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跟着王朋朋簡單帶出得點圈和打擊率的意義,讓李珈儀終於知道場上是在進行什麼狀況,也終於明白為何棒球很難得分──因為你上場打擊時,對方場上有九個人在防守你。

有了基本認知后,她才理解為何看似冗長的比賽大家還會如此熱血緊張,因為每一次的攻守交替、每一球的投出與揮棒間,都是情蒐與鬥智。

自此,她絲毫沒有感覺到時光流逝,直到五局結束整理場地期間,她才發現自己跟着朋朋學姐看了三局棒球。

「棒球很好看,你的第一次看球賽,我不想你因為一個爛人而從此排斥棒球。」王朋朋看着李珈儀熱血的臉這樣說。

那時李珈儀有點錯愕,因為被朋朋學姐的「爛人」兩字嚇到,也因為那段戀情才開始不久。愛情果真是盲目的。

中場過後,她回到原本的位置,男人卻似乎以為她只是去了洗手間那般短暫消失,問了她要不要喝她根本沒動過的飲料,她搖搖頭,於是他接手解決。

六局後半,地主隊他們學校的主炮上場,跟着得點圈有人,聽着男人講:「這傢伙沒屁用,壘上有人心臟就變小顆,得點圈打擊率爛死了。」結果證明男人是對的,再來是男人口中愛揮大棒的盲炮,跟着是狀況很差的捕手,男人的眼光很犀利,嘴巴評論得很不客氣,但他講的全中,雖然有點刻薄,但那時她着迷於他神准銳利的那一面。

那時刻,有那麼一瞬間,她曾對比跟朋朋學姐看的那幾局,朋朋學姐對球員的評論很可愛,李珈儀發現自己比較喜歡這樣看球賽。比方男人口中的盲炮,在朋朋學姐口中可是個男子漢。「大家都不敢跟他直球對決!棒球就是要男子漢的對決啊啊啊啊,居然一直用變化球騙他!」在朋朋學姐眼中,那個盲炮反而是可愛的單細胞強打者。

李珈儀不知道自己為何會突然想起這段往事,這讓她興起一個念頭,如果那時中場過後她沒再回原座,那男人會不會根本就忘了有帶她一起來看球──她覺得可能性很高──若整場都與朋朋學姐看球的她,會不會變成狂熱棒球迷,而有不同的生活圈、跟着有不同的人生軌跡?

當然,事後證明,那男人的確是「爛人」,至少在與她的這段戀情中是「爛人」,她到後來才明白這點。

一開始搭訕、追求她的男人,後來開始對她諸多挑剔,包括對她的服飾與打扮很有意見,他的用詞是「格格不入」,因為對比他的生活圈,她的外表太千金小姐,很假很不知民間疾苦。關於她的個性,他也讓她無所適從,喜歡她不要太多意見不要太羅嗦,卻又嫌她沒有主見只會依附他人。

因為他的否定只是片面而非全面,所以她才會覺得自己有錯自己不夠好,所以一直想要改掉他討厭的地方。

跟着他一起去參加社運,但他卻對她席地而坐前還要鋪手巾的舉動嗤之以鼻。

「你真是個虛偽的既得利益者。」男人這樣說她。

她在某一天終於明白,她的外在、她的身家,對這種在抗議社會不公義的男人而言,只要沒拋去現有的物質條件,不叛逃她那屬於當代權貴的李家,她在他眼中就是那麼虛偽,儘管他仍很問心無愧地接受她物質上的援助。

她在某一天就這麼覺悟明白了,事實的醜陋讓她暈眩地蹲在校園走道上,差點被騎着單車的王朋朋撞到。

溫和雙眼出現在她眼前,她看到朋朋學姐蹲在身前看着她。

「還好嗎?」王朋朋問。

李珈儀點點頭。

「坐在腳踏車後座的話,會不會掉下來?」王朋朋又問。

李珈儀搖搖頭。

於是王朋朋說有些事情要處理,如果她沒事的話可以一起去,於是她側坐上腳踏車,於是王朋朋帶她到動保社社窩。

動保社社窩有點臭,王朋朋帶她進去后,搜出了麵包和鋁箔包飲料叫她先吃完,然後自己就開始整理每個狗籠貓籠裏面的大小便。

她吃完后,在王朋朋的要求下,擔任換藥小幫手。那時她看着朋朋學姐熟練地幫貓貓狗狗換藥,那段時間內她完全忘記自己的心情,只對學姐那堅強的心臟與快速的換藥動作感到敬佩。

「答應我一件事。」王朋朋在換藥間突然這樣對她說。

那時她看着貓咪和狗狗們都如此乖巧地任由學姐擺佈,那麼信任學姐,居然可以如此受痛也忍着,所以聽到學姐突然這樣說,有點傻愣。

「如果哪天你真的覺得很痛苦、生不如死之類的,或者覺得自己好像被否定、怎麼那麼沒用之類的……」王朋朋突然抬頭看着她,「請來這裏。你就會知道,其實你可以有不同的想法與答案。」

她記得那時的自己因此落淚了。

但年輕時總是傻氣的,所以儘管在戀情中被否定,仍受虐地忍受着,急欲改變自己去迎合對方,直到變得再也不像自己,變得連自己都否定自己,她終於真真切切地明白,這是一段從頭到尾都不適合自己的戀情。

那天很晚了,她走在校園裏,步到動保社社窩,上鎖的門,窗內黑漆漆一片,只有狗狗貓咪在叫。她轉身走出校園,忘了要開車,就這樣一路走着,走到忘了時間忘了距離,甚至走到了行政區交界的橋上行人路。

一個女子深夜站在橋上總是讓過路人很緊張,她發現這樣的自己很讓人側目。她其實只是有點迷路了,在人生的路途中迷失。

電話鈴聲響起,她從包包中取出手機接聽,是打錯電話的。

本來還有一絲期待男人會打給她,但一如往常,總是如此,只要不歡而散,一定是她大小姐脾氣無理取鬧,男人總是這樣想,所以男人從不曾在這種狀況下打給她。

她掛了電話瞪着手機,臉上浮現非常千金大小姐的驕縱模樣,然後幾乎毫不遲疑地揚起手,一個拋物線,那支手機就此長眠河底。

隔日她不再去學校,轉而到異鄉念外語學校后再開始她的留學生涯。

「李珈儀小姐?」

咬字清晰又好聽的女聲打斷了她的思緒,她回神看向對方,自信美麗的臉正禮貌地對她笑着,有點眼熟,跟着她想起來了,是某台當家女主播。

「是。您好。」她禮貌回應。

李珈儀努力想了下,這位主播曾在李家晚餐時被提及,那是她結婚前爸爸和姊夫們在討論民調,而這位主播所屬的某台,在政治色彩上其實是中立的,而那家電視台是宋家的,嗯,就是婆婆的娘家。想到此,覺得對方應該是友善的一方,於是她笑容里的善意便多了一些。

「恭喜你新婚。」主播這樣說着。

正想回謝,卻看到對方的笑有股奇怪的涵意,於是那謝意就卡在喉間,只怔愣看着對方。

「你和善信很登對。」主播又這樣補了一句,再向她點頭后,才到櫃枱結帳離開。

「……」不知怎的,女主播喊善信的名字,總讓她覺得有點故意,搭配那樣的笑顏,有種示威的感覺。

「你認識黎艾薇哦?」

王朋朋的聲音從她頭頂上傳來,她抬頭,對學姐笑了笑,跟着搖頭。

對嘛!這才是她認識的朋朋學姐。合身的牛仔連身裙、牛仔靴、馬尾,未施脂粉的臉上僅抹護唇用唇彩,一身爽朗與自信。

「如果不認識,那她就是來挑釁的。」王朋朋說話還是很直接,一邊說着一邊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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