅槃。

當然,這個過程一定是萬分艱難的。

但是倘若在這個時候,有一個人願意不離不棄地陪在你身旁,跟你一同走完這條荊棘之路,那應當就是這不幸的境況中最值得慶幸的一件事。

一個人走可以收穫堅強的內心,而兩個人一起,收穫的就是一份堅不可摧的牽絆。之於愛情,就是刻骨銘心。

「謝謝你。」

讓我愛你。

奶奶的葬禮,是在兩天之後。

麥啟賢和李初謹得到消息后專門從台|灣買了最近一趟航班趕回來,下飛機哪兒都沒去直奔顏殊這裏,正好趕上於歸坐在床上喝葯,麥啟賢看到他人形消瘦的樣子啞著嗓子叫了一聲「歸歸……」就上來把人給抱住了。

於歸還沒怎麼着,麥啟賢眼睛倒先紅了。

「怎麼會出這樣的事呢……我才剛走不到一個月……怎麼會這樣……」

於歸抬手輕輕拍了拍他顫抖的後背,想勸一句,可自己被他這麼一勾心裏又難受得說不出話來,只能又放下手,在他懷裏緩緩地做深呼吸。

還好李初謹這時過來先把麥啟賢給拉開了,朝他遞了個眼色,示意他別當着於歸的面傷心。

麥啟賢本來剛在來的路上也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知道自己需要剋制,但是沒想到剛才一見到於歸,看着他整個人那種由內而外的憔悴,他就心疼得沒能忍住自己的情緒。現在被李初謹這麼一提醒,他才拚命把想哭的衝動給壓了下去。

「歸歸……對不起,我回來晚了……」麥啟賢坐在床沿上勾著頭說。

於歸把手伸過去蓋在他的手上,握了握,雖然笑不出來但還是盡量做出一個想讓他安心的表情,「沒關係,回來了就好。」

可麥啟賢聽到他喑啞的嗓音反而更難受了,實在受不了,站起身用力捏了下於歸的肩膀后就自己一個人衝到了顏殊家的衛生間,在裏面待了好久才出來。

於歸能懂他的心意,再看李初謹,雖然話不多,也沒有多餘安慰的舉動,但是在看向他時眼底的悲傷和心疼卻是真真切切的。

還有顏殊。

於歸抬起頭跟站在床的另一邊的人對視一眼,苦澀卻深情的微笑,讓他覺得自己終究還不算可憐得無可救藥。

葬禮當天,於歸、顏殊、麥啟賢、李初謹、葉煦,甚至連習陽都來了。

習陽的腿還沒有徹底好,不過已經可以下地走動。

在他見到於歸之後,從第一眼看到他看他的眼神開始,他就明白於歸已經知道真相了。

然而最可怕的是,他發現於歸竟然不怪他。在他看他的眼神里,沒有一絲一毫的怨懟和責備,反而是一種彷彿過盡千帆后的釋然。

從前是他欠他多一點也好,如今是他欠他多一點也罷,都已經不重要了。他以一念之差做出的最冒險的一個決定,可以說是孤注一擲去賭他在於歸心裏份量的一個決定,卻徹底將他們兩個的關係推到了絕路上去,再無轉圜的餘地。

這一次,是真得應該放下了。

一場葬禮,便將過去也一同埋葬了罷。

從曼哈頓乘坐地鐵去法拉盛,七號線,這條路線於歸曾經坐過無數遍,卻沒有哪一次,像今天這樣讓他印象深刻。

或許他從來都是緊緊張張、忙忙碌碌的。即便是在地鐵上,大多數時間也都是在讓自己抓緊看書或是補覺,根本無暇顧及到沿途的風景。

直到今天。

第一次,想讓自己再好好感受一次這段路程的他,才終於發現原來這條地鐵線在剛過曼哈頓的這一段竟然這麼美。

曼島和皇後區中間是由東河隔開了的,地鐵從隧道過河之後,再行駛一站,就由地下轉到了地上,站在列車前進方向的左側,就正好能看到隔河相望的曼哈頓,那些林立而極富標誌性的建築,帝國大廈,克萊斯勒大廈,還有高盛總部等等……

正值黃昏,太陽懸在天邊將落未落,染紅了遠處由高樓分割開來的曲折的天際線,餘暉灑在河面上,粼粼的波光反射著陽光透出一種宛如金色系帶又近乎透明的質感。

「真美。」

顏殊貼在他身後站着,手臂將他輕輕環住,跟他看着同樣的方向低聲感慨道。

於歸沒有說話,只是微微地點了點頭。

是啊,真美。

夕陽並不刺眼,卻不防被那金色的光芒閃到了眼睛,一瞬間竟然淚流滿面。

身後的人頓了一下后就將他摟得很緊,低下頭在他耳邊輕輕地落下三個字,於列車的轟鳴聲中,顯得格外清晰。

於歸臉上淚流更甚,卻在幾秒之後,情不自禁地讓唇角扯出一個微弱的弧度。

無論如何,他很慶幸自己還能找到堅強的理由。

這是最後一次哭了。

對嗎?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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殊途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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