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道子楊青月

9.道子楊青月

任知節從沒有想過,那個有點兒刻板還老是被氣到跳腳的老頭兒任棟居然會有裝病騙她來相親的時候,長歌門下無數青年才俊變成了一堆堆捲軸,被任棟就塞進了她懷中,環肥燕瘦,任君挑選。

如果強扭的瓜也甜的話,她是很樂意隨便指一個青年才俊,讓祖父任棟為她衝鋒陷陣,攻下堡壘的,送她一條完美的愛情線的。

她從任棟的屋子走出來,一隻雀兒正停在院中銀杏樹光禿禿的枝頭叫喚著,原本下棋的兩位老人已經抽出琴來合奏,古琴音色深沉,餘音悠遠,猶如一個歷經滄桑的老人在向旁人娓娓敘述,任知節並不懂琴,但此時聽這完全不帶任何殺伐之氣的琴聲,竟也覺得內心受過洗滌一般平靜。

她笑笑說:「兩位老爺爺下棋沒有比出勝負,便換做比琴了嗎?」

之前執白子的老人哼了一聲,不作聲繼續彈琴,那之前執黑子的老人倒是停下了掃弦的動作,笑呵呵地說:「知節可是看過了任老的那些捲軸了?」

任知節囧臉:「老爺爺,你們也知道啊?」

「哈,任老無時不刻不在想著讓他那個去了天策府學武的孫女嫁到長歌門來,這事兒長歌門人大多都知道。」那老人笑著說,「任老擅丹青,前段時間將長歌門內的青年才俊們一一畫了個遍,我們,也就大概猜出來了。」

想到自家祖父每逢見到一個青年才俊,便迎上去說「我觀公子相貌英俊無匹,談吐高雅無雙,原為公子畫上一像,公子可否願意」,任知節只覺得心中汗顏,笑著說:「我爺爺就是瞎操心。」

「這可不是瞎操心啊。」那老人道,「你父親秋名自小身體不好,門中擅岐黃的老人們都道他活不過二十,任老也從不為此擔心,秋名想學琴,任老便悉心教導他學琴,秋名從未有過心上人,他也不急,他道反正秋名一生短暫,不如隨他所想去生活。然而後來秋名在二十歲時遇見了你母親,竟奇迹般地挺過了那年冬天,過了幾年又有了你,超出了任老的預期,也讓任老覺得人生給了他太多驚喜。」

任知節聽那老人說著當年舊事,便走到了兩位老人身邊,一撩衣擺,席地而坐。

那老人笑著點點頭,又說:「任老啊,就是怕再失去了。」

說著,便又與友人奏起了古琴,任知節仔細去聽,平生第一次覺得琴音好聽。

當然,她決意找周宋算賬的心也還是沒有被琴音洗滌掉就是了。

任知節找了院內打掃落葉的小童,問出了周宋的住所,周宋住得離懷仁齋並不遠,可以說是相當近,得了空便常跑來懷仁齋跟住在這兒的老人們下棋奏樂,加之他性格討喜,所以深得這些老人們的喜愛,可以說是長歌門老年之友。

那個老人見她殺氣沖沖地往周宋居所跑去,便笑著道:「知節饒周宋一口氣兒吧,我還指望他過幾天來陪我下棋呢。」

任知節點點頭:「放心,我會留他一隻右手。」

說著,她提著傲雪貪狼槍,便衝出了懷仁齋,懷仁齋附近皆是一些年幼小童,有些吃力地抱著瑤琴,有些捧著疊得高高的書卷,聽見戰靴踏在地上的聲音,都移過視線往路的那邊看去。任知節邁的步子極大,走起路來似乎帶起一陣風一般,吹得她鮮紅的戰袍揚起,黑色的馬尾在腦後擺動,周身帶著一股與溫潤如水的長歌門女弟子大不相同的颯爽氣息。

幾個女童竟看得有些痴,其中一個沒注意身前,便一頭撞在了同伴背上,手中的竹簡噼里啪啦掉了一地,任知節聽見聲音扭頭一看,便看見一個身著綠裙的女童正看著摔了滿地的柱間,眼中淚光盈盈。

任知節笑笑,走到她身邊,彎腰將那些竹簡一一拾起,放回了女童懷中,女童獃獃地看著她,眼中猶帶淚珠,她笑著用食指輕輕拂去女童眼睫上的淚珠兒,道:「以後當心。」

女童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手中的槍,臉紅了紅,微微點了點頭,便抱著竹簡小跑而去。

任知節看著綠裙女童害羞逃跑的樣子,只覺得長歌門的軟萌蘿莉才是真蘿莉啊,想想天策府那些動不動就用槍指著她鼻子說「知節師姐來戰」的師妹們,她就覺得有些心累。

告別了那群抱著書簡的女童們,她沒走多久,就走到了周墨所住的院落,還未進門,便聽見裡面傳來一聲圓潤輕柔的簫聲,而簫聲之中又有古琴相伴,絲竹管弦搭配精妙,原本頗為只讓人覺得孤涼的簫樂中竟帶著幾分濃濃情意,饒是任知節不懂藝術,也能聽出其中兩個演奏者相通的心意。

師兄把我騙來相親,自己在這裡樂樂呵呵地撩妹,這個時候應該怎麼辦!

待一曲終了,任知節一把推開院門,學著皇甫惟明虎著一張臉,喝道:「周宋,你忘了你曾經對我師弟說過的話了嗎,你說你的簫只隨他舞槍而鳴,我只道你對我師弟情深不倦,願為他衝破同為男子的藩籬,沒想到轉過身你便與人琴簫相和!我這就替我師弟來扒你的皮抽你的筋呀!」

剛剛吹奏完一曲的周宋:「……」

任知節一抖銀槍:「周宋,來戰!」

周宋青著臉,道:「所以我說我最怕的就是你了。」

忽然院內傳來一陣女子輕笑,任知節扭過頭,便看見院中花架下坐著一個身材裊娜的女子,她一身綠裙,腿上還放著一把造型古樸的瑤琴,十指如春蔥般纖長白皙,正輕輕地放置在琴弦之上,她面頰白凈,只是雙眼之上覆了一層綠紗,任知節只一看,便知道她的雙眼估計已經失明。

「這位便是任老家的知節姑娘吧?」那女子笑著說道,聲音輕輕柔柔,如同春風拂面般讓人覺得心暖,「我叫康念,你叫我阿念便是。」

沒想到周宋喜歡的姑娘是這種類型的,任知節朝周宋遞了一個戲謔的眼神,便笑著走到康念身邊,道:「阿念如果不嫌棄,叫我知節好了。」她的聲音雖不似康念一般溫婉動聽,卻天生自帶三分爽朗笑意,一聽就讓人心生好感。

康念嘴角彎了彎,正要說話,那邊的周宋已經滿臉嫌棄地說:「師妹,你簡直討嫌,不但打擾了我跟康念合奏,還真叫上了阿念。」說著他又小聲補了一句,「連我都沒有喊阿念呢。」

任知節笑著拍了拍周宋的肩膀,說:「師兄,路還長,你加油。」

晚飯任知節與周宋還有康念去了懷仁齋蹭飯,懷仁齋住的都是長歌門德高望重的老一輩,現在年輕一輩的長歌門人年幼之時都曾得過他們的教導,極為尊敬他們,於是,懷仁齋的伙食也算是整個長歌門中最好的。

只是老年人大多口味偏淡,江南菜也以口味清淡為主,這讓在西域遊歷數載習慣了啃孜然羊肉的任知節不是太吃得慣,不過魚頭湯倒是十分鮮嫩爽滑,她一口氣喝了好幾碗,周宋見她喜歡,便道:「這是千島湖最著名的魚頭湯,我去鄯州接你的時候吃了幾天羊肉,感覺自己都快變成一頭羊了,還是靠想這魚頭湯才活下來的。」

周宋這一提,她就想到了在龜茲吃到的烤羊腿,外焦里嫩,鮮香四溢,撒上孜然,香氣可以從鎮口飄到安西節度使府上,她咽了咽口水,問周宋:「千島湖有羊嗎?」

是時候展現真正的烤羊技術了!

周宋路齒一笑:「有啊,在漱心堂。」

任知節:「……」

正在漱心堂過目近幾日相知山莊賬冊的楊逸飛打了個噴嚏。

冬日天黑得早,待用完晚飯,外面已經大黑,圍牆外的燈籠都亮了起來,周宋要送康念回去,任知節摸了摸喝了太多魚湯而鼓起來的肚子,也決定去外面散散步,任棟本擔心她迷路找不到回懷仁齋的路,而周宋在他耳旁細語一陣之後,他便摸著鬍子笑呵呵道:「好,好,知節多出去逛逛也是好的。」

任知節一頭霧水,看了看任棟,又看了看故作正經的周宋,總覺得在自己不知道的情況下好像發生了什麼。

待出了門,任知節用手肘拐了拐周宋的胳膊,道:「你跟我爺爺說了什麼?」

周宋故作神秘地笑了笑:「我跟任老說,你多出門逛逛,說不定就能遇見你的命定之人,然後牽個青年才俊回懷仁齋呢。」

任知節:「……」

她默默地從背後抽出傲雪貪狼槍,而周宋早就嘿嘿笑著牽著康念溜之大吉,只留她舉著一柄銀槍,在燈籠橘黃色的暖光下靜靜佇立。

一陣寒風卷著落葉從她身邊吹過,她只覺得心好累。

江南的冬夜帶著似乎要鑽入骨縫冷意,所以入了夜后,長歌門人大多都窩在屋子裡捂著手爐看書,黃色燈籠照著的石板橋上空蕩蕩毫無一人。任知節走到石板橋上,身上銀色的盔甲在夜色中閃過點點微光,深藍天幕上一輪清冷的月,映照在石板橋下的湖水之中,水面微微漾開,水面上的月亮也微微搖晃。

她在石板橋上站了會兒,便覺得盔甲上的寒意似乎要透過戰袍侵入體內,她將脖子縮入領子內,便準備按原路返回,這時她忽然聽到一陣琴聲,與長歌門內大多弟子彈奏自娛毫無殺意的琴音相比,這琴音似乎攜帶了濃重戾氣,每一掃弦都猶如一柄飛出的利刃,將身前敵人斬落於地。

不像是江湖武鬥,倒像是戰場廝殺一般。

難不成是門中弟子遭到了仇家截殺?

任知節來不及多想,便縱身躍下石板橋,腳尖踏在湖面上,激起一圈一圈的漣漪,將那水面上的月影打得支離破碎,她銀甲帶光,如同一支離弦之箭閃著寒光的箭鏃,循著琴音傳來的地方飛去。

帶著冬日寒氣的勁風吹得她面頰生疼,她雙目凝神,腳尖踏過湖面與長歌門片片青瓦的屋頂,然後停在一個偏僻的院落的屋頂上,月光如水,正照著院中背對著她席地而坐低頭撫琴的黑衣男子,任知節方一落腳,他右手以一個瀟洒的拂過琴弦,如同兩軍對壘時將對方將軍斬於馬下,馬蹄紛亂,踏著揚塵,那一刀乾脆利落,帶出一串尚還溫熱的鮮血飛濺於半空之中。

任知節聽那琴音,只覺得體內熱血隱隱澎湃,她握緊了手中的傲雪貪狼槍,直直望著那個坐在院中的男子。

他手中的琴弦還發出隱隱的餘音,他似乎呼出一口濁氣,然後十指張開,按在琴弦上,餘音漸歸於無。似乎過了很久,寒意已經滲入戰袍,讓任知節不自覺抖了抖,他才開口,道:「姑娘喜歡這曲子?」

他聲音很好聽,只是咬字很松,帶著一點懶散意味,絲毫沒有他方才琴曲中的肅然殺意。

任知節從那帶著陣陣硝煙的戰場中回過神來,看著院中那個背對著她的黑衣男子,索性也學他一樣,一屁/股坐在了冰涼的青色瓦片上。

「對啊,很喜歡。」她說著,望向了那一輪清冷的月亮。

她還是第一次聽懂了一支曲子,那原本對於她來說噹噹哐哐猶如噪音的琴音此時竟像孩提時代為她講故事的老者一般,為她細緻地描述了一個又一個的場景。

她移開視線,望向那個男子:「長歌門中人大多出入朝堂之上,竟也有你這樣去過邊塞征戰的人嗎?」

那男子笑了一聲,收起琴,緩緩站起身來,任知節才發現他身量極高,光看那個背影,她就覺得他與一般溫文爾雅的長歌門人不同,像是一個在戰場上拼殺多年的將士。

「我連長歌門都沒有出過,怎麼會去過邊塞呢。」他笑著說,側過頭望向任知節,任知節只能憑著月光望見他挺直的鼻樑,與帶笑的眉眼。

連長歌門都沒有出過?

任知節只覺得有些奇怪。

他一手抱著琴,一手指了指自己的腦袋,笑著道:「這一切,都是我在夢裡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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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綜+劍三]一騎當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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