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突然冒出來的兒子

聽說門口有人要找自己，韓非常第一反應是他的小姑娘來了。

可是走到門口，卻沒看見唐糖的身影。只有一個戴着帽子的女人，手裏還牽着一個小男孩。小男孩很瘦弱，正躲在母親背後，瞪着烏溜溜的大眼睛看他。

韓非常差點忘了自己的疤痕已經不在了，還以為是自己的臉把他給嚇著了呢。他微微皺眉，走到那個戴帽子的女人面前。「我是韓非常，是你找我嗎？」

女人依然不肯抬頭，卻輕輕地點點頭。

韓非常心裏的疑惑更深。「你是誰？能把臉抬起來嗎？」

那女人也不回答，過了一會兒，才慢慢地把帽子給摘了恍。

面前這張臉憔悴不堪，有着病態的蒼白和頹廢。唯有一雙眼睛又黑又亮，還保留着一點神采。

「你——」韓非常乍然一看，真的沒把人認出來。他剛想說我並不認識你，腦子裏卻電光乍然一閃，一個人從遙遠的記憶里破土而出。「你是董小梅？」

女人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點點頭。嘴巴顫了又顫，始終發不出聲音。

韓非常還想問，卻意識到這並不是說話的地方。「你在這等我一會兒，我很快就出來。千萬別走開，知道嗎？」

董小梅點點頭。

韓非常怕她突然改變主意，所以特地把她帶到保安室里坐着，叮囑保安一定不能夠讓他們偷偷地走了。

回去請了假，特地拿了銀行卡，韓非常又匆匆地跑出來。看到母子兩仍好好地在保安室里坐着，還端著水在喝，才總算鬆了一口氣。

韓非常拿過他們的行李，也沒帶他們走遠，直接在消防隊附近的一家酒店開了一個房間，將行李放下。「你要不要去洗個臉？我去給你買點吃的上來。別說不用，你不餓，孩子可頂不住。」

剛剛，韓非常聽到了孩子的肚子在叫喚。

董小梅到嘴的話就咽了回去。

「我很快就回來，等著，哪裏都別去，知道嗎？」

董小梅又點點頭。

韓非常去在旁邊的蒸菜館要了些清淡的飯菜，又在水果店買了幾樣水果。然後就馬不停蹄地趕回去，生怕他們母子又走了。

還好，母女兩還在房間的椅子裏坐着。孩子跪在地上，腦袋枕在董小梅的膝蓋上。

「我給你們買了一些吃的東西，先吃完了，我們再好好說。放心，我有時間！」

董小梅愣愣地看着他，過了一會兒，小聲地說了一句：「非常，你變得不一樣了。」隨即她又笑了，笑中泛著苦。「也對，都那麼多年了……」

「別想這些，先吃東西。小朋友，來，喝湯。」

孩子不知道是很少見到生人，還是經歷了什麼，始終畏畏縮縮的，總想往董小梅身後躲去。聽到韓非常招呼他吃東西，他不僅沒有湊上來，反而更加往後退。

還是董小梅把他拉住，輕聲細語地跟他說了幾句，又把他按在椅子裏，他才怯怯地拿起筷子。但還是怕，所以吃一口就看一下韓非常。到後面像是確定這個人不會傷害他，他才專註地吃飯。

董小梅看着他，眼神里滿滿的都是愛，小心翼翼的愛。

韓非常看得很真切，心情也有點沉重。有些東西，即便她不開口，他也能判斷。只不過，他不願意去妄加猜測，他想聽她親口說。

「怎麼了？菜不合胃口嗎？」

董小梅吃得很慢，似乎沒什麼胃口。

「還是，身體不舒服？」

董小梅猛然抬起頭來，臉上有些驚慌，似乎想捂住什麼秘密。

「在我面前，你不需要隱瞞。你既然來找我，就應該不想再隱瞞什麼了，不是嗎？」

董小梅咬着嘴唇，眼裏淚水不停地打轉。她怕他看到，趕緊低下頭去吃飯。

韓非常被她一連串的動作整得心裏更難受，他站起來，走到窗口那，點了一根煙。尼古丁的味道充斥在呼吸間，也讓他心裏的躁動慢慢平靜下來。

抬眼看去，窗外的天霧蒙蒙的，是陽城特有的。即便是最好的天氣，也很難看到藍天白雲。

記憶似乎從這些霧蒙蒙的塵埃里劈開一道光，一直通往遙遠的記憶，那個曾經讓他做夢都想遠離的小村莊。

小小的地方，本該簡簡單單，卻有那麼多沉重的地方。

「非常，你喜歡我嗎？我們一起離開這裏，好不好？」

董小梅的這句話，曾經無數次在韓非常的耳邊響起。有一段時間，他一直都在錐心地後悔。一直到後來他越來越忙，就沒有時間去想那些事情了。又或者，是他刻意忘了。

他沒想過，這輩子還會再見到董小梅，而且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不知道這些年她都經歷了什麼，但很顯然她過得並不好。這又勾起了他心底深處的愧疚。如果當年他肯帶着她離開那裏，或許一切都會不同。

只有一點，若是那樣，他的人生里便沒有他的

tang小姑娘了。

韓非常扒了扒腦袋，決定不想這種問題，一點意義都沒有。「如果」是一個很無聊的詞，少用為妙。

等董小梅母子吃完了，韓非常才滅了手裏的煙，又站了一會兒，確定身上的煙味兒消散了才回到桌子那。

小孩子還是怕他，但顯然比之前好多了，至少沒有往媽媽身後躲。但一雙濕漉漉的大眼睛還是藏着防備和恐懼，像一隻可憐的小動物擔心被猛獸襲擊似的。

韓非常本想摸摸他的腦袋，最後還是沒動。「都吃飽了嗎？」

「吃飽了。」董小梅拿着紙巾擦嘴。

韓非常將切好的西瓜推到孩子的面前。「吃吧。這些都是你的。」

孩子看了看他，沒動，轉頭又看向媽媽。

「吃吧，想吃就吃。不過，不要吃撐了，會拉肚子。」

孩子這才拿起一片西瓜，一口一口地吃了起來。小孩兒都是喜歡甜的東西的，所以他的眼睛微微眯著，似乎很喜歡。

董小梅看着他，眼裏一片慈愛，還有濃濃的歉意和沉重。「他叫福安，今年五歲了。這孩子……」

她似乎有千言萬語想要傾訴，可最後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都已經是過去的東西了，再提起已經沒有意義了。

「你想說什麼就說吧，不必猶豫，更不必繞彎子。」韓非常看得出來，她心裏有很多東西想要傾訴，卻不知道怎麼開口。

董小梅愣愣地看着他，突然笑了，搖搖頭。「你真的很不一樣了。我幻想過這輩子要是再碰到你會是什麼情形，可始終想不出來一個自己認為比較可靠的畫面。現在這樣的情形，更是我沒想到的。」

韓非常也被她這番話勾起了無限感慨，許多的東西就這麼紛繁踏來，怎麼也阻擋不住。

「你……」他也不知道怎麼開口，似乎怎麼說都不對。

董小梅緩緩地吸一口氣，再緩緩地吐出去。

「非常，我病了，癌症。我的時間不多了。說實話，我不怕死，可是我放不下這個孩子。他命不好，有我這麼個沒用的媽媽，一出生就沒過過一天好日子。他才五歲，我不敢想一旦我不在這個世界上了，他的命運會是怎麼樣……」

說到這裏，她的情緒就有些失控了，哽咽得說不出話來，眼裏儘是淚。

「我們現在馬上去醫院。」

「非常，沒用的！」董小梅不肯動，眼淚也掉了下來。

韓非常急忙從兜里掏出紙巾，遞給她。「你先別哭，任何事情都是有解決辦法的。」

董小梅說不出話來，只能用力地搖頭，眼淚怎麼也止不住。

福安把手裏的西瓜放下，跑過來一把推開韓非常，擋在董小梅的面前，像一頭小獸要保護自己的母親。「不許你欺負我媽媽！」

「福安！」董小梅摟着他，想跟他解釋，卻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好。

韓非常蹲下來，盡量與福安平視。「我不會欺負你媽媽。她是我很重要的朋友，我跟你一樣想保護她，讓她不再難過。」

福安依然防備地看着他，似乎聽不懂他說的話，又似乎是不肯相信他。但是慢慢地，他眼裏的防備明顯消減了些許，卻仍沒有完全放下。

董小梅極力控制自己的情緒，過了一會兒，她總算是冷靜下來了。「福安別怕，叔叔不會傷害我們的。叔叔是好人，他會保護你的，知道嗎？你要相信他，就像相信媽媽一樣。」

五歲的孩子還不懂這些複雜的東西，眼裏一片懵懂。但是他擋在母親身前想保護他的姿態，足以讓一個九尺男兒為止震撼，甚至落淚。

董小梅推了推他的肩頭，說：「媽媽沒事兒，你去吃西瓜吧。媽媽有事情要跟叔叔談，你要乖，知道嗎？」

在媽媽的勸說下，福安終於又坐回椅子裏吃水果，但眼睛一直看着他們。

董小梅微微一笑，指了指落地窗。「我們到那去談吧。」

她率先走到窗邊，站在那看着腳下渺小的人影。她一輩子勤勤懇懇，就想着有一天能在城裏有個窩，在高樓上，可以俯瞰這個城市。只可惜，這個願望再也沒有實現的可能了。

人活在世上，總有這樣那樣的不如願，如此的無奈。

「剛發現這個病的時候，我就想找你。因為我不知道把孩子託付給誰，也只有託付給你，我才能放心。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去哪裏找你，世界這麼大，我根本沒有關於你的任何線索，我也不敢回到村裏。直到我在電視里看到關於你的新聞，才知道你在這裏。你不知道，那一刻我有多開心，因為有生之年我還能看到你過得好好的！」

董小梅低下頭，捏著自己的手指頭，不停地深呼吸。

「你別急着交代這些，你現在要做的是去醫院接受治療。只要你不放棄，就一定會有希望的。你把孩子託付給誰，也不如留在自己身邊好！孩子只有在最愛他的媽媽身邊，才有可能健康快樂地成長！」

這道理，誰不懂呢？

董小梅又被他說得眼淚如雨。「我知道，我知道。可是，我真的沒辦法了。」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用力得就像抓住救命稻草。

「非常，可是我真的沒有時間了。我不是不想活，是真的活不成了。我也知道，讓你平白無故的養一個孩子實在強人所難，可我真的沒有辦法了。我還知道，你有自己的家庭，也會有自己的孩子。要是不方便，我能不能求你幫我找一戶好人家，領養我的孩子？我不要求大富大貴，只要能夠善待我的孩子就行！」

董小梅伏在他的手上，哭得不能自已。

「董小梅，我可以答應你，他以後就是我的兒子。但是，你也必須答應我，乖乖地去醫院接受治療。如果不肯配合治療，那你什麼都別說了，帶着孩子走吧。」

誰能不知道這強硬的話背後的善意？正因如此，董小梅哭得更慘了。她一個人苦苦支撐到現在，已經是精疲力竭了。現在被人這麼關心着，甚至像頂樑柱一樣支撐着她，讓她的情緒完全失控了。

最終，她忍不住哭倒在韓非常的懷裏。

韓非常僵著身子，笨拙地輕拍她的背部，一個字的安慰都沒有。

福安着急地跑了過來，但這回他沒有推開韓非常，而是抱住了董小梅的腿，可憐巴巴地叫媽媽。

母子二人一起哇哇大哭，弄得倒像是韓非常欺負他們了。

待董小梅的情緒冷靜下來，韓非常才又說：「我現在馬上將福安的戶口遷到我的戶口本上來。等我辦完這件事，你就跟我去醫院接受治療。董小梅，就是為了孩子，你也不能放棄，知道嗎？」

沒有人不想活着，董小梅也一樣，所以她沒有理由不點頭。

韓非常擰了毛巾給她洗臉，然後扶她到床上去躺下。「你在這等著，我馬上去辦。等我回來，你就跟我去醫院。別跟我玩悄悄離開的把戲，否則我以後都不會再管你們母子的事情。」

董小梅點點頭，眼淚又流了下來。不過她的身子很差，體力已經到了極限。韓非常走了沒多久，她就累得昏睡了過去。

……

韓非常原則性很強，一向不喜歡動用關係。但這一次，他用了。

有人好辦事。很快，韓福安的名字就出現在他的戶口本上。與戶主關係的那一欄，清清楚楚地寫着「長子」。

拿到戶口本，韓非常又馬不停蹄地趕回酒店。

董小梅捧著戶口本，看着「韓福安」三個字，眼淚就又止不住了。「非常，謝謝你！真的謝謝你！」

「走吧，我們馬上去醫院。這件事聽我的，沒得商量！」

董小梅乖乖地聽從安排。

很快，韓非常就帶着他們離開酒店，打車直奔醫院。

一到醫院，他就直接辦理了住院手續，讓董小梅住進了單人病房。

接下來，就是一系列的檢查。待檢查做完了，董小梅已經疲憊不堪了。來不及說幾句話，就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檢查結果一時半會還不能出來，韓非常叮囑護士照顧她，就帶着韓福安離開了醫院。

原本韓福安是不肯走的，韓非常恩威並施，總算是把他帶走了。

消防隊不是一個可以隨意出入的地方，所以韓非常不能把他安排在消防隊里。這件事他一時半會也沒空跟唐糖解釋，所以也不好放在楚小柔那裏。思考再三，他只得求助司徒騰，將他放到了司徒家。

米米也樂得有個小朋友跟自己的兒子作伴，所以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安置好韓福安，韓非常又趕回醫院。

董小梅仍在昏睡當中。眉頭打了一個難解的結，連在夢裏都不能舒展一會兒。

這家醫院是雲家投資的，所以醫院的領導醫生都知道韓非常的身份，當然不敢怠慢了董小梅，檢查結果都是以最快的速度送出來的。

「怎麼樣？」

「很不樂觀。」主治醫生一臉凝重。

韓非常已經預料到情況不太好，但是聽醫生說完之後，他心頭還是被一塊大石壓得喘不過氣來。人生沒有什麼難題不能解決，唯獨生死一事，從不由人。

「如果配合治療，有沒有痊癒的可能。」

「照她目前的情況來看，最好的辦法就是保持好的心情，保守治療，盡量延長她的壽命。」

「保守治療？」

「是。癌症的治療手段對病人來說是非常痛苦的，明知道無力改變卻還讓她受那樣的苦，真的沒有必要。保守治療，保持好的心情，也許還會有奇迹發生。至少，她不會那麼痛苦。」

韓非常知道，醫生一般情況下是不會說這種話的。現在之所以選擇據實相告而不是悶頭悶腦地給董小梅治療，是因為他是雲家的大少爺，醫生不敢有所隱瞞。

「我知道了。但無論如何，請你們務必想辦法最大限度地保存她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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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這個是自然！」

韓非常點點頭，去了董小梅的病房。

董小梅剛剛醒來，正靠在床頭那，跟護士要她的孩子。

「我把他送到我的一個朋友那了。你放心，我那朋友人很好，一定會好好照顧他的。醫院這種地方，到底不適合孩子長期呆。」

董小梅這才放了心。「謝謝你。」

「如果你還把我當朋友，就別說這種話。你若真想感謝我，那就好好地活着。董小梅，人只要活着，就沒有什麼過不去的難關。我們都是沒得到過多少父愛母愛的人，你怎忍心讓自己的孩子也受那樣的苦？答應我，你不會放棄！」

董小梅這回沒有哭，反而笑了。「我答應你，我不會輕易放棄。檢查結果出來了嗎？醫生怎麼說？」

「他說你的心態很重要。在醫學上，很多的醫學奇迹都是因為病人的求生意志很頑強，心態很樂觀。他們會竭盡所能地減輕你的疼痛，但你自己也要爭氣，懂嗎？」

「我懂！」原本，董小梅覺得自己死定了，只想找個人把孩子給託付了。但是見了韓非常，在他的鼓勵和關心下，她心裏又開出了一朵希望之花。

生命本來就是非常神奇的存在，說不準奇迹就真的發生了！

「很好。董小梅，既然你看了新聞，自然也知道了我的身份。我向你承諾，只要你好好地活着，我就能讓你們母子兩過幸福的日子。」

董小梅看着他，含着眼淚笑了。

「非常，原本我真覺得只要有人照顧福安，我就死都瞑目了。可是看到你，我突然又不甘心了。我想好好地活着，看着你生活得很幸福。我在電視里見到了你的妻子，她很漂亮很討人喜歡。你們站在一起，那畫面很美，很幸福！」

「那你更要努力。相信我，只要你不放棄，你也會遇到那麼一個人，你們兩站在一起就是一幅幸福的圖畫。」

董小梅對愛情婚姻早已經不抱希望了，卻還是笑着點點頭。

又過了一會兒，她猶豫着問：「這麼多年，你是否後悔過沒有帶我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