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黑天鵝 01

舞台上的燈突然掉了下來，砸在她的身上，孟思雨以一種扭曲的姿態趴在地上，她感覺不到自己的腿，疼到麻木。

大量的鮮血從她的嘴巴里湧出，她甚至無法抬起一根指頭。

台下眾多的觀眾們發出喧嘩的聲音，舞團的團長怒吼著讓人去喊救護車。伴舞的舞者們全都驚恐的退到舞台的邊上，看看倒在地上的她，又看看高高的舞台上方那些燈，最後惶恐地后怕地衝下舞台。

她的男朋友喬樂生依舊穿着一身舞衣來到她的身邊，似乎想要把那枱燈從她的身上搬開，但用力一推，她的口中就湧出更多的血，像是殘破的布偶，或者一塊破爛的血肉。

喬樂生的面上帶着驚恐的表情，似乎想要捂住她的嘴，讓她不要再吐血了，可是看着她的模樣，又顫抖的不敢碰觸她分毫，生怕讓她此刻就在這個舞台上一命嗚呼。這般擔心的表情，讓人無法相信，她的這個男朋友，今天早上是在另外一個女人的床上醒來，還被她抓了個現行，大吵了一架。

今天應當是她舞蹈生涯最為輝煌的時候，她打敗了眾多對手獲得了黑天鵝的角色，她日夜不停的練習、揣摩，為了達到最為優美的姿態把身體掰扯到了極致，她付出了比別人多出十倍的努力才獲得的角色，拼了命都想要得到的角色。

結果就在她即將到達人生巔峰的時候，竟然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我的……腿……」她艱難的開口，「感覺不到……」

喬樂生趴在她的身邊，這個姿態優雅充滿魅力的男舞者，口中帶着慌亂的腔調，極力的想要安撫她：「沒事的思雨，一定會沒事的……你的腿沒事，救護車很快就來了，你一定要堅持住……」

明明直到剛才上台之前，孟思雨的心中充斥的都是對發現喬樂生背叛的憤怒，她瘋狂到甚至產生了自殘或者毀了這一次演出的念頭，只是為了讓喬樂生後悔。但是當她現在感覺不到了自己的腿，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舞蹈生涯就要在此刻終結的時候，喬樂生這個人在她的心中，一下子就變得微不足道了起來。

「我的腿……」她寧願選擇死亡，也無法忍耐哪怕一刻離開這個舞台的痛苦。她感覺不到自己的腿……

【你的腿已經斷了。】一道不知道來自哪裏的聲音，在孟思雨的腦海中響起，【左腳整個腳掌全部粉碎性骨折，雙腿的骨頭全部都有不同程度的裂痕，還有腿部的一些神經也是如此。即使你活了下來……】

【你也無法再跳舞了。】

像是一種宣判，當這句話在孟思雨的腦海中響起的時候，無法接受的痛苦席捲了全身。她後悔的想要嚎啕大哭，又生出一種對自己的憎恨。

她知道自己沒有跳好，因為她在跳舞的時候，腦海中沒有黑天鵝，她根本沒有好好的進入狀態，她跳的一塌糊塗。她的腦海中全部都是喬樂生的背叛，還有想讓喬樂生後悔的想法。

她好後悔，好後悔，好後悔……

這是她寧願付出一切而站上來的舞台，這是她終生的追求。她願意作為真正的黑天鵝死在這裏，而不是毀了這一切，像是一個失敗者一樣等待死神的來臨。

她好後悔。

【這麼後悔嗎？如果你可以再有一次站起來完成心愿的機會，你願意付出什麼樣的代價呢？】

「我願意……付出一切。」

【那麼，把你的身體，交給我吧。】

……

「這真是醫學界的一個奇迹！」穿着白大褂的醫生站在方瓊的面前激動的說，「根據原本的診斷，你的後半生只能夠坐在輪椅上了，但是你真是太厲害了，憑藉着堅強的意志再次站了起來，這真的是……醫學界的一個奇迹！不過……」

醫生收起了面上激動的神色，他看着方瓊，眼中有一絲深沉的無奈，「你想要再次像是以前那樣跳舞，是不可能的事情了，你還是不願意放棄能夠再次跳舞的願望嗎？」

方瓊，也就是佔據了孟思雨的人，略微偏頭，眯着眼睛感受到鼓動的內心中翻騰的對於想要再次站在舞台上，演繹出一出完美舞蹈的願望，那麼強烈的讓她全身的血液都跟着燥熱起來的願望。她露出一個極為美麗而又充滿了憧憬和堅定的笑容，「怎麼能夠放棄呢？」

這可是真正的孟思雨，寧願付出一切都想要達到的願望啊，她怎麼可以不實現這個願望呢？

這樣的笑容太過於美麗而又酌定，好像她的雙腿在受到了那麼嚴重的傷害之後，依舊可以完全的痊癒，好像她的願望連生死都無法阻擋。

醫生整個人都愣了好半晌，面上才露出一個說不清的帶着一些惆悵的笑容來。曾幾何時，他也曾經有過這樣的時候，以為夢想在未來觸手可及，以為他只需要好好的努力、認真的工作就可以實現胸中的抱負，以為……直到真正的走進社會之後，太多的無奈讓他學會了放下曾經執著的一切，隨着現實彎了腰。

「你們這些搞藝術的人啊……」醫生嘆了一口氣。

雖然現在的演藝圈裏也有很多名不副實的浮誇的人，但有一些人會被稱為藝術家，就是因為他們從未放棄過對夢想的堅持和追求。

孟思雨是他的病人，當初被送到醫院裏來的時候，把命給撿回來都是險象環生，就在大家都感嘆孟思雨能夠活過來是運氣，告訴她你一輩子都只能在輪椅上渡過的時候，孟思雨卻從未放棄過還要跳舞的希望，而現在她站起來了，並且依舊說着：「我要跳舞。」

即使醫生並不覺得孟思雨還能夠再次站在舞台上，像是以前那樣，作為一名頂尖的舞者。但他看着眼神如此明亮的孟思雨，也忍不住的露出笑容，說：「如果你再次跳舞的話，記得告訴我一聲，我一定回去捧場。」

方瓊輕笑，動作略微有些遲緩的站了起來，在她站起來的時候，雙腿感到格外的沉重和痛苦，特別是她的左腳，但是她並不在意。

當初孟思雨被砸的那一下，可不僅僅只是腿斷了，內臟破裂和大出血已經足夠她在救護車到達之前死亡。但是方瓊來了，接管了這具身體，並且好好的愛護它。

孟思雨想要再次站在舞台上，方瓊也希望可以好好的感受作為人的感覺。而這些疼痛，也是人所感受到的一種無法避免的感覺。痛，卻滿足。

「一定會的，」方瓊與照顧了自己幾個月的醫生擁抱，「不會很久。」

方瓊換上一件簡單的衣服，就這樣空着手離開了醫院。

在她剛住院的那一段時間，還有許多舞團里的同事到醫院裏來看她，但是在知道她的雙腿確實已經廢了之後，就有一些人再也不出現了。剩下來一些比較念舊情的，也從隔三差五的來一會，到後來已經很久沒有出現了。

團長在跟醫生反覆確定她的腿已經不能支撐她跳舞之後，專門來跟她談了很久，最後給了她一份看起來還算比較可觀的薪水，留下一句，「等你出院了，如果還想做跟舞蹈相關的工作就來找我，我找朋友給你找一份在學校里給孩子教舞蹈的工作。」便離開了。

作為這個舞團的團長，能夠給她留下這麼一句，已經算是仁至義盡，方瓊也沒什麼好說的，在她能夠真正的站起來，並且再次跳舞，甚至跳的比以前更好之前，她就算說的再多也沒有用。

倒是她的那位男朋友喬樂生，在她入院之後的第二個月，表面上看起來已經恢復的差不多之後，就帶着他的那位出軌對象，也就是舞團里跳白天鵝的那一位來到她的床邊看了她一次。

大概人類太過於複雜，所以方瓊永遠也無法真正的了解人類，好比她的那位男朋友。她本來以為喬樂生是來跟她分手的，結果喬樂生帶着小三來看了她整整一個上午，說了一大堆的話，最後就好像真的只是來看她的，然後就離開了。

她分明看見那位溫婉的白天鵝都要被氣的七竅生煙了，可喬樂生就是沒說任何跟分手有關的話。

在發現自己真正在意的是舞蹈，而不是喬樂生之後，原本的孟思雨已經把喬樂生放下了，再次見到喬樂生還有小三也沒有了任何的波瀾。方瓊看着有趣，也就當戲看了下去。因為喬樂生一邊對她不忘舊情，一邊又氣的小三又叫又跳的樣子，確實格外有趣。

不過再怎麼有趣，她看了幾個月也已經看夠了。

方瓊在醫院門口站了一會，一輛轎車就停在了她的面前，窗戶打開，喬樂生的頭探了出來，「還好趕上了。」喬樂生說着就下了車，態度還是那麼的熟稔，「你今天出院，竟然都沒有告訴我一聲。」

方瓊勾著唇角輕輕的笑，看來她離開醫院以後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有着落了。

「我們分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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