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三六

36.三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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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來的時候,已經是傍晚。夕陽沉沉的掛在山邊,橘紅色的太陽就好像剛合適入口的柿子。遠遠這麼望着,都覺得十分適意。

南笙將小背籮裏面的石螺倒進了裝滿水的木盆里,又捏碎了紅彤彤的辣椒放進去,這才準備將半濕的衣服脫下換掉。

夕陽艷麗,就連泥黃色的小道都鋪上了一層明媚的色彩。身着素衫的身影從夕陽的餘暉里緩緩走來,恰好撞進了南笙的視線。只一眼,原本提着背簍的南笙便怔住了腳步。

提着一籃青菜的男人面容蒼白,身形單薄,好似風一吹就會倒一般。南笙看着他的身影,驚訝的彷彿十歲初見時那般不知所措。

「阿笙……」最先打招呼的不是南笙,而是抬頭髮現了對方身影的男人。

驚訝過後,南笙才愣愣的回到,「嗯。九姑父摘菜嗎?」

「是啊,摘得多了點,等會讓豐兒給你送份過來吧。」

「不用不用。」南笙慌忙搖頭,「我家也有。」好一會,看着男人,才小心翼翼的說道,「姑父的身體,好了嗎?」

「精神著呢。」男人彎唇,沖她一笑。

南笙也情不自禁的,跟着她笑了起來,「那就好,那就好。」這麼說着目送著男人回屋。

正從屋裏走出來的季安然,一眼便看見了南笙難得的笑容。不由得也勾著唇角笑了起來,才開口問,「你這麼高興,這是遇到什麼好事呢?」

「嗯……是好事。」南笙只是笑,並不多說。她開心着,宛若太陽西下時的光芒。一起的事情都會好轉,除了下落的夕陽,雖然很美,終究不過迴光返照而已。

只是,那時的南笙,沒有想到這四個字。

九姑姑家的男人,是在三天後的傍晚走的。那個傍晚,南笙背着柴火回到家中沒有多久,便收到了噩耗。顧不上其他事情,南笙甩掉了身上的東西,匆忙的便往九姑姑家中趕去。

半大的孩子拎着妹妹們跪在了正堂簡單搭起來的靈堂前,九姑姑就坐在一旁的矮凳上,俯身看着白紗帳里永遠閉上眼睛的丈夫,一臉的頹然。

之後便是處理後事,南笙幫着忙去請做法事的師太,又忙着在熟識的木匠家裏訂好了棺材,開始忙忙碌碌的準備葬禮。

一共花了三天三夜的時間,挑好了時辰,便將九姑姑家的男人葬在了後山自家的茶山上。事情結束的那天晚上,南笙沉默的拎了一壺酒,坐在台階上悶悶的喝了一大口。

這幾日,就連在醫館上工的季安然也回來忙活了,她一直在廚房裏待着打下手,直到今天才可以和南笙好好的說會話。直覺告訴她,南笙心情十分的不好,但又不知道應該怎麼勸解對方,索性也就沉默著坐在一旁,陪着她一起喝酒。

剛釀好的米酒十分的嗆人,一口下去燒到了喉嚨,逞英雄的季安然狼狽的咳嗽了好幾句。

「咳咳咳……」她的聲音很大,彷彿要將自己的胃給咳出來一般的用力。南笙不得不扭頭看她,將注意力放回到她的身上,「季姐姐,你喝慢一點。」

「咳咳咳……咳……」季安然紅著臉,眼角流着因為太過刺激而湧出來的淚水。這樣子實在是太過狼狽了,南笙不得不伸出手,幫着她拍拍背脊,一臉無奈的說道,「喝不了就不要喝。」

「也不是……咳咳……只是想試試而已……」深吸一口氣,季安然恢復了呼吸,看着身旁的南笙這麼說道。

「嗯。」南笙點點頭,收回了目光,又沉默的喝了一口酒。

方才因為季安然而製造出來的動靜又恢復成了原來的平靜。猶豫了片刻,季安然還是開口,「小笙,人死不能復生,節哀。」

「嗯。」南笙點點頭,沉默的喝着酒。夜風從她們兩之間的縫隙穿過,帶來了夏日裏深山的清涼。南笙看着前方朦朧的夜色,深吸了一口氣,欲要開口,最後卻只發出了一句沉沉的嘆息。

是,死去的人又不能再回來了,傷心又有什麼用呢,不過是在浪費時間而已。

但是……南笙想着,那一年正堂里身穿紅色嫁衣的新郎官的臉上掛着的溫柔笑意,總是沒辦法忘記。這是第一次,除了師太之外,會溫柔的對待她的人。

可如今,卻和疼愛自己的父母一般,隨着米黃色的紙錢,葬在了冰涼的泥土裏。大概,所有對她懷着善意的人,都不會有什麼好結局吧。這大概就是命了……她天生孤煞,一生都應該是孤苦無依的。

那麼……

南笙望着前方迷濛的夜景,扭頭,對着季安然問道,「季姐姐,你信命嗎?」

一頭霧水的季安然楞了一下,便看到南笙那雙幽深的一如深潭的眼眸直直的盯着自己,沒有一點猶豫的,點點頭說道,「信啊。」

南笙的眼眸一瞬間暗了下去,但接着,季安然握了握拳頭,如此說道,「若果你說的命是指看手相測八字得出來的話,我肯定信啊。這是我與生俱來就屬於我的東西,被我握著的東西,我當然信啊。」

「命運這東西,只有握在自己手裏才可信嘛。」

她這麼說着,眼神里滿滿都是堅定而又篤定的東西。南笙似乎鬆了一下,是啊,無論怎樣,那麼多年還不是一個人奮鬥過來的。只是世界上大多數事情十分無常,且不如意有十之**罷了。

心裏存着的那些黯然一瞬間就被風吹散了。南笙喝了一口酒,沉默的送著那位親人的離去。

九姑姑家的男人離去,在這小小的油茶村引起了一陣不大不小的談資。話題的中心大概是紅顏薄命的一個男人,偶爾還會提到南笙,但大多都是說她果然是天生孤煞將人給剋死了之類的。

這些話實在是不太好聽,故而南笙選擇性的聽不見。至於季安然,她是被氣壞了,因此還說了人幾句。

很快,死去的人被遺忘,而新的生活又在繼續了。

在醫館從業了幾個月的時間之後,季安然終於可以出診,成為醫館里的正式一員。與此相對的,月錢也漲了不少。因為工作繁忙的關係,加上醫館人手不夠,她時常都會留在醫館之內,於是這段時間幾乎沒有回到家中。

不僅如此,村上的人知道她在醫館做了大夫是個十分有能耐的人之後。原先以為她只是小白臉的人,都紛紛起了不同的念頭。總而言之,想讓她入贅做上門的人忽然多了起來。再加上季安然還接過師太赤腳大夫的活,陸續幫人看了不少病,口碑越來越可靠,村上找她看病的人也是越來越多。

這天夜裏,季安然和南笙剛將曬出去的穀子收到糧倉里,便又有人找上門來了。這人是兩里地外的一個莊戶,說是白日裏孩子突然上吐下瀉了起來,想請季安然過去看看。

原本是要把孩子帶過來的,但怕一再折騰,會把孩子的病情弄得更加嚴重,所以就過來請人了。那地方有些遠,還很偏僻,加上季安然不太熟路,南笙想了想,還跟着她去了。

兩人背着藥箱,便跟着那人匆匆的往山裏趕。

夕陽沉下去之前,很快就到了病患的家中。季安然給孩子把了脈,仔細的觀察著面色,便大致知道這是暑濕之邪造成的了。恰好簡易藥箱裏配有去暑的藥物,便給孩子煎了服下,這才慢慢好了點。又寫了藥方,令這家的女人去抓藥,妥善的處理好這些事情,才收了人家的銀錢離去。

跟在她身旁南笙見着她仔細叮囑人的模樣,有些失神。沉默不語的看着她完成工作,這才替她背上藥箱,一起往家裏走。

回家的時候,天色已經全部暗了下來。一輪弦月掛在天邊,幾點星星墜在夜幕。夜色沉沉的籠罩在荒蕪的山道上,將遠處的樹影映得幽深嚇人。清涼的夜風從荒涼的草叢裏吹了過來,打在背脊上,陰森森的十分嚇人。

季安然不由得抱着自己的手臂打了個寒顫,聽着衣擺掃開茂密的草叢發出細細索索的聲音,加快了腳步跟在了南笙的身旁。

「小笙……」她看着身旁人在月色下的朦朧身影,有些緊張的喚了一句。

「嗯?」

「你冷不冷啊?」

「不冷,怎麼了?南笙的聲音,在一片嘈雜的夜色里聽起來那麼的清晰,暫時穩住了季安然害怕的情緒。

這條荒蕪的小道兩旁是低矮的茶山,這裏埋着不少過往之人,白天從小道上看過去,還能看到隆起的墳墓。季安然心跳如鼓,腦海里全是之前路過的時候,看到的那些墳頭,其中有一個新墳上面,還立着沒有被風雨摧毀的白幡。

走在這樣夜月底下的荒涼小道,腦海里想着那些不存於世間的身影,季安然只覺得自己會把自己嚇破膽。於是越走越快,越走越快,跟着南笙寸步不離。

「小笙?」

「嗯……」

「小笙?」

「嗯……」

彷彿要確定身旁的同伴是真切的存在一般,季安然一遍又一遍的喊著南笙。南笙倒是好脾氣,興許是知道她害怕,於是無論對方喊自己幾次,都很乖巧的應着。但季安然總有一套嚇唬自己的本事,她覺得前面有人,後面也有人,處處都被一雙雙看不到的眼睛圍觀著。

於是,心跳聲要震破耳膜的時候,她悲劇了。由於看不清眼前的路,她悲劇的踩在了一個凹陷在地表的坑裏,尖叫了一聲,整個人倒在了小道上,一瞬間淹沒在萋萋芳草里。

「季姐姐……」南笙慌張的跟上前去扶她,卻發現坐在地上的女人失了魂一樣,抖著自己的身子。

藉著朦朧的月色,南笙仔細的打量著女人的表情,擔憂的發問,「季姐姐……你……沒事吧?」

季安然聽到了她的聲音,仰頭,露出了蒼白的面容。曖昧的月色底下,那雙好看的眼睛泛著朦朧的水光,楚楚可憐的看向南笙,帶着哭腔說道,「腳……崴到了……」

嗚,剛剛真是嚇死她了。原本膽子就小的十分厲害的人,此刻收了驚嚇,下意識的就要安慰。委委屈屈的開口,和南笙說道,「小笙……好痛……」

「……」對於她這種一點也不大女人的行為,南笙表示習以為常。嘆了口氣,伸手攬住了季安然的腰背,問道,「能站起來嗎?」

季安然搖了搖頭,也不管對方看不看得見,她被嚇得腿都軟了,只想癱著。沒有辦法的南笙只好將身上的藥箱解開,背到了季安然的背上。然後自己蹲在了季安然的身前,抓着她的手,搭在自己的肩上,「季姐姐,上來吧,我背你回去。」

「小笙……不用啦……我自己可以的……啊……小笙……」

南笙沒有讓她說太多的廢話,一下就將她背了起來,沉默的撥開草叢,緩緩地朝着家中走去。

弦月高掛在天邊一角,幾顆繁星注視着夜幕底下的人影。季安然趴在南笙單薄的背上,看着道路兩旁在月色下被照射得細緻分明的茅草,一顆慌亂的心砰砰砰的跳了起來。

那些緊張的害怕的情緒,在南笙的背上全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言說的安心感。

這是怎麼了……怎麼怪怪的……哪裏都……怪怪的……

夜風吹散了南山下的最後一絲燥熱,逐漸的,逐漸的,帶來了不一樣的秋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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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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